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第一章]
“说是日本那边又有事了呢…”
“会不会打到上海来啊…”
其他舰娘们叽叽喳喳。此时的逸仙,完全没有心情多想什么。
自九一八以来,民国的外交形势日益紧张。上海当地,虹口的日租界日军云集。
如果开战,她们这些舰娘肯定是要冲在最前的…可是…
以她所知的情况,民国政治腐败,内斗不断。光是海军的维护费,怎么都比不过不断进口德国武器、追缴逃到陕北的红军的那支“黄埔军”。
她们那点可怜的弹药量,怎么都是比不过对面日本舰娘的。何况海军的高层基本没有几个认真备战。南京官场的尔虞我诈可比战场的硝烟重要多了。
民国成立以来,政客们只要捞一笔,逃到租界乃至欧美观望都是常态。
她害怕的,不是战场,是政客们拿她们做文章,交给日本人。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谣言,是国民政府所谓的“东京路线”。——顺便一提,另外两条路线是“莫斯科路线”与更为倚重的“华盛顿路线”。
与伪满洲国的合法通邮通车、冀东伪政权的合法化、镇压察哈尔抗日同盟军后让出察北给日本…据说只要日本不入关,南京政府可能还会再做让步。
日本一直策动“华北自治”。河北军阀宋哲元企图利用这点,一是不打冀东伪政权坐视后者把势力扩大到顺义与怀柔,二是担任日本方面支持的冀察委员会的主席,三是对察哈尔北部德王的亲日活动视若无睹。
比起这些,南京政府更关注,何日能剿灭陕北的红军,何日能像对付贵州王家烈那样消灭军阀…绝大多数的陆军装备和机动兵力,差不多自红军长征起都用在围剿红军的路上。
“非法抗日”在苏南等处不是个笑话。多少人因为这个罪名被杀头。
她实在不敢相信,这样的政府,真的不会出卖她们这些舰娘。
她不敢公开说什么,万一被此时刚刚兴起的军统查出来,脑袋就得提前搬家。
“等会…这个是?这是…”
所谓瞌睡遇到热枕头,她遇见了一个新的契机。
港区的告示上,写着西班牙共和国邀请一位中国舰娘访问,为期一年。
现在是1935年12月。据说红军此时已经到了延安。当然,公开还得称他们是“匪”。
会穿旗袍的逸仙,完全没学过西班牙语。
幸亏告示上说了,对方有会说汉语的人负责接待。
这时候的逸仙,已经顾不得什么别的:命丢在莫名其妙的地方,不如不丢,观望一段日子。
凭什么那些官僚政客都能随便下野观望?她这个舰娘只想活个明白。
她不管那么多,赶快跑回宿舍。其他舰娘没管她。这个告示,大部分人没大管。
西班牙是个什么环境?很多人不敢冒险,去一个完全未知的环境。
逸仙却不管这个。等她穿着大汗淋漓的旗袍,跑到提督办公室,一份手写的申请书已经填写完毕。
逸仙笔走龙蛇的行书,让对这个不打紧任务感到头疼的提督深感满意。
她焦急了很长时间。这样千载难逢,又不能主动讨要的机会,她不想错过。
毕竟现在国民政府的倾轧无处不在,随便哪儿都有的是党争。提督他需要维持自己的地位,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被人整下去。
逸仙一会找了个借口,把提督的秘书舰平海约出来,送了她结结实实一堆鸭油大包子。
行贿的艺术,是在装包子的两层纸袋子的夹缝里,塞着平海姐姐宁海喜欢的一点金银首饰。
宁海不仅是平海的姐姐,也是提督现在的地下情妇。
平海是在中国混的,以推辞包子的名义反复推了几下,也就笑嘻嘻地“不好意思我收下了”。
本来她是打算到了万一,这点首饰换个买路财。
这种关键的环节,多送一点,能加大办成的概率。而且,这个时候很多其他舰娘就是想走,也都是去英语国家或者租界避祸,哪有她这样独闯西班牙的?
国民党内有这样的笑话:“看这人如此廉洁高效,许是个共产党分子”。
她被无数眼花缭乱地政治斗争整的亚历山大。她被近些年来日军的威胁与国民政府的腐败搞得胆战心惊。
她没有多大的想法。她完全打不过对面武装精良的日本舰娘。她没想发财。
这个时空的西方,还是世界的“中原”。她在连月来的焦虑不安之中,想到去那里看看…
花点钱,换来个死得明白,她觉得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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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第二章]
要说逸仙跟抽签一样,随便找个国家去投奔,慌不择路,那也太小看她了。
或者说,太小看国民政府此时的内外局势了。
逸仙家说不上大富大贵,是个安徽的小富人家。因为听说中国海军不强,不能跟日本打,她不顾家里人“那里危险不适合你”的反对,毅然决然申请当舰娘。
没想到,外界吹的国民政府,内部政学系、海军闽系奉系、cc系、黄埔系、青衣社等各派斗得不亦乐乎。
除去围剿红军,保卫南京的德械师,还有极个别陆军的人物如蔡廷锴、冯玉祥等,各派没几个真的在乎具体的国防。
走到哪儿都要花钱,不花钱连个爱国的机会都争不得。
如此暮气沉沉,她对国民政府能否在“非法抗日”“友邦惊诧”中真的抗日,深表怀疑。
她不怕死。她怕被这么稀里糊涂地送了死,到头非但不能报国,反而白当了内斗的垫脚石。
红军?她没去过苏区。她认识的人,没有一个认识那边的门路。
她知道的,只是社会上出版的各类共产党“转向分子”的自白书,还有《苏区纪实》这样内容总是以耸人听闻为主的书。
万一去了那儿,还是报国无门,反而来了个“共产共妻”?
要说她想着只是逃跑,直接往虹口的公共租界日本区跑就得。
日本人肯定是欢迎像她这样数一数二的中国巡洋舰舰娘“弃暗投明”“共建东亚”的。
她真的,只是迷茫于现在:现在的政府,现在的社会,真的能抗日成功吗?
她不反对抗日的目的。她疑惑的是抗日的形式与执行人。
国民政府宣传“攘外必先安内”,然后内既不能剿共,又不能消灭军阀,连腐败都消灭不得;
共产党宣传“团结抗日”,然后走了这么远,打了这么多国军,日本没打先打了一堆国军…
街上的青年学生,喊得比什么都响亮。他们不是在直接地面对日本军的侵略。
当虹口的日军出动,真的对他们开火,又能剩下几个勇往直前?
私下说个不合适的话,各地日租界与大连(关东州)的中国人也好,伪满伪蒙的中国人也好,台湾地区和冀东日占区的中国人也好,大部分人敢公开抵抗日本吗?
这个时代的中国名流,如汪精卫、周佛海等,没少说“抗战必亡”、“再战必亡”等意见,公开主张“化干戈为玉帛”。
在这样精神绝望的情况下,她觉得,到西班牙这样的欧美国家,会不会好一点。
学者们自说自话;政客们自说自话;人们自说自话。没有人能给她一个靠谱的说法。
西班牙虽然比不得英法美德这样发达的国度,究竟是个欧洲国家。
他们那里的生活,那里的政治,那里的军事,会不会比国内这样绝望的情况,好上一点呢?
辛亥革命以来,中国的社会是以全盘西化为主流的:经商开公司,金融做股份,政党立门派,军事学德(政府)苏(红军)…
美国的哥伦比亚大学,更是中国很多著名文化界名人的母校。比如胡适。
他们回到中国,几乎无一例外地宣传着西方优越的文化观,以西方文化本身为进步的新文化去宣传。
逸仙在这样的社会成长,不可避免地受到这样铺天盖地的西化主流影响。
比起除了封建和守旧一无是处的古代传统,比起除了野蛮与狭隘没有价值的日本军国主义文化,她随着社会的主流,自然地以西方文化为“正朔”。
毕竟,就她所知道的,所谓中国的“本土化”的产物,只有老得让人一看就生厌的腐儒老学究念着不知道是咒语还是鬼魂呓语的古典,还有南京事件(指北伐军攻入南京市时,左派无差别杀害外国籍居民,导致外国军舰炮轰南京的事件)那样的“现代义和团”。
她未必要当个反对中国传统的排头兵。可是,要她去保卫一个总是与男尊女卑、女人裹小脚、重男轻女、贪污公行、女人不配上桌吃饭、对人的生命的残酷处置的淡漠、拐卖的孩子当童养媳或儿子等罪恶紧密相连的所谓传统,她确实不会去做。
——西班牙不管怎么说,也是个西方国家。什么样的人,去得起什么样的西方国家。
现在,她用一种毫无来由的感觉,断定她现在不明白的答案,肯定在西班牙的日子里找到一个接近真理的答案。
为了防止几乎无所不能的国民党特务的手段,她走之前特意花钱给父母发报:
内容只有言简意赅的一行字:
“儿已远行,恐不复返。时局纷乱,双亲另择去处。“
这样没有署真名的电报,对于一个已经知道什么是特务抓捕的家庭来说,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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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第三章]
美国著名的中国通卡尔-克劳提到一个事例:
一个英国年轻人在英属缅甸的首府仰光非常清楚地跟卡尔(作者)表示了这样的意见:
“缅甸人对生活意味着什么的想法也许是对的,而我可能是错的。
可是,如果我承认他们是对的,那么我必须承认我自己是错的;
而这么做在心理上、精神上和道德上都是颠覆性的。
为了我自己内心的宁静以及我的心灵的安宁,我必须继续相信,我是对的,所以缅甸人必定是错的。
我承认我不知道,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这样的文化冲突,当逸仙航行途中,路过东西方的殖民地时,体现的非常清楚。
日本统治下的高雄,当地的日本人看着她公开吹口哨,说的什么听不懂,但是色迷迷一副欲火焚身的眼神还是被她清楚捕捉到了。
法国统治下的越南西贡,英国统治下的新加坡、马德拉斯、孟买等城,那里的白人殖民者也没有表现出更高的素质。
所谓的西方文明国家,那里的“高等人“所谓的素质,是她亲眼见证之前所未见的。
她不敢相信,在英属印度,白人警官会习以为常地把一个乞丐,用军棍和拳脚打进臭水沟里,只因为后者“不服从政府官吏的调度“。
白人水手酒喝高了打群架她早有耳闻。美国水手与荷兰水手喝高了每次见面必打这种琐事,她也是早有耳闻。
可是,她只觉得,那些都是西方社会的“弃民“,不能代表整个西方社会。
上海的公共租界,毕竟是在中国这块土地上的。西方人直接全权统治的地方,会不会比这里要好?最少她亲自出国之前,是这么想的。
等她航行到西贡,准备下一站去新加坡的时候,她已经彻底明白了一件事:
如果她不在旗袍里面穿上一层遮挡内衣裤的马裤,不仅是白人的殖民官吏,即使是一般的殖民地黄种人(包括晒黄的印度人种与阿拉伯人)往往是不怀好意地老是冲着她的裙下瞅。
因为她不厌其烦的格挡,没人真的揩油成功。这样的不厌其烦,其实让她无比厌烦。
当她穿着一副买来的马裤,一双白刺绣长袖手套,配上旗袍制服到了新加坡,她从那些当地人瞅到双腿处大感失望的表情,读到了一份属于她自己的得意与满足。
一路上凭着国民政府出具的证明文书,她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即使如此,这些国家的殖民者,理直气壮地把中华民国同其他一些殖民地算在一起,再把“文明国家“单独列表的事,屡见不鲜。
在西贡,法国殖民官吏直截了当地无故打骂当地华人;
在新加坡,当地华人在英国殖民统治下备受歧视。
什么是二等公民?当自己拼死拼活,整下一份产业,却发现,自己在生活的这个地方,从始至终不仅是一次性的工具人,本地人在人种、习俗、待遇等各方面对他都给着冷嘲热讽般的侮辱。
日本的关东大地震,是纯粹的自然现象,与此前的政治军事的形势的变化可谓毫无直接干系。
可是,这样的自然现象,换来的是日本人以“支那人/朝鲜人阴谋暴动“为由,到处捕杀华人与朝鲜人。
即使在日本生活这么多年,他们也还是在这种危难时刻,被本地人理所当然地当成泄愤的出气筒,用命给当地人出足了气。
这样的现象,逸仙终于明白了,不是日本自己这样,而是所谓的西方文明世界都这样。
在孟买的时候,一个殖民官吏理直气壮地跟她解释着这样的逻辑:
欧洲白人高于印度人;印度人内部有高低的种姓;只要不是最穷的贱民,印度人高于中国人。
国内那些吹捧欧美万能的人,从不提什么“不合时宜“的种族歧视。
就是流落到西贡的一个白俄(指反对十月革命的俄罗斯流亡人员),都煞有其事地拿着旧沙俄的国徽做比喻:
“你们中国人是龙。我们俄罗斯人是屠龙的圣乔治。圣乔治一个马枪,挑死巨龙于黑马之下。“
——当她到预定的目的地、西属摩洛哥的首府得土安之前,望着越来越清晰的黄色海岸线,她的心中对接下来的西班牙生活,不可名状。
后悔,她是绝不会的。既然下了决心,随便后悔,她当年就不会去冒着大不韪去当舰娘,放着好好等金龟婿的千金不当。
何况即使无事回去,那么暗无天日的局面,她也不想什么都做不得地回去,当个干着急的闲人,直到在党争倾轧之中成为炮灰,没有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她在更加深刻的迷茫之中,离得土安的海岸线越来越近。
据说那里有一个会说汉语的舰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该不会又是下一个失望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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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第四章]
当逸仙抵达得土安,岸上的军官不仅有负责迎接的西军人员,还有来打酱油的法军人员。
为什么法军的人会在西属摩洛哥。因为法国对西班牙有恩于前。
1920—1927年的里夫战争,彻底把西班牙的列强花架子打个稀巴烂。
西班牙的陆军,被一群文盲的穆斯林部落兵打得抱头鼠窜。西属摩洛哥只剩下沿海的几个据点尚未失守。
就连第一任的西班牙号战列舰,阵亡在前往摩洛哥平叛的路上。死因可悲:触礁。
如果不是里夫部落吃多嚼不烂,打起了法属摩洛哥的主意,法军也许会坐山观虎斗。
毕竟西班牙获得这块土地,本来是搅屎棍英国为了阻止法国独霸摩洛哥,迫使法国在占领摩洛哥的同时,不得不允许摩洛哥苏丹派遣一个代表去“镇守”北方。
所谓的“镇守使”,其实是西班牙统治西属摩洛哥的傀儡。法国明知是“掺沙子”,迫于英国压力也只得照办。
“Pourquoi tu ne pas faire ? C’est ne occupé totalement, vrai?”(法语:为什么你还不办?你现在根本不忙,不是吗?)
面对那位来例行公事、要求引渡法占区逃犯的法国军官,负责接待的西班牙军官只得一声苦笑。
“Pardon. Par que c’est occupé en fact. Tu me ne peux dire cela.”(法语:对不起。因为现在我真的忙。你不该对我说这回事。)
他一会还得去确认,中国舰娘要住的地方准备妥当。例行公事的事情可以甩锅给其他部门;就像摩洛哥战场上屡战屡败的陆军甩锅给里维埃拉将军与阿方索十一世,共和革命不过是给他们换了面效忠的国旗和军旗。
“¿Te imaginas que va ? Veras. Vamos a beber el vino rico en resturante que vamos hoy. ”(西语:你能想到来个啥?我是不管了。我们还是去今天去过的那家馆子喝个红酒得了。)
“Pero ella es la china. Penso la bonita. Tambien a me gustan el vino.”(西语:但是她是个中国女孩。我觉着她是个美女。顺便一提我也喜欢那边的红酒。)
西班牙的午睡,欧洲第一长。西班牙的宴会,欧洲第一长。只要有时间,西班牙的军官会更乐意多花点时间,在酒吧和饭馆吃吃喝喝聊天吹水,从白天到晚上,或者说晚上更忙于玩乐。
当然,逸仙是完全不懂法语与西语的。英语的水平…反正她除了偶尔能见到的、租界内会说汉语的洋人,没有场合值得她用闭门造车的英语交流。
——当她登上岸,考虑到对方很多人根本不懂汉语,她根本不懂西语,只好撑着脸。
“My name is Yixian. One light cruiser of Yixian Class, who belong to the Republic of China. Now I accepted the command to come here, and it’s my pleasure for cooperating with you and your shipgirls during this one year.”(英语:我的名字是逸仙。我是逸仙级轻巡洋舰的一员,隶属于中华民国。现在我接到命令来这里,并且在这一年内能和你们各位与舰娘们合作,这是我的荣幸。)
然后,在众人通过嘴巴比机关枪还快的二把刀翻译——这里偶尔还会有英属直布罗陀的人员往来——听懂内容,敬礼之后,一位西班牙的舰娘扑哧笑开。
“哈哈,早就听说中国的舰娘以多不压身,今天果然领教。”
你也不差啊,西班牙这个与中国没多少贸易关系的国家都能有你这样汉语这么溜的。
逸仙只能在一片内心深处的卧草声的回响之中,礼貌地与热情而来的对方握手。
“你好,逸仙,对吧?我是这次负责接待你的西班牙舰娘,共和号轻巡洋舰。”
逸仙这是注意到,对方穿着19世纪初的骑兵装的同时,胳膊上绑着一条黑红色的袖标。
上面的一堆弓箭,让她不明白是什么。这是西班牙的军徽吗?好像也不像…
“欢迎来到西班牙。我会让你觉得焕然一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