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鼓的节奏愈发急促,如预示夜逝昼临的钟,老雌兽神情严肃,汗如雨下,动作也越快,双腕交叠成莲花形,颔首直腰从地面站起,单腿上劈跳跃,脚腕上的铜铃脆脆发响,羽裙刹那翻飞,婉柔似鸿,伴随最后一声击鼓,她侧首收势,袖遮半面,烁烁绿眸直视前方,身子因急促的呼吸微微抖动。
元琅被惊艳到说不出话,老舞蹈家虽是上了年纪,体力和肺蕴不比从前,端正认真的气韵却深淬于骨血中,她正想的出神,身旁传来“咚——”的一声,是一头果子狸幼崽学老雌兽踢腿的动作,却不小心踩到自己的尾巴,当场摔个狗吃屎。
见小兽人们和许清清学得东倒西歪,丑态频出,老雌兽却丝毫不觉得有趣,她停下动作,一脸淡漠盯着他们瞧,眉心渐皱,双眸溢出几分怒火,唇下隐露锐齿,灰毛自鼻尖生出,竟是打算兽化!
元琅心底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该不会认为他们亵渎了她心中的艺术与神灵,打算弄死他们吧,她忙向前两步,挡在小兽身前。
许清清见老雌兽獠牙毕露,也吓了一跳,知道她的原形定不会是温和草食兽,虽然觉得对方的怒气来得莫名其妙,却还是老实上前几步,连连道歉。
身后的老雄兽将皮鼓丢置一旁,走上前拉起老雌兽的手,轻拍她的背,低声哄慰。
过了好一会,老雌兽平复了呼吸,挺直腰杆,一甩羽袖,不理会伴侣,兀自朝不远处的一棵大榕树走去,盘腿坐在树荫下,再不看他们一眼。
“这也太可笑了嘛,不就学着比划两下,至于那么生气吗?刚才真是吓死我了……”见危机解除,许清清气鼓鼓走到元琅身旁,小声抱怨道。
“这或许是她一生最在乎最珍惜的东西了,被我们这样吊儿郎当地拿来戏耍,不高兴也情有可原。”
元琅抿唇解释着,视作生命之物被他人开涮,滋味必不好受。
“呃——可是那也太什么了,看她的穿着打扮,好像就是我们部落的。”
许清清端详树下的老兽人一会,从她皮裙款式察出端倪,既是一个屯儿的,对自己人还凶得和鬼一样,真是过分。
“……”元琅叹了口气,原还想找她学两招,现在一看还是算了。
“哎算了算了,咱没事就好,咦——”许清清还想说什么,灌木丛后传来一阵嘈杂的欢笑交谈声,声线皆属软柔一脉,竟是一群集结而来的雌兽。
很快几个身材火辣,肤泽各异的年轻兽人就从浓密杜鹃内走出,见元琅和许清清连同一群幼兽也在后山,便大方挥手打招呼,紧随其后的还有其他未化成人形的兽,白貂鹭鸶猞狸等,还有那天带她去摘果子的灰狼,清一色都是年轻的雌兽。
这各个部落的雌兽一起来是这做什么的?
两人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众雌兽随后三三两两地散开,各找一块空地,放下背负的类似乐器之物,挽发的挽发,踢腿的踢腿,口中哼着异域曲调,这才勉强看出端倪,原来是一群要跳舞的姑娘。
元琅发现赤狐也在其中,她身着艳色皮裙,见到自己还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顿觉得有些可笑,勾搭一个那样的渣男,以后还有她受累的,打不完的小三小四。
化为人形的灰狼朝元琅眨眨眼,转身走到榕树下,朝老雌兽鞠躬,跪膝坐下,开口说些什么,她的态度恭谦,像见到学院巨擘的大一新生,然而老雌兽却丝毫不卖账,缓慢巡过他族雌兽,目光放空,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见身材窈窕的雌兽们跟随各自节奏舞动,一息一动间蕴满灵气,元琅有些眼热,见身旁的小萝卜头没有离开的意思,围着果树又蹦又跳,估摸着离狩猎队伍归来还有一阵,她绑紧裙摆,做起舞蹈的基本动作,从开胯劈叉到压肩下腰,脑中浮现往日被舞蹈老师剥削的一幕幕。
不知为何,她如今做起这些动作,并没有多少痛苦,反倒觉得轻松,筋骨韧带极为柔软,似换了一副身子。
小兽崽们见雌兽们忙着练舞,又把刚才的危机忘得一干二净,胡乱舞起从老雌兽处看来的动作,许清清跟着压了一会腿,疼得龇牙咧嘴,起身蹦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跟着小萝卜头们瞎闹。
“呃——你们这样做小心她待会又过来找麻烦,那几个动作应该是这样……”
元琅有些看不下去了,担心那怪脾气老太太看到了再次发火,便起身纠正许清清和兽崽们的动作,见女孩一脸无措,她叹了口气,在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刚才的舞,数着节拍,打算将能记住的老雌兽的舞蹈动作串联着做了一遍。
虽没有艳色瞳眸和清脆圆铃,没有仙白羽裙与细长指甲,更清楚自己远比不上十年磨一剑的老兽人,只浮在最表面,她却很快进入状态,舞得十分尽兴,尝试回忆每一个动作的细枝末节,琢磨每一个姿势后的情绪色彩,中间记不清的舞段便自己安插一小段即兴动作进去。
“你看,就是这样,五指伸开,同时头向下偏,就结束了……”经过一系列细踏、旋转、跳跃直至最后的收势,元琅发现许清清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瞧,其他小毛头也停下吵闹,围着她直勾勾发愣。
“你们这是怎么了……”是自己刚才太得意忘形了么。
“我的天呐,姐你跳的可真好看……”许清清如梦初醒,绽出一个大大的笑,瞬间迷妹上身,激动地抓起她的手不停摇晃。
“你居然只看一次就把这玩意给学下来了!还跳的这么美——”少女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周围兽崽也兴奋得嗷嗷乱叫,紧紧扒在两人的腿上不下来。
这粗略一看或许还行,仔细一瞅就会发现处处都是毛病,不只动作和力道存在较大偏差,节奏也完全不是一条线上的,元琅刚想开口解释,一个阴影迅速从身后涌现,还未来得及反应,手臂就被一只苍老的手死死抓住。
她转头一看,上一刻还坐在树底下的老雌兽,这一刻却站在面前,正用那对森森绿瞳一瞬不瞬盯着自己,唇下锐齿曝出,满是皱褶的脸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