岳封看着面前的大洞,数十丈方面的的洞穴如同地面裂开的一张大口,七彩火焰柱就从洞口升腾直上极目云霄,站在这里顿时就感觉天地之威与人之渺小。
岳封看了很久,火焰没有任何暖意,不断变幻的色彩中反而展现出一种冰寒,空气似乎也为这种冰寒所冻住,凝滞如粥。
尽管火焰跳跃奔腾向上,四周的一切却如同冰雕一般纹丝不动,火焰柱和其周边似乎完全是两个世界,让人产生一种梦魇的感觉,一切都那样的不真实。
岳封深吸一口气,运转全身真气法力,慢慢与周遭气息融为一体,万物皆流,这世界唯一不变的可能就是永远变化了,前世的天魔九变和今生的天神变化都让他反复习练着各种变化,今天是用到的时候了。
轻轻飘起来,他接近了火焰柱,向空中向下看去,冰冷火焰深不见底,消失在极底的黑暗之中,自己能深入到什么程度呢。
他伸出手中,手指终于触及了那冰凉的火焰,激起了紊乱的涟漪,火焰在他的手指旁打个漩又急匆匆向上方飞腾而去。
手更深入了一些,初时没有什么感觉,慢慢一种无以明状的空灵感觉从手指上传来,看着看着,手指就如同初变形的风灵,透明起来,在湍急的火焰中扭曲变形,如同波纹水面上的倒影,流动不定。
岳封将身体慢慢向火焰中移了过去,一点点一点点他就那样融入了那飞扬的火焰。
那一刻的感觉就如同一个怕水的人第一次整个沉入水里的感觉,全身所有的部分都被一种飘扬所包裹,整个人被打碎,又重新组合起来。
岳封四下看看,尽管火焰缥缈,但置身其中的时候却看不到别的任何东西,整个天地间都是流动的七彩,连自己的眼睛中都有火焰在跳跃。
一会儿,他开始难受起来,不是一般的难受。
这可怕的阴火从他全身的皮肤就那么烧灼进去,不是那种通常烈焰焚身的火烈,而更象无孔不入的水银,沉沉的钻进来,从外到里一点点焦灼他身上每一块地方。
岳封运起功力力图抗拒,灵力到处,阴火立时听话地退走,但灵力略有不到之处阴气即刻反扑,如水银泻地,侵蚀无算。
岳封放弃了抵抗,任由阴火在体内纵横燃烧,挤压着自己的元神真力。
他恍惚又回到了天魔九变的死关,放弃一切,放弃元神、修为和这幅皮囊。
他用强大的精神力调御着自己的气性,顺和着阴火的性质,尽力和着它的节拍,配合着它的燃烧,就如同肉体上每一点都在体会的疼痛、搔痒和别扭都不是自己的一般。
可那感受还是自己的,就在苦痛的折磨达到顶点的那一刻,连心智自认坚强如铁的他也几乎动摇放弃。
当他终于熬过那可怕时刻,略略松了口气的时候,体内的元神修为不甘心就此受到压制,霸剑的强横气势爆发起来,配合着第二元神向入侵体内的阴火发动了反击。
刚刚松神的岳封难以控御住那体内气机的自然反应,一时间真力灵力失去控制在体内纵横恣肆起来,和阴火开始全面的争斗。
甚至久未见动静的第一元神也似乎部分苏醒过来,天魔精核气势顿起,开始群魔乱舞,奔流荡漾。
岳封体内成为无辜的战场,全身都象散了架一般。
如果有人从旁边看见,就会看到一副奇景,一个火焰中近乎透明的人似乎肢体都有了自主意识,狂乱的舞动着,让整个人不断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姿势。
岳封在心头最后一点清明中明白,天神二变的关卡到了。
天魔九变的变化方式是将真力法力全部外放,当力量已竭、油尽灯枯的时候,配合极端爆发的七情,达到否极泰来、新法重修的状态,顿悟通过重关,然后就是漫长的日子中调和彼此强烈冲突的真力与情绪,直到修为达到下一个层次。
今生重修,外放转向内敛,方向就正好相反,要让元神真力压制收缩到极点,压抑自己的七情,达到无我无相的状态,才能让新的气性幽然而生。
他一咬舌尖,血腥味让他清醒过来,他收起了飞行的法力,整个人就那样在火焰的承托下慢慢沉了下去,落向幽暗的洞穴深处。
果然阴火越发浓厚起来,就如同气垫越来越密集。
不知过了多久,降了多深,只知道升腾向上的火焰终于托住了他的身体,让他就在洞穴深处悬浮,时起时落。
这个时候他还顾不上外界,体内的战争正白炽化。
阴火和元神争夺着体内的控制权。
失去了主人心神的支持,元神开始败退。
当岳封悬浮的时候,阴火更得到源源不断的支持和补充,将岳封的元神真力紧紧压缩下去。
岳封克服着痛楚,尽力如同旁观者一般注视着体内的战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顺和,让气机尽可能融入到这天地之威中去。
这九地玄阴之气虽与天地间自然阴气有所不同,但阴柔同一,如水翻涌,遇阻即退,却环抱流压,无处不到,自有沉重威力。
元神真力灵气被流火侵蚀围压,终于一点点一点退了下去,阴火则如潮水步步进逼,压力越来越大,渐渐将第二元神压缩成了极小一点。
岳封全神关注着这无声战争,恍惚之中慢慢物我两忘,就如同一个缥缈的虚影就在这洞底幽然不动。
许久之后,岳封终于有了动作,一声清啸,虚幻的身形突然扭曲流动起来,如同一阵风带动着阴火在洞穴内旋转起来,旋风越来越大,让火焰柱从底部狂乱起来,一会儿波及到云端。
还在林中跋涉的丹辰子三人惊愕地看到,庞大的火焰柱变成了龙卷火风暴,让魔域气息大变,林中的动物们开始慌乱起来,似乎预示着大变将生。
岳封定下身形,阴火之舞对他已不再造成伤害。
无声无息中,他完成了天神二变。
回想刚才的情景,他微笑了,天神第一相是螃蟹相,第二相就是柳叶相了。
适才他全力顺和阴火之性,这种至柔的心性正好是霸剑强横气性之反相。
当他借助穴眼极浓厚的玄阴之气压制元神到极点时,反相即随心境自然而生。
此外,第二元神在压缩至极时形成了自己的天神精核,终于,第二元神真正独立开来,和第一元神及天魔精核彻底地分道扬镳。
岳封内视着自己的身体,柳叶初生,随风而舞,气性与阴火颇为近似,在这阴火之穴顿感好受许多。
霸剑与随风,这就是岳封当前的天神两变了。
不过这样也带来一个问题,天神精核已成后,天魔神通还能使用吗?
细细查探的结果让岳封忧喜不定,天魔精核彻底和第二元神脱离,回归第一元神本体,第二元神再也不能调动天魔神通了。
但第一元神在长久的休眠与适才的刺激之后,部分生机已起,不复死气沉沉的状态,也许有办法可以调动。
岳封放下心思,开始打量周围的世界。
在这阴森的洞穴深处,鬼火荧荧,如同暗黑地域。
抬头上望,巨大的洞口此时看起不过是小小一点光而已。
岳封将神念投放开来,审视着周遭的地形。
岳封发现,这洞穴如同一个漏斗,开口很大,但越向下越小,在下面十来丈的地方,只有丈余见方的一个小口。
不用看,仅从那里传来的风雷之声就知道,流转天下的阴气全从那里喷涌而出,可想而知那里阴气流动之烈。
岳封所处的地方正好是漏斗底部的较平坦边缘地带,因此反而显得风平浪静。
岳封皱眉思索,如果能妖魔出自穴眼之下,那禁制住出口是不是可以呢?
或者干脆找齐天下高人,一起轰将下去,说不定干掉未成形的妖魔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哑然失笑,如果真有这么便宜的事,将大劫化于无形,那也就不叫大劫了。
九地黄泉与这个世界的交界还在更深无数丈的地下,不封住那一交界有个鸟用。
话虽如此,但不可不探。
他小心翼翼地将神念从穴眼向下延伸下去,下面和上面正好相反,是个倒漏斗,越往下越大。
岳封慢慢审视着,除了阴火风暴,好象没什么,那再深入一些。
突然如同一个炸雷打在他的脚下,岳封在空中跳了起来,绕是天神二变后的他也被那地下强大至极阴暗恐怖的精神反击打得心神暴跳,震撼不已。
良久,才定下神来,面色苍白起来,在短短的一扫之间,他体会到两件事,第一,下面有东西,很多东西,但是什么,他不知道,似乎正在蕴育变化之中,第二,有种精神力量在护卫它们,也不知道是什么,但力量极其强大。
他平伏一下心神,神念再次慢慢探入,这次更小心了许多,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即可回撤。
结果却颇为顺利,刚才探测到的东西似乎都不见了,整个空间空空荡荡,继续向下追索,仍然不见任何形迹。
他不敢再深入了,隐隐觉得那个可怖的力量正在深渊里等着他,它们似乎不愿意此时和岳封再次正面对敌,撤向了深处,但如继续深入下去,恐怕后果就难说了。
岳封收回神念,却看见奇景发生,通天的火焰柱慢慢熄灭了,突然如同失去燃料的火焰,最后一跃之中,顷刻间已燃尽直冲云霄的柱体,洞穴陷入完全的黑暗。
岳封心动,九地妖魔一定处于脆弱的时刻,自己神念的一次探测竟然让它们如此干净地退向地底的深处。
可是自己或其他人能深入地穴作战吗?
思索良久,他得到了遗憾的答案。
慢慢,阴气开始回复,岳封心道,如果九地妖魔有智慧,从刚才的经历来看,一定有,现在是布置好了,阴气又将如平日一般弥漫开来。
突然间,一个念头跳上了岳封的脑海,有些疯狂,也很邪恶。
岳封微笑了,这个念头大概只有他这个人才想得出来做得到,正人君子能做到也绝对不为,邪恶之徒则找不到理由这样做。
岳封找得到理由,如果异化魔物早一日大举进犯人类,也就早一日能让岳封和其他人凝聚起人心来准备应付大劫的力量,也有了更多反应时间。
只不过,这样放虎伤人,故意杀人、危害人类的罪名绝对是逃不掉的,岳封也不想逃,自己的罪名反正多了,不差这一项。
至于这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没好处,还有坏处,只不过应该做罢了。
岳封抽出血杀,它闪亮着幽幽寒光,照亮着主人有些苍白的面庞。
岳封犹豫一会,终于割向了自己的手腕。
第一元神的神通只有部分可用,而激发它的力量只有一种,自己的血,自己的生命源泉。
当鲜血从腕上滴落下来,就好象生命在流淌出去,岳封安定下第二元神,让心神合着流淌的生命来唤起自己体内沉睡的力量。
血没有落下深渊,一滴滴,一滴滴在空中会合起来,汇合成球,波动荡漾着,一点点变得大起来,耀眼的血红之色亮起,照亮了阴暗的洞穴。
岳封低语:“所有徘徊在这里的冤魂听我号令,万鬼封魔,去。”
一声低喝,血球炸开,血雾弥漫而起,从洞穴呼啸而出。
天空变色,在黑暗中,魔师宫废墟周围响起阵阵鬼哭狼嚎之声,凄厉的气氛弥漫山丘。
魔师宫对于如织女般所庇护的人来说是世外桃源,但对它的主人来说不是,魔师宫周围从来不乏凶杀与亡魂,最多的一次当然是魔师的自爆。
死去人们徘徊在废墟森林中的怨气在岳封的血与生命牵引下开始聚集,一道幽魂一粒血,万点鬼魅汇成兵。
就在血红之中一道道黑气投入了洞穴,在岳封的指引下,在穴眼编织起纵横的烟网。
岳封面色越来越苍白,鲜血仍然在不断落下,化为血雾飞升而去。
他的目光却越发的明亮,笑容中带着一点自得,妖魔啊妖魔,你们一定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好象纯粹无用,不过我所做的一切就是要让你们出来的时候知道,这天下并不是你们随意杀戮的猎场。
终于鬼网编成,岳封止住了血,他所失去的不仅仅是血,体内的生命都好象去了半条,需要好生修整修整了。
不过效果还是让他满意的,这道禁制不能最终阻止阴气的爆发,它的使命只是让阴气更密集的爆发。
那个时候,就如来的时候路上岳封遇到的一样,阴气的密度是魔狼之类的异化猛兽也无法承受的,它们一直为阴气所吸引,不愿离开魔域,现在就让阴气的狂潮把它们驱赶出来。
整个周边将会遇到大难,不过比起未来的大劫不过是小小的序曲,岳封就是让这一序曲提前演奏出来。
当然会有很多人会死,不过岳封给自己定的目标是保留人类的火种,抗过大劫的磨难,至于是哪些人留下来,除了他心爱的人之外,其他无所谓,早晚年余又有多大差异呢。
岳封向上腾飞的时候,心中想,自己要走的正道还真奇怪,只怕只有自己认为是正道吧,管他的,反正绝对不是只顾自己的邪道就行了。
他头脑中有些迷糊,毕竟失血不是件小事。
下面的阴气已经在封魔网下开始聚集起来,不会需要多久,魔域中所有敏感的动物们都会感觉到这可怕的气压,那时就要乱了。
柔和的柳叶相让他和谐地融入了魔域的气息,他快速地在林中穿梭,如同一枝柔软的柳叶随风飘荡。
很快找到了地标,紫青双剑清除出来的大道已经长成了森林,但新痕历然,作为通道是最好不过。
岳封想了想,不知道丹辰子三人怎么样了,伪影田烈已经离开,他们应该顺着气机继续追索吧,希望田烈在这种猫捉老鼠、老鼠捉猫的游戏中更加壮大,也许能达到七变之威,初臻大成,至于之后就看他的造化了。
行到中途,他停下脚步,三股熟悉的气机在侧。
岳封皱皱眉,有些苦恼,努力回想刚才变成了什么样的面目。
这一乱还真有些忘了。
想了一会,有些好笑,反正是个假,差不多就行,那三个家伙肯定能发现有些异样,只要不让他们知道自己真面目如何就可以了。
变幻形容后,他飞了过去,果然是冷智全三人在林中合计什么。
见他过来,有些不自在。
还是冷智全最冷静,一拱手:“见过潘安公子。”
岳封奇道:“你们还在这里逗留干什么呢?”
石壮挠头:“外围有好些所谓正道的家伙们在林中巡行,可不好出去。”
花娇对他抛个媚眼,娇滴滴地说:“小兄弟,魔师他老人家呢?”
“有事,先走了。”
冷智全眼珠一转:“潘公子,你既然是魔师侄儿,要不到我们魔教去看看?认认门也好啊。”
岳封心中好笑,这家伙毛病还是不改,智计不少,就是动歪脑筋时喜欢转眼珠,总也改不了,这不摆明了把自己当肉票吗。
正好问问魔教情况吧,这几个月来,断断续续听说不少魔教覆灭的事,里面有的是阴谋、内斗、奸细、叛徒、血战,洋洋洒洒都可以写一本书了。
故做好奇地问:“魔教不是灭了吗?”
石壮粗声粗气地说:“谁说的,有我们在,魔教旗帜不会倒的。”
还是冷智全简略给岳封说了说当初的事,魔教最大的问题就是内耗,那一次也不例外,内六堂先斗得不亦乐乎,外六堂也被卷入进来,加上峨嵋昆仑卧底的从中挑拨,打得是天昏地暗,最后被正道奇袭,弄了个全教覆灭。
说起来,在修真门派重地往往有历代累积下来的阵法和禁制,无论个人力量多高,要想一个人毁灭门派根基是很不容易的。
以当初魔师、今世白云之能,要一个人深入对方重点,后果也难以预料。
毕竟即便当今人士能力不高,但到对方重地时不仅仅要面对明枪暗箭、机关禁制,还要面对对方历代宗师遗留下来的法物阵法、不断加持的建筑暗壁。
就是田烈代魔师寻仇,也主要对在外的修真下手,直接杀到对方老巢一般可以吹但实际不太可以为。
如果不是内斗太狠,以魔教总部之威固,正道想灭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岳封听了之后,沉吟一会,问:“我伯伯的飞卫呢?他们怎么样,是和你们三堂一起托庇还真吗?”
注意地看着冷智全。
冷智全愣了愣,摊手说:“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当初魔师宫外卫参与了纷争,活下来的恐怕不多,内卫有的在魔师宫被攻时死了,还有的不知所终,一直没有联系上。”
想了想,看看岳封脸色说:“再说,魔师他老人家当初解散魔师宫的时候让她们自行其事,我们哪里敢管她们啊。”
岳封点点头,这个结局也是他能预想得到的,不禁面色有些沉重。
花娇想歪了:“哎哟,魔师宫的女人当然好,不过我们现在也有很好的货色啊,苗女彝姑,别有风味的喔,怎么样,小兄弟和我们去玩玩,保证让你乐不思蜀。”
岳封摇摇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看冷智全转动的眼珠,厉声喝道:“别动歪脑筋,你以为我潘安是好欺的吗。”
天神变化同样奇妙,刹那间霸剑气势发作,配合无上精神力,森然之威立显。
冷智全心道,怪哉,他怎么知道我在动他的歪脑筋,不过看着适才如杨柳春风的青年才俊眨眼之间如同森罗威严,心中大凛,这小家伙看来得魔师真传,不敢小视。
被岳封厉目一扫,不觉低头道:“不敢,不敢,小魔师之威果然厉害。”
花娇也是吓了一跳,看看岳封,念叨两句:“小魔师,小魔师,好啊,我们又有了个小魔师。”
欢喜之意倒是真的,魔师让人又敬又畏,这个小魔师虽然看来也不好惹,但毕竟年纪小,接触起来也方便,有了很多可动脑筋的地方。
岳封冷哼一声:“我走了。”
冷智全迟疑一会说:“小魔师如果想见魔教部属,请到曲靖佛光寺,自然有人会面。”
岳封点点头,迈步就走。石壮奇道:“你怎么出去啊,外边那么多讨厌家伙。”
岳封笑笑:“你们一脸凶相当然不成,我出去只要说是个打柴的,谁又能耐我何。”
飞行不见,留下石壮挠头:“打柴的,这个地方会有打柴的?活腻味了。”
三个人共同的结论,小魔师同样高深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