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神出鬼没得益于无上身法,即使多次目睹、更亲炙其极速,我仍然惊艳万分。
不过此时我并无太多惊讶,反而有种久候不至的客人终于到来的放松。
将我与娘亲引导至此处,到底有何阴谋企图,看来今日便要水落石出了。
娘亲率先开口,冷淡发问:“阁下来此有何贵干?”
老魔君距离我们十余步站定,呵呵一笑:“本座身为师祖,只是来见见徒孙罢了。”
娘亲面容冰寒,玉手一挥,下了逐客令:“现下见到了,阁下请回吧。”
“呃,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小事。”
魔君双眼一眯,见我们并无搭话的意思,也不尴尬,自顾自地开口,“徒孙,杀害你父亲的凶手之一,就在此处。”
这个消息如同雷霆贯顶,教我失声惊呼:“什、什么?!”
诚然,我与父亲并无共享天伦之记忆,称不上父子情深,甚至还大逆不道地妄想将娘亲据为己有,但我终究身为人子,血海深仇焉能不报?
也正因如此,我隐隐觉得,这杀父之仇更是非报不可。
我瞥了一眼娘亲,只见她神色复杂,似叹息似愧疚。
娘亲与佛门渊源颇深,无法下得杀手,看来此仇只有我能报了。
我沉声问道:“是谁?他在哪儿?还剩下几个?”
羽玄魔君先打了个哈哈:“徒孙,且听本座慢慢道来。”
此话一出,我便知他又要开始长篇大论、铺叙累牍了,但有求于人,我只得洗耳恭听。
“徒孙,杀害汝父者,乃佛门四大业师。”
羽玄魔君稍稍停顿,我心领神会地适时发问:“业师?未曾听过。”
佛门有圣僧、上师、大师等敬称,业师却从未听闻——当然,或是我孤陋寡闻也未可知。
羽玄魔君抚着面巾一笑,娓娓道来:“呵呵,此事还需从上代佛门领袖、法号犹如幻翳的秃驴说起——玄武王朝肇建,太祖心系百姓,与民修养生息,仓廪充实,而佛法也渐渐在九州大地上盛行,备受推崇。
至第三代天子仁宗皇帝在位,遁入空门、不事生产的人愈加繁多,他为了节制佛门,先以度牒黄册限制普通人剃度受戒,而后又以佛经出版之权,迫使天下僧侣齐聚京州白马寺,参与辩经大会,由礼部议定的魁首出任佛门领袖,每任领袖拥有朝廷赐予的五十年释经权,唯有经其解释的经书才能出版,否则视为禁书邪典。
犹如幻翳大师乃是第三代佛门领袖,他传下偈语‘佛子降世,孽僧承业’,令各寺各庵寻找佛子,又择出佛法最为精深的四位高僧,以贪酒、痴色、恨财、嗔气为名赐予四僧,称为四大业师,令其入红尘、尝恶业,一身精深佛法化为诡异的武功。
此事,你娘亲亦是知道的。”
“娘亲?”我转头看向娘亲,只见她古井无波地颔首,肯定了羽玄魔君的说法。
这样一来,我对这番说法仅存的谨慎荡然无存,娘亲的无声肯定让他的说法更加可靠。
羽玄魔君点头继续:“本座明察暗访,终于得知十六年前,正是他们四人联手,在无名村伏击你父亲。经本座数年来的追杀与讨伐,四大业师已去其三,唯余贪酒秃驴本座未曾得手。
近日,得本教教众线报,知其藏身于司露村附近的回日峰云隐寺,每七日便会去往安澜县城买酒,两日必归——恰逢明日便是他的归期,故此本座才特意前来告知两位——当然,如果你们下不了手,本座也可代劳。”
我不容置喙地拒绝:“不,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岂能由他人代劳?”
“好,想必汝父泉下有知,亦能安息。”
羽玄魔君点头称赞,“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上回不慎让他从手下逃脱,倒也不是一无所获,本座便送佛送到西,统统告知徒孙。”
“请阁下指教。”他这番话,无非是想让我叫他一声师祖,但此时我实在开不了口,只能装聋作哑,敌情却照单全收。
羽玄魔君倒也没有趁机要挟,开口直言:“贪酒秃驴虽说从本座手下逃出生天,但却受了一记‘正气掌’——若非打算拷掠一番,本座留了几分力,他早已命归九泉——料他伤势难愈,无法久战。而他的武功有两处值得注意,其一,他饮酒之后运起武功,会使人昏昏沉沉,手脚不听使唤;其二,他身具高明轻功,只比老夫的神速差了半筹。”
我一听不禁眉头紧锁。
这其一还好,只消不让他有饮酒的余裕间隙,这项异能便无用武之地;但其二可就难办了,本来轻功身法就是我的弱项短板,偏偏贪酒秃驴却长于此道。
能从羽玄魔君手下逃得性命,想必是趁他一时不察,诡异能为与高明轻功双管齐下才逃出生天,倒是合理。
羽玄魔君有了前车之鉴,若是再次碰上那贼子,自可以雷霆手段制服,但我既无高明身法,功体更陷瓶颈,却要如何应对他的轻功,哪怕他身负未愈之伤难以久战,但要逃之夭夭我根本拦之不住,又谈何报仇?
“徒孙勿虑,本座早有对策。”羽玄魔君呵呵笑道,“本座问你,你是否能以永劫无终牵引气机而至无声无息之境?”
闻得此言,我心中一惊,迟疑一会儿,还是点头道:“不错,阁下如何得知?莫非父亲也能如此?”
“非也,你父亲当年提出过构想,并未成功,否则何至于遭了那四个秃驴的毒手。”
羽玄魔君摇头否认,“至于为何得知,乃是老夫察觉到你使用过一回罢了。”
我心中一凛,出谷以来,我只用过两回沧海一粟,一回跟踪洛乘云,另一回是跟踪吴老六,竟被他察觉。
“不过此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徒孙可借此施展不下于本座的神速轻功。”
“当真?”我心中狐疑,魔君与娘亲的极速难道并非绝世高手才能施展的?
羽玄魔君郑重颔首:“当真——此法名为‘碧落黄泉’。来,听本座之言,你先敛息,而后再锁定本座的气机,心神沉入丹田,闭目想象追逐、迫近、连接本座的气机,放开约束、身随意动,就是此刻!”
自他指导开始,我便按照其言而行,各个要领并无阻滞与难处,待他一声断喝,我便猛然放开气机约束,只觉一股奇妙的意境控制了我的身体,身躯自然而然地飞速行动。
刹那间,覆面戴冠的羽玄魔君出现在我视野里,我大喜过望,这速度竟真与他的神速不相上下!
“不错,虽然此法唯你能用,但也算天资过人了。”羽玄魔君收回隐隐要接触到我胸前的手,似乎是防止我控制不住自己的速度。
“徒孙,虽然你掌握了法门,但此法极耗心神,一日之内,切记不可超过五次,否则将有丧失神智之虞。”
羽玄魔君的告诫不无道理,我依法而行,神速固然是无匹,但更像是身体带强行动我的心神,后者损耗不小,此时已经微微感觉到不适。
我点头谨记,后退几步,拱手抱拳。
“明日未时三刻,贪酒秃驴将会回山,此人嗜酒,酒葫芦从不离身,徒孙见了便知。”
说完这仇人的归期,羽玄魔君踱了两步,缓缓吟诵道:“雾障十年一念消,举剑寒霜断狂潮。拟将恩怨问仇雠,血如玄夜僧如獠。”
余音未消,那抹青色身影与夕阳残照一齐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