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城外,一名老将在数十名将领的簇拥下,正举起单筒望远镜,注视着城前六座堡垒。
他已经年过七旬,一丛白须长近尺许,在颌下随风舞动。
曾经名动军中的夜眼,此时也要借助望远镜才能看清堡垒的构造。
战鼓声“隆隆“响起,数千名披甲戴盔的步卒分成前后相错的十个方阵,在轒辒车的掩护下,正逐步逼近江州城门。
这次投入进攻的是两个军,一共十个营的兵力。
队列最前方的轒辒车呈长方形,长丈许,宽五尺,车身用原木制成,下面安装有两排木轮,外面蒙着一层坚硬的皮革,为了防止火烧,还涂了一层厚泥。
车顶三角状拱起,以抵御城头抛下的滚石擂木,又称为尖头木驴。
这种冷兵器时代的装甲车专门用于接近敌方城墙,车内可以容纳十余名全副武装的军士。
一旦接近敌方城墙,军士依靠轒辒车本身的防护,破坏城门或挖掘地道。
由于数日前的金明寨大火,军中积累的木料和攻城器械一焚而空,宋军仓促间只能做出几十辆轒辒车,云梯、巢车、望楼之类的攻城必备利器只能付之厥如。
就在程宗扬抵达筠州的同一天,夏用和的旗号也在金明寨上空出现。
他是捧日军主将,同时也是此次江州之战的前线最高指挥官,负责指挥捧日、龙卫二军近十万军队。
宋军还没有开始攻城,就接连遭受重挫,捧日军左厢都指挥使刘平惨败,右厢都监李士彬被刺,让这位军中宿将深感棘手。
一到金明寨,夏用和就毫不停歇地召集诸将,商讨之后,决定立刻攻城。
负责进攻的是捧日军左厢第五军和右厢的第三军。
第五军指挥使郭志高把军队分成前后两部,两个营在前,在六辆轒辒车的掩护下接近江州城,其余三个营在后,用弓弩攻击堡垒和城头的敌寇,掩护攻城的同伴。
箭枝雨点般飞上堡垒,铁制箭头射在城堞上,发出“辟辟啪啪”的声音。
每座堡垒都有一个班的军士驻守,他们对宋军的箭矢毫不在意,也没有浪费体力和箭矢去还击,直到轒辒车接近到十几步的位置,两名军士从城堞上探出身体,用木盾挡住箭矢,接着中间一名军士两手搬起石块,振臂掷出。
石块呼啸而下,重重砸在轒辒车上,车身猛然一震,车顶的尖脊承受住重石一击,一侧的车轮却陷入泥土,速度停滞下来。
周围的军士一拥而上,用力将轒辒车从泥地中推出。
忙乱中,都头朝堡垒上看去,立刻大叫道:“避开!避开!”
又一块巨石从高处抛下,这块巨石足有牛犊大小,“轰”的一声,正砸在轒辒车正中。
再坚固的车身也无法承受如此强烈的冲击,车下几只木轮迸射出去,涂过泥土的尖脊被砸穿一个大洞,鲜血立刻从车内溅出。
几名幸存的军士从车中惊惶奔逃出来,随即被头顶飞来的箭矢射倒。
轒辒车已经完全丧失行动能力,这时堡垒上的军士才操起弓,居高临下,在十几步的距离内逐一射杀奔逃的宋军。
都头拔出刀,大声指挥着军士举盾结阵,抵御堡垒的袭击,但紧接着就被一只利箭射穿肩膀。
他惨叫着坐倒在地,腰刀飞到一边。
周围的宋军拖起他,匆忙撤退,但把后背暴露给敌人的结果,只能是伤亡迅速增加。
星月湖的军士用木盾彼此掩护,几名射手轮流开弓,不断有宋军他们的箭下跌倒。
这些堡垒正挡在进攻城门的路线上,如果弃而不顾,只会让进攻一方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第五军指挥使郭志高面无表情地发出旗号,数辆轒辒车同时聚拢过来,呈半月形围向最前方那座堡垒。
但很快,郭志高就发现自己作出了一个错误决定,那座堡垒虽然在最前方,但距离紧邻的三座堡垒都不过六十步的距离,两个在侧后,一个在右侧,彼此相互呼应,将堡垒的三个方向都覆盖在射程以内,只剩最前方的进攻后顾无忧。
而堡垒的面积极窄,数辆轒辒车挤在一处,根本无法展开。
不多时,又有两辆轒辒车还没有贴近堡垒,就在行进过程中被击毁。
敌寇的攻击手法如出一辙,先用中等石块砸中轒辒车一角,趁受创的车辆移动缓慢,再用巨石重击,直接摧毁车辆,最后再用弓箭射杀逃奔的士卒。
郭志高也是久经战阵的将领,但他从未见过如此有条不紊,精准如教科书般的攻击方式。
一般在战斗中,攻守双方都会犯下许多错误,毕竟刀枪无眼,搏杀中,双方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军士的性格、能力和素质更是千差万别,即使经过严格的训练,与如臂使指那样顺畅的指挥仍相距甚远。
像这种精确的配合,只有一种可能性--这些敌寇并非流寇,不仅有丰富的战斗经验,而且共同作战多年,相互间默契无比。
郭志高判断,堡垒上的敌寇很可能是雇佣兵。据说敌寇中有大批雇佣兵,而佣兵中出色的作战小队并不罕见。
郭志高十年前才加入宋军,作出这样的判断并不奇怪。
在后方观战的夏用和完全是另一番感受,他握着镜筒的手掌稳如磐石,心里却掀起滔天巨浪。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那个人的星月湖大营居然又重现于世。
难怪贾太师如此担心,不惜牛刀割鸡,动用十万禁军精锐去清剿几千匪寇。
星月湖大营的名册一直秘藏在太尉府,作为少数几个看过这份簿册的人,夏用和对星月湖大营的了解远比其他人来得深刻。
他们隐身十余年,却选在此时出现,也许是不想让自己平平安安退隐。
一辆轒辒车终于逼近堡垒,车头紧紧顶住堡身。
接着坚固的士敏土壁上传来震动,躲藏在轒辒车中的宋军正用铁锄凿击堡身。
这辆轒辒车分外坚固,堡上投下的巨石都被弹开,车身虽然伤痕累累,仍然保持完整。
车内的宋军用鹤嘴锄凿击,才发现碰上了硬家伙。
一般城墙都是用烧制的城砖砌成,虽然砖缝用细澄泥甚至是糯米浆作为黏合剂,但用鹤嘴锄凿击并不难,有经验的甚至能将整块的城砖掏出。
可面前的堡垒却是浑然一体,力气小些的,锄在上面只留下一个白印。
即使拼命去凿,也不过留下一个寸许深浅的凹痕,通体竟然找不到一道缝隙。
忽然头顶“呼”的一声,一条点燃的棉被抛了下来,盖在轒辒车上。
棉被早已浸过桐油,火势分外强烈。
虽然轒辒车上涂抹着泥土,没有起火,但车内的空气迅速弥漫着烟火气,只过了片刻,车内的军士就不得不逃散出来。
被击毁的轒辒车阻塞了宋军的攻击,他们不得不向后退却,等待轒辒车被烈火烧完。
几座堡垒飞来的箭矢不断射入人群,即使宋军竭力用盾牌掩护,仍不断有人中箭。
好在大多数人都伤在手臂和腿部,暂时不至于致命。
捧日军左厢第五军进攻的同时,右厢第三军也进入战场。
他们避开了堡垒,选择的是江州城墙,但城墙的防御比堡垒更加完善,除了角楼和城墙上的滚石檑木,吊在墙外的悬楼更是发挥了巨大的作用,那些敌寇在悬楼中专门攻击宋军的侧面,尤其是轒辒车的木轮等要害。
接连有四五辆轒辒车被火箭射中木轮,在战场上熊熊燃烧。
几辆轒辒车好不容易靠近城墙,还没开始攻城,就被等待多时的敌寇用巨石砸毁。
宋军的进攻手段逐一受挫,前方的军士不得不狼狈撤回,只有后方掩护的弓手还在放箭,最后演变为双方对射的局面。
右厢第三军负责攻城的军士陷入太深,进攻时还有轒辒车掩护,回撤时两个营的军士都暴露在敌寇的弓箭下,伤亡大增。
一名营指挥使被箭矢射穿大腿,无法行走,周围的军士过来救援,城上的箭矢却像长了眼睛一样,专朝他们的大腿疾射。
下面的宋军看得清楚,放箭的是一个白衣金冠的贵公子。
他下手狠辣之极,射倒了那名营指挥使,却不取他性命,反而用他当诱饵,引得周围宋军来救,再把他们一一射倒。
不多时,那名营指挥使周围就有十余人受伤。
那名营指挥使见状大喝道:“忠义报国!就在今日!”
说着拔出佩刀,反手朝颈中抹去。
“叮”的一声,一支羽箭射来,正中刀柄,将他手背一并射穿。
城上的贵公子挽弓笑道:“也算条汉子,今日就放你一条生路吧。”
他声音并不高,隔着数十步的距离却听得清清楚楚。
营指挥使怒骂道:“死贼寇!裹胁民众,据城作乱!江州城弹丸之地,我十万大军一日可下!”
贵分子怫然变色,“什么贼寇!我是堂堂正正的江州刺史萧遥逸!本刺史身为朝廷命官,守土有责!你们这些宋军敢犯我大晋边境,才是贼寇!”
营指挥使叫道:“你们这些贼寇割据造反,王丞相向我大宋借兵平叛,我军才秉义出师。”
“文书呢!”
萧遥逸毫不客气地说道:“王老头是给你们姓贾的狗官递过国书,还是写过私信了?”
营指挥使怔了一下,然后叫道:“你敢说城中没有贼寇!”
“我萧家爵为列侯,官封大将军,开府建牙本是分内职权!”
萧遥逸抬手一指,“这些人不管以前是做什么的,如今都是我大晋官兵,哪里有半个贼寇?”
晋国的大将军相当于宋国的节度使,可以开府建牙,自辟僚属。就算真是贼寇,这会儿也是被晋国招安的官军。
萧遥逸得势不让人,“我大晋精兵数十万,强将数千员,什么时候要向你们借兵?拿嘴说说就算证据?那好,明天我率兵打到临安,还是你们那位宋主娃娃求我的呢!”
夏用和放下望远镜,“鸣金!”
说着打马而回。
锣声响起,宋军潮水般退却,在堡垒射程外整队撤军。
萧遥逸正骂得痛快,见宋军撤退,一脸不甘心地叫道:“别急啊!怎么还没开始打就跑了!宋国上四军的捧日军,难道都是小娘儿吗!”
宋军充耳不闻,只派出一队戴着白毡帽的军士救回战场上受伤的同伴。
这次进攻只是试探,结果不出所料。
江州城虽小,但没有巢车、望楼和云梯,缺乏攻击手段的宋军甚至连城墙都摸不到。
萧遥逸心里也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么轻松,宋军浅尝而至,避免了更大的伤害,下次进攻,必然是倾巢而来。
只希望程宗扬能尽快赶回,大家齐心合力,在好水川给宋军一个狠的,重挫宋军士气。
筠州城内,新开张的程氏粮行大门紧闭,院内却灯火通明。
孙益轩盘下的铺面是常见的前铺后院格局,这会儿几间仓房都堆满粮食,里面的厢房面积狭窄,无处落座,众人索性在院中点起篝火,将祁远买来的肥羊架上。
敖润走南闯北,烤羊炙肉是把好手,手艺连祁远都比不过。
他看着火候,一面来回转着开过腔的羊只,一面抹上酱盐末。
冯源剥了蒜,在舂中捣成蒜泥,再加上酱料,一碟一碟放好。
吴三桂随身带的一罐蜂蜜,这时也派上用场,敖润和他一见如故,一边烤着羊肉,一边吹牛,说自己当年押一批货远赴塞外,一道蜂蜜烤肉,让番邦的首领吃得连舌头都险些吞下去,差点儿就把他招了番邦驸马。
仓中有的是盛粮的蒲包,易彪取来往地上一铺,再盖上毯子,放上靠枕,便成了座位。
四周檐角挂满灯笼,祁远早已备好了果蔬酒品,秦桧去酒楼借了几张桌案过来,和林清浦一道整治席面。
虽然诸事都是自己动手,大伙儿兴致却是极高。
程宗扬别的不在行,干脆拿了只锅,加油烧到滚热,然后把整鸡、面点放进去炸。
六朝油炸食物不多,见到他这样的作法,都觉得稀罕。
程宗扬得意地说道:“油炸桧你们没吃过?会之,你别笑,油炸桧油炸桧,炸的就是你!”
秦桧笑道:“有道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秦某的桧字经此一炸,必定是余香满口,令人回味不绝。”
“奸臣兄,真有你的。都下油锅了,还一套一套的。死丫头,你来尝尝,味道不错吧?”
小紫披了条织锦的披肩,坐在篝火旁,梦娘侧身偎依在她身后,好奇地看着眼前热闹的一幕。
刚炸过的鸡腿带着焦香的气息,撕开来,里面的鸡肉却是白滑香嫩。
小紫撕了一片递给梦娘,梦娘小心呵着气,吹凉了才放入口中,然后道:“很好吃呢。”
“让让!让让!”
祁远捧着一只热腾腾的汤盆出来。
众人一边让路,一边道:“老祁熬的什么汤?味道还挺香。”
“鱼羹!年年有余嘛。年夜饭少不了要上道鱼。”
祁远道:“蒸的年糕马上就出锅,一人尝一块,节节登高!”
秦桧接过汤盆,笑道:“老四这一套一套的不比我少。”
“我这都是俗套,讨个口彩,好日子,吉庆!”
祁远放下汤盆,吹着手指又往厨房跑,“你们先吃着!还有几样菜蔬,现切现炒,一会儿就得!”
程宗扬道:“别麻烦了。干脆的,把锅架火上,大家吃火锅!彪子,你不是玩刀的吗?给你个活儿,把厨里的牛羊肉都切成薄片,越薄越好,比纸厚的我可不要!”
祁远道:“纸那么薄?一炒就酥,还怎么吃啊!”
“一瞧你就是个没吃过涮锅的土狗,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冯大法,你昨天还跟我吹牛能定火,火候的事就交给你了。火头正好开锅,不能大也不能小。”
冯源一边捣着蒜一边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瞧我的吧!”
“长伯,你去拿酒。老四跑了半个城都没买到烈酒,还好筠州这边酿的黄酒不错。拆泥封的时候小心点。”
“成!”
吴三桂答应着去厨房拿酒。
“清浦!”
“在。”
“素菜交给你了。量不必多,要几样新鲜的。”
林清浦笑道:“厨中有新采的莲藕,便蒸一道甜藕,再加上青菜、蘑菇,也尽够了。”
程宗扬一个一个吩咐,然后道:“会之……”
秦桧左右看了看,“好像就剩吃的事儿了。”
程宗扬道:“干脆你给大伙唱一曲吧。”
众人大笑声中,秦桧双手一摊,叹道:“惜乎座中无妓。”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敖润喘着气笑道:“要不我去城里看看,哪家园子没关门,给老秦找一个来。”
“除夕夜还招妓,你们有点品德好不好?”
程宗扬道:“当心!别把汤锅泼了!”
众人七手八脚忙碌着,不一会儿诸物齐备,程宗扬拿筷子挟起肉片瞧了瞧,“彪子行啊,有你这手艺,到酒楼给大厨当下手光切菜,一个月也能挣十来个银铢啊。”
几大盘牛羊肉厚薄均匀,挟起来一片,看上去几乎透明。众人一阵叫好,易彪嘿嘿笑了两声,抓了抓脑袋。
这会儿鱼汤烧得正滚,锅中犹如沸雪,程宗扬挟起肉片放在锅中,往汤里一涮,捞起来已经熟透。
程宗扬尝了一口,赞道:“有日子没吃火锅了,好味道!冯大法,把你调的酱料拿来!一人分一碟。还有汤碗,大伙儿先盛碗热汤开胃。”
程宗扬把红白豆腐、青菜丸子各取了一些放到锅内,“滚上来的都是熟的,肉片一涮就得!开吃!”
大伙儿也不客气,各自拿碗盛了鱼汤,然后挟了肉片,在锅中涮着尝鲜。
虽是隆冬季节,但篝火烧得正旺,几口热汤下肚,身体顿时暖和起来。
切成薄片的肥牛肥羊更是滋味鲜美,而且现吃现涮,不用担心放得久了菜肴变凉,既美味又方便,让众人赞不绝口。
接着架上烤的全羊也好了,金灿灿的羊肉冒着油脂,在火上叽叽作响。敖润操刀,将烤熟的羊肉切下来,一块一块放在碟中。
那羊肉外焦里嫩,香味扑鼻,程宗扬咬了一口,“如此佳肴,岂能无酒?吴三桂!你掉酒缸里了?”
“来了!”
吴三桂一声吆喝,从厨里出来,他左手提着酒瓮,右臂一溜儿放了七只酒盏,走过来手一挥,酒盏打着旋落在诸人面前,分毫不差。
接着吴三桂拍开泥封,将一人粗的酒瓮挟在臂下,酒浆细线般注入盏中,就和拿着酒壶一样涓滴不漏。
这次的年夜饭虽然简陋,难得聚得热闹,连秦桧也放开量,与程宗扬相对豪饮。
一坛二十斤的黄酒两人差不多喝了一半,剩下几人也没有少喝,祁远和冯大法喝得脸色通红,两人搂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说得交心。
吴三桂拉着敖润和易彪划拳,敖润喝得性起,脱了上衣,光着膀子与易彪高呼拇战。
秦桧喝上一碗,便长歌一阙,林清浦在旁拿着竹筷为他击节,也亏得死奸臣肚子里有料,诗词张口就来,吟起诗来比喝酒还容易。
不知不觉子时将近,外面一片欢腾,远远有歌声传来,夹杂着竹子燃烧时的爆响,一派喜庆气氛。
程宗扬酒意上涌,大着胆子搂住小紫的纤腰,小紫用力踩了他一脚。
程宗扬脚上吃痛,手臂却搂得更紧了。
摆出一副就是耍赖也要赖在你身上的模样。
小紫无奈地侧侧身子,只好让他搂着,旁边梦娘只饮了一盏酒,玉脸就醉得通红,拿着茶慢慢饮着,一副不胜酒力的娇态。
秦桧笑道:“筠州除夕有踏夜而歌的习俗。年轻男女会集一处,烧竹踏歌,还要喝屠苏酒辟邪。”
说着秦桧持盏道:“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死丫头终于没有避开,被自己搂住腰肢,程宗扬心里得意,嘴上道:“桃符是什么东西?”
“桃木制的神符,绘着神荼和郁垒二神,挂在门前避邪。”
程宗扬想起来一事,“春联呢?”
秦桧道:“春联倒是极少,大多都是桃符。毕竟寻常人家识字的不多,只有文人雅士才挂春联。”
“放着你这么个识字的风流骚人,咱们这粮行怎么能不挂春联呢?”
程宗扬道:“梦娘,把你绘图的红纸取一张来,要大的。还有笔墨,要大号的狼豪!”
不一会儿梦娘取来纸张笔墨,程宗扬笑道:“奸臣兄,这个丑我就不现了,让给你吧。”
“好说!”
秦桧也不谦让,拿笔蘸满了墨,“写什么?”
“对仗的句子就成。”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可惜肚子里古文有限,只好拿常见的凑数了。
“先写个: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干坤福满楼。”
“好句!对仗工整!福寿临门!”
秦桧挽笔写成,一边道:“可惜文字是家宅所用,不好挂到店铺外面。”
“店铺的用这句: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广进达三江。”
“好!”
秦桧举杯痛饮一口,笑道:“没想到公子才思如此敏捷。”
程宗扬道:“得了,不嫌这春联够俗就行。”
“字句虽然不够古雅,用在店铺却是极佳。”
秦桧放下酒盏,悬腕刷刷几笔写成,然后搁下狼豪笔,“如何?”
林清浦抚掌赞道:“好字!”
死奸臣的字确实有水准,字迹温润秀丽,充满文人的雅致,用来写这样的对联真是屈才了。
程宗扬拿着对联琢磨,如果自己能穿回去,拿着秦桧亲笔写的生意兴隆通四海,挂到门外,那该是什么样?
祁远凑过来道:“这字写得够大!程头儿,我把它贴出去!”
冯源连忙放下啃了一半的羊腿,“我也去!”
敖润摇摇晃晃站起来,“就你们俩那个头,还没字高呢!看我的!”
说着一把抢过红纸。
几个人笑闹着出去贴春联,过了会儿外面一阵大笑,接着敖润骚眉搭眼地进来,嘴里咕囔道:“喝多了喝多了。”
程宗扬道:“怎么笑这么欢呢?”
冯源捧着肚子笑道:“敖老大不认字,两张都给贴反了。老四在下面嚷,他还嘴硬。”
“老四行啊,什么时候识字了?”
祁远道:“上下总能瞧出来吧,老敖倒好,'人'字都倒过来了,还硬说就这么写的。要不是老吴拦着,咱们这店铺的脸可丢大了。”
敖润道:“我是认成丫头的'丫'了,心里还说老秦写这对子,干丫头啥事儿呢?”
这下连林清浦也笑得打跃,吴三桂进来听见,笑道:“老敖这嘴够硬的!哥儿几个!接着灌!”
“划拳划拳!”
敖润伸出拳头又吹上了,“你们满天下打听打听!我老敖划拳输过谁?胆大的你接着看,胆小的你往后站!谁来!”
易彪道:“刚才你输我两碗酒,还没喝就溜出去贴春联,我还以为你是眼里有活儿,原来是逃酒的!先喝了再来!”
敖润一听就跳了起来,“哪儿有这事!”
众人异口同声道:“有!”
“得!得!不就两碗酒吗?我不跟你们计较!就当老敖吃个亏!”
众人连笑带闹,一直畅饮到三更时分,直到酒磬火残,才兴尽而散。
秦桧递给程宗扬一张红纸,笑道:“这春联是我送给公子,贴在房里的。”
程宗扬也有些醉醺醺的,说道:“写得什么?梦娘,收起来吧。”
旁边却没有人应声,程宗扬回头看时,才发现小紫和梦娘靠在一处,两人脸上都红红的,已经睡着了。
“才喝一点就醉了?”
程宗扬捏了捏小紫鼻子,然后把对联咬在口中,一手一个,将两女抱起来,送到房内。
将两女放在榻上,程宗扬打开秦桧送的对联,只见上面写着:银镜台前人似玉,金莺枕畔语如花。
“哈,这死奸臣,难怪说贴在房里呢。”
程宗扬低头看着小紫,只见她玉颊微红,灯下眉目如画,整张面孔宛如雕琢过的珠宝般精致,散发出淡淡的光辉。
程宗扬禁不住俯身亲了她一口,低声道:“死丫头。”
小紫睁开眼睛,眼眸中睡意一点一点散去,流露出迷人的光彩。
两人四目交投,程宗扬不由看得呆了。良久,小紫用手指点住他的额头,轻声道:“大笨瓜。”
程宗扬喉头动了一下,然后低头封住她的小嘴。
小紫的唇舌带着微微凉意,软软的又香又滑,让他舍不得松开。
缠绵间,小紫身体渐渐热了起来,隔着衣物还能感受到肌肤的暖意。
程宗扬竭力压住身体的反应,他松开小紫的唇舌,半晌才露出一个笑容,说道:“乖乖睡觉啦。”
小紫摸了摸他的脸庞,笑道:“你憋的好辛苦哦。”
“总没有你身上痛吧?”
程宗扬拥住她,半是气恼半是发狠地说道:“找到姓卓的贱人,我非把她的血放干净不可。”
小紫眨了眨眼睛,“放干净就没得玩喽。”
“又在打坏主意啊。好吧,这次我支持你。”
程宗扬蹭了蹭她的鼻尖,“赶快睡觉。”
小紫双臂挽住他的脖颈,柔声道:“让阿梦陪你好不好?”
程宗扬看了看旁边的梦娘,那个绝色的美妇玉颊酡红,胸口微微起伏,犹如一株熟睡的海棠,流露出万种风情,令人怦然心动。
小紫轻声笑道:“让她吃你的香蕉好不好?”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板起脸道:“别乱打主意。快睡觉!”
“大笨瓜,躺好。”
“哇,你又要睡上面?不许点我穴道!”
“好啊。这样睡觉好舒服呢。”
“……死丫头,你还是把我穴道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