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贺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候发动能力。
接近清晨的时候,人脑的活跃度会达到峰值,梦境的存在也会因此而变得极度不稳定。
按照优香给他发送来的资料,这个时间区间并不适合狩猎,而用作消化的梦境也很少在这时出现。
但他确实在一阵强烈的失重感后睁开了眼,而且,并没有醒来,而是出现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是窥视。
已经逐渐变得熟练的奈贺很快就确认了自己所在的环境,不过这个梦境十分稳定,可见梦境的主人应该也是很晚才睡,到了这个时间还没有一点要醒来的迹象。
难道是亚实?一边这样猜测,奈贺一边往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唯一的光点处移动过去。
周围的黑暗十分粘稠,好像融化的沥青,让他移动的非常困难,而越靠近那发光的地方,阻力就变得越大。
但也仅限于此而已,以他目前的了解,可以轻易地猜测到,梦境的主人,是一个单纯而自闭的人,因为自闭,心底的想法即使在梦境中也被小心的埋藏在深处,而因为单纯,才不会有很多稀奇古怪的障碍出现在他前进的路程上。
光亮更近一些的时候,奈贺闻到了一股奇怪的腥味,周围的黑暗也变成泛着深黯的红色,和刚才比起来,就像是游进满满一池子正在逐渐凝固的血浆之中。
奈贺皱起了眉,渐渐掌握了噬梦者能力的他,已经能稍微发觉梦境所蕴含的意义。
和之前梦到过一次的漫天血色不同,那一次的血色充满了悲伤和不甘,他已经能推断出来,那梦境应该是属于由爱,忠实的反应了她心底对于父母离去的浓重痛楚。
而这次,周围的血浆散发着浓烈的恨意,仿佛即使让目标流出如此多的鲜血,也不足以平息她压抑在心底的愤懑。
在即将靠近光亮出口的时候,周围暗红色的空间变得更加难以穿透,就像是血液凝固在身边,他强行移动,身前不断地传来梦境碎裂剥落的声音。
这样下去,恐怕他看到那里究竟发生什么之前,梦境的主人就会被他的破坏性潜入惊醒。
就此停止吗?
这样前进剧烈的消耗着他的能量,他甚至觉得,这样强行前进到光芒发出的地方,很可能这次吞噬掉的食材就将被消化完毕,下次进食之前,他又要进入令人无奈的饥饿期。
理智不断地提醒他,这并不值得。
可心底有强烈的预感,看到的那一刻,会给他带来无比重要的信息。
他犹豫了一下,在耳边传来细微的梦境碎裂声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拼尽全力冲了过去。
噼噼啪啪的声音开始连续响起,混沌的空间随着他的移动出现深邃的裂纹,裂纹的缝隙间,仿佛能看到一间陈设简单的女性卧室。
身上的力量飞快的流逝,从他高中毕业后,就没再体会过这种浑身的肌肉都酸痛到不愿用力的感觉。
只差一点点了……
“啊啊……”他憋住最后一点力气,猛地撞进了那片光芒之中。
光芒照耀下的世界,只是一小块大概不到一叠大小的圆形空地。
在空地的中央,躺着一个赤裸的女人——与其说是女人,不如说是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而在那女人的轮廓上,骑着一个半米高的人偶,那个人偶的样子十分狼狈,身上的和服东一块西一块全是裂口,身上还缠着粗糙的麻绳,头发乱七八糟的支愣着,但只有那双眼睛,像一对漆黑的宝石,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那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身下的女性轮廓。
奈贺这才注意到,那人偶的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把刀,尖锐而锋利的西式餐刀,不锈钢的刀刃上,还能看到一大片鲜血,正缓缓流向刀尖,凝结成张力无法连接的重量,坠落到地面上一大滩血水中,似乎发出了叮咚的声音。
这……
这是什么?
无法理解面前诡异的情景,奈贺呆呆地愣在原地,但紧接着,消耗到极限的身体中维持不住梦境中的意识,随着周围巨大的碎裂声,他又一次回到了自己的睡眠之中,进入了真正的休息。
刷的一声传进耳朵,紧跟着,耀眼的阳光透过了眼皮,唤醒了奈贺沉眠的意志。他舒适的伸了个懒腰,睁开了眼睛。
拉开窗帘的美玖看向他,笑嘻嘻的说:“亲爱的,昨晚又兴奋到睡不着吗?今天起的更晚了呢,这样下去你还要不要销假上班啦?”
他打了个呵欠,过去抱着妻子吻了一下,懒洋洋说:“休息一阵也没什么,以前的社长可是好几年都没去过公司也没事不是。”
“喂……”美玖拧了他屁股一下,笑着说,“对我阿姨有什么不满吗?”
“不敢不敢。”他也笑了起来,举手做出投降的架势。
“你起得太晚,早饭午饭合并了,打算什么时候下去用餐呢,亲爱的?”
确定有孕后,美玖的心情一直保持在愉快的基准线以上,与奈贺之间因为由爱入住而产生的不易察觉的细微裂痕,似乎也被很好的弥合。
这让奈贺的心里轻松了很多,他突然袭击捏了美玖胸部一把,然后飞快的跑向门口,“我这就去洗漱。马上就吃!”
美玖笑着把胸一挺,对着门外的他说:“随便你摸,反正兴奋起来要憋回去的是你。”
“喂喂。”奈贺往回探出头,抗议的指了指嘴巴,“这里可不会刺激到孩子吧?”
“谁知道呢,孕妇早期不是都容易感到恶心想吐吗?”美玖顽皮的冲他做了个咬合的动作,“我可是一恶心就想闭嘴的。”
“哇哦……”他夸张的做了个疼痛的扭曲表情,“那你还真是大饭量啊,一口就吃掉这一辈子的幸福了。”
“好啦!去洗漱吧,讨厌。”美玖叉起腰,“要是我收拾好房间你还没有做好陪我吃饭的准备工作,我就把卧室里的床换成单人的。”
冲着她撅起的嘴飞了个吻,他吹着口哨走向卫生间。
迈出两步后,心中似乎有什么地方隐隐抽动了一下,他转身回到卧室门口,认真的问:“美玖,亚实不在家?”
如果在的话,不管怎么被当做电灯泡,她也会一刻不放松的缠住美玖才对。
而直到现在还没见到她,很显然是出门了。
美玖用扫刷的背柄敲打着铺开的被子,很随意回答:“嗯,她刚才出门了,好象……哦,对,水原找她。走了快一个小时了吧。”
水原良美?一层不祥的阴影蒙上了他的心头,昨晚窥探到的景象随着这个名字的出现闪动在脑海。
“亲爱的,怎么了?”美玖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过来吻了他一下,疑惑的看着他,“你身体不舒服吗?脸色好难看。”
奈贺颤抖着抓住美玖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尽量平静的说:“亚实现在很危险,我希望……我猜错了。”
美玖眼中闪过明显的担忧,但是她还是尽量让自己的口气显得不那么关心,“怎、怎么会,亚实很厉害的,水原那么柔弱的女孩,应该……”
他直接打断了她,“我还没有说是水原。”
美玖楞了一下,接着意识到什么一样喃喃说道:“这么说……我的确觉得水原不太对劲,电话是我先接到的,她的口气好象生了病一样,一点……一点精神都没有。”
奈贺简单的说出了原因:“亚实把手上的东西寄给了正在追求良美的男人。不行,我得去找她们。”
美玖的神色也有些慌张,看来这个她口中一直坚持着讨厌的妹妹,终究还是占据了她心中某个柔软的角落,“我……我等你们回来吃饭。你去找她吧。有什么事,一定给我打个电话。”
奈贺点了点头,随便抹了把脸,换上衣服冲出了家门。
不光因为亚实是美玖的妹妹,事实上,和这样一个混血美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对方还不断地挑战着他的征服欲,如果说没有对她心动,就真是弥天大谎。
再加上良美如今的扭曲,在背后推出第一下的,正是奈贺,这种负疚感也在催促着他快些找到那两人。
毫不意外的,亚实的电话已经关机。
如果良美打定的主意是在外面约会的时候想办法偷袭,那现在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亚实打算专心玩弄手边的女体,主动关掉了手机,另一种就是良美已经得手,不想让别人打电话时发现异常。
不管那种,亚实现在都已十分危险。
良美非常了解亚实在格斗方面的厉害,她这样近似自闭的性格,绝不会只因为冲动就计划下手,昨晚窥探到的梦境,百分之九十九是她平时不断计划构思的事情投射在潜意识里的虚像。
那残破的人偶,必然代表良美。那么那被戳刺砍杀躺倒在血海之中的裸体,必然就是亚实。
如果以约会或谈判为名义,又想实施报仇的计划,必定要选择一个安静无人的密闭空间。
良美没有这方面的渠道,亚实也不会听她的,那很有可能所在地就是亚实常去的几个地方。
他第一时间把电话打去了最常去的那家高级俱乐部,他和亚实的关系在那个小圈子里已经不是秘密,但询问的结果让他很失望。
手机中现存的地方挨个问过后,仍然没有得到亚实的消息。
他把车停到路边,尝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考虑了一会儿后,他给松岛加绘打了个电话。
“喂,我有件事需要你帮个忙。是和水原良美有关的,我没记错的话,在公司里她就和你的关系还算得上不错了吧。嗯,我知道她今天请假了。我现在需要的就是知道她在哪儿。你帮帮忙,打个电话给她,如果她没有关机,你就说有很重要的东西给她,一定帮我问出她现在在哪儿,问出的话马上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一起去找她。拜托了,这很重要。你千万不能让她知道是我在找她,就以你自己的名义。”
挂掉电话后,他靠在椅背上,在心里祈祷良美不会刻意关掉自己的手机,祈祷加绘能够顺利的问出她所在的地方。
漫长的五六分钟过去后,他的电话响了,屏幕上跳动的话筒图标下,显示着加绘的名字。他紧张的吸了口气,擦了擦手心的汗,接通。
脸上的紧张终于在听到对面的好消息后烟消云散,他长长地出了口气,转动了一下车钥匙,感激的说:“谢谢,我这就来接你。”
难怪他找不到亚实的踪影,良美所在的地方竟然是离地方警署非常近的一家便捷酒店,既不是情趣旅馆,也不是什么高档的俱乐部。
这多半是良美的意思,至于她怎么说服亚实,恐怕不外乎一些随口编造的借口。
良美一直以来的懦弱胆怯,让亚实对她几乎没有任何防备的心思。
“我对水原说有一个家乡寄来的急件,需要她本人签收,她倒是没怀疑,直接让我带着快递员过来这边。”
加绘在副驾驶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小声说,“水原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听她电话里的声音很奇怪,好象……好象很累也很紧张,刚刚哭过似的。”
“别问了……”奈贺小心的维持着不会被交警拦下来的最快速度,照着导航的指示全力前进。
亚实的确是个可恶可恨的家伙,可是,他还是由心底希望她千万不要有事。
真的发生了什么的话,被毁掉的可不仅仅是亚实,一定还有背负了罪犯之名的良美。
“3B09,3B09……”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念叨着想要寻找的房间号,看到目标后,奈贺小声说着,“加绘,骗她开门。”
然后躲到门边猫眼和开门后的缝隙都看不到的地方。
“是我,水原,我到了。”
加绘一向办事比较细心,手上还特意拎了一个塑料袋,估计是之前网购东西的时候留下的,里面装的是一个空的包装盒。
等了大概十几秒钟,门才缓缓打开了一条缝。
“是……什么东西?”良美的声音飘飘忽忽的,有种灵魂已经出窍的微妙恍惚感。
加绘为难的看向一边的奈贺,奈贺知道时候到了,他猛地冲到门口,一把推向屋门。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良美挂上了门链!这一推不光没推开,反而震得他的双手生疼。
“亚实!亚实!你在里面吗!”奈贺着急的大叫起来。
门内的良美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她微微摇着头,嘴唇几乎没了血色,退开到门缝最暗的地方之外,奈贺才看到良美身上仅仅围着酒店的浴巾,而在她大腿附近的一边浴巾上,竟染满了鲜艳的血红色!
看见良美转身跑向屋里,摇摆的手上似乎握着一把明晃晃的餐刀,奈贺果断向后退开两步,大叫一声撞向了酒店的屋门。
被门链挂住的门框咔嚓一声从中间断裂开来,奈贺直接摔倒在门内冰凉坚硬的瓷砖上。
他晃了晃头,挣扎着站了起来,紧接着,就看到良美爬上了床,骑在了双手双脚都被绑住的亚实身上,双手握着刀高高举起到头顶。
“不可以!”奈贺大吼着冲了过去,一把攥住了从空中落下的刀锋。
锋利的凶器深深地划开了他的手掌,剧痛的手无法完全阻止落下的刀,刀刃还是落在了亚实赤裸的小腹上,连他的手一起钉了上去!
忍着手指和掌心传来的剧烈痛楚,奈贺一肘顶在良美的下巴侧面,将她瘦弱的身躯打到了床下,餐刀飞到一边,人也晕了过去。
他张开手,呲牙咧嘴把胳膊挪到一边,向门外叫道:“加绘!叫救护车!”
到这时,他才腾出空闲看向床上躺着的亚实。
亚实的眼睛微微睁着,脸色煞白,显得有些茫然的视线,正盯着奈贺流血的手掌。
和她比起来,奈贺得手掌实在不算什么。
她的双手被绑在床的两边,手腕上布满了餐刀留下的伤口,被划得稀烂的皮肉不需要什么医学知识也能看得出来,一旦被割开的伤口流血稍微缓和凝结,就会被补上新的一刀。
光是看那被染红了大半的床单,就是不知道要流出多少血才能达成的效果。
很明显,良美要么是经验不足不知道怎么割腕才能让血一直流下去,要么,就是她不想让亚实死的太快。
清醒着感觉血液慢慢从身体中流失,是让人不敢试图了解的恐怖体验……
“亚实,你、你还好吗?”
奈贺紧张的用手掌拍打着亚实的脸颊,电视上演的情况里,失血过多的人绝对不能睡着,一睡就不会再醒过来了,“别闭眼,醒过来,给我醒着!”
亚实的嘴唇无力的开合,声音虚弱到几乎听不清楚,“姐夫,你的手……”
“不要紧的,笨蛋,振作起来!美玖还没彻底喜欢上你,你舍得就这么一睡不醒吗!”
奈贺大声骂着,手忙脚乱的撕下床单,绑住她手腕的伤口,然后看着她小腹上插着的餐刀,既不敢拔出来,也不敢就让它那么硬梆梆的插在那里。
该死……
这美丽的身子,明明只有我能插进去的!
莫名升起了这样诡异的怒气,奈贺低头吻上亚实发抖的嘴唇,喘息说,“救护车一会儿就来了,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你……也会担心……我吗?”亚实挤出了一个微笑,“我虽然漂亮……可是……可是很讨厌男人的。”
奈贺知道她不停地说话怎么也好过就这样闭上眼睛,便不停地找话说,“没关系,我这个人很无耻的,你喜不喜欢我,都不妨碍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性感的身材,漂亮的长相,所以美玖说你打算参与进来,成为三个人的婚礼的时候,我其实可是在偷偷高兴的。你可不要告诉你姐姐,不然,她要生我的气了。”
亚实眨了眨眼,声音又变的微弱了一些,“其实我不是太疼。也不是很……害怕。良美用药……把我弄成这样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其实,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本来就该死在这里的。结果……还害得姐夫你受伤了……你的手……疼吗?”
奈贺捏紧流血的拳头,背到了身后,勉强笑着说:“不疼,你信吗?”
“姐夫……”亚实的笑容更加愉悦,好像失血过多对她来说是件值得欢庆的事情一样,“你知道吗,你刚才让我想起了姐姐……小时候……她就是这样……保护我的……为了我……她也被那些坏孩子……欺负的很厉害……”
“是吗?如果有机会,我一定替你们两个好好收拾那些家伙一顿。你……你回头给我写个名单,你这么记仇,一定不会忘掉他们的名字吧。”
“我记得……我都记得。”
她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似乎觉得温度正在渐渐下降,但她没有喊冷,而是缓缓地说,“那些讨厌的男生,我每一个都记得……现在,他们一定也成长成可恨的男人了吧……姐夫……如果这世界上的男人都像你一样,这世界上的女人都像姐姐一样……我……我可能就不知道到底该喜欢那个性别了呢……”
奈贺胡乱的拿出酒店的被子盖到她的身上,小心的避开了小腹的刀,“我不是早跟你说了,性别什么的根本不重要,你……你要是爱得更疯狂一点,物种什么的也都不重要。喜欢这种感情本来就是难以捉摸的。加绘!医生还没到吗!”
松岛加绘瘫坐在门口,打完急救电话后,她就吓得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时也只是颤抖着回答:“应该……快要到了吧。”
仿佛是为了应验她说的话,酒店的走廊里传来了急促凌乱的脚步声……
“姐夫……谢谢……我……真的很高兴,这种时候,还会有人来救这个可恶的我……”仿佛已经听不到门外的脚步声,亚实叹息一样的说完这句话,弯长的睫毛无力的垂了下去,盖住了她冰蓝色的双眸……
“喂!亚实!亚实!别睡过去!醒醒……醒醒啊!”
“呜……姐夫……别晃了……我……被下了药好困啊……还有……你……压到我肚子上的刀了……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