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事总是来得快,眨眼间便到九月初六,一大早众人便收拾得整整齐齐,在S:口等候。
用程宗扬的话说,连祁老四都打扮得人模狗样,一张青黄苦瓜脸笑出花来,手捧红绳串着一百枚铜铢的小串钱,逢人就发。
充当司仪的秦桧打扮得玉树临风,三绺长须梳理得一丝不乱,见人带出七分笑意,抱拳拱手打躬作揖,礼数周全,让来贺的宾客如沐春风。
吴三桂和易彪带着手下兄弟前后照应。
程宅的女眷也跟别家不同,没有不出内院的规矩,兰姑、芝娘两个做惯场面事的打头,领着雁儿、鹳儿、丹儿、眉儿……
进进出出。几个俏婢固然年轻貌美,兰姑和芝娘也不遑多让,花枝招展间流露出无尽风情,让客人几乎看花了眼。
头一个赶到的贺客竟然是石超。程宗扬一阵纳闷:“你一个娘家人,接亲的还在路上呢,你怎么就跑这儿来了?”
石超道:“程哥这儿不是热闹嘛。张侯爷、桓老三他们都要来,我先来占个席。程哥放心,那边有谷安在,保证错不了!”
程宗扬玩笑道:“你可小心,万一老吴他们接错了,把贵府的姬妾接两个过来,那你可亏大了。”
石超无所谓地说道:“只要程哥能看上,随便!”
“石胖子,你还真大方啊。”
“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嘛。对了程哥,”
石超挤挤眼,小声道:“那天你挑的两个美人儿怎么样?合用不?”
程宗扬笑了两声。”此间妙处,难与君说。得了,你既然来了也别闲着,帮我在里面招呼客人。喂,你刚才说张侯爷和桓老三要来是什么意思?”
石超竖起拇指:“程哥面子真大!昨天我见着张侯爷,说起程哥宅里喜事迎门,张侯爷当时就恼了,说这等喜事也不言语一声,哪儿还有半点兄弟情分。我赶紧解释,不是程哥自己办事,是两个兄弟娶我们石家两个姑娘。张侯爷说,那也不行,只要哥哥宅上的喜事,就不能落下他们几个。哪怕今天下刀子,他们也一定得来。”
程宗扬偏脸想了一会儿,“这不是给我添乱吗?”
今天的喜事自己本想自家兄弟热闹一下,张少煌、桓歆这帮纨绔子弟出身显赫,他们要来又是讲究身份,又是讲究家世,还要讲究席次、排场,想想有够头痛。
石超道:“我也说了,只是程哥的兄弟成亲,不想闹太大,可张侯爷迎面啐了我一脸……”
“张少煌这是什么狗屎脾气?”
石超讪讪道:“张侯爷说,萧哥儿不言声去了江州,他心里正窝火呢。这才几日程哥又跟他生分起来,他说石胖子你再啰嗦,先打一顿解解恨。我……我也不敢再吭声了。”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算了,他要来就来吧。先跟他说啊,我这儿没有他们世家爷们的专席,要坐大家一块儿坐。他要摆架子,那还是别来了。”
石超连连点头,“晓得晓得!”
吴战威和小魏娶的是正妻,双方依足成亲礼数,石家先把翠烟和莺儿接回去,吴战威和小魏带着车马赶往金谷园接亲。
如果直接拜堂,两女成了没娘家的人,免不了要让街坊非议。
这样一来路上时辰费得多了,差不多要到午时才能回来。
不过宅里一点都没闲着,吴战威和小魏跨马离开,请来的乐班开始敲锣打鼓,整条玉鸡巷车水马龙,人头涌动。
先是几家作坊派人送来贺礼,接着云家由云苍峰亲自出面,送来两车贺礼。
程宗扬笑着迎出来,“云老哥真给小弟面子,竟然亲自来了。”
云苍峰哂道:“什么是你的面子?我和吴兄弟、魏兄弟在南荒也是过命的交情,这样的喜事难道还不亲自走一趟?”
“那是那是!”
程宗扬看着那些礼物,顺手拿起一件,讶道:“这是什么东西?”
云苍峰笑道:“工匠费了两个月好不容易才制成这两件,送给两位兄弟防身。
看出来了吗?是当日那龙的鳞甲!”
程宗扬试了试分量,这龙鳞盾有尺许大小,分量比金属盾轻了一半,强度却犹有过之。笑道:“他们两个得了这东西,只怕大伙都要眼红。”
“不妨。刚开始工匠们没有做过,不知道如何下手,现在做成两件,往后便容易了。”
云苍峰笑道:“留在南荒的龙鳞尽多,只要花些工夫,就是装备上万人的军队也够了。”
程宗扬转念一想。”云老哥,你不会是准备做军火生意吧?”
云苍峰抚掌大笑道:“有何不可?那龙周身是宝,单是鳞甲就能大赚一笔。
老哥的股份虽然只有半成,但看来所得不菲!”
程宗扬笑道:“有钱大家赚嘛,云老哥,你里面坐,我去前面瞧瞧。”
临近午时,宅里愈发热闹,乐手鼓足力气吹拉弹唱,谷安请来的百戏班也开始登台表演,吸引大批宾客,整条巷子都热闹非凡。
程宗扬费力地挤过人群,嘟囔道:“玉鸡巷的街坊有这么多人吗?”
秦桧神采飞扬,在一旁笑道:“一大半都是打秋风的,喜事难得,也不计较这么多了。未记名的只限于前院,里面才是正经宾客。”
程宗扬挤不出去,索性也不挤了,回到内院,果然少了许多咭噪。兰姑和芝娘也不避嫌,花蝴蝶般在庭间忙碌,甜言蜜语乐得石超合不拢嘴。
程宗扬一抬眼,看到盛银织坊那位白头发的黄婆婆。
刚想躲避,黄媪迎过来皱眉道:“老身想了几日,总是想不明白,为何这丝能织得首尾如一、毫无断痕?”
亲娘哎……程宗扬苦笑道:“要不怎么是天衣呢?”
黄媪固执地说道:“便是天衣也是天上织女织的吧?她如何能把丝线两端织成一处?”
程宗扬两手一摊:“那得问织女姐姐了。”
黄媪还要再说,程宗扬连忙拦住,“我说婆婆,你总想着这个可不是个事啊。
你老人家如果有兴趣,不如我再说几样衣服款式,你替我做出来。”
黄媪眼睛一亮,“你还见过其他天衣?”
“可不是嘛。丝的、麻的、毛的、皮的、革的……都有!”
程宗扬诱惑道:“比如有种皮制的贴身衣物,周身没有一个钮扣,紧贴着身子,就跟长在上面一样。婆婆想想,怎么才能做出来?”
程宗扬抛出一个难题,趁黄媪苦苦思索时赶紧开溜。
招待客人都在前面两进,到了第三进,程宗扬终于能松口气。他拉开领子用衣袖握风,一面念叨是不是该弄把小狐狸常用的折扇。
程宗扬衣袖停下,瞪眼看着小紫从厢房出来。”死丫头,你在干嘛?”
小紫抱着雪雪,笑吟吟道:“人家只是来说说话啊。”
那只小贱狗神态萎靡,见到自己也不摇尾巴,看来被死丫头祸害得不轻。程宗扬冷笑一声,“编鬼啊!你跟哑巴聊天?”
“又怎么了?”
程宗扬朝厢房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死丫头,你别乱猜,那是我一个朋友的亲戚,我接来住一段,你可别去欺负她。”
小紫眨了眨眼,“谁啊?”
“少装傻!就是房里那个。”
“哦,”
小紫恍然道:“你说拉芝修黎。”
程宗扬一怔,“谁?”
“拉芝修黎,那个东天竺的漂亮哑巴啊。”
看着一脸天真的小紫,程宗扬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低吼道:“死丫头,你搞什么鬼?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小紫神情自若地说道:“她告诉我的啊。”
程宗扬叫道:“一个哑巴会跟你说话?跟我说明白!你是不是在她身上弄什么妖术了?妈的!我早该想到那死太监搞什么阴魂!肯定让你拿活人来当试验品!
我干!你要害死她,我跟你没完!”
小紫抱着雪雪就走,一边撇了撇红菱般的小嘴,“大笨瓜!”
程宗扬抱住肩膀,挡在小紫面前。”哑巴会说话?”
小紫翻了翻眼睛,“笨死你了。她是哑巴,又不是不会写字。”
程宗扬像当头挨了一棒,“写字?”
小紫拿出一张纸,“她写的,你自己看吧。”
说完抱起雪雪,聘聘袅袅地离开。
程宗扬拍了拍脑袋。写字?自己怎么没想到呢?还对小紫发那么大的火……
死丫头虽然很欠扁,但也不能乱骂啊。
摊开那张纸,程宗扬脸顿时黑下来。
纸上一连串波浪般的字迹,流畅美观,问题是……自己一个字都不认识,这东天竺的文字,该是……
程宗扬叫道:“骗鬼啊!死丫头,你一个文盲还会梵文!”
小紫远远扭过头,朝他扮了个鬼脸。
看到程宗扬脸色阴晴不定地出来,秦桧一面笑着与客人寒暄,一面不动声色地问道:“公子,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
程宗扬露出做梦一样的表情,“会之,你会梵文吗?”
“梵文?”
秦桧想了一下,“那东西我没练过。”
“如果有人从没学过就能看懂梵文,你信吗?”
秦桧思索片刻,点头,“我信。”
程宗扬讶道:“这你也信?”
秦桧正容道:“佛家有五通之谓,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身如意通,有此五通便可超越肉身之障,见人所未见,闻人所未闻,洞悉他人心念,知晓前生后世,变火成水,飞行自在……”
“佛家啊。”
程宗扬露出梦幻般的笑容,“你觉得小紫像是学过佛的吗?”
秦桧干咳道:“怕是没有……”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不用怕。她这辈子要是念过一声佛,我就直接把自己阉了,连麻药都不用!”
秦桧小心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小紫姑娘有什么不妥吗?”
程宗扬叹口气,无力地摆摆手。
刚才自己走进房内,那名天竺女子正坐在榻上,双手合十,低首垂目默默入定,对自己理都不理。
程宗扬问了几句都没有任何反应,最后试着叫了一声:“拉芝修黎?”
那女子霍然抬头,目光中露出讶色。
程宗扬试着又说了几句,她一个字都听不懂,最后垂下头,神情木然地闭上眼睛。
自己鸡同鸭讲地说了半天,连倭语都蹦出来也没得到半点反应,只好灰头土脸地出来。
程宗扬一肚子纳闷,闹不清小紫是怎么和她交流的。幸运的是她身体状况看起来还好,大概死丫头没有下什么毒手。
程宗扬打起精神:“来了多少客人?”
“作坊来了七人,加上石少主、云三爷,这是内院的。听说还有客人,我让人摆了十几张坐席,大概能坐三十来人。外院加上巷子的,这会儿差不多有三四百人,”
秦桧应答如流地说道:“等接亲的马车一到就开流水席。对了,刚才金钱豹的章老板也派人送了贺礼,还捎来两份身契。”
“八爪章鱼够给面子啊。”
程宗扬想起一事,“这么喜庆的事,怎么不弄几串鞭炮放放呢?”
“鞭炮?”
秦桧想了一下,“那东西宋国才有卖的。公子若早些说,在下让人去采购一些来,现在来不及了。”
正说着,门外一阵喧闹,张少煌、桓歆、谢无奕、袁璟、阮家兄弟……一行十余人带着几十名恶仆,人如虎马如龙地驶进玉鸡巷。
张少煌跳下马,高声叫道:“程兄!这等喜事都不叫我们兄弟,太不给面子了吧?”
程宗扬笑道:“岂敢!岂敢-!张侯爷快请!桓老三,你这马不错啊!哪儿来的?”
桓歆大笑道:“打谢爷手里赢的!”
谢无奕一笑,嘴巴咧开,竟缺了两颗门牙。
程宗扬禁不住哈哈大笑:“谢兄,怎么回事?不小心从马上栽下来了?”
桓歆揶揄道:“谢爷干的光彩事!这回可露脸了!一会儿让他跟你说!”
程宗扬把众人让进内院,云苍峰、石超闻声都出来迎接。
那几个作坊来贺的客人慌忙回避,被程宗扬拦住,似笑非笑地对张少煌等人道:“里面都是我请的客人,各位爷不介意同席吧?”
张少煌大剌剌道:“这有什么?云三爷,有些日子没见了,今天可要好好跟你喝一杯!”
桓歆拽着谢无奕。”王家没来,你们谢家坐首席,够面子吧?”
建康士族对门第极为上心,若有寒门同席,那些世家多半拂袖而去,何况还有作坊的工匠。
不过这些世家子弟虽然纨绔,但别有一番好处,对这些礼法不放在心上。
谢无奕浑不在意地说道:“云三爷年长,自然该上座,我们兄弟在下面作陪吧。”
他缺了两颗门牙,说话漏风,语气却没半点作伪。
这边兰姑过来,半边身子挨住谢无奕,娇声道:“久闻谢爷豪饮,今日让奴家伺候,如何?”
被这个打扮俏丽的熟艳妇人双乳一挤,谢无奕身子顿时软了半边,顺势往席间一坐,拉住兰姑的手道:“听说程兄这里有上好的烈酒,今日我可要一醉方休。
不知道美人儿能不能陪住?”
兰姑笑盈盈斟了杯酒,举首饮尽,然后亮出杯底,脸不红气不喘地娇声道:“谢爷请。”
谢无奕大喜,拿起酒盏道:“满上!满上!”
午时一刻,车马进入玉鸡巷,乐声大作。
吴战威胸口佩着红花,跨着一匹高头大马,当先来到门前。
众人欢叫起来,吴战威跳下马团团抱拳,向宾客致谢,一回头,吴三桂递来一张弓。
吴战威一愣,“这是干嘛?”
旁边的易彪笑了起来,“吴哥忘了吧?这是接新娘进门的规矩。”
吴三桂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兄弟我昨天给你说过八遍!”
吴战威一拍额头,“忘了!忘了!”
吴三桂揶揄道:“只要别忘了把人接回来就成。”
“瞧你说的-!”吴战威讪舢接过弓,这边小魏也拿过一张。
两辆马车并肩停在门前,上面披红挂彩,正是新娘的车轿。
两人搭上朱红色的箭,一箭射天,一箭射地,最后一箭朝向车帘,这才由喜娘掀开车帘,将披着大红盖头的新娘扶下车。
接着喜娘捧出两只火盆放在门前。新人先跨过火盆,去了路上邪气,然后跨过两张马鞍,意谓合家平安,才进入大门。
因为是娶正妻,宅子正门大开,两位新人并肩一同进门。
喜娘接过两位新人,祁远等人用大筐盛满薪新铜铢,大把大把洒出来,引得巷中人人争抢。
到了堂上,众人欢笑声中,吴战威和小魏各拿一根红布包的秤杆,挑开新娘的红盖头,意谓称心如意。
盖头掀起,两张如花似玉的面孔露出来,翠烟和莺儿含羞带喜的美态引得众人啧啧赞叹。
院中的戏台上,百戏班也及时上演贺喜一幕,两名走绳索的艺人垂下手中喜联,引起一片喝彩声。
因为新郎、新娘都没有亲人,敬拜高堂一节就免了。秦桧立在披红挂彩的大厅中,高声道:“一拜天地……”
四位新人并肩跪下,拜过天地,整个玉鸡巷欢声雷动,气氛热烈。
程宗扬根本没能挤过去,只好远远站在一旁。吴战威和小魏一路跟自己出生入死,能有今日这一幕,自己打心底替他们高兴。
这些天程宗扬看了不少市面印制的书籍,从种种蛛丝马迹中推测,穿越到这个时空不只自己一个。
但无论是数百年前的赵鹿侯,还是离世不久的岳帅,不管他们如何深智远谋、权重势大,历史总有其惯性。
那些杰出人物每次试图改变历史的举动,最多只让历史的车轮微微一顿。
他们曾经的努力犹如昙花一现,随即迷失在历史风烟中。
比起那些雄心勃勃的穿越者,自己没有什么野心。程宗扬想,只要能给身边人带来一些欢乐,就是自己所能做出最真实的成就了。
忽然颈后一热,一个毛绒绒的小东西舔了自己一口。程宗扬气恼地回过头,“死丫头-!小心我哪天把你的小贱狗大卸八块!”
雪雪翻个白眼,扭头趴到小紫肩上。
小紫看着堂上两位新人,笑吟吟道:“程头儿,你心里是不是酸溜溜的?这两个美人儿还没上手就被别人娶走了。”
“上你妹啊!你安分点儿,今天大喜的日子,别给我惹事。”
“讨厌。”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小声说:“死丫头,有件事我还没问你呢!上次是不是你把《金瓶梅》塞到我包里了?”
小紫眨了眨眼,“人家才不知道什么是金瓶梅呢。”
“少给我装!差点儿就被你害……”
程宗扬突然住口。
小紫笑吟吟道:“怎么了?程头儿?”
这么丢脸的事还是别说了。紧接着堂上一声“夫妻对拜“给程宗扬解围。吴战威和柳翠烟、小魏和莺儿两两对拜,喜庆的气氛达到高潮。
小紫望着堂上,唇角好看地挑起,似乎也感染新人的喜悦。
程宗扬小声道:“喂,丫头,是不是心动了?只要你找个人嫁了,我保证八拾大轿把你送出去,一个铜铢的彩礼都不收,还狠狠倒贴他1笔钱。”
“好啊。我看上姓萧的傻瓜,你把我嫁了吧。”
程宗扬酸溜溜道:“我就知道你对他有意思!”
小紫吐了吐舌头,扭头看着堂上的新人。
堂上已经夫妻对拜完毕,喜娘簇拥新人来到洞房。
百戏班随即在台上演出鼓舞,七只皮鼓在台上摆成北斗七星的形状,两个舞姬在鼓上盘旋起舞。
她们穿着晋国的舞服,细腰高领,长裾彩袖,臂间绕着长带,在鼓上进退自如,飘忽如神,吸引无数宾客的目光。
程宗扬回到席间,众人已经开始欢饮。张少煌、桓歆等人都是好饮之徒,根本不需要主人制造气氛,堂上便飞觥错盏,吆五喝六,一片欢腾。
程宗扬也不客气,在云苍峰旁边坐下,笑道:“幸亏今日大小姐没来。”
云苍峰拂着胡须呵呵笑道:“小哥若是想饮,我派人叫那丫头来。”
程宗扬连忙拦住,“免了!”
说着他埋怨道:“我说云老哥,你们家那位大小姐也太能喝了,当场就要我难看。”
“年轻人嘛,好胜心强也是难免。”
云苍峰道:“丹琉性子直爽,一点小小误会,化解便无妨了。你说是吧?”
误会?程宗扬心里嘀咕:若不是我躲得快,第一次见面就让她砍了。不就是吹个口哨吗?直接给我判死刑……
张少煌持觞过来:“程兄,萧哥儿不言语一声就一个人去了江州,还当我们是兄弟吗?萧哥儿在建康跟你最交好,这杯酒你要替他喝了!”
程宗扬有些心虚地接过酒觞。
这些天自己没少跟他姐姐厮混,每次到宫中,他那位宠妃姐姐都变着花样服侍自己高兴。
这位张侯爷蒙在鼓里,把自己当成兄弟,这时见面免不了脸上有些讪讪。
程宗扬干笑两声:“小侯爷怕见到各位兄弟舍不得,走时没让一个人去送。
这杯酒,我替他干了!”
张少煌坐在席旁,醉醺醺道:“程哥儿,你们不会有什么事瞒我吧?”
“没有-!”程宗扬道:“建康有什么事能瞒过张侯爷的耳目?”
张少煌抓起酒觞狂饮一口,然后呼口气,低声道:“我信得过程兄。”
说着转身叫道:“桓老三!咱们拼一场!谁输了,爬到朱雀桥去!”
“比就比!还怕你不成!”
祁远进来,低声道:“有位客人送了厚礼,却不肯进来。”
“哦?什么厚礼?”
祁远道:“说来古怪,一个纯金打造的婴儿。”
程宗扬手一晃,良久道:“客人是不是姓徐?”
“没留名,不过是位大和尚。”
祁远小声道:“我瞧着,那和尚倒像杀过人的。”
程宗扬沉吟片刻:“明天你派人去佛窟寺,用我的名义敬献些香油钱。”
祁远点了点头,自去招呼客人。
程宗扬心知肚明,这份贺礼是徐度徐司空送来的。自己送还他的小孙子,换来一个纯金打造的婴儿,分量有够重的。
云苍峰举盏与他轻轻一碰,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
程宗扬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能有这样的结果最好不过。”
云苍峰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自己面子确实不小,手下两个兄弟成亲,结果云家有云三爷亲至,张家、桓家、谢家、阮家……
建康有数的世家差不多都有人来,连徐司空也送来礼物。
如果小狐狸还在建康,不知道该有多热闹呢。
堂上一阵喧闹,却是谢无奕喝得快意,拥着兰姑索吻,周围那些世家子弟拍案大笑。
兰姑笑靥如花,翠绿衣袖褪下半截,露出两条雪滑玉臂,毫不在意地拥着谢无奕的颈子。
红唇微分,丁香暗吐,让他狠狠亲吻一番,才推开他调笑道:“谢爷缺了两颗牙齿,正是狗窦大开。”
“说得好!”
桓歆大笑道:“咱们谢爷前几日跟我打赌,说他能把长安来的那位女捕头勾上手,结果刚说几句就被人家迎面一拳打掉两颗门牙!长安六扇门的人也敢调戏,谢爷这回的脸面可露大了。”
“缺了两颗门牙又如何?”
谢无奕吟啸一声,得意洋洋地说道:“犹不废我啸“世间风流!正在我辈!”
张少煌叫道:“谢兄此语,当浮一大白!”
众人轰然痛饮,连石超也喝了不少。
程宗扬啼笑皆非。
谢无奕居然调戏泉玉姬,胆子真够大。
那个女捕头冷冰冰的,感觉跟个机器人差不多。
被她揍一拳只掉了两颗牙齿,看来泉捕头给他留了点面子呢。
天色渐晚,众人依然兴致不减,堂上红烛高烧,廊上的大红灯笼依次亮起,院中燃起丈许高的火堆,外面的流水席酒肴流水般送上。
金谷园的大管家谷安也过来帮忙,他与祁远极是相得,虽然宾客络绎不绝,两人忙得不可开交,但诸事都有章法,前后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张少煌举觞道:“谁无兄弟?如足如手!程兄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今天兄弟大喜,大伙再干一杯!来来来-!吴兄弟!饮了!”
吴三桂与他碰了一杯,仰首喝得干干净净,粗声道:“谢侯爷!”
“什么侯爷?在这儿就是张兄弟!”
堂上秦桧举起酒盏:“我敬张兄一杯!”
张少煌来者不拒,与秦桧对饮一杯。
秦桧又斟满酒,叫道:“桓兄!”
桓歆也不含糊,换了大觥与秦桧痛饮。
秦桧二敬过满座诸位宾客,每次都是满满一杯,酒到杯干。最后他走到程宗扬面前,沉声道:“敬公子一杯。”
程宗扬低笑道:“好你个死奸臣,真能喝啊。”
秦桧一笑,先向后退了一步,然后躬下身,双手托杯,举过头顶,将酒觞举到程宗扬面前,朗声说道:“客行依主人,愿得主人强!猛虎依深山,愿得松柏长!”
秦桧声如龙吟,震得堂上屋瓦皆动。
桓歆抚掌叫道:“说得好!”
程宗扬接过酒觞,静静看着秦桧,然后笑道:“会之,冲你这四句,我要跟你碰一杯!来!”
程宗扬拿起斟满的酒觞递给秦桧,两人举杯一碰,仰首饮干,喝得涓滴无存,然后相视而笑。
突然间,外面又热闹起来,只见吴战威新衣新帽歪到一边,背着新娘在院里狂奔,一边叫道:“三圈就三圈-!我说老四-!你再逼我,我可不跑了!”
穿着嫁衣的柳翠烟满面通红,羞不可抑地伏在吴战威结实的背脊上,眼中却满满都是笑意。
“呼”的一声,火焰升腾,来自戏班的俳伶攀到杆顶,张口吐出一团鲜红火焰,曲乐声与叫好声响成一片。
程宗扬站起身,举杯道:“今日一会便是永恒。没想到在这里能结识这么多朋友,是我程宗扬的运气……”
他低头想了片刻,抬头笑道:“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干了!”
喜宴一直持续到深夜,宾客散后,喝得一塌糊涂的程宗扬被芝娘扶着回房,路上又吐了个昏天暗地。
芝娘低声埋怨道:“喝那么多干嘛?看你吐的……”
程宗扬喘了口气。”人呢?吴大刀他们去哪儿了?刚才他和新娘敬酒,不是还在喝吗?”
芝娘掩口笑道:“今天是人家大喜的日子,当然在洞房了。你再拉着人家喝酒,只怕翠烟姑娘今晚就要独守洞房。”
“洞房花烛夜,一刻值……值千金……芝娘,今晚咱们两个也洞房……”
芝娘柔声道:“主子今晚酒沉了,让奴婢服侍只怕伤了身子。”
“怕什么?”
程宗扬笑道:“谢无奕喝到一半就借着尿遁离席,其实是跟兰姑滚到一张床上去了。你当我不知道?”
说着一手伸进芝娘领口,握住她胸前一团滑……
芝娘没有挣开他的手掌,只笑道:“不光谢爷,阮二爷也去了呢。兰姊回来的时候脸红红的,眼里几乎能滴下蜜呢。”
程宗扬伸手扯她的衣带,芝娘却按住他的手,坚决摇头。”主子先歇息,等明日酒醒了,随你怎么索要。”
“这么硬挺着,你让我怎么睡?”
程宗扬赌气道:“不行我也找籣姑去芝娘轻笑道:“我帮主子揉揉头便好了。
先躺下,乖乖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