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闹了多久,赵涛也记不太清,当他的记忆清晰起来,身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时,家里已经只剩下了他和余蓓。
他拼命往前回想,却只能想起,余蓓噙着眼泪用厨房拿来的菜刀架在纤细的脖子上逼父亲离开时候的样子。
家里只有一把菜刀,不然的话,兴许还会多一个留下来的人。
他对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不太确定,最有把握的两件事,就是他被打了,和他什么都没说。
好像,杨楠被带走的时候没有说话,张星语虽然不停在哭喊,可她母亲似乎说了什么话,类似于如果她不走现在自己就上去楼顶跳下来这样的。
“嘶……”胳膊上的抓伤被酒精棉球擦过,带来又一阵尖锐的刺痛,赵涛低下头,望着沉默而安静的余蓓,张了张嘴,喉咙里,肚子里,脑子里却都没有半个字冒出来。
依旧,是一片空白。
“疼吗?要不……我去找找有没有通宵营业的药店,买瓶紫药水吧。”
赵涛摇了摇头,看着她手里捏着的酒精棉球,眼前突然之间一片模糊,愤恨、无奈、绝望、耻辱、愧疚……
百味杂陈一股脑涌上心头,让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却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也说不出口。
那些家长群殴他时候的脸还在眼前一张接一张晃动,狰狞可怖,全都是一副恨不得杀了他的样子。
“别哭了,赵涛,别哭了。”
余蓓站起来,轻柔地拥抱住他,低声说,“不会有事的,大家都不会有事的。我们没承认,我提醒小楠,让她撒了个我们之前就准备好的谎,虽然这会儿大人都不信,但小楠和星语都是很坚强的人,她们能把这个谎言坚持成真话,逃过这一劫的。”
“谎?”赵涛稀粥一样的脑浆总算被重新凝固出了布满沟回的半球,颤声道,“是……是什么谎?”
余蓓轻声道:“小楠告诉父母自己是同性恋,说星语是她的伴侣,咱们两个,就是给她俩做幌子的。学校里的流言,也是她们故意放出去的。所以她俩才会一起在饭馆打工,一起帮星语家还钱。为了从权,小楠把你给星语的钱都说成是自己省吃俭用打工赚来的了。”
赵涛一愣,模模糊糊地想起,刚才动手的时候,好像杨楠的爸妈的确只在外围痛骂来着,就是余蓓的爸爸打得最狠,张星语的妈妈则给他挠出了一身血道子,头皮都抓破了。
“可……可这样说的话……将来……”
“将来也没什么关系的,”余蓓轻声道,“俗话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赵涛,这事儿早晚是要被发现的,之前我们其实就商量过真要出了事儿,该怎么应对。这个说法……是最合适的了。将来咱们结婚,小楠还是可以说跟星语是同性恋情侣,她们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跟家里决裂之后,就能一直和咱们在一起了啊。”
她拥抱住赵涛,轻轻抚摸着他紧绷的脊背,柔声说:“你答应过带我们去大西北的,那么,早晚会有今天,早些发生……也没什么关系。我们都有死也要守在你身边的决心,死都不怕,家里的爸妈又算什么呢?如果真的断了和家里的关系,破釜沉舟,也不算是坏事吧。”
赵涛看着床上那一堆淫具,心虚不已地说:“我怎么觉得……这么不靠谱呢。”
余蓓拿起那个弯弯曲曲的双头龙,抚摸着犹如龟头一样的尖端,轻声说:
“你这些乱七八糟的玩具,还帮了忙的。小楠指认了几样,说是拿来跟星语做爱时候用的。估计今晚在旅馆,小楠还要被爸妈痛打一顿。”
赵涛双手蒙住脸,弓腰扑倒在床上。
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冲击中,家里的三个女人还是选择了牺牲自己的应对方案,把他拼命摘了出去。
只要一口咬死这个说法,那么,这间房子就不过是两对情侣合租而已,在大学附近并不少见。
而赵涛,反倒成了牺牲自己跑去帮两个女生掩饰感情免得出柜的好心人。
简直可笑……可笑到让他想哭。
余蓓拿来了家里剩下的红花油,轻声说:“脱掉上衣,让我看看,被打着的地方,我给你抹点药。我爸下手狠,放着不管,要起乌青的。”
赵涛挺起身,脱掉了上衣,身上被踢打的地方果然已经浮现出淡淡的青紫。
感受着余蓓纤细的指尖轻轻擦揉着伤处,他怎么也忍不住心底的疑惑,问道:“小蓓,为什么……三家会一块儿出现啊?”
余蓓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和小楠下班回来,家长就都已经站在楼下了,星语回来时候吓了一跳,挨了她妈好几个耳光,才意识到出事了。要不是小楠反应快,搂住她装着保护她的样子大声说了一下她俩是一对,及时提醒,我还真怕星语说漏嘴。”
她想了想,又说:“不过……他们气冲冲骂的时候,我倒是隐约听出了点什么,应该是有个女的给他们打去了电话,说我们三个在学校交了同一个男朋友,还四个人一起在外面租房住。至于他们是怎么凑到一起的,我就不清楚了。我……也不敢问。”
赵涛低着头,他彻底意识到,问题已经不能靠拖延下去解决了。
他必须抓出那个一直在捣乱的人,切断与她之间的联系,狠下心来,哪怕会把对方逼死,逼疯,也一定要明确地将她驱逐,赶走。
不管那是苏湘紫、孟晓涵、金琳、余蓓还是剩下的随便哪一个,或者哪几个,他都一定要揪出来,他觉得,这是止损的最后机会。
明显有人在恶意拨动舵盘,让他们的船向着礁石猛冲。
他不想沉下去淹死,就只有真真正正地行动起来。
而且,不能再靠身边的女人了,她们谁说的都有可能是假话,包括现在正在给他擦药的余蓓。
每一个人都值得怀疑,都有值得怀疑的点,金琳就算这会儿交给他调查报告,他也不敢信。
他一定要亲眼去看,亲口去问,亲耳去听。
那平息一切的冲动,已经不再是对平安无事的向往,而是一股求生欲。
船在漏水,谁凿的眼,他就把谁塞进去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