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第五十一章]
意大利南部,西西里岛。
说起来,这座宅院是西班牙统治南意大利的时候修建的。无论是建筑风格,还是亭台水榭的布置,一如西班牙本土的豪宅。
风水轮流转,现在,这里说的算的,是躺在沙发上的扎拉。
“Yixian, c’est le temps que nous nous commençons à tu cher amie. Si je le crois, nous y travaillons notamment. ”
(法语:逸仙,咱们现在是时候给你的挚友(共和)做点啥了。如果我确信这档事,咱们尤其得替她来事。)
逸仙几乎跟要饭般地拉后台,起码给扎拉带来了一丝清凉。
在扎拉的眼里,逸仙的那点货币兑
的生意,算是西西里黑手党的一个不起眼的业务。
她要找到一个靠谱的撬棍。
最初,她想的是共和,这个很远的远房亲戚。
西方经济学,对消费者有两个前置条件方可认定之。一个是消费能力,一个是消费需求。
只有能力,或者需求,二者缺一或全缺,均不是完全意义的消费者。
扎拉不了解东方中国的春秋战国,却无比熟悉,马基雅维利所写的《君主论》。
多少雇佣兵,拿着意大利城邦的钱当兵吃粮,再放任他们的雇主任由法国、奥地利等域外大国鱼肉,或者在市民起义中消极怠工。
欧洲的贵族,充斥着互相利用的历史。普鲁士的崛起,便是对沙俄的跪舔起家,让沙俄产生了用普鲁士这根“撬棍“插足德意志事务的错觉。
等混到了维也纳和会的五大列强交椅,普鲁士先是悄悄地通过神圣同盟混到了与前雇主沙俄平起平坐的机会,再在克里米亚战争中“武装中立“给了前雇主沙俄一个下马威。
扎拉熟悉这样尔虞我诈的历史。共和也好,西班牙本土的其他右派也好,难保不让西班牙当下一个普鲁士。
逸仙此时的角色就很合适:第一,她不是根红苗正的欧洲贵族,在有排外倾向的欧洲贵族圈子,她很难不受拘束地做大;
第二,她与共和她们的关系,让扎拉可以同时操纵共和与逸仙两条线,长期套利;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逸仙既有“消费能力“,又有”消费需求“。
“Je remercie à vous. ”(法语:我谢谢您了。)
逸仙这边,让扎拉感动到这一步,不仅仅是她跟跟班——比女仆地位高——差不多的鞍前马后,随叫随到。
她给扎拉留了一条路:只要扎拉愿意,通过上海的渠道,扎拉可以跟海圻这些“老油条”畅通无阻地通电话。
中国的市场,与意大利一样需要门路。逸仙为了生意,也为了顺便孤立日本,豁出去了。
她通过电报和电话,低下过去那个对腐败高昂的头颅,老老实实地“会来事”。
好在平海宁海她们对逸仙只觉得有些奇怪,毕竟大家都贪得不亦乐乎,你非要当白莲花怎么看怎么碍眼。
看在钱与好听话的份儿上,逸仙人又在国外,对她们的地位不构成威胁,舰娘们宽恕了这个过去不知进退的“浪子”,使之幡然悔悟,重新做人。
为了方便,她以个人名义先借了扎拉一笔钱,再以这笔钱的名义——意大利的钱——反攻大陆,通过平海的关系,入了浦东新建的几家华商船坞的股。
之前卖的粮,还被细心的逸仙利用中国国内金价的差异,雇飞机到处来回运炒作价格。
被入股的华商有了意大利的国旗(严格说来,这种使用涉嫌违法)撑腰,在上海市政府管辖的浦东华界可以不怕日本兵与中国政府。
扎拉知道,上海是这个时代亚洲东部最大的城市。而且,比起罢工事件频发、共党活动频繁的纺织厂,造船厂更稳一点。
美国此刻对中国展开的金元外交,一战后举世皆知。意大利没有美国那样强大的在华影响力。
...欧美与日本势力在中国的如日中天,洋奴遍地,让逸仙不得不重新审视所谓“辛亥革命”,不,辛亥贼乱的所谓历史意义了。
这场贼乱,让各路地痞流氓(刘存厚、蒋介石等)与东西洋奴(孙中山、汪精卫等)粉墨登场。
中华自夏商周以来,无一朝不重传统传承,无一代无君主,而贼乱后,只见军阀、门阀、财阀当小皇帝,却全如脱缰野马。
共和,民主,真的适合这块自古至今非君临天下无以治国的土地吗?真的不是欧美与日本精神殖民与奴役中国、灭绝中国传统文化传承的政治第一步吗?
反对清朝,与汉末反汉、隋末反隋、唐末反唐、明末反明,本来应该是一样的:
儒学为中心的汉族传统文化得以继续传承;自夏启家天下以来的君主制国体得以继续维持;新王朝应该继承历代王朝的道统于法统…
自以为是学法国与美国搞共和,异想天开学日本搞党派制度,现在的国共政权又学苏联搞不民主不专制、不伦不类的一党制,哗众取宠,自绝传统,挥霍江山,献媚东西列强,自取其辱—民国的钢铁产量还不如英国殖民统治下的印度殖民地。
“Grâce à que vous me donnez un chance que je vous service. ”
(法语:这多亏您给我一次伺候人的机会。)
逸仙依旧任劳任怨地替扎拉忙前忙后。除了仆人忙活的、最粗笨的人也能干好的下等活。
“Je le comprends.“(法语:我懂你。)
她们两人不仅谈这些生意,也会谈理想与抱负。
鉴于共和狂热的保王党思维,逸仙有许多话不方便跟她这个局中人说。
扎拉不一样:她是一个进退自如、可进可退的局外人。插入局中,可以得利;不入局中,损失不计。
“ Quest-ce que c’est fait dans la capitalisme? ”(法语:资本主义该做什么?)
逸仙一直对这个问题有疑问。
国内的共党,自毛润之、澎湃,多有农村平均土地情事。其魁首如李立三等,则学苏俄道路,多主张城市工人结社起事。
他们的说法,却无一例外地黑到一个点上:反对资本主义。
对这个时代的中国,这个口号往往与反对封建主义挂钩:具体而不限于此地说,包括地主土地私有制、宗教寺庙、儒教宗法制、官僚裙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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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第五十二章]
那么,逸仙反过来就有一个疑问:什么是资本主义?
按她的理解,经商挺正常的,比如把一地货物运往外地销售的走商,就地销售货物的坐商,开设作坊销售的作坊主等等,都是最基本的商人。
明清以来的全国票号,清末以来的西洋银行与洋行,是对这种商道的升华,可以通过分设在全国的网点实现全国联网商业贸易。
如果反对资本主义,意味着要取消这种商业流通网络,要取消这种商业对全国人财物流动的润滑剂作用,那么,全国的商贸能否正常开展将成很大问题。
苏联给出的答案是以国企的名义官营。前清官营企业的腐败已经证明,让不受权责限制的官僚体制(不仅是官僚本人,而是整个体制)去管理企业是一门玄学。
她个人严重怀疑,苏联的国企,会不会重走前清官营企业亏空盗窃财产的老路。
“Tu la intéresse ? Quel chose ! C’est un problème pas. C’est facile sur sens commun. ”
(法语:你对这个感兴趣?多大个事!没问题。常识看很简单。)
扎拉对逸仙始终用随意的语气。不像逸仙,一口一个您 “Vous ”。
“ L’état, c’est un bonne marché pour marchantes comme nous. ”
(法语:国家,是一个对我们这样的商人来说不错的交易平台。)
意大利是文艺复兴的基地。文艺复兴的基础,或者说可以在不直接对抗天主教教权与中世纪贵族体制的情况下,公开地、大量地传播“不和谐”言论与作品的基础,是具有独立地位的商业体系。
欧洲的贵族会找商人借钱。欧洲的神父会找商人借钱。尽管这种借贷行为会伴随着对从事商业的犹太人的迫害而赖账,却不影响欧洲形成《中世纪的城市》所说的商业圈。
汉萨同盟,就是这样以商业贸易为核心的波罗的海国家的商业联盟。
荷兰最初的称呼是联省共和国,之所以联合是因为各个低地省份在集中经商的问题上趋向一致。
德国的统一,甚至也是德意志关税同盟的成立,让普鲁士的经济与文化辐射力波及整个德意志,这是德国由普鲁士这个德意志邦联的主要市场“监护人”所统一的经济基础。
“Absolument, l’économie est un rôle important en Europe. C’est que tu sais, c’est pourquoi Europe et Amérique créent la capitalisme.”
(法语:可以肯定,经济在欧洲占有重要地位。如你所知,这是为何欧美创造了资本主义的原因。)
扎拉需要跟不熟悉西方历史的逸仙,系统地、而非浅尝辄止或碎片化地复习欧洲与美洲的历史。
欧洲中世纪的封建割据,客观上使得商人可以游离于各个割据势力之间,从而保持了一种稳定的、相对独立的状态。
没有任何割据势力或国王,能像中国或阿拉伯的帝王一样随意杀戮商人。因为没有商人,他们的很多物资与资金无从调配。
1925年以英文版在美国面世的《中世纪的城市》一书,早已生动地写明波罗的海的木材、毛皮与食盐贸易,不比低地国家(荷兰—比利时,旧统称尼德兰)的渔业与纺织品交易逊色在哪里。
任何割据势力,甚至是任何一国,完全做不到隔绝这种跨国跨境的商路往来独自存在的。
即使是以非主流闻名欧洲的留里克王朝沙皇俄国,其在西伯利亚取得的海量皮毛,终究也要通过海路与陆路,和木材、蜂蜜等传统商品,销售到英国、波兰等欧陆强国以换来客观的外汇。
“L‘empereur premier en Chine, c’est différent avec Européen. “(法语:首位中国皇帝(秦始皇)不同于欧洲人。)
当各个君主的统一或割据妨碍到这种商业网络的发展,旧的体制走向灭亡,新的体制在革命(英国、法国、美国)、改革(德国、俄国)或外国干涉(日本)下,一步步建立起以发展这一商业体系而非其他为中心的政治体制,即所谓的资本主义政治体制。
因为在这一体制,一如法兰西银行建立之初即用私营银行家当委员,商人对政治的强大影响力,保证这一体制——而不仅是其中的哪一个国家——得以在世界全面、深刻、不可逆转地扩张。
士兵要钱发饷。官员要钱开工资。皇帝或总统要钱办事。一般老百姓要钱谋生。
所有的钱,都会与滔滔大江向大海的资本主义大潮——世界商业网络的统一化——日益紧密地捆绑在一起。
“C’est le système pour marchants notamment. “(法语:这尤其为商人服务的自由。)
扎拉为此特意解释了一下,什么是自由:任何潜在妨碍到个体经商自由的行为,都是反对自由。如何行使这种自由,随各人的意向;这种自由总体可以为商业发展提供最无可辩驳的法律保护。
逸仙于是能够理解接下来,扎拉说的话:如果可以,她也想拿个美国国籍。
扎拉几乎不可遏制地表达了对墨索里尼其人的鄙夷与不屑。同样是国家的商业化,美国做的比意大利要好很多。
华裔美国人与意大利裔美国人有什么差别?现在的逸仙,可以理解扎拉理所当然的想法。
…她为这样的自己感到害怕,一方面反对日本侵华,希望能力所能及地避免中国亡国,一方面却渐渐接受了“良禽择木“的移民观念…
到底是怎么了?逸仙此时尚未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她最初那个选择的水到渠成。
很多话,扎拉没说全:挺明显的,现在的逸仙有点懵逼。说更多,只会让逸仙当场懵了。
理论操作是一回事,理论学习是另一回事。
“Sans différence entre Italien et Italien-Américain en culture.“(法语:意大利人与意大利裔美国人,在文化上没差别。)
扎拉的这番简单的劝解,暂时稳住了想要继续想下去的逸仙。
现在的逸仙,还有点放不开,接受不了彻底撕开皮面的那种尴尬。时代,会告诉每个寻找答案的人,她们能得到的那份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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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第五十三章]
趁着扎拉被伺候地舒舒服服,逸仙赶忙出门。
巴勒莫城,传说中随时会复活的腓特烈四世的旧都。这里不仅逸仙一个中国人。
“话说,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啊?你知不知道,追到这儿来,我很被动啊。”
逸仙的亲哥哥,刘瑞福。在国内的时候,他通过亲戚网,勉勉强强混了个县城的警察局长。
因为政治斗争,他被其他人斗下去。这回看到亲妹妹逸仙混得风生水起,他赶忙凑钱掏路费,不远万里跑摩洛哥找人。
接待他的是共和。出于敲打逸仙的目的,她“特意”让他去巴勒莫找逸仙。
逸仙一听是共和介绍来的——毕竟这个亲哥哥根本不会说外语——知道敲打的意思何在:
你瞧,你亲哥哥来,你得安排位子吧?还不是得靠我?
如果不是刘瑞福找的一个西班牙语翻译(马尼拉人),他怕是都不能活着从上海跑到这儿。
“啊哟,搞哼个嘛。妹子啊,我来这哒,么着捉个寺情做做。结果咧,兹不在,吾还的找到这哒。有寺情早点跟吾这个当锅锅的讲。“
(江淮方言合肥片(后简称合肥话):哎呀,做什么吗?妹妹啊,我来这儿,想着找个差事来做。结果呢,你不在,我只能找到这儿。有事早点跟我这个当哥的说。)
一口浓郁的家乡土话,让逸仙算是倍感亲切。
共和果然还是不熟悉中国的政治斗争历史。她真的以为,现在的逸仙,只会抱共和的大腿?
“现在我是没什么办法…”
真说起来,逸仙这头没什么办法:
推荐给扎拉,她怕这个连外语都不会说的亲哥被扎拉当傻子玩,反成制约她的把柄;
听共和接下来的“发落“,她会无形之中”输人先输阵“,继续听凭共和发落;
推荐回国?她在欧洲混,需要一些老家的熟人“撑门面“,不能让外人欺负。
…不过,她不行,她认识的其他人,行。
“哥,你认识刘务芹吧?就是以前,老家给你介绍对象的那个。你没要,她被我带过来了。“
“怎个?这寺跟塔有哼关寺?吾得讲,吾找的寺你。“(合肥话:怎么?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我得说,我找的是你。)
“现在她混的比我好得多。我不过是区区的轻巡洋舰舰娘,她现在可是西班牙国籍的重巡洋舰娘…对你不理解舰娘的等级。你可以这么理解,我只是个局长,她现在是厅长。而且我是虚职,她是实授。“
加那利级的命名舰,西班牙第一个重巡洋舰舰娘。
刘瑞芳(刘雪梅即逸仙的族谱名)不甘心,任由共和驱使,被共和压在底下。
共和对她的感情另当别论。公对公,私对私,亲兄弟也要明算账。
“哥哥,具体的事,你自己去跟她说。我给你地址,既然你那头有靠得住的翻译员,具体的我就不说了。想当初我感觉她对你有那个意思,是你死硬不答应。你看着办吧。”
逸仙笔走龙蛇,照了一张纸,用汉语与西班牙语双语写了地址,还有以防万一的一些注意事项,比如联系费罗尔港区的方式、乘坐西班牙交通工具的方法等。
“你可是我的亲哥。就算你别的什么都不知道,给我照着纸上写的,一字不拉地看,知道了吗?”
虽说长兄如父,刘瑞福眼下混得不如逸仙风生水起。何况逸仙够意思了。
“对了,哥哥,给我带了老家的东西?”
“带咯,唉呀,我老早准备停当的。”(合肥话:带了,哎呀,我早就准备好的。)
刘瑞福朝大门的方向指了一下。那里是西班牙的方向。
“咸鸭,咸肉,腊肠,我都备毫的。不得讲欧美的日子滋仁,怎得?兹还嘶欢啊?”
(合肥话:咸鸭,咸(猪)肉,腊(猪肉)肠,我都留好的。不都讲欧美的日子滋润吗?怎么,你还喜欢(这些)啊?)
虽然这样的土特产在中原可谓随处可见;虽然这样的土特产没有特别复杂的加工工艺…
逸仙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依旧喜欢吃这些一口下去近乎直接吃盐的咸货。
“哥哥,想我了没?”“唉,怎搞不想嘞…”(合肥话:唉,我怎么不想呢…)
逸仙从小就粘着哥哥。刘福瑞也好,逸仙也好,这么些年一直没结婚。
对逸仙来说,男人的标准,基本等于她这个哥哥的标准。
出于老家爱说闲话的事,两个人都在刻意对这种莫名其妙的情愫保持距离。
他们的老家,可是严格到远亲的同辈堂/表兄弟姊妹不能结婚的环境。
“好了,哥哥,我这里还有事。如果你要找人,赶快过去,争取时间。还有,我得告诉你,路上遇见那个共和,也叫尤金尼亚,别什么都跟她掏心窝。我和她的关系不干你的事。”
望着刘福瑞离去的背影,她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只能落在重重的一声“唉”。
如果她把小时候不止一次玩的“等我长大就嫁给你”的过家家回忆出来,对所有的人,都会是一种不幸。最起码加那利(刘务芹)跟她就得彻底翻脸。
刘福瑞的精神,只属于普通的农村庄稼汉。比一般人家幸运的是,第一没有抽大烟嫖娼赌博欺行霸市等恶习,第二家庭小康不用担心饿死。
加那利这个人力求上进,精益求精,在加那利级三个人里是最上进、现在表现最好的那个。
跟她这样爪子脸水葱腰的周正女子结婚,可不仅仅沾上一点官运。
…“Yixian, quel problème?”(法语:逸仙,出什么事?)
“Oui…Non. Pas du problème.“(法语:是…不是。没问题。)
逸仙恭恭敬敬,把一旁女仆端来的果汁抢过来,端给躺在沙发的扎拉。
扎拉在这边“消极怠工“,可是墨索里尼特批的:西班牙那头出了事,她随时可以出去;西班牙那边没事,她在这边当”收发员“。
她的面子够大,能揽到这种稳赚不赔的好差事。逸仙趁着手收回来,赶忙擦了一下汗水…
…依靠权力发财,依靠权力升官,依靠权力见缝插针,依靠权力安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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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第五十四章]
自打逸仙向着“皈依”君主主义,尽管她与共和还有些明争暗斗,政治立场却是越来越接近。
一日,逸仙与共和聊起清朝。聊着聊着,“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
“这不就是一首诗吗?很奇怪吗?”
共和对汉学不甚精通。唐诗、宋诗,五言、七言,还有新出的现代诗。
逸仙看共和,一副“你啊,还需要学习一个“的表情。
“你是不知道,因为这句诗,一个家族全家抄斩,财产清空。“
共和只是听说过,啥叫族诛。在欧洲,这样按着家族关系大杀特杀的事很少见。
看这个好姬友果然是不懂,逸仙只好扶额叹气。单纯,有时候是一种罪过。
“我得告诉一种罗致罪名的活动,叫文字狱。
这么说吧,一般说来,如果说甲要整乙,比如说想要霸占乙方的田产,但是没有什么别的手段;又或者说,乙方当官或经商,得罪了甲方。
这个时候,甲会在乙写的所有文字里找字眼。比如我刚才说的‘清风不识字’,在曲解中解读为‘清朝/满洲人的风俗不通文字教化’。
正好,当时的皇帝想要找个借口,收拾一下读书人…对,他们就和你们国家现在的大学生一样,有事没事就要找政府的脸子,显示一下文人治国的威风。
这个写诗的人家正好因为财产多,有人惦记他的财产想弄到手,几次没成。于是利用当时的形势,此人专门研究写诗人的文章,寻章摘句。
正好,他找到这句,赶快告官,说此人写的诗侮辱清王朝,侮辱满洲族,含沙射影说满人入关是野蛮征服文明。
皇帝于是杀了写诗人全家,财产充公,一部分留给举报人。这样,虽然不是全到手,举报人还是无偿得到了被举报人的一部分财产。“
共和到底是没听过这种路数。在欧洲,自文艺复兴,任何政府形式钳制思想的行为都会被当作野蛮与暴政。
近些年纳粹“火光照亮新时代”的烧书行为艺术,在西欧文化圈争议非常大。
没想到,早在古代的中国,这种事还能形成互利共赢的产业链。政府煞了异端思想的威风,举报人能够获利以积极举报告发,异端“苗头”斩草除根…
“老百姓呢?他们怎么没有闹?你们那里不会闹的吗?”
如果在欧美,哪个政府随随便便宣布牵制思想的自由,要么会被当成纳粹余党,要么会被当成布尔什维克。除非像此时的德俄两国一党极权,则此类思想禁锢几乎实现不了。
西班牙的北部邻国法国就是例子。1815年波旁王朝复辟,禁止过多少次民间结党。1830年七月王朝建立,后禁止全国集会游行。结果呢?七月革命推翻了波旁王朝,1848年二月革命推翻了七月王朝。
在欧美国家,谁敢用行政力量禁锢思想,老百姓大概率被带节奏闹事。
“嘿嘿,共和,你这就有所不知了。
要是像你们那样,只有政府单打独斗,那肯定会被言论说成是‘周厉王在世’。周厉王你听说过吧?禁止民众议论朝政,结果跟你们欧洲的路易菲利普国王(七月王朝国王)一样被赶出国都。
这个事,真说起来,不是皇帝专门找的事。找事的与写诗人一家有利益纠葛,和其他人一样是老百姓。这样,事情的性质就多了一道。
也就是说,如果两个普通人有矛盾,一个找另一个的文字毛病,借题发挥,那么这就更单纯的是普通人的利益纠葛。皇帝最多是借题发挥,顺道干点什么。
读书人作为被‘顺带’打击的对象,也许会转弯抹角用隐喻提皇帝的事。大部分老百姓则不会这么想。他们只会觉着自己也能代入进去,你告我,我告你。
治理老百姓,最好的境界就是百姓一盘散沙。光靠国王与皇帝千提万点,不可能无死角监管全国每个人。这样,就让他们身边的人自发地监视他们。
每个人身边都有人。这些人里面因为利益与感情问题,难免有那么一些与当事人不对付的。正好,给他们一条路,让他们自发地监视当事人有无谋反作乱的嫌疑。
当事人不一定造反,这无关紧要。只要有人这么一直盯着就成。他们可以用其他方式包括盗窃设套这么地搞到利益,也可以用文字狱捞到想要的利益。“
共和瞠目结舌。自法国大革命以来,欧洲主流思潮之一是各阶级团结的民族主义。
德国的康德等更是提出“国家是超越一切的最高精神存在”。
没想到,逸仙心底里根本对这些不屑一顾。她只知道,什么最实用就用什么,不实用等于没用。文字狱名声不好听,不好听,管制社会有效就行。
她现在,正在深化对君主制,特别是君主专制制度的理解与支持。
商鞅变法,初有人非议,后有人盛赞,他则不分如何,全部下狱发配,理由就是一条:
法律,是要你不说废话去执行的,不是让你敢去议论的,不论夸还是骂,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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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第五十五章]
“你不担心,这么搞,社会死气沉沉?”
共和虽是君主主义者,却也从未想回到传说中没有言论自由的中世纪。
逸仙看着此时犹犹豫豫的共和,忽而想笑。平时那么张牙舞爪、恨不得明天天一亮扛枪就敢教日月换新天的共和,居然在这个小问题上扭捏。
果然,她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错:共和虽然有权欲,但是这些方面为小节而失大义。
“共和啊,你不觉得,你们的国家,人的想法太多了?
十个人,有十个想法。一百个人,有一百个想法。那么怎么治国?共匪中人,不是空谈狂生,便是文痞流氓,整日不思劳作勤俭,借着风头扰乱朝纲。“
逸仙现在,完全是站在南京政府的立场。
“苏维埃联盟不如美国英国等发达,却能蛊惑这么多无知愚民闹事。不论是直接的共产主义者,还是通共的左派各党派,都是带节奏的高手。
什么你走路吐了口痰,能被他们解释成你这个贵族为非作歹;
什么你吃饭吃了一顿大餐,能被他们解释成你穷奢极欲挥金如土;
什么你说了一句要加班的话,他们能给你解释成不体恤劳工。
这么多杠精在,老百姓没什么脑子,再加上一点嫌贫爱富的心理作祟,觉着让大人物难堪找补回来。你觉得,都这么乱,治国如何进行呢?
西方那些自由主义也是,当断不断。资本家过于独立于国家之外,过于自由。对了,我前些天推荐给你看的北一辉《日本改造法案大纲》你看过了吧?“
不同于反对君主复辟的纳粹德国,北一辉的这个《大纲》始终维护了皇权。在皇权之下,资本家财产额受限,左派活动与工会、情愿等“堕民”运动一律禁止,全国作为一个整体争夺海内外的势力范围。
逸仙现在,不算投日本当儿皇帝的宣统废帝,她真个希望有个帝王,或者相当帝王的人物,乾纲独断,指点乾坤。
自有中华以来,历朝历代,除寻不到太子(周宣王)临时“周公共和”,没有哪个时间段没有君主制。
废除满清王朝,不过是一次改朝换代;废除君主专制,却是不折不扣地礼崩乐坏。
儒教的《礼记》,明确写了包括君主在内各个等级应该如何“有礼”。现在不要君主了,整个礼节体系最大的一个关节被打掉了,儒教本身又该如何维持呢?
反对上帝的基督教,侮辱真主的伊斯兰教,否定天皇神话传说的神道教,又如何可以算宗教?
顺着这个逻辑,君主都可以被打倒。那么,父母呢?兄弟呢?他们和君主一样,是儒教体系的组成部分。
信仰是个圆环。环上破了一点,整个环不能自圆其说,不战自败。
既然可以以“不够开化”否定君主,那么是不是也要以“不够开化”为由否定中国自古以来的大家族文化、表亲堂亲分级、亲朋好友圈子文化等一整套传统?
废除汉字的逻辑,就是这样:既然皇帝不是开化的存在,汉字跟皇帝一样,也是愚昧,必须打倒,换成更先进的拉丁字母。瞿秋白等文人持这一观点,只用拼音化汉语书写文字。
一部分西化傻了的疯子要如何,是他们自己的事。她是不能容忍人伦道德的彻底崩塌的。
君主,或者说相当于君主的人物,必须成为“天无二日,国无二分”的当家的。
“我觉得挺好…就是,西班牙的情况,你懂的。”
共和知道,西班牙人与中国人一样,都不是日本人那种仅仅因为“大家都是一国人”会自觉在外人面前维护团结的人。
比中国人还严重的一点,是西班牙人懒于干活。单就现在1936年,西班牙尚有40%的人口务农,工人运动闹得却比现在的英国法国等国更猛。
他们一人拿一把枪互相杀,恐怕比干活积极多了。
贵族?如果贵族真的顶用,老国王不会连王宫保卫战都打不得,仓皇外逃。
共和知道,北一辉尽管没有具体的实际调查作为支撑,方向还是好的。西班牙这个国情,却是让她犯愁。
如果一套结论,拿过来,就能兴旺发达,岂不是痴人说梦。
不说远的,墨西哥建国为了学美国,不仅宪法几乎照搬美国1783年宪法,国名也学美国叫墨西哥合众国,三权分立的皮面有模有样。可,结果呢?
半壁江山被美国拿下;内乱不绝;1917年革命制度党上台以前,军阀混战与政治动荡之间总得选一个;各个州一言不合就独立开国;所谓工业要等19世纪末美国开发墨西哥石油才有头绪…
曾经以出口白银——中国所谓的“西班牙银元”与“墨西哥鹰洋”皆出自墨西哥——闻名的墨国,现在不过是拉美一个不起眼的穷国。
“所以说,要有权力嘛。现在我们这么空想,不具体做什么,魏晋玄学,毫无意义。“
袁世凯的美籍顾问古德诺早就写了一份《共和与君主论》,明确说了“大多数之人民智识不甚高尚”。这是一份客观实在有理有据切中要害、又不失提纲挈领真知灼见的雄文,却被一群为日本与欧美洗脑洗得神魂颠倒的文痞恶毒重伤。洋奴文痞之害民痛国,可见一斑。
区区蔡锷逆乱不足挂齿,远不及平西蕃吴(三桂)逆之盛,川南、贵州从逆不过势单力孤加狂犬吠日为其兵马裹挟,若以全国兵马弹压区区一省之滇贼蔡逆,岂有不成之功,不竟之业?
问题是江苏督军冯国璋等干将贪图总统职位(轮流坐庄)反对帝制(袁家单独做东),以至军阀混战割据竟然能以民主之名肆意妄为。军阀联省自治、省内自治等皆假托民主自决之名。
反对袁世凯、前半生吵着要恢复三权分立《临时约法》的孙中山,最后搞广州国民政府,不也是放弃了西方民主制度,搞了苏联模式的一党治国?
没有权力,什么政治主张,都是白扯。毛泽东评价孙中山与蒋介石,说过(大意如此)“我们(共党)要向他们学习,‘枪杆子里出政权‘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