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婕塔坐在梳妆台边,两名侍女在身畔打理着她的发饰和妆容,虽然已经一个多月了——但被别人服务仍然会让她觉得些许不自在。
而弗里德正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透过镜子,打量着她正变得华贵精致的模样。
“效果很好,和你的气质很搭。”
“是吗?”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但我还是不习惯……在身上添太多东西……”
“明白,明白,我非常理解,其实我并不喜欢金银脂粉——不然我也不会爱上你这样的了。”
她听到侍女们的窃笑声,弗里德自己也笑了起来:“只是有时候,难免要随下大流,身不由己。”
“但是,你知道的……我真的不喜欢太多人。”
“别担心,我说过的,其实我的兄弟都是很好说话的人,我父亲也是——唔,上次你见过亨利的,他没让你不自在吧?”
“还好。”她微笑了一下:“他看起来像个孩子,没有坏心眼的那种。”
“那就是了,和人打交道其实没那么可怕,对吧?”他打了个响指:“其实——你只要学会一招:对于你不在乎的人,把他看做木偶就好了。”
“谢谢,可以了。”
她轻轻推开侍女的手,站起身来,扶了扶镶着珍珠的发箍:“我觉得已经够好了——其实,我打不打扮都够漂亮了,对不?”
她转过身去,朝他俏皮地扬起下巴。
“嘿,你觉得我敢说不么?”弗里德朝她伸出一只手:“好了,就这样,我们走吧。”
…………
马车碌碌驶过黄昏的街道,日头西沉,红霞漫天。
她倚在他的肩头,身子随着车轮微微摇晃着,霞光穿过车窗,披在她的长裙与金发上,让她忐忑的心思略微变得安详。
“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我帮你这个忙,然后,你得让我回去了。”
他的手指梳过她的发丝,片刻的沉默。
“嗯,我记得,说话算话。”
她点点头,在颠簸中慢慢合上双眼。
“对不起,弗里德……我知道。”
那一刻,时光如画卷,在她眼前缓缓铺开。
她并没能找到奥吉莉娅——当然,她来之前也没对此抱多大期望。
她原本觉得,那只是弗里德找个理由带她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罢了,而她默契地选择了将计就计。
然而,当弗里德真的带着她寻访一个个目击者时,她反而越来越认定,奥吉莉娅真的来过……
当那些众说纷纭的描绘拼合在一起,撇尽尘沙,最终汇聚成朦胧的影子——和那个深深印在她脑海深处的影子,别无二致。
但终究只是影子。
因为没有人在近距离上看清过她,她永远只是高塔或是城楼上梦一般的黑影,站在那儿,无声地俯瞰着芸芸众生,或是像起舞的精灵一样,优雅地飞跃在屋宇间。
正是这一点,让她觉得太像奥吉莉娅——那时,她也喜欢这样站在最高的树梢,俯瞰着涛涛林海,然后如飞般穿梭着,消失在枝干之间……
而所有目击者中,曾经离她最近的——是弗里德自己。
他说那是个月色很好的夜晚,当他走在王宫旁的街道上,听到身边路人的喊叫声,他抬起头,就看到了不远处高塔上的那个身影,映着明月,衣裙在晚风中飞扬。
虽然太远无法看清,但他总觉得,她似乎也在看着他,他们就那样站在那,彼此凝望着,似乎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宁静,直到她终于转过身,消失在尖顶的阴影里……
但那是最后一次,从那以后,除了些许捏造的谣言,再也没有关于“屋顶上的黑衣女人”的目击记录……
那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是因为,她知道他看到了她——但关键是,为什么?
但所有的猜测现在都失去了意义,从奥婕塔到来直到现在,那个身影再也没有出现过,最终,她只能选择了放弃。
也许她已经离开了?
也许她只是不想见她?
她不知道,但起码现在,她可以相信,她还活着,并且有了自己新的道路,这一点,已经可以让她的心感到足够的宽慰了。
在决定启程离开月湖之前,她曾经觉得犹豫、紧张、害怕,害怕踏进一个她完全陌生的世界,但现在,她觉得,这段旅程似乎并不像她预想的那样糟糕——她发现原来自己并不讨厌新奇,那些她从未见过的美景和美物,都会让她像孩子一样欣喜,但,那些都不是关键,真正让她的心甘之若饴的,是因为,那是第一次,他能如此长久地陪在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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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她挽着弗里德的胳膊,陪他穿行在熙攘的人群间,她觉得自己并不喜欢这里的气氛,一切都显得太过华丽,让她的眼睛轻松不起来。
不断有人走上来打招呼,弗里德和他们寒暄着,而她只是默默地陪在一旁微笑,什么也不说——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即使如此,似乎走上来说话的每一个人,都会对她大加赞赏一番,即便只是从身旁路过,也会扭头对她多看上几眼。
她觉得被太多人盯着并不自在,但说心里话,她并不讨厌被人赞许的感觉。
不过,她不清楚,他们的反应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只是对王子的阿谀罢了……
“别以为我喜欢来这种地方。”
弗里德在她耳边低声说:“不过,我可以保证,如果要从他们每个人嘴里都找一句真话的话,那就是夸你漂亮的时候。”
“有吗?”她有点茫然地瞪着眼睛。对于评判女人的外貌,她并没有什么概念,毕竟,那么多年里,她总共也没见过几个。
直到宴会的主人降临时,大厅里的喧哗终于止息了。
所有人恭敬地让向两旁,露出那条铺着红布的专用过道。
在穿着白袍的卫队簇拥下,奥婕塔望见了那个戴着金冠的高大身影。
“我父亲,哈德良大君,亚提宁全境之主。”
他低声说:“旁边的是他妻子,也就是王后。”
——她记得他曾经和她说过,现在的王后不是他的母亲,不过他说,她人还不错。
国王和王后走近,他们闭上了嘴,礼貌地躬身。
当走过身前时,她能注意到,国王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然后给了她和弗里德一个不显眼的笑容。
终于,主角就位,宾客落座,国王致辞之后,宴席开场。“你父亲看起来是个挺和善的人。”她说。
“这个……也许吧,起码一部分时候。”
他的笑容有点诙谐:“不过,他的确是个挺有意思的人,跟我一样,不喜欢繁文缛节——但也跟我一样,许多时候不得不去将就一下。”
“比如呢?”
“比如他并不喜欢宴席,却还是得把这里弄得富丽堂皇一点。不过我猜,他还是留了一手来表达自己的不满的。”
弗里德切下一片肉塞进嘴里,露出晦涩的表情:“他找了个糟糕的厨子。”
她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地位高的人类,是不是都这么累?”
“不,”他摇了摇头:“地位低的更累。”
他们边吃边攀谈着,奥婕塔觉得气氛似乎不再那么让她紧张,甚至开始陪着弗里德一起,和同桌的宾客交谈几句,她觉得乐队的演奏很好听,厨子的手艺其实也并没有弗里德说的那么糟。
但最吸引她目光的,是大厅中间起舞的女孩们。
她们穿着白色的束胸和短裙,优雅地踮起脚尖,伴着音乐的旋律,在地毯上跃动着,回旋着。
那让她想起了苏瓦南的月色,想起了湖水与夜空之间,展开的白色羽翼,也想起了她自己——那个宁静尚未打破,一切如水平淡的自己。
直到有个传令官走近桌子,向弗里德鞠躬:“殿下,陛下请你过去一下。”
他望了一眼奥婕塔:“还有这位小姐一起。”
“我听人说,你找了个女伴。”大君坐在他的高位上,微微向前倾着身子。
“嗯哪,父王明鉴。”
“但你一直没告诉过我。”
“您前段一直没在王城,所以我就索性等今天大家都在的时候再带她来了。”
“把头抬起来吧,别太拘束。”王后温和的声音。“很漂亮的姑娘。”她向她微笑着,轻轻点头:“你从哪里来?”
奥婕塔想要开口,但弗里德打断了她:“如果我说她是个仙女,从仙境来,您会相信吗?”
王后的笑容依然平静:“我会。”
“仙女?那么,她应该会魔法咯?”大君的语气像在嘲弄。
“抱歉……魔法……并不能在所有的地方起效,我离开故土太久了……”她觉得自己还是太紧张,甚至没法把事情表述清楚。
“算了,弗里德,看来你并不想什么都告诉我。”大君叹了口气。“不过,上次别嘉提的使者提起的那件事,你还没忘吧?”
“我想,公主殿下应该看不上我这样喜欢沾花惹草的家伙的。”他耸了耸肩膀。
大君还想说些什么,但王后扯了扯他的衣袖。
“弗里德,其实,你父亲并不要求你非得要娶谁,他只是希望你的封土有个女主人,而且,是个能帮得上你忙的人。”
“我明白了,谢谢您,还有您,父王陛下。”
王后再一次点头微笑起来:“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奥婕塔……奥婕塔。巴列塔尔”那个古怪的姓氏是弗里德教他的,拗口得很。
“听起来像个南方人的名字。”王后的笑容有种春日般的暖意:“我听说,南方人喜欢跳舞。”
音乐仍在回响,在她身后,少女们的舞步轻盈,有东西在她心底汹涌着。
“是的……我也喜欢。”她说。
“那么,各位宾客,”王后站起身来,走下台阶,众人都安静下来,望向她们的方向:“我想向各位介绍,奥婕塔。巴列塔尔小姐,她是弗里德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她从远方的国度来,为了表达对亚提宁的敬仰和对各位的尊敬——她想要为大家献一支舞!”
在轰鸣的掌声里,她的双足踏过红毯,缓缓走向大厅中央,走向那些停下舞步等待着她的女孩儿,手指优雅地解开了腰带,华贵的长裙如水般淌落,露出底下洁白的里衣与短裙——从她化身为人的那天起,一直伴随着她的羽衣——那一刻,她觉得所有的喧哗似乎都化为静寂,犹如无物,只剩下她,光着脚,无声无息地踏进湖水,踏进月光……
音乐重新响起,提琴与长笛的和鸣,轻灵而婉转。
她站在了舞池的正中,踮起脚尖,双臂缓缓扬起,犹如展翅飞翔的天鹅,她直直地抬起一条腿,倾身,旋转,足尖在灯光下划出圆润的螺旋。
每一个动作都轻缓而优雅,没有丝毫的颤动,平稳得好像一座大理石的雕塑。
她能听到掌声与欢呼,那种感觉让她觉得陌生而奇妙。
过去的许多年里,她在月下独舞着,没有人欣赏,也没有人回应,甚至她会觉得奇怪,为什么自己会跳舞?
但似乎从她第一次拥有意识的时刻起,那种肢体的韵律,就刻在了她的骨子里,她喜欢舞,每次起舞,她都会觉得心灵像涤荡般宁静……
但现在,她第一次有了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她突然发现,自己开始理解奥吉莉娅,理解她为何会向往外面的世界——被关注、被欣赏、被肯定,也许,这是每个女性灵魂深处最本原的渴求?
她的耳朵捕捉着旋律,把它们精准地变成肢体的律动。
以前从没有人为她伴奏过,但她觉得,似乎这是她与生俱来的本能。
柔美的腰肢矫捷地腾挪着,白皙的双臂在空中画出柔美的曲线。
音乐在变快,她的舞步也越来越快,从和熙的微风渐渐变成纷飞的骤雨,就像她一点点变得不羁的心一样。
轻薄如雪的短裙在飞旋中扬起,把她整个曼妙的身段展露无遗,胸前,白色纱衣裹着的丰腴肉体也一同荡漾。
她猜,那些掌声和喧哗中,有一部分是给予她身材和容貌的,但她发现自己似乎并不介意。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喜欢这样被人欣赏。
当然,只是一瞬间,因为她马上意识到那应该不是弗里德喜欢的。
“只是为了跳舞……只有跳舞的时候才这样而已。”她想。
也许是因为视线都放在了起舞的奥婕塔身上,没有人注意到那个穿着黑衣的女人何时出现在大厅里,更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绕过宫廷中的守卫,包括沉醉在舞蹈中的奥婕塔也一样。
所以,当那个黑色的身影突然站在她面前时,她刹那间凝固在那里,如同冰雕……
那个女人穿着和她身上一模一样款式的衣裙,颜色却是如夜般的黑色。
但除此之外,她婀娜的身形,白皙的肌肤,如丝的长发……
全都像是从镜子中走出的另一个她。
她戴着同样黑色的羽毛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但那丝毫不影响,奥婕塔叫出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奥吉莉娅!”
“我亲爱的姐姐,我才发现,原来,你也会喜欢外面的花花世界呢。”
“奥吉莉娅,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我们一直都在找你……”
“找我?别闹了,我亲爱的姐姐,你不是和你的宝贝情人过得开心快活着,居然会想要我去打扰你们么?”
她的目光扫过四遭,停在刚挤过人群的弗里德身上:“我说得对吗?王子殿下?”
“不!奥吉莉娅,如果不是因为我告诉她,你在这里出现过,你姐姐根本不会离开苏瓦南。”
——话一出口,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词。
“弗里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后一脸迷茫地望向他。
全副武装的禁卫已经冲进大厅,围住了舞池,等待着发号施令。
然而,大厅尽头传来了洪亮而威严的声音:“坐回你们的位置去,不过是两个女人拌嘴罢了,用不着这么多人看着。”
“谢谢您,尊贵的陛下。”
奥吉莉娅转过身去,向仍坐在座位上的国王深鞠了一躬。
“谢谢您原谅我的冒犯,我发誓,我不是来弄砸您的晚宴的……我只是,和我姐姐一样,想为您献一支舞罢了。”
“那么。”国王端起酒杯,送向唇边:“就让我们看看吧。”
她信步踏向舞池中央,带着诡秘的微笑,目光在每个人脸上缓缓扫过,里面透着让人出神的挑逗。
她向还有点惘然的观众们深鞠了一躬,那个动作刚好能撅起短裙底下挺翘的臀,顺便展示一下酥胸之间那道迷人的缝儿,那让气氛似乎瞬间变得热烈了起来。
她开始起舞,在炽热目光的聚焦中,用奥婕塔以前从未见过的节拍。
她的动作在快与慢之间飞快地变幻,相比过去柔美的舞姿,那感觉就像某种被压抑的力量在挣扎着,像酒醉一般,迷离而又疯狂。
乐队试着换上了奔放的曲调,去契合她的舞步,虽然还是有点不合拍,但影响似乎并不大。
虽然她的舞步看起来游移无定,但却让人并不觉得杂乱,每一个动作依然细腻精准,透着一种狂野与阴柔交织的独特的美——尤其是配上她的神情,她的眼睛里那种摄人心魄的媚意,足以把每个人的目光都吸在她身上没法移开。
并不仅仅是眼神。
没人知道她是有意或是无意,但她腰肢每一次妩媚的摇曳,玉腿每一次高高扬起,手指每一次轻描淡写地掠过肌肤,都像有魔力一样,让男人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那些“不那么庄重”的地方——黑纱底下呼之欲出的美乳,细嫩得像奶油似的大腿根儿,还有两腿之间,仅仅勒着一道细细布条的诱人幽谷……
奥婕塔站在一旁呆看着,她们实在太相像,甚至她会不由自主地把跳舞的奥吉莉娅代入成自己,而那让她觉得面红耳赤。
但对男人们来说,虽然他们在努力避免失态,但依然有一小撮人裤子底下的东西躁动了起来。
而最没有心思去欣赏舞蹈的人,是弗里德。
无数乱絮在他脑子里纠缠一团,他该怎么向所有人解释这一切?
奥吉莉娅到底想要做什么?
又是什么让她变得……
奇怪?
她现在还在跳舞,但当舞毕,她会做什么?
奥婕塔呢?
而他又该做点什么?
说点什么?
他能猜到一件事:奥吉莉娅对奥婕塔依然怀着敌意,而这,是因为他。
但还有更多的事情,时间太短,太短,已经来不及让他去理清……
因为,在逐渐变缓的旋转里,奥吉莉娅的动作已经完成了最终的定格,她让自己保持在那个昂首挺胸的动作,带着胜利者般的骄傲,聆听着轰鸣的掌声,比刚才给予奥婕塔的更热烈,夹着兴奋的口哨和吆喝,如潮水翻腾。
但仅仅是几秒,掌声还没来得及平息,她恢复了站姿,向着大厅尽头,再一次鞠躬——在那里,王后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大君的神情依然波澜不惊。
而在转身离开之前,她最后一次向弗里德挥手,依然带着诡秘而诱人的笑:“再见喽,王子殿下,祝你和我亲爱的姐姐幸福。”
“奥吉莉娅!”奥婕塔呼喊着,紧追着那个加快脚步的身影。
“抱歉父王,抱歉各位,我得……失陪一下。”
弗里德仓促地打着招呼,跟着往门外飞奔而去。
他发现,虽然远离月湖,但她们的步子,依然轻快得像田野的鹿一样。
“跟上他。”大君朝卫队长抛去一个眼神,然后再一次举起酒杯,站起身来:
“众位,为今天的小惊喜,来干一杯!”
弗里德追赶着,从御园的花圃里闯过,一小队卫兵跟在他身后,但身上的甲胄让他们比他还慢。
他能望见奥吉莉娅攀上庭院里的白枫,然后跃上回廊的顶盖,奥婕塔紧跟在她的身后,而他只能无奈地在下面跟着跑,但最终,她们一个接一个,消失在了宫墙的另一边。
“往左边!那边有门!”卫队长在后面高喊,伴着杂乱的脚步和金属碰撞的哐当声……
半小时后,当他再一次见到奥婕塔时,是在往下城区去的小巷口,她正出神地抬着头,呆呆地凝望着那些斑斓错落的屋顶与窗棂。
“她走了。”她的声音显得低落:“她说再也不会回来。”
“别难过了,奥吉莉娅有她自己追寻的东西,能看到她好好的活着,就够了,不是吗?”
“也许吧……”良久的沉默,但她最终微笑着扭过头来:“也许她才是对的。”
突然,她攥住了他的手,他能感觉到她的手在轻轻颤动着:“我改变主意了,弗里德——我想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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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里德半躺着倚在床褥的熏香味儿里,女孩金色的长发像瀑布一样洒落在他的膝头,他的手指在她睡衣底下光滑的脊背上轻轻掠过。
她把头侧过来,望着他的眼睛,带着俏皮的笑容。
这些天来,他觉得,她似乎比以前更温柔了,如果说过去,她经常还带着一点天然的冰冷,那么现在,她的冰雪好像正在消融着,眉眼里总是带着孩子般的笑,特别是他们四目相对的时候,他能感觉得到,那种发自内心的迷恋。
而在床第间,她的表现显得越来越放肆,少了些许矜持,却多了几分媚意,甚至会主动要求他试试新招式——毫无疑问,作为男人他不会讨厌这样的变化,但他还是隐隐觉得,有那么点奇怪。
他曾问过,奥吉莉娅究竟对她说了什么,而她只是说:“她让我明白了,什么才是生命中最应该去抓住的东西。”
她不再总是把她的白裙穿在最里面了,她第一次用水洗净它——虽然它其实永远也不会变脏——晾干,挂在了衣帽架上,但依然摆在卧室里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
那像是一种告别,与过往的告别,但同时,又是纪念。
他去向父亲赔了不是,他解释了关于苏瓦南的事,但显然是经过了巧妙加工的,反正,天鹅变成人或是月湖的魔法这样的鬼话,说不说都不会有人相信。
王后似乎对这位来历不明的客人不那么信任,尤其是对于她和奥吉莉娅之间的关系,她说奥吉莉娅那天的表现实在“太不规矩”了——当然,他知道,她指的主要是她惹火的舞姿——而作为孪生姐妹的奥婕塔,她觉得也许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纯洁。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大君似乎并不在意,“如果有人能让弗里德公子收得住心的话,管她是谁呢?”
他把身子倾过来,压低嗓门:“那么——你真的打算娶她么?”
“这个……”弗里德无奈地耸耸肩:“问题的关键是——她打不打算让我娶?”
“嚯!”大君眯起眼睛,露出了平时无法见到的诙谐笑容:“看来,我的弗里德,你遇到对手了。”
是的,她始终没有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她只是说:众神在上,万事皆有时。
或者,她会说,为什么要想那么远呀?
快乐地过完今天,再想明天的事,不就好了?
然后,她会侧过身来,搂住他的脖颈,轻轻吻他的脸颊,然后,修长的腿跨过来,慢慢把他勒紧……
就像现在一样。
他也伸出膀臂,抱紧她纤细的身躯,感受着她酥软的胸脯贴紧他的胸膛,她湿润的舌尖拂过他的颈项,她的体温和他交融在一起,她的手指抚弄着他宽广的背,然后向下划过腰和臀,像舞蹈一样探向他的腿间。
“我听说,男人和同一个女人睡太多次就会腻,是吗?”
他猛地翻过身去,把她压倒在身下,望着她格格笑起来的脸,手指隔着绸缎掐住她的乳尖,看着她的笑容一点点变成迷离的喘息:“像你这样的尤物,当然是睡一辈子也不会腻咯!”
“呵呵……那就好……”她闭着眼睛,轻轻把自己的睡衣往上搂,一点点露出雪白而平坦的腹部,然后,是柔软丰满的半球:“……不然……我都不敢每天和你睡了……”
热情燃烧的躯体缠绕在一起,翻腾着,涌动着,直到最后,带着薄薄的汗水,心满意足地依偎着归于平静。
她仍然仰面躺着,带着疲惫却透着兴奋的神情,保持着腿张开的姿势,侧着脸望着他,任由白色的液体带着泡沫,从还没合拢的蜜缝里往外渗出来:“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吗?”
“喜欢。”
“为什么?”
“嘿,这个么……”他挠挠头:“我要是说了,你保管要揍我。”
“说,保证不揍你。”
“因为……够风骚,像个淫妇。”
“喂!”她的手指使劲掐住他屁股上的肉:“你个混蛋!我就知道,你们男人就是喜欢淫妇!”
“不不不。”他边笑边躲避着:“淫妇到处都有,但是你这样淫荡得恰到时候,又恰到好处的,可不常有哈。”
“别找借口了!”她也笑了起来,翻过身去使劲捶他:“其实你就是喜欢淫荡的贱货儿!”
“好好好,你说了算你说了算。”他喘着气:“可是,我这么喜欢你,那……”
“哎。”她把手放下来,气恼地嘟着嘴:“又被你下套了啊!”
“没办法,我也就只有脑子比你厉害了,仙女小姐。”他得意地笑起来,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腰。
他想,也许是该问那个问题的时候了。
过去的一年多里,他一直都在探寻着,从那些被遗忘,被尘封,被销毁的历史里,寻找着他想要的碎片,把它们一点点拼合起来,组成那幅朦胧而奇异的图卷……
那柄剑,他在月湖之畔,目睹奥婕塔和奥吉莉娅决斗时所用的剑,他记下了它的形象,并且最终找到了与之相似之物的打造记录——那只是一件仿品,但它所模仿的原本,他猜测,有九成九的可能,就是曾握在奥婕塔手中的那一把。
在剑阁尘封的记录里,有人涂掉了那把剑主人的名字,但最终,他历经探寻,验证了自己猜想,罗盘的指针,指向了那个意料之中的答案——那个被从历史里涂抹的名字,布雷登。
两百多年前,他从乱世中崛起,却有着谜一般的身世,他自称来自名为安珀的家族,但那个家族原本已在数百年前湮灭无迹。
他擅长剑术,也擅长用兵,而他更擅长的,则是让形形色色的英雄们,心悦诚服地归入他的麾下。
他征战十年,平定乱世,把整个亚提宁缔结成一统的广袤王朝。
但也传闻,他借助了来自地狱的魔力实现他的野心,他最亲近,也是最得力的副手,名为洛拉斯。
阿德里安的年轻学士,伴随了他整个征战的生涯,据说,是他诱惑他走上了魔道,而这力量的来源,也是他与恶魔沟通的秘境,就是那片神秘的山中之湖——苏瓦南。
但相比这些,平民在私下里更津津乐道的,是他的私生活——传闻,他的王后,他为了和她的父亲联盟而娶了她,但他并不爱她,而他暗地里私会的女人,曾经是个娼妓……
多年后,当那个女人患上不治之症时,他为她茶饭不思,性情大变,寻遍名医却依然毫无用处。
而最后,据说是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布雷登,王后,还有本应躺在棺木里的女人,他们全都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而第二天,在安顿好末了的事务,回到他的官邸后,洛拉斯。
阿德里安,那位无人能测透的谋士,也同样再没有人见过他。
布雷登没有留下子嗣,最终,王后的兄长埃文顿几经争斗,将王权纳入己手,并决定把关于布雷登的一切,他所视为可耻的一切,从王国的历史中抹去……
亚提宁最传奇的时代,从此,画上了他的句点。
但,在这一切之外,有一条传闻,让他有种莫名的不安感。
“王后和娼妓,她们其实,长得非常非常像……”
——现在,他用尽量温柔的方式凝视着她的眼睛,而她还是那样温柔而俏皮地笑着。
“对了,你听说过布雷登吗?”他的模样看上去漫不经心。
她睁着迷茫的大眼睛,楞了一小会儿,然后狐疑地摇着头:“布雷登?那是谁?”
“是个故事里的角色,据说他在月湖找到了宝藏,我从小听这个故事,一直想知道,那到底是瞎编的还是真的。”
“不知道,反正。”她摊摊手:“我从来没见过什么宝藏。”
“是吗?可是我找到过。”
“在哪?”
“就在眼前呀当然是!”他坏笑着,把她的身子捂进被子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