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老人一直不肯回头再看他一眼,楚齐心情低落,直到四人离开王继忠的军营再次上马,他仍神情恍惚,不知燕飞羽已在向他告别。
“啊?燕子……呜呜……”
刚刚离开了养育他的亲人,现在燕飞羽又要与他分开,楚齐心中更痛,抱住他真的哭了起来。
虽然他已说动太后与宋议和,但真正停战不知要到哪一天,战场险恶,哪怕只是短暂的分别也令他害怕。
看他抱着燕子哭得伤心,关维同样心中沈痛,轻拍他的肩膀,柔声劝道:“你还是跟燕子回开封吧,然后装成士兵跟在他身边。我们这些人不会正面与辽军交锋,你不用担心我。”
他刚说完,楚齐又转身抱住他哭,蹭着他的胸口抽泣道:“我,相信你们能够自保,呜……只是哭一会才能舒服。”
“那我说个高兴的事给你听……”燕飞羽心里酸溜溜的也想安慰他,想想刚才老王爷和他们说的话,嘟着嘴哼道:“你家那个老王爷说,他的孙子不能被男人压,我们若想带你走,必须向他发誓,愿意被你压一辈子。”
“什么?难道你们真的发誓了?”楚齐这才擦擦眼泪,难怪出门时看到燕子的神色不对,老王爷也不靠谱,怎能逼他们发这种誓。
“哼,我本不愿,但大师兄二话不说就发了毒誓,我只得也跟着起誓。哼哼,你高兴了吧?”
“不高兴,我又不想压你们一辈子。”楚齐闻言皱眉,他虽不信违反誓言就会应验灾难,但他们若真起了毒誓,岂不是欢爱时心中平白添堵。
“放心,我是发誓在床上任你喜欢绝不反抗,并没有说不压你。老王爷瞪了我好几眼,但总算认可了我的誓言。”
关维抓抓后脑勺,嘿嘿笑了起来。
当时燕子学着他发了一样的誓,难为他当着许多侍卫随从的面,把话说完时脸都羞红了。
“好……以后随我喜欢,你们不能反抗。”
楚齐破涕为笑,渐渐放缓了压抑的心情。
他又拉住燕飞羽谆谆叮嘱,直到燕飞羽觉得他变得婆婆妈妈太罗嗦时,三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别。
燕飞羽自去开封,却没想到时隔一月他才回到战场,而且根本没得到上阵杀敌的机会。
真宗皇帝终被寇准劝服,非但不迁都南逃反要御驾亲征,他被派做皇帝的贴身近卫,必须一直跟在皇帝身边,连一个辽军的人毛都看不见。
他心中的郁闷暂且不提,关维楚齐当日赶赴泰山方向,阿哲自然追随他的主人,三人一路同往。
关维撕了件旧衣帮阿哲重新包成了粽子头,又寻了两根光滑的木条,将楚齐的右臂绑在中间,在他胸前打个绳结,把完好的胳膊挂了起来。
“你这是……阿维,你不用如此,我……”楚齐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是不忍自己与同族战斗,所以让他装作受伤,跟在他身边只出工不用出力。
关维轻吻他的唇瓣,笑着制止他再说。“这件事情就听我的,你和阿哲都不用到前方杀敌,只要在后面看着我就好。”
楚齐接受了他的好意,除了黑狼军的部队,他也真的无法对辽国的其他士兵痛下杀手。
三人不过走了一日,就迎面遇上由泰山赶来的中原群侠,他们竟已组织起一支百余人的队伍,按原计划潜到辽军后方,骚扰粮道断他们的补给。
虽然关维的情报并不准确晚了一个月,但能打探到敌国将要出兵已是难得,几位牵头的前辈当然不会责怪他。
至于楚齐,他作为关维新结识的朋友一同前来,虽然不巧手臂受伤不能动武,但因他熟知辽军的行军习惯,深谙布兵之道,总能指出最有效的埋伏地点,提出最好的伏击方法。
众位侠客自然将他当成同伴,无人怀疑他竟是一个辽人。
粽子头跟在楚齐身边时刻不离,众人以为他是个眼中只有受伤主人的忠仆,对他并不参与杀敌之事,倒也没有深究。
唯一令人好奇的是,这个温润谦逊、聪慧秀美的年青人,难道是关维的新欢?嗯……看上去倒是比余青流那个花心萝卜可靠多了。
中原群侠虽然武艺高强,但毕竟人少,袭击运粮部队以骚扰为主,常常烧了辽军几十车军粮,不等押粮的部队与他们全面交战,他们就已消失无踪了。
楚齐和阿哲蹲在一处山坡上细看下面的战局,关维等人向来一击即退,基本不会与辽军陷入久战,不知省了他多少心。
但今日众人烧了辽军粮草后,关维竟未随大队撤离,反向兵将最密集处杀去。
“阿维!回来!”
楚齐心中大惊,关维从来不是冒失之人,怎会孤身陷入敌阵!
他不顾伪装甩掉手臂的夹板,从掩身处一跃而起,张弓搭箭射向关维身旁的敌人。
关维又砍翻几人,却无法再向前突破,又见楚齐和阿哲竟从山坡上冲下来接应自己,他心知不能再战,忙杀出一个缺口先与楚齐会合。
此时也有其他人发现关维落单,纷纷回缓三人,最后倒也有惊无险。
“难道你看到萧糙古了?”楚齐脑中嗡嗡乱响仍是后怕,但知他突然冲动的拼杀,定是看到了最痛恨之人。
“正是他!可惜他藏在人堆里无法下手,下次若见,定斩他狗头!好在我顺手宰了耶律景德,总算稍出恶气!”
关维难掩杀意,甩动追魂剑上沾染的鲜血,激出一道金鸣之音。
但楚齐却没有任何表示,面色阴沈皱眉瞪他,微眯的双眼中隐含怒气。
关维见他显然真的恼了,心中一怔明白过来,忙拉住他的双手道歉。
“对不起,我答应过你绝不冲动,刚才竟然忘了。今后我一定按你的布置行事,绝不乱来!”
楚齐这才缓了神情,挑眉白他一眼,但还不及回话,一个关维的同门师弟从旁经过,笑着打趣道:“楚军师,大师兄没听你的话,贪功恋战想杀那个辽军头子,是不是应该军法惩治打板子啊?哈哈,就瞪他几眼是不是太轻了?”
此战他师傅虽然没来,但同门师弟来了五个,见面后仍然亲热,早没了刚知他是断袖时的不知所措。
“什么军师,你们该叫大嫂才对!”
旁边有几个关维的朋友也不管他师弟尴尬,拍着关维的肩膀起哄道:“关维,等打完战,该请我们喝喜酒了吧?”
这几个关维的朋友都是豪爽汉子,既已认可了楚齐这个人,自然就接受了两个男人在一起,而且还觉得他们挺般配。
“什么大嫂,你们该叫他……”关维觉得他们说得不对,想反驳却突然卡了壳,该叫什么才好?总不能让师弟们叫楚齐是‘姐夫’吧?
他拉着楚齐背向众人,悄声把疑问说了,楚齐好笑地瞪眼白他。
“哪有这么复杂,兄弟相称就好。只是这一个多月,江湖中都知道了我们是一对,那燕子该怎么办?如果只有我们被人认同,对燕子太不公平。”
这个问题关维倒是未加思索就哈哈笑道:“等打完仗我们办场婚礼,把我的朋友都请来,让他们知道新郎其实有三个!”
“笨蛋,燕子是公门之人,他能公开和两个男人成亲吗?”
楚齐受他感染也笑了起来,三个男人的婚礼,恐怕是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亏他能想得出。
“不用公开成亲,只让我的朋友知道就好,反正一传十,十传百,早晚江湖中都会知道。唉,就是不知这场仗何时能结束。”
关维的神色凝重起来,看向不远处的德清县。辽军昨日攻占德清,现已三面包围澶州,若被他们渡过黄河,至京师重地将再也无险可守。
楚齐顺着他的方向却看得更远,远方的澶渊之水波光潋滟,碧空晚霞壮丽斑斓。
水天交映中的澶州城如处在七彩画卷中,丝毫不见大战将至的压抑低沈。
他不自觉已心情大好,舒展双臂长长换了口气,让清凉的空气冲入肺腑,带走多日来奔波转战的疲惫和紧张。
“也许快了,连留守上京的萧糙古都亲押粮队到了前线,证明辽军已经粮草匮乏到了极限。澶州城防坚固,虽被围困但并非孤城,城南的支援随时可到。辽军虽占了几座无关紧要的城池,但损兵折将消耗更大,所以太后已不敢再战,说不定她正忙着与宋修书议和,这一路打到澶城州下,只不过是想多些谈判的砝码。”
“所以就算再见到萧糙古,你也不用冒险追杀他,他又失粮草,王爷定会借机治他的罪。”
楚齐举起自己的右臂,五指向着天边绚丽宁静的彩霞张开再握住,灿然又笑:“说不定我们之后已无事可做,呵呵,这手臂的伤,好的真会挑时候。”
像是要印证楚齐的推测,不过次日,前方就传来决定战局的消息。
因萧太后早无战意,虽然包围了澶州但不愿发兵攻打,萧挞凛为显示宋军懦弱好欺,竟只带一队轻骑在澶州城外探查,却被守军的床子巨弩正中额头,这位辽军不可一世的悍勇名将,也只落个马革裹尸的下场。
萧太后闻讯大恸失色,辍朝五日,辽军至此军心涣散,此战胜负已明。
数日后真宗皇帝亲临澶州,皇旗在城头招展的那一刻,万军欢腾齐呼万岁,山呼海啸一般的呐喊声,就连藏在辽军营外的关维等人,竟也听得分明。
众人无不心中振奋,他们藏身于此本意是寻机骚扰偷袭,但看来已经不需他们再助宋军。
这场仗打了两个多月,虽不能算速战速决,但以辽军气势汹汹大举进犯的规模,如此草草收场确实在人意料之外。
但宋真宗一向厌战畏敌,他从未想过趁势收回幽云十六州。
对于辽国在劣势下提出的退兵条件,尽管寇相极力反对,但在一些主和权臣的支持下,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他欣然接受了以财物换和平的盟约。
于是就有了澶渊之盟,也有了一百多年的宋辽交好,从此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化干戈为玉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