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衣被水冲掉了,药片呈现灰褐色,看起来就苦,周水绒不想吃,发起呆来。
周烟回来时看到周水绒趴在桌上,碟里的药一片没吃,没着急说话,先换了衣服,然后给她拿了新的药,递到她跟前。
周水绒趴着的姿势没变,抬头看着周烟,张了张嘴,嗓子挤出沙哑的声音:“妈。”
周烟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是很烫:“体温量了吗?”
“我没事。”
周烟看了眼表,说:“你爸马上就回来了,你要是想让他骂你,那你就别吃。”
周水绒乖乖把药吃了。
她不怕司闻骂她,她怕司闻烦她。
周水绒今年17岁了,爸爸是司闻,就是那个司闻,妈妈是周烟,就是那个周烟。
为什么她姓周,不姓司?
因为司闻说了,如果周烟愿意改名叫司烟,他就可以接受周水绒姓司。
周烟不愿意,所以周水绒就姓了多年的周。这也没什么,一个姓而已,他们家不在乎这些。
周水绒前两天出海,跟往返岛上的船的船员起了冲突,船员话很多,周水绒懒得跟他掰扯,把他的脑袋摁在水里,让他喝了很多海水,回来就被司闻罚了。
司闻让她背着总量二十斤的轻型武器沿着海岸跑满四个小时。
那天雨很大,她还在生理期,就生病了。
周烟坐下来,跟她说:“瓦妮莎的生日礼物你想好了吗?”
瓦妮莎是周水绒目前就读私立学校里唯一的朋友,明天是她的生日,周水绒有心给她准备一份生日礼物。“嗯。”
周烟顺了顺她的碎发:“用心了吗?”
“肯定。”
两个人说着话,司闻回来了。
周烟下意识地撇下周水绒,走过去。
司闻到岛上生活以后,仍然不断添加主动技能,他这样坚决不让自己停下来,时间就好像在他身上静止一般。
冷不防看他,还以为是在歧州,他还是过去只手遮天的模样。
任何时候,进步都是两个人同时,周烟在他的影响下,自然堕落不起来,就也被迫学了身本事。
周烟走到他跟前,抬起头:“几点了?”
司闻也问:“我回来晚了?”
周烟点头:“嗯。”
司闻俯身吻了下她眼睛。
他的吻冰凉,被他这么一吻,周烟心又痒痒了。
过去数以千计的夜晚,他们之间的抚摸、进入,开始像可以产生反应的两种化学物,在她脑海、眼前大面积的堆砌、燃烧。
周烟是司闻的瘾,司闻是周烟的毒,他们的每一次对视,这个事实都会被验证一遍。
紧随而来的,就是那些对彼此的渴望,旁若无人地占据他们的思想。
每当这种时候,周水绒都显得特别碍事,她总是会把空间留给他们,悄悄走开。
她一直知道司闻犯罪的过去,也知道周烟的出身,这都无关紧要,她不会戴上有色眼镜去看自己父母,但别人做不到,所以她从小到大都在转学中。
幸而司闻教给她的远比学校教给的更多,她才得以比同龄人成长得更好,学识、思想都遥遥领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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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学,周水绒要把礼物给瓦妮莎,还没从身后拿到身前来,瓦妮莎已经匆匆离开,话都没跟她说上一句,看上去全是避之不及的样子。
周水绒没懂,却也没追上去问她发生了什么,直到下午三点,这一天的课结束,她拦了她的路。
瓦妮莎好像很累:“麻烦让一下。”
周水绒摸到包里的礼物,正要拿出来给她,她很不耐烦地推开周水绒:“你能不能不要挡路?”
周水绒手停住,看着她,不明白。
瓦妮莎抬起头来,嘴唇发紫,眼角有伤,耳朵后边的口子也清楚了,刘海像狗啃了一样,参差不齐……这种种迹象都表明她被人打了。
周水绒抓起她的胳膊:“谁干的?”
瓦妮莎甩开她的手:“你不要总是这副拯救我的样子,我会跟你说话是因为一场赌博,我输了,所以我要跟你结伴去换装派对,不然谁要理你?”
周水绒轻抿着嘴唇。
“我们学校这么破,学费这么高,还是有这么多学生,是因为我们的身份都是见不得光的。所有人都默守着规则,不敢太高调,只有你。你本可以不来的,这里没有可以教你的东西,你偏要来,你还要抢走所有人的风头。我跟你做朋友的这段时间,被逼吃了多少头发,吸了多少大麻你知道吗?”
周水绒松开了手,礼物没有拿出来。
瓦妮莎举起双手:“你放过我吧,这里没有人愿意跟你这种怪物做朋友。危险区的暴力问题保卫部门不会处理,使领馆办事处也不管,所以求你离我远点,我不想被霸凌了。”
瓦妮莎说完话就走了,周水绒这才看到她走路一瘸一拐,后脚跟有一个月牙形状的伤口,她被挑脚筋了,但显然施暴的人不知道脚筋的具体位置在哪里,所以她逃过了一劫。
连续一周阴雨天,到下午,雨又大起来。
过了放学时间,出校门的人越来越少,有几个不怀好意的直接朝周水绒撞去,把她人撞倒在树坑里。
她沾了一身泥,手臂也被划了深长的一个伤口,血冒出来,雨落下来,转而把它刷洗得没有痕迹,最后都变成树坑里的泥水,顺着石板路流进排水口里。
没人过来扶她,她也不需要,站起来,把准备给瓦妮莎的裙子拿出来,撕了一块布,缠了胳膊几圈,止住血,回家去了。
到家,司闻和周烟都在,周烟在弹钢琴,司闻在一旁看着。
周水绒叫了声爸妈,上了楼。
这一晚,周水绒没吃药,烧到了四十度,烧到神志不清了。
周烟照顾了她半宿,出来看司闻也没睡,走过去,到他身旁坐下,把手伸到他面前。
司闻牵住她手。
周烟问:“弄好了吗?”
“嗯。”
“你说她随谁?都不会哭。”
司闻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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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水绒第二天下午才醒来,喉咙很干,刚喝了口水,周烟走进来,司闻随后。
她看着他们,觉得他们有重要的事说——司闻从来不进她房间。
周烟递给周水绒一个信封。
周水绒手拿着信封,抬起头来,问:“什么?”
“打开看看。”周烟说。
周水绒打开信封,是一张晚上飞中国北京的机票,她再次抬头:“什么意思?”
周烟说:“你不是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地方生出我们这样的人吗?你现在可以去看看了。”
周水绒从床上站起来:“我可以?”
周烟跟司闻对视一眼:“你可以。”
“你们呢?”
“我们肯定要过二人世界。”
周水绒就知道。
周烟又说:“有事打电话。”
周水绒知道,司闻人在这里,但手长,无论她在哪里,他都可以护她周全。但她不需要,因为她是司闻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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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烟什么都没给周水绒收拾,她人去就行了,有钱什么都不用准备。
周水绒离开时,再一次跟司闻比组合枪械,她那一把是司闻送给她的他亲自改的德产的半自动步枪,平时宝贝的不行,要不是要分开一段时间了,她根本舍不得拿出来。
司闻说过,在战场上,枪就是兵的命,你当一个兵,就要懂你的枪。
周水绒记着司闻的话,十几年来,第一次在这个环节上赢过司闻,她却没有很高兴,但还是感激司闻送给她的这份临行礼物。
把周水绒送走,周烟跟司闻说:“你放水了。”
“嗯。”
“她肯定看出来了。”
“就是让她看出来。”
周烟懂了,他是告诉她,他是她爸爸,他心里有她,她不用害怕,他会保护她。她笑了,拇指轻摩他虎口位置,“我们还会回去吗?”
“你想回吗?”
周烟就喜欢这样的司闻,没有能不能,只有想不想,只要想,就能。“不,我没乡愁,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你不怕我把你卖了?”
“那我就,给你数钱。”
司闻攥紧周烟的手,过去他攥住一个世界的时候,都没这么小心。不过也正常,世界算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