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第五十六章]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1936年7月。
按照民国政府与西班牙共和政府此前的协议,逸仙早晚得回国。
这个月17号,凌晨。西属摩洛哥,天空到处是酒醉未归的星辰,一如热爱宴会、沉醉交际的西班牙人。
得土安,即使早已听闻军内与本土越来越紧张的局势,《内战的征兆》将整个国家撕扯成杂乱无章的碎块的描绘早已尽人皆知…
专员大人在官邸,依旧如往常一般,沉睡在自己的梦乡之中。
在他的梦乡之中,能有什么呢?西班牙国家团结一致,建立富强民主的新共和主义社会?
还是说,在波诡云谲的官场变动之际,保住乌纱帽,投机站队,取得新的升迁业绩?
这些只有他本人知道的事,已经与官邸之外,一伙正在行进至此的队伍无关了。
官邸外装模作样执勤的卫兵,撑着发黑的眼袋,颇为羡慕嫉妒恨地打量着即将过来的队伍。
当地人在近几月,早已熟悉了越来越多的“中国人”。
他们是以逸仙这个中国女人名义,组织起来的私人“卫队”。
按理说,在西班牙这个主权国家,一个中国人堂而皇之组织武装卫队——3300人,一个加强团——岂不是对西班牙国防主权的挑衅?
同样众所周知的,在共和牵线搭桥、扎拉在外支援的情况下,本以充斥右派军官的国防部各部门默许了这个中国人加强团的存在。
他们吃得好,住的好,虽然训练刻苦,有一个据说从法军退伍的皮埃尔教官为首的教导队督训,依然足以让因政局变动工资不稳定的当地士兵羡慕不已。
甚至摩洛哥穆斯林组成的本土军团,总是以各种理由,蹭训练,蹭伙食(清真的)。久而久之,她逸仙与穆斯林的几个将领都成了熟人。
当卫兵迷迷瞪瞪,等着他们走远时,突然,他们走到卫兵面前时,站住不动,快速转身。
卫兵们浑身冷汗。因为,队伍——估计得有一个排——刺刀全部上扬。
正宗的法兰西刺刀,正宗的美国加兰德步枪,正宗的旧沙俄式军装(俄式绑腿比容易损耗的军靴毕竟好搞多了)。
卫兵来不及端好手中老旧的、应付差事的、估计跟他们差不多大的步枪。
“放心,我们不为难你们。你们把枪放下,我们换防。”
“可有调令?”有一个卫兵壮起胆子,无视了抵到鼻梁附近、雪亮的刺刀。
刺刀多向前抵近了三公分,刚刚贴到那个不知死活的卫兵鼻梁上。
“留六个人把着大门,你们几个在里面把着…你们去那儿,你们去这儿…”
两个卫兵识时务缴枪被捆到门里面跪好不提。
专员先生听见了越来越近的、密集的脚步声。他被惊醒了。
莫非是…他们真的动手了吗?
关于右派发动兵变的传闻,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全国早有耳闻。
专员没有多想,三下五除二,以军队紧急集合也自叹不如的速度穿好衣服,拿好印章,抢在临近的军士们之前,打开了本该被枪托砸开的房门。
“专员先生,看样子,您已经明白自己的处境了。”
逸仙一如平时地温柔体贴,不温不火。
如果能够忽视她身上的沙俄式军装,能够忽视她身后至少十二名荷枪实弹的安徽籍军士,她的温柔,将会让面前这个倒霉的官油子少出一身的冷汗淋漓。
“你就是逸仙吧。我在这里要声明,我不属于任何…红色的政治党派。”
他特意在“红色”二字重读。他一个代代当官的,虽然不能与曹魏司马懿追溯祖先在东周温县当官的悠久历史,好歹是官僚世家。
他想要的,只是保证能活命。只要活命,官僚的专业技能在身,新的政权还得用他。
现在要做的,是不要螳臂当车…
马德里太远。眼前这些枪眼太近。
“现在我们要代表国民军方面,通知您,尊敬的先生…”
逸仙没打算为难他。在南方军的大帅佛朗哥下新的军令之前,她没有理由苛责这个照章办事的老油条。
…等她例行公事,以温和的语气念完佛朗哥大帅以国民军名义对专员的公文后,专员垂头丧气,交出了手中象征殖民地最高权力的印玺。
“你们这是在犯国事罪。“
是啊,从她要到这里那一刻,她就不想回国。
认识了共和,认识了皮埃尔,认识了扎拉,上海开兑
,美国买农地,帮扶了现在的加那利、巴利阿里、费尔南多波,带出了自己的子弟兵军团…
到了这一步,说犯罪与否,还有意义吗?
“感谢您的配合。国民军感谢您为西班牙人民少受一次无妄兵灾作出的卓越贡献。“
逸仙和老家大多数人一样,无论工作性质如何,对工作本身总是有农民种地的、充满淳朴又单纯、有时带一点因果报应式天真的一根筋与忠诚。
即使是,要她去关押从未得罪过她本人的外人,软禁这个体面的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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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第五十七章]
等到逸仙把散布得土安城捉拿殖民地政府高级官员的队伍搜集起来,那些倒霉蛋与专员一样,暂时都被看押在专员官邸,自是不提。
逸仙从专员官邸发出的通电,激励了整个西班牙内外的右派势力。
“最高专员已经转向。西班牙万岁!“
一段简单的口号,宛如划破漆黑夜空的彗星,点亮出了一大片五彩斑斓。
梅利利亚、阿尔赫西拉斯、莱昂、萨拉戈萨…
一座又一座西班牙的城市,撤下共和主义张牙舞爪的紫金红国旗,换上了保王党热烈期盼的双红一金旧王国国旗。
…“还是没有打下来吗?“
逸仙到了港区,发现区区几座仓库拿不下来,匪夷所思。
攻打这里的一个连可都带着捷克斯洛伐克生产的轻机枪与迫击炮,轰死负隅顽抗的左翼水兵小丑,不要太简单。
“逸仙,是我不让他们动手的。“
共和的面子,卫队是要给的。所有人来当地训练期间,不止一次看见逸仙与共和谈笑风生。
“为什么?“
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必须顾及了?
她逸仙豁出去了。19世纪法国纵横捭阖的党派斗争,王室派、奥尔良派、共和派、波拿巴派四派的生死竞逐国家最高统治权的斗争历史,她可是亲耳听共和讲解的。
她可不想当等着被暴民打死的瑞士雇佣兵卫队(注:法国大革命期间,吉伦特派得势企图建立共和制,煽动暴民攻打路易十六所在的杜勒伊里宫。护驾的瑞士卫队全员捐躯,国王一家被捕,随后相继被处决)。
“我想用他们做个文章。”
“文章?你得跟我说说。”
“如果我们留下他们,我们是不是对马德里施加一个障眼法?”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么异想天开的事。或者说,正是这样的异想天开,她共和才会一腔热血地盼着把只有保王党喜欢的波旁王族迎驾复辟吧。
换做是逸仙,她会觉得手下有人造反,仅仅因为有一处没打,宽容逡巡吗?
“你们几个看好共和小姐,不要让她靠近。机枪手抵近!迫击炮就位!”
“你要干什么?”“我要干什么?不如说,我们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没干的?”
玩阴谋一流,真到战场,顾虑重重,保王党都是这个毛病吗?
敌方阵地前沿,巨大的“全世界工人,团结起来!”的横幅之下,一个机枪赫然吐着火舌。
“来两个人,给我把那个机枪打掉!用手榴弹!”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大家都是老家人,在这个所有人都拿他们当外人看的环境里,又是战斗,肾上腺素快速分泌,两个手榴弹扔了过去。
一缕青烟,那些沙袋堆出来的简陋阵地,没了火光。
逸仙不作他想,拔出皮埃尔亲手赠与的法国指挥刀,站起身来。
“大家!今天这场战斗,是我们的第一战!我要说的没有别的!拿下那个可笑的据点!杀光那群抵抗的赤鬼!有一个算一个!绝不放过!上吧!”
民国军阀之中,包括中央军,对共军交战屡战屡败者居多。唯有西北的回族军阀马家军,几乎全歼了共党精锐、“西渡黄河建立河西根据地”的所谓西路军。
他们始终保持战斗力的秘诀,非常简单:第一作风粗野,大多数是文盲,有点小算盘却无比单纯,服从命令听指挥,容易接受短促突击又贴近生活的洗脑,简单才能敢不要命;第二指挥部基本都在第一线,不让前线有老大怕死而溃散或消极之忧虑;第三阿訇建在连上,按军事单位布置随军行动,全军信伊斯兰教,包括个别入伍的汉人、藏人也必须信伊斯兰,统一思想。
(注:共军唯一一次成功的歼灭马家军的战役,是三大战役后得到中央军美式装备的共军发动的兰州战役。委员长以各种借口不给马家军那些装备,却大方地让共军随意缴获去打马家军,实在是党国楷模,千古万人(笑)。)
军队如果过分计较利益,杀身成仁就不容易做到了。不打仗的军队,不会杀人的军队,岂能是军队?岂能是军人?
——因为右派起义仓促,左派水兵麻痹大意,据点内本没有多少武器储备。
逸仙胳膊上被水兵砍了一刺刀。肩膀被流弹擦了两下。别的无大碍。
战前,怎么犹豫,怎么纠结,怎么彷徨,只要不至于贻误时机,都是人之常情;
战时,犹豫、纠结、彷徨,只是给敌人增加杀死自己的时间与机会。
既然躲不过,不如迎着来。既然非得做,到底又何妨?怕死,一开始,放弃冒险,放弃赌命。
从这个意义,逸仙挺佩服拿破仑三世。
他两次被捕,做过苦役,长期流亡,在英国和瑞士都当过军官,条件再难绝不言弃,四十岁才成功操纵舆论与势力上台,政变称帝,独裁统治法国二十余年,实在是冒险家不屈不挠矢志不移只为最终大满贯成功的楷模。
至此,在港区内全部左派水兵均被处决——个别抵抗甚烈的被激愤的准文盲士兵像杀猪一样大卸八块——逸仙留给西班牙一句汪精卫的名言:
“(对赤色分子)宁可错杀三千,绝不放过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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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第五十八章]
逸仙波澜不惊完成对得土安的“短促突击“任务一事,和她看似温婉的面庞一起,载入了后世称之为西班牙内战波澜壮阔宏大历史的平淡一页之上。
一介看似弱不经风的女流企图以命运去赌博,实现阶级跨越,尽可能快地当人上人的冒险,此时进入了历史的一个新的拐点。
一个外国人石破天惊地留下两句载入西班牙史册的名言,在此时混乱的西班牙已经不是值得高度关注的新闻了:
老卡斯蒂利亚、加利西亚、阿拉贡、西安达卢西亚、纳瓦拉、巴利阿里群岛、加那利群岛全部反叛,公开建立了国民军的政权与军队;
陆军的60%,海军的全部舰娘,以及陆海军绝大多数的军官,全部站在国民军的反叛阵营之中,相当多的人已逃入右派武装控制区;
天主教会公开号召进行一次“新的十字军”,用“圣灵的力量”,摧毁“礼崩乐坏”、“道德沦丧”、“家无宁日”等多项罪名在身的共和国与左派工会;
主要农业区如莱昂、布尔戈斯等地农民自发响应,积极参加国民军的队伍,要和“下乡白吃白喝”(强征农民余粮)的工人赤卫队作有我没你的武斗;
英国、德国、法国、意大利等国的西班牙侨民扩大了原有的右派对外活动网络,有些甚至成了国民军与当地国交涉的代表,给国民军争取外部援助。
比这些更可怕的,是共和国统治的中心,马德里、巴塞罗那、阿斯图里亚斯矿区三地,右派运动驻军,已显示出了一览无遗的武装叛乱的迹象。
比起远在天边的逸仙那点伤口撒盐的操作,不要让右派在心口挥舞刀剑是目下手足无措的共和政府的当务之急。
——就这样,一周之后。
“西班牙万里晴空!“
望着近在眼前的直布罗陀巨岩,逸仙情不自禁,喊出了起义之前佛大帅发布的联络密电。
是啊,只要她们杀向西班牙本土,彻底消灭那里祸乱民族、败坏伦常、里通外国(苏联“预备加盟国“)的左派政府,结束他们可笑丑陋的滑稽戏,战争就结束了。
英法政府的反应很迟缓,目前只是派军舰观望。
不过,根据逸仙从附近巡逻的阿尔及利亚,一个标准的白发大胸法兰西女郎的说法,法国政府尽管表面上成立社会党内阁,整个国家的官僚体系全是右派当道,除了脑子装不了一瓶橄榄油的穷酸臭工人,没人想保卫西班牙的民主政权。
法国政府外交上受制于英国。英国没有明确对西班牙态度之前,法国不敢单独行动。
甚至,她从阿尔及利亚的暗示,得知了法国海军有默许海军企业趁乱向西班牙双方出口军品的意向。如果不是逸仙与扎拉绑的太紧,她没准顺杆子答应了。
果然,资本主义国家,只要能做生意,不管别人是死是活,先挣钱再说。
相对英法的扭捏,她身边的斯特拉斯堡——现在暂时改名为“巴达霍斯“——的意大利籍德国赔偿舰娘,暂时加入了国民军海军的战斗序列。
“我终于能干一个舰娘该干的事了…“
斯特拉斯堡此前在一战的时候,是所谓的“存在舰队“,窝囊地憋在基尔港内,等来了十一月革命基尔水兵造德皇的反。
然后,就是她被判给意大利,作为补偿意大利一战功劳的奖品。
久居人下,有志难伸,郁郁不得志,这些都可以为她现在的踌躇满志与跃跃欲试做注解。
西班牙编队负责西线,海梅一世编队负责东线,她们早已两路开弓,代表国民军封锁尚未被掌握的西班牙海岸。
为了保证北方军的圣胡尔霍将军能够与南方军的佛朗哥将军会师,她们,出动了。
浅浅的海峡,偶尔还有几个共和国的侦察机路过。
“我让你们有来无回!“只见费尔南多波用起侧身的英制防空机枪,几下子,那些侦察机跟被蚊香熏死的蚊子,一个个落在海浪之间,”啪“地一身,粉身碎骨。
“哈哈,你还是这么莽。“
“我们都是第一次上战场,彼此彼此啦。“
是啊,逸仙作为舰娘,正儿八经执行海上战斗任务,只有这,第一次。
要是日本舰娘加贺、凤翔、龙骧、赤城,她们的可怖舰载机也能像这样被打下来…
上海,可以少挨多少发日本人的炸弹轰炸啊。
“逸仙,你发什么呆啊?我们还得往回再拉一拨!“
共和此时似乎是忘记了之前的优柔寡断带来的失态。
看看这么英姿勃发的模样,这才该是敢用性命发现新大陆,用性命首次环球航行的西班牙人!
“不好意思,我总是会多想一些事。“
按照佛大帅的安排,逸仙的卫队编入国民军。考虑到指挥问题,她的军团将部署在安达卢西亚西南的沿海地带,正面共和军的硬骨头、大港口马拉加。
“一边让你看海,一边让你登陆。大帅会用人啊。“
面对共和开的玩笑,她只是一笑了之。如果强权没有智慧,还配当什么至高无上?
——她们这一天,集中加班。摩洛哥的西班牙外籍兵团、穆斯林兵团、逸仙卫队等等精悍武装,就这样被她们连拉带拖,用运输船、舢板、渔船、武装商船等等,运到了西班牙本土。
马德里“中央爆破“的希望日益渺茫。她们要用士兵的人数与质量,碾压那群只会阶级革命与吃酒发昏的左派渣滓,打赢这场原本打算是短促政变、现在发展成全国内战的战争。
——普道昭当知县艰苦朴素不辞辛劳的时候,可全无日后得到清官之名后升迁大官的纸醉金迷穷奢极欲。
终南山径终老隐居,也不过是先投入成本,为的是以后朝廷得知有“大才隐士“,设法派人请出山,还是得来个不考科举照样当大官的短平快兴旺发达。
人的辛劳,本身没有对错。可是,产出不成比例、得不到足够回报的辛劳,与没有做好事前“功课“便投资亏本一样,是引为教训不该简单重复的错误。
成功没有对错。手段没有对错。计划没有善恶。战胜者无论做过什么,不会受到任何指责,直到他的事业失败。
泥坑里曾被许多人无视践踏、洗干净捡出来的一个金币,并没有因为出身低劣,比西餐桌雪白桌布之上打赏的、同样成分的金币,而必须要下贱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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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第五十九章]
等逸仙卫队在马拉加城外到位,马德里预定发动政变的军营被左派武装包围。
他们的失败,不可避免。
其实如果真的希望马德里举事成功,同时起义才是最稳妥的选择,起码可以打共和政府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各地能反的都反了。赤卫队与水兵委员会自发处决誓死不投左派的贵族/中产军官。
这个时候举义,早就丧失了先机,不如暂时以手上的兵力投到共和政府之下,待机而动,如吕布窃刘备之徐州,趁彼不备里应外合。
逸仙虽然是这么想,奈何人微言轻,中国人的出身让她在讲究民族主义的西方世界难有话语权。
仔细想想,真个要是马德里失败了,战争长期化了,不正是她扬名立万的好机会?想到这里,她那点不平也足以消散。
连伊比利亚十字军重点打击对象的穆斯林兵团都可以横渡大海杀回西班牙,手上有直接的兵权,枪杆子有力量,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阿卜杜勒司令官,我有个不情之请。”
因为此前在得土安的闪亮登场,逸仙在国民军阵营得到肯定的同时,也被西班牙民族主义情绪影响的国民军军官团们多有猜忌。
民族主义之间,长期看是冲突的。正史世界线,美国学者亨廷顿在苏联解体后写就的《文明的冲突》,说明了这种民族主义的文明体系(思想方式、生活习惯、利益分配链条等)的冲突——没有一个成体系的文明会愿意彻底放弃自己现有的一切去屈从其他文明的指挥——随着全球化的深入是完全无法避免的。
日本帝国自大正民主化后兴起的所谓国粹主义,肯定日本文明一切都是好的,西洋文明是对日本文明威胁的主要祸源。他们在日本的大行其道,为军部建立军阀集团统治提供了前期的理论基础。
也许幕末生麦事件以“无礼“为由不加商量砍杀过路英国商人的萨摩藩武士(引发英国舰队炮轰鹿儿岛的英萨战争的导火线),与此时叫嚣着“排除英美,建立亚洲新秩序“的日本扩张主义者(比如日本法西斯理论家大川周明等),有着一脉相承的思路。
这就是一个文明对其他异己文明的、本能的排斥最直接的表现之一。
逸仙不是一个不读历史的人。逸仙不是一个拿娱乐至死的可笑逻辑代入严肃历史的人。
这是她现在,找到与她一起包围马拉加城的摩洛哥兵团将领阿卜杜勒-赛义夫的原因。
有些事,她说不合适;同样的内容,别人说也许合适。
共和现在全身心投入到封锁海岸的工作去了。陆地上能“认识“的人,不多。
“哦,美丽的东方小姐,你的容颜还是像沙姆(中东新月沃壤)的莲花一般姣好。“
一贯擅长用冗长修饰词堆砌出长篇大论的阿拉伯人,此时依旧能用平常的语气赞颂一名在他心目中足够美丽的女性。
古代阿拉伯有这样一句谚语:“法兰克人的斧子(法兰克宫相“铁锤”查理于图尔战役打败阿拉伯人),中国人的手(丝绸之路上流通的中国手工艺品,如唐三彩、丝绸、雕刻品等),阿拉伯人的嘴(自诩口才最好,后面在东南亚、西非与东非的和平传播伊斯兰教的成功历史佐证着这一点)“。
(注:与很多人想的可能有极大出入的是,伊斯兰教自阿拉伯帝国阿拔斯王朝解体后,客观上在印度、维吾尔斯坦等地武力传教的同时,在非洲与东南亚大多数情况下是以经商夹带“私货”的形式传教的。
如马六甲的苏丹便是经也门哈德拉毛的阿拉伯商人介绍皈依的伊斯兰教至今;
如越南南部的占婆国经海上丝绸之路接触阿拉伯人后,也逐渐过渡为伊斯兰国家;
如西班牙殖民前夕马尼拉地区的麻逸王国统治者为阿拉伯化的苏莱曼,如无西班牙人入侵则今日天主教占优的菲律宾大概率会与马来群岛其他国家一样通过和平传教,成为穆斯林国家。
例子很多,不胜枚举,个人认为足以说明阿拉伯人在巧舌如簧方面确实是有一些实力的。)
逸仙不想追溯阿拉伯人作古代物流生意与边经商边传教的口才范例。
“感谢您对我面容的赞美。不过我这次来,是商量马拉加城攻城战的事的。“
她能感觉出来,国民军似乎不打算把南线作为主攻方向。如是这样,她在这边呆的时间越长,等于白白陷在了边际效益的泥潭里不可自拔。
(注:边际效益为其他投入固定不变时,连续增加某一项目投入,新增产出或收益与投入的增加成反比而逐渐减少,即超过一定水平时某一项目越增加投入越增加亏损。可以与俗话“过犹不及“相配合理解。)
“为了方便,我想请您吃个饭。”
伊斯兰文化与中国文化有一点是相似的,那就是都重视饮宴。
“如果是公事,不吃饭我也可以商量的,美人。”
不同的是,伊斯兰世界的饮宴单纯是纵情享乐,没有中国所谓“饭桌上谈正事”的习惯。
“能商量就好。”
逸仙作为一名在中国官场混出来的舰娘,非常熟悉下面的常规套路:
给足以依靠又给自己光明前景的领导一个面子(及时不去喧宾夺主,无故不到处树敌);
给关系还行也有现实的、至少是目前的利益共同点的盟友一个面子(投桃报李,小秀才华);
给一直奔走而为的个史册留名功传后世的自己一个里子(打好基础,建功立业,留荫子孙);
一举三得,双赢合作,让领导有面子,让队友有面子,让自己有面子,只让敌人没面子。
“我有个主意,当然,您可以说是您对上峰提出来的…”
城内那些老幼妇孺,留下来就是守城者的生力军与预备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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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第六十章]
半个月后,马拉加城东。
因为地形原因,马拉加北面是山,南面是海,只有东西两线可有大路联系外界。
经过半个月的激烈战斗,马拉加城西的大路是不要想了。南面早就被国民军海军封锁。
城内有的,不全是满怀革命理想主义的左派文人与工人。
“好了,宝贝,出城去吧。这里有爸爸呢。”
冈萨雷斯一家在革命前,只是默默无闻的一名码头工人。
这个年代的码头工人,无论是东方的中国,还是西方的西班牙,在大型卸货机械尚未普及的时代,人要用血肉之躯扛着船上卸载的货物,搬到仓库或者准备运走的车辆上。
革命前,他们没有钱,全家住在贫民区用木板搭的棚子里。屋顶是草顶子,厕所挖个大坑搭块木板防止人掉下去就是旱厕。
贫民区到处都是屎尿与煤灰带来的恶臭。霍乱、天花、白喉,是这里居民的常客。
出于对有产阶级不管他们死活的仇恨,他参加了推翻国王政权的共和制革命。
直到现在,他还是马拉加罢工委员会的委员之一,赤卫队的一个队长。
他现在要做的,是把家里的老幼妇孺,与其他工友的子女们一起,通过东边尚未被封锁的大道,运到政府军控制的阿尔梅里亚去。
那边临近水兵势力强大的卡塔赫纳,共和政府预备迁都的瓦伦西亚也很近。
“爸爸,我不想走…”
孩子是天真的。他只想跟自己的父亲多呆一会。他不知道,你死我活的内战会如何残酷。
他们这些相信社会主义,相信社会主义改变他们这些穷苦人共同生存待遇的人,不愿意让自己的子女与他们一样,生活在充斥着死亡、鲜血、废墟等等绝望的一切的世界。
“傻孩子,爸爸会去找你的。”
留下这句不知是否有来日的话,孩子乘坐的卡车启动了。车队和人流,浩浩荡荡,前往东方…
与此同时,在东边的海面上。
“逸仙,这次你得给我个面子,让我开第一炮。”
得知逸仙鼎力支持自己与她哥的婚事,加那利喜出望外,又因为逸仙在南边干出了点成绩,请缨过来到附近海域“巡逻封锁”。
低等的文化窃贼会直接盗窃成型的文化产品。高等的文化窃贼会盗窃产出这种产品的人。
因为,直接的盗窃,只能偷走一次性的文字,偷不走可再生的思想。
“行,不过让你的姑娘们别太早动手,让他们回城。”
名义上逸仙现在只是“正在申请永久居留权”的“中国友人”。她没有权限调动西班牙的舰娘。
加那利这个安徽老乡帮了她一个大忙。
未来,她将成为逸仙的嫂子…逸仙不想太多,紧张地用望远镜,看着海岸公路。
车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渐渐地,前锋要离开镜片观察的视野。
“就是现在,一起动手,放开架子,打!”
包括一身中国舰装的逸仙,此刻,在公路南侧的舰娘们快速接近公路。
她们已经依稀听到公路上有人喊出“快跑”的绝望呐喊。
出于“与城池共存亡”节省武器的考量,这个车队只有充数的老式步枪作为“保镖”。
她们没有废话,一水儿的意大利供应弹药倾泻而出。
霎时间,公路上火光冲天。全副武装的燃烧弹落到地面,落到车上,落到附近的土坡与山坡。火在烧,炮在吼,风云在咆哮。
原本静谧的海滩公路,只听得惊慌失措的叫喊,零星的枪声,汽车油罐的爆炸声,土块炸飞的轰鸣声。
一些倒霉的妇女和儿童,被气浪与火舌直接烧成焦炭,躺在地上,宛如烤糊的乳猪和全羊,滋滋冒着人体皮脂烧化时的烧焦羽毛味。
能侥幸留个全尸下来,算幸运的。目之所及,人头、胳膊、腿,带着衣服,不带衣服,碎片和热浪一起到处飞舞,就和逸仙老家见过的柳絮满天飞一般壮丽。
她们没有停止轰击。这次有意大利盟友兜底,她们放开了打。
佛大帅放过话,要拿下一个完整的马拉加港。她们不会这么丧心病狂地破坏港内的基础设施。
西班牙没钱,打烂了短时间修不起来新的港口。眼下这些未来的“共产主义接班人”必须除恶务尽,不能放虎归山,待他日重来寻仇。
公路没事,就算这些人的尸骨磨成骨灰铺路,夯实了能用就行。
仅逸仙能看到的,就有一个死命托着婴儿的双手,被炮轰的气浪炸飞了那么一会,最后重重地摔在附近的土坡上。
婴儿的襁褓已经被熏成黑灰。不自量力的温情有什么意义?
——这一事件,震惊欧洲,被法国、英国等国的左派喉舌,苏联的官媒,一起有鼻子有眼地称作“马拉加城郊公路大屠杀”。
相对于他们的歇斯底里,英国、法国等西方民主国家的政府对此没有作任何评价。
巴尔干战争时期,保加利亚士兵活埋土耳其人农民,露一个脑袋,再用马刀随便砍着玩,人头当球踢,这些民主国家可能还多出一些不痛不痒的、对不幸的土耳其农民的同情。
他们不会派兵,去为了消除与本国利害冲突不大的他国的不幸。
现在这个时代,除去咆哮的左翼媒体,其他媒体连这点不痛不痒都没有了。
——西班牙工人妻儿的化为焦炭没全尸,哪里有本国企业这个月的绩效考核重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