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江边,江边出事了!”
听到罗大妮的话,瑶姬心头一凉,直觉就是魏云盛受了重伤。
好在事情没这么严重,得知是和他同一个队伍的纤夫受了伤,而他在船主的逼勒在还在江边时,瑶姬紧了紧拳头,抓起斗笠戴在头上:“大妮,我跟你一起过去看看。”
跨出小院,走到一半她又折了回去:“稍等,我拿些东西。”
“什么东西?”罗大妮疑惑地停下步子。
只见她站在屋檐下快速捡拾着,把一些晒干的植物装进篮子里用布盖好。
这些都是瑶姬第一天醒来时收拾过的草药,当时和挖来的野菜混在一起,魏云盛应该不知道他们的效用,所以才随意扔着。
她辨认时发现里面有一些草药有止血正骨之效,虽然受伤的不是魏云盛,但其他纤夫应该也用得上。
当下两人冒雨跑过去,没到江边,就看到一群人抬着三个男人走过来,鲜血顺着雨水不断往下落,三人中其中一人昏迷不醒,一人右腿软软垂下,一人则是胳膊受伤。
“大妮!”那抬人的其中一个汉子是罗大妮他爹,今天正好从县城回来,没想到就撞上了这种事,他把眉一横,“你这丫头添什么乱,还不快回去!”
“爹……”罗大妮嗫嚅了一下,还没说话,就听到人酥里一个女人嚎啕大哭起来。
“他爹!他爹!你怎么了,你快醒醒!醒醒啊!”
众人一阵慌乱,簇拥着她的几个女人连忙按住她的身子不让她扑上去:“柱他娘,冷静!赶紧带柱他爹去看郎中才是正经!”
“他爹!”
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冷雨中传得很远很远,雨水顺着斗笠的檐子滴落下来,打湿了裙角,瑶姬只觉手脚也隐隐发冷。
“怎么去看!怎么去看!”她搥胸顿足,那哭喊既有惶恐,又像是对这世道不公的发泄,“薛郎中去了县城,等人送过去,他爹……他爹就已经……”
大量的失血,右腿尽断,送到县城去或许能保下一条命,但这条腿也就废了。失去了行动能力,失去了壮劳力,这个家已经被宣判了死刑。
而另一家丈夫一开始便昏迷不醒的女人却是木无表情,空洞的双眼看着前方——眼泪早已经流干,纵是想要悲痛,也只剩麻木。
罗大妮虽然年纪小,但在村中也早已看过了这样的惨景,她抽了抽鼻子,刚准备侧身让开,忽见站在她身后的魏家阿姐动了动。
少女上前一步,面容隐藏在斗笠之下,一把温柔清越的好嗓子透着认真与坚执:“把人抬到干爽的地方,我来治。”
“你,”罗大妮她爹一愣,“你是……”
“爹,这是魏大哥的远亲,来魏大哥家暂住的。”
罗大妮一边解释,瑶姬已经掀开篮子上蒙着的市,把里头的草药露了出来:“这些是有止血之效的草药,小女子不才,略通些医术,暂时为几位大哥救治一番,虽不能痊愈,但也能教伤势不至恶化。”
听她谈吐文雅,态度有礼,村民们已有了几分相信,这样的人一看便不是乡野村妇,想是大有来头的。
他们还在犹豫,柱他娘推开人群一把拽住了瑶姬的手:“小娘子,你,你真能治?能保住我家男人的腿?!”
瑶姬并不惊慌,轻柔地把自己的手从她掌中抽出来:“大姐勿急,我不能十分保证,要看过伤员才知道,”她的眼神骤然黯淡下去,瑶姬又道,“但此去县城还有崎岖山路,雨大路滑,想必要比平日花上更多时间,伤员却是耽搁不得。”
“死马当活马医,大姐不如信我,如何?”
女人的手不住颤抖着,她抬起头,死死地盯着瑶姬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好,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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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船越走越远,岸边的呼喊也渐渐听不到了。魏云盛用力抓着纤绳,手背上青筋凸起,双脚重重踩在地上,每一步抬起,都仿佛灌了铅一般。
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只有鼓着这一口气,才能把船拉到目的地。
肩膀早已磨破,身体却完全感觉不到痛意。
他用力地呼吸着吐出每一口和着血与汗的浊气,冷雨钻进身体,寒意仿佛是从骨子里浸透出来,透着瑟瑟的冷。
一个弯道,两个弯道,三个弯道……
这条路,这段江,他走过无数遍,蹚过无数回。
烈日炎炎时走,风高浪急时也走,如果说连天地的伟力都不能打倒他,那么,一个阉人的刁难又能奈他何?
胸腔里鼓着前行的烈火,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除了面对那个好像一碰就会碎的纤纤少女,他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屈服。
不知过了多久,风雨渐渐止歇。拐过最险最急的一个弯道,船泊在平缓的交叉道口前,魏云盛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向站在船头的干瘦太监。
船体高大,风帆昂然,可他站在那里,迫人的目光凝视着船上之人,竟似比船还要高上几分。
“咳,”太监咳了咳,示意旁边跑腿的杂役,“去,把钱给他。”
他原本还想着赖账,犹豫了一下,还是遵守承诺给了双倍的酬劳。
真是晦气,太监心中暗想,这傻大个也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的,自家丢了这么大一个面子,却又找补不回来。
他着实咽不下这口气,待魏云盛走后,回到舱室向王公公回报时,便假作玩笑的语气把之前之事添油加醋了一番。
这王公公也算是有些头脸的大太监,此前因内廷斗争被打发到西京,如今攀上了宫里新近受宠的御用监掌印太监,才被调回京城。
他是个喜怒无常之人,今日恰心情正好,并不想计较几个纤夫的小事,听完后反倒微微一笑:“天生神力,做个乡野村夫却是可惜了。”
那太监心头一紧,忙顺着他的话谄笑:“公公真真是怜才,不如奴婢派人把他追回来?”
“那倒不必,”王公公掀了掀眼皮,“咱家眼下且没有提携年轻人的闲情逸致,李允中守完父孝,前日已是进了京,他虽是前朝旧臣,却深受先帝器重,万岁爷爷也信任他。这样的人,最爱和咱们太监过不去,本想着回京里享享福,难哟。”
魏云盛不知他们二人的对话,拿上钱,他又冒着风雨往回赶。身体已经隐隐到了极限,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他完全只是凭着一口气在坚持。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右脚不小心被一块山石绊倒,他终于再支撑不住,扑跌在地。
迷蒙中似乎有一只手落在他的脸上,一把温柔清越的好嗓子,焦急地呼喊着他的名字:“魏大哥,魏大哥……魏云盛!”
是,是她……是瑶瑶……他抬起胳膊,想抓住那只滑腻小手,伸到半空,却又颓然地垂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