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第六十一章]
马拉加战役,在逸仙、阿卜杜拉两人的积极攻势下,一个多礼拜,快速搞定。
法子简单,先诱导对面搞个突出部,然后敌方战线太长趁乱抄了几条路进城,孤立的街垒拦不住成建制的部队,各个钉子被拔掉,而突出部被“咬”住脱不开身反被围,火力压制,最后炮轰一波带走,直接清空。
逸仙出的主意,阿卜杜拉和她一块抛头露面,共和沾了光,西班牙南部最大港口城市一个多礼拜拿下,南方军佛朗哥大帅长脸,国民军对他们很满意。
逸仙带着卫队,清扫战场。本来她是想要全心全意,看看有没有什么躲藏的武装分子。
“喂,逸仙小姐。“
阿卜杜勒带着一群人,来到一身戎装的逸仙身前。
“这个是…“逸仙不敢置信,在遥远的西班牙,居然能在战场上见到一个黄种人。
而且,从那人一身的硝烟与伤痕判断,显然是战斗人员。
到底是哪国的神圣?不远万里,跑到这儿来找死?
“这位是个叫什么…对了,国际纵队!是国际纵队跑过来的。“
所谓“国际纵队“,逸仙是知道的,一群吃饱了撑的左派疯子,不好好在自己国家呆着养家糊口过安生日子,跑到战火纷飞的西班牙当什么英雄好汉。
他们拿这儿当祝家庄和东平府了?还是拿自己个儿当梁山好汉了?
“那你干什么给我?”按照惯例,这种明显是战斗人员,且算是共和国一方编制的,就地枪决就是。当然,她一般会按规矩,解除武装后设法移交给相关国家的使领馆,遣送出境。
大灾大难跟前,逸仙可以容许一点赈灾措施,也可以赔本赚吆喝。但是,只有共产,阶级利益所系,她绝不可能答应。
她现在家资怎么着也和那些穷鬼无产阶级不是一回事。她不可能把全家的幸福都挥霍掉去搞什么共产。
没有钱,他们吃什么?喝什么?吃空气,喝空气吗?
一看逸仙大义凛然不要赤色分子,阿卜杜勒有些纠结。他是想着送个中国人俘虏,让她高兴一点。听说她没结婚,正好阿卜杜勒家里不封建,不在乎结婚对象是否入伊斯兰教。
他能看出来,单纯的花言巧语打动不了俏丽的美人。
“是这样的,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干掉所有共和主义的匪徒。他当时已经昏迷,我们不知道他是个什么状况。如果你审问明白,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你知道的,我们不懂东方的语言。他当着面说谎话,我们听不懂,没辙啊,是真的没辙啊。”
这么一讲,似乎有些道理…
“那就交给我们吧。”处理的时候,浪费一颗子弹就是了。
辞谢了满脸殷勤的阿卜杜勒,逸仙无形之中,确实对他好感有所提升。
“长官,他没醒,怎么办?”
逸仙的军队虽然没有废除体罚,但是做到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使是皮埃尔教官与逸仙,如果在某些场合犯了错,一样要接受体罚。
伙食没得说,清一色欧美菜,按欧美标准是平常水平,按此时穷苦的中原地区标准是大鱼大肉,以至于最初一段时间逸仙亲自巡视,让人制止某些因为没见过肉没闻过油逮着往死里吃的新兵蛋子。
加上逸仙总是能让士兵们有发小财的机会(抄左派的家),只要接着干,总能比呆在一穷二白的老家物质待遇好很多。
他们未必都是杀人如麻的魔鬼,未必都相信皮埃尔教官与逸仙长官的那套“民族主义君主百倍胜于穷酸文痞共和”的说辞。
看在他们对自己都还不错,身处外国则离了他们没有更好的去处,于情于理,士兵们执行命令大体上做到了令行禁止,没有逃兵。——逃了也没用,一抓一个准。
“唉…我想问问他。”
逸仙此前,从来没见过一个活的左派理论家。除去那些不折不扣的左派兵痞,她所知的只有国民政府允许公开传播的那些耸人听闻的报道。
…该不会,共产党地区真的搞共产共妻吧?那可是原始人的野蛮风俗啊。
一个卫生兵应声而来。这个年代,医疗技术不发达,尤其是西班牙这样一个列强吊车尾,只能靠英国法国等列强矛盾,当个无害的小兄弟才能占几块殖民地的样子。
能不能救活,完全看伤的重不重。
“怎么样?有救吗?我看他可是昏过去了。”
“长官,没事的,他应该是胳膊中了一枪,赶上炮击震晕过去。没大碍的。”
居然没死。逸仙望着到处的瓦砾,不得不感慨这个家伙命大。
逸仙虽然来这边学的西班牙语与法语,在国内的时候学过英语不提,自学过一段时间日语和高丽语。面前这个家伙,不像是借东北的土地(主要是延边)搞大韩独立军的高丽左派份子。
如果是日本人…看在他居然会跑来搞革命的份儿上,找个由头放过算了。
逸仙不喜欢日本人,倒是佩服这种真的豁出命来实现理想主义的仁人志士。
她是个喜欢古代戏曲的人,不是《西厢记》的缠绵,而是秦腔庐剧的忠臣良将,牺牲自己也要实现什么的武将,如霍去病、岳飞都是她崇拜的对象。
虽然她对这种左派的理想本身能否实现,抱着极大的不信任就是了。
逸仙反对苛捐杂税,反对贪官污吏,反对横征暴敛,反对发国难财,反对溥仪那个混小子带着日本兵打进关来…
但是,她同样,完全反对那些几乎要灭了她根基的左派的共和与革命。
梯也尔宁可增加赔款数额也要请普鲁士兵围攻巴黎公社的“壮举”她做不到,慈禧老佛爷与恭亲王奕䜣借洋枪队与英法军官打太平天国的例子她不敢做…
可能因为这点不适合从政的柔性,她尚且能让那个疯子大放厥词一回,时间依然是短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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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第六十二章]
卫生兵救治了一会。限于战场条件有限,他们又把他暂时移送到后方的医疗帐篷。
为了防止他逃跑,逸仙让人在外面把守四周,自己进账。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黙ってないで。何とか言おう。(日语:别不作声。说话啊。)”
此言一出,对方马上起身,不过不是用日语,是用汉语,答复逸仙的问话。
“你是日本人?还是…”他瘫在床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眼前的人救出来。
按理说,这种旧沙俄的军装,不该出现在西班牙。
“太好了,以为你是日本人呢。你是国内来的共产党吧?”
乍一听,似乎面前这个人,是自己的同志。
“是啊…你是谁?这里是哪里?”他究竟没有放下一切戒心。
“我啊,是逸仙,就是你们的党唾骂的‘刮民党’的舰娘哟。”
他彻底惊了。一个国民党的舰娘,不远万里,跑到西班牙来大仗,这是一种什么精神?
这是一种国际主义精神啊!他顿时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错觉。
“敢问你是那个部队的?“他觉得,这样的人,应该是自己的同志。
放着国内的官不当,跑到西班牙来打仗,不是为了共产主义的世界大同,还能是什么?
“对不起,我应该不是你的同志。我是国民军那头的,按你们的话说,不折不扣的反动派。“
他又惊了。一个国内的反动派,不好好在国内反动透顶,还要跑到西班牙,援助当地的反动派,扑灭炙热的无产阶级革命火焰。
什么时候帝国主义与封建买办走狗这么嚣张了?
“对不起,我认错了…你们要把我怎么样?”
“怎么样?不怎么样啊,当然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想办法,把你移交给政府,由政府送你去提篮桥(上海)或老虎桥(南京)的政治犯监狱。”
一提到这些,他几乎垂死病中惊坐起,怒斥着逸仙和她代表的、卖国求荣独裁专制的南京国民政府。逸仙听着,心下只觉得可笑。
总算有人敢用她腹诽“朝廷”的话,滔滔不绝地数落着她这样一个“助纣为虐”、“昏聩透顶”、“反攻倒算”的“铁杆反动分子”。
等他说的快口干舌燥,逸仙不忘细心地给对面端了一杯凉白开。
“来,喝点吧。接着骂。放心,我不会下毒。真要你死,扔你在战场就得了。”
对面一想,这么一番话在理。本着继续革命的精神,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老老实实喝水,喝完接着骂。
“逸仙我来了…咦,这个男人是谁?”
皮埃尔这几个月的交情,让他对搞定逸仙颇有跃跃欲试之感。今天来找逸仙为的是看一个久违的电影,没成想,寻到这儿,看到一个疯子大骂逸仙的祖宗十八代都是剥削阶级厉鬼化身。
他虽然完全听不懂汉语,从表情他能看出来骂的是脏话。
“没事,皮埃尔。来找我什么事?”
“我有个电影票,带你去看看。现在还挺时髦的,美国电影。”
皮埃尔简单一个格挡,把滔滔不绝唾骂的他挡在前面。望着那个一直给她信心与依靠的背影,她动摇了。
原先,她犹豫过,觉得父母那辈的老观念得继承下去,列祖列宗都这么过来的。洋人合作可以,乱了种,她怕对不起家里的门楣。
孔孟的教义,比满清的军事征服更悠久,岂能因为满清灭亡,跟着亡了几千年的名教?
东汉班昭著《妇德》,南宋大儒朱熹立经义,孔子就是死也不能放弃《国语》、《尚书》等汉族的经典,这些都是祖宗给的教训,不敢随便忘本的。
孔子在《论语》说过,“夷狄之有君,莫如诸夏之亡也”(蛮夷如果有德行匹配的国君,还不如华夏各诸侯国一起灭亡)。
大名鼎鼎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出自儒教经典之一《诗经》。
夷狄在春秋战国以来的夷夏观之中,“不服王化,无有礼节”,根本就不能算是人类。
如果按照现在国内常见的共和主义观点,她这样坚持儒教思想的,标准的满清遗老遗少,虽然她不会说满语,祖先没有满人,也没当过大官的。
人家如盲流,非说她信奉孔教是一个满洲遗少,她也认。
但是,接触时间长了,她不是一块石头。再说,石头烧烫了,也会烫手。
皮埃尔为人没得说,做事认真,态度诚恳,而且身家清白,不干那不三不四的事。
虽说是她逸仙手下打工,倒也符合儒教价值观下找个年轻有为好男人的老标准。
“好的,你在外面等会。放心,我会出来的。”
便宜话好说,便宜事难做。只要接触人和社会那点道道,做的是正事,多多少少都会明白,人性固然有善,可真恶劣起来,有多么花样翻新,让一切现实主义巨作相形见绌。
远的不说,但就逸仙的农村,要是家里没个男人,别人家仗着人多,见天抢你东西,占你地皮,有事没事恶心人。
要再有个欠债,大过年,别看乡里乡亲,拿着菜刀端着板凳,坐苦主家门口,大年三十到大年初一,让你在土话的谩骂嘲讽之中过不安稳这个年。
民主好,共和好,大道理好,社会主义好,好在说得便宜话特好听,跟诈骗似的,尽让被忽悠的二傻子觉着一分钱能赚一万块,觉着便宜事见天儿来还不应该带重样的,还有的是别人的更傻的愣子当那大慈大悲的真善美化身,让自个儿觉着面子上沾光。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经营不懂险恶局。但愿这个年轻人,能说出一点实际的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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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第六十三章]
逸仙打发走了心满意足的皮埃尔。人的感情,总是有限的。她不是嘴上逞能的圣母。
“怎么?原来你还是个买办,拿身子投了洋鬼子!”
“得了得了,打住吧啊,我已经听了你批斗我这么些个时辰。咱换个提法,你说说,为啥你觉着共产主义能胜利,咱这样的孔孟门楣,外加你说的那帮子帝国主义就得灭亡呢?”
她想知道,是什么迷魂汤,让眼前这个按理说挺斯文的眼睛男,张口“无产阶级消灭一切害人虫”,闭口“你们这些封建余孽个个当杀“,拐个弯还能拽几句”满清遗少不得好死“。
如果是一个汉族皇帝复辟帝制,她绝对赞成,再创汉族帝国的盛世;偏偏此人偶尔还会骂几句她要复辟满清。人家满人的皇上,轮得着她一个汉人去操心?
合着李渊的唐朝,刘邦刘秀的汉朝,都不是帝国,都没帝制?汉族的帝国有了一千多年,满人捆蒙古人的帝国三百来年。合着区区三百来年就把一千多年——如果把夏商周没称帝的国王算在内更久——的汉族首创儒教帝制给代表了?
再说,洋人的枪杆子,迄今为止,哪儿没打赢?苏俄内战,那是西洋人没下死手,英法那就是溜了溜马,美国人拆日本人的台,人家不认真打擂,怎么怪人家没实力?
到现在为止,日本打中国,还得从美国进口废钢铁、飞机发动机,中国就更得紧抱着美国。
她对列强有不满,可也不会如眼前这个疯子这样,这么瞧不起列强,那是犯浑。
“很简单。你们剥削了老百姓,只要消灭了你们,消灭了一切私有制,不就再也没有剥削制度了?苏联给我们介绍了这样的路。“
“是啊,听起来挺完美的。经济上灭了私有制,政治上不许剥削。不过,谁来监督呢?“
“谁?人民啊!人民都是善良的,只要给他们完全充分的参政议政权力,再加上共产党这样先进的先锋队领导,人人积极建设自己的财产,岂能不出全力?“
果然…还是这么幼稚的言论呢。
看来国府其他方面也许黑,也许狠,在对人性黑暗面的把握上,比这样的左派强的多。
起码连逸仙都知道,个人的私产在农村能看的和命一样重要。
他们居然都不知道?真的是读书读傻了,真的以为人人都是尧舜,只要谦恭礼让就能化解一切仇恨与矛盾了?
不过,她不想立刻拆台。
花猫抓到老鼠,会先玩一会,让老鼠在可控的范围内随便跑。这个道理与人抓着蝈蝈,不弄死,找个陶瓷罐子,让俩蝈蝈在罐子里玩命撕咬,看得纯是一个隔岸观火的喜性。
还好,她没落在这群疯子窝里。疯子够多,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她可能还不知道,如果不出意外,三十年后,中国得让这群疯子喊打喊杀,批黑五类,斗臭老九,只要看谁不顺眼扣个“保皇党“,自己封个“造反派”,互相争夺地盘似的架起机枪厮杀,苏联人美国人没打进来,全国先跟进了无政府状态似的。
如果没有这样迷信教条的单纯,又怎么会有那样歇斯底里的集体疯狂?
她仔细打量面前这个年轻人。这年头能来欧洲的中国人,不是勤工俭学就是中产资产家来读书做生意的,有钱的没几个真信共产主义的,穷一点的这会儿都因经济原因回国了,剩下的估计都是有钱宅在书里做理论梦的傻子。
果然,读书读多了,分不清现实与理论,尽听好听话。
“我跟你说个事儿。你说,如果你啊,把你家所有的钱扔国内的大街上,不要多少,全扔了,你还告诉他们,随便捡,随便花,别拿那钱不当自己个儿的。你知道结果会怎么样?”
一听这话,这小子愣了。咋有这么傻逼的人?
“乞丐全捡走了呗。这还能有错?”
“不对吧?除了乞丐,还会有别人。你不信吗?为了房子能少一分钱租金,有的是人敢不要脸。大街上多的是收尸的板车。这个年份,谁敢嫌弃钱少?”
看对面不言语,怒气冲冲,直眉瞪眼,逸仙知道他吃味了。不要紧。要是他没这反应,她兜圈子,玩什么呢?
“再跟你举个例子,你说是公家的。好啊,我让谁随便使用,随便玩,你可以去贴标语,去说,咋样呢?你信不信,他们只要你扭过身,分分钟把你放的那些稀罕玩意能搬的搬走,能玩坏的玩坏?”
“你…你这是污蔑!我不许你这样,污蔑我们伟大的人民!”
“你瞧瞧,你自己还不是信不过?真要是吃了心,趁了意,何必跟我一个小女子计较这点虚数?”
这不算完。“你说要先锋队,那好,也许第一代人有创业的精神,可是啊,中国有个古话,富不过三代。特别是你们这种需要理想信念的所谓帮派,第二代会怎么想呢?常遇春还是大明朝的开国功臣呢,子孙后代照样进满洲八旗剃发吃皇粮了。哪有那么死守理想的子孙后代?”
提到这里,他像是理屈词穷,忽而哈哈笑。逸仙知道,这是理屈词穷,准备憋坏,骂人哩。
果然,他不让逸仙失望。说理说不过,开始骂人,如果有刀枪,估计敢杀人保面子哩。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是铁了心要和人民的事业对着干!你个封建余孽!帝国主义走狗!满清余孽!我要代表人民,灭了你这厮!哈哈,到时候你这厮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哈哈!“
逸仙看玩够了,叹了气。她不为这样的傻子叹气,叹的是玩具没那么好玩。
“等一会,带你去个地方。“她打招呼,让一个卫兵进来。做的手势,让卫兵愣神。
“我先走了…还有小王,老规矩哦。皮埃尔,你还等着吧,我就这过去。“
名为小王的卫兵,明白接下来要干什么了。不是人的,终究说不出人话。
从中国带来、据说是前清刑部大堂的虎头铡,今天算是能用个让民主共和洗傻了的疯子洗洗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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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第六十四章]
皮埃尔与逸仙坐着美国通用牌的敞篷轿车,穿过到处是枪战痕迹、几无人烟的城市。
路过一处,逸仙不可思议地别过脸去。
“是什么事…啊,原来是枪决政治犯啊。”
国民军究竟不是抓战俘当奴隶买卖的克里米亚汗国。只要赶在国民军杀过来之前早早交枪跑掉,或者主动投降认罪态度良好,可杀可关可放,宽大处理的空间还是有的。
当然,以防万一,杀的例子更多一些。
在这儿非杀不可的,只能是一个理由:政治犯。
离得远远地,他们能依稀听见撕心裂肺的“英特纳雄耐尔万岁“、”世界革命万岁“、”打倒法西斯“等等口号。
“逸仙,到了这一步,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犹豫?你是说我犹豫?我不记得我什么地方犹豫过。“
“不对吧。既然你都打下了这座城市,你怎么会对这样的场景,感到过敏呢?“
孔子在《论语》说过两个有点矛盾的话:
厨子在厨房杀鹿做菜,孔子不忍听临死前鹿的哀鸣,说了“君子远庖厨“;
季孙氏请他吃饭,因为分肉分的不符合礼数,孔子又说了“肉不割方正,不可食“。
单从字面意思看,肯定有的是人觉得孔子虚伪,又要名正言顺地吃肉,又不想亲自背上宰杀动物的锅。
前者是因为同为生物,听到与人类似的哀鸣,本能地有了物伤其类的同情与不忍;
后者是因为遵奉礼教,身处某一位置必须要有应有的面子,不能让礼教执行不力。
前者是单纯的同情心,后者是更高层次的名教。
皮埃尔经过逸仙提点,近些日子读起了法语版的《论语》。——感谢法国传教士,在清帝国传教之余翻译了法文版的四书五经。
托伏尔泰的福,18世纪的法国按这位哲人的说法,把孔子当成“道德与理性的完美代表“,有的是拿孔子的说辞反过来嘲讽和抨击法国当时的君主专制与天主教会的。
尽管随着清帝国本身的腐朽与半殖民地化,孔子的形象不复从前,皮埃尔倒没有沾上殖民主义常有的、用马克思所言“把孩子与水一起泼出去“的毛病。
他的这句话,让逸仙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犹豫了。
是的,是她在西属摩洛哥起兵响应,推翻了殖民地最高专员的统治;
是的,是她用“请君入瓮“加”引蛇出洞“的法子,把马拉加城的老幼妇孺引出来杀死;
是的,还是她,利用了马拉加守城者战略素养的低下,拉长战线各个击破;
还是她,刚刚若无其事地,让人把那个喋喋不休的左派疯子拉到“东方的断头台“…
她亲自做了这么多,还有什么资格,装清白?装无关?装真善美?
“我只是想装一下,对人道主义的同情与不忍罢了。“
毫无说服力。好在皮埃尔想的是攻略逸仙,不可能计较这种小别扭。
“如果你能在有记者访谈,或者其他外人在的时候,做出这样的表情,我觉得你可以博得一些右派的自由主义分子的好感。起码他们不喜欢无止尽的杀戮。“
逸仙听到这里,靠在皮埃尔的臂膀上。她想过很多,如果是皮埃尔,第一他的家世清白,法国旧贵族之后,第二他不可能有动机搞垮她,第三…
人的感情,总是相处时间越久,越容易摩擦出火花的,不是吗?皮埃尔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再说,她和她哥哥,不能像《春秋左传》文姜(鲁桓公夫人)与其兄长齐襄公公开通奸。
鲁桓公那样为了“睦邻邦交“当绿帽不存在的人,不会是皮埃尔。
皮埃尔不是鲁庄公,不可能如后者那样在齐鲁边境修宫殿,供母后文姜与舅舅齐襄公淫乐。
“如果是你的话,你不是外人。“
皮埃尔心花怒放,表面装作波澜不惊。“是啊,我从一开始,不想拿你当外人。“
现在不是18世纪,甚至不是贵族残余势力依旧强大的19世纪。
除了极个别沦为乡巴佬的可怜人,大部分贵族已经能接受与其他没有贵族身份的有产者通婚的社会现实。
葛朗台家里本来是小老百姓,趁着大革命的混乱当过市长,做粮食生意捞了很多钱。即使赶在复辟王朝时期去世,德-蓬风等贵族之后依旧愿意娶他的独生女欧仁妮。
谁愿意跟欧仁妮继承的那么一大笔遗产过不去呢?
逸仙与皮埃尔知道,他们彼此是一类人。两人能跑到西班牙,借着内战冒险,不就和当年投机革命趁乱发财的葛朗台一个样?
他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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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第六十五章]
正当他们两人看完《魂断蓝桥》,走出临时征用作电影放映室的房子,一个传令兵骑马翻身而下。
“真的吗?太好了!“
望着逸仙如获至宝的表情,皮埃尔知道,又有战斗可以打了。
等他们坐车赶回指挥部,逸仙急不可耐打开一张西班牙地图。
对她来说,地图上的道路、山川、城市居民点、海岸线、港湾等等,都是真山真水,全部浮现在胸中。她仿佛身临其境,看着这一切,选择自己下一步的进攻方向。
“这次,要打的地方是这儿。当然,我们这次改为助攻。”
之前的马拉加战役的胜利,尽管她已经让合作者阿卜杜勒折冲,共和沾光,还是不免引起一些“更早参加民族主义反共事业”的老人们的猜忌。
西班牙可是一个早在资本主义政治制度出现之前,先见之明遇见到工商业发展将威胁到贵族专制体制的一统江山的国家。
在西班牙王位战争结束、波旁王朝主政西班牙推行改革之前,西班牙政府主流政策就是打压国内工商业发展,将其严格限制在官方与殖民地贸易的特权框架内,宁可靡费去法国、英国等国进口大量本国所需的手工业品,也要杜绝威胁君主专制的新兴资产阶级借机出现在西班牙。
他们的反应,在对这段历史颇为熟悉的逸仙眼里看来,毫无意外之处。
辛亥革命这么多年,蒋介石尚且还会让小舅子宋子文当财政部长,亲儿子蒋经国去江西抓三青团工作。何况有的是旧势力仇恨革命的西班牙?
按照佛大帅顾虑到这么多老人意见的措施,逸仙这次被塞到西班牙与葡萄牙边境地带,去阻击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共和分子向葡萄牙溃逃的败军。
这个时期的葡萄牙,由科英布拉大学的经济学教授萨拉查当总理,卡尔莫纳元帅当总统。后者明显不懂治国(特别是葡萄牙这样经济吊车尾的国家),所以实际上由总理萨拉查独裁统治。
萨拉查对西班牙的共和革命一贯嗤之以鼻,认为左派在西班牙的得势将不可避免地威胁到他在葡国境内“新国家体制(意大利法西斯制度的山寨版)”的稳定。
早在内战爆发前,西班牙右派军官在葡国里斯本等处公开串联,得到萨拉查的大力支持。
除非那群共和主义者脑子发疯,自投罗网…等等,自投罗网?
逸仙指的地方,叫巴达霍斯。如果是平时,这座人口不过三万的小城市引起不了世界舆论的主意。
自西班牙内战爆发,北方军与南方军中间不断缩短彼此的距离。巴达霍斯,成为挡在两者中间的最后一颗钉子。
共和国在这里部署了可观的兵力,抢修工事,全民发枪,意味着对这里的进攻将不会轻易重演马拉加的速胜。
何况这座城市是西葡边境城市,如果共和军真的要西逃,逸仙要带兵追剿将不可避免涉及国际纷争。
“我们可以这样…谢谢你的提醒。”
皮埃尔完全不知道自己提醒了什么。他没记得,自己提过关于即将到来的巴达霍斯围城战的一切想法。
逸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倒是不介意当个倾心的听众。在这种场合,他当个带耳朵的听众,没多大坏处。
“我们可以联络葡国方面,到时候在西面放开口子,放慌不择路的共和军残军入境。”
“你这么说的…我们得给萨拉查什么好处?”
“哈哈,剿灭我们都仇恨的共匪,还需要什么理由?”
“不过,他们不会…”
逸仙看皮埃尔不作声,明白他顾虑的是什么:要是其他方面,先期剿灭了城内的共和军,怎么办?巴达霍斯此时孤立无援,一如十多年后孤立无援的济南城。
(不知道需不需要对城里喊话“活捉王耀武”?)
“放心,我们可以这样。他们先进攻,我们在西南边,对,这儿是预备给我们的防区,让他们出尽风头。然后,我们故意示弱,就是故意打个不痛不痒的小败仗,让敌人做出误判,认为我们这里肯定能让他们突围,诱导他们孤注一掷。这个时候,葡国境内也故意放他们进去。然后…“
追进去,把残军消灭掉。名副其实立功授勋,还让已经有功劳在身的老人们没话说。
《孙子兵法》有云:上策伐交,中策伐谋,下策伐战。逸仙现在既要尽可能快地出人头地,不去逼他们提前清理掉“害群之马”,来个“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可是,萨拉查不是一个不求回报的人吧?”
皮埃尔难以想象,在民族主义大行其道的欧洲,一个主权国家会随便让外国军队来去自如。——除去悲剧的阿尔巴尼亚,一战和现在,意大利军队在那里来去自如。
“我们就需要让他有个面子。”毕竟对萨拉查来说,政治稳定压倒一切。逸仙心想。
价格谈不拢,主要是价码不合适。合适不合适,完全得看具体情况定。
逸仙没读过毛泽东“打仗就是做买卖”“赔本买卖不能干”的战略思想,不过如同毛泽东同陈济棠、张学良等地方军阀做生意来分化蒋介石集团和发展自己,她明白这里面该做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