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沙船的引擎发动起来,船身在水流冲刷下轻轻地摇晃着。
等远征小队成员全数登船之后,几位赵鸿运小队中,来自原白尾的有驾驶船只经验的部下一起,配合着那个驾驶员一起解开缆绳,收起船锚。
运沙船失去了束缚,平平的船头逐渐加速,碾碎清亮的河水转向小凌河中央。
船舷慢慢地离码头上的小小栈桥越来越远。
不久,就连程子介也一下子跳不过这么宽的间隔了。
程子介站在船舷边,看着码头上几个又忍不住哭起来的人儿,大声喊道:“好老婆――都不许哭啊……真是的……快的话两天就回来了……”
虽然嘴里说着,但是看到那些俏立的身影越来越远,程子介心中也有些难过。
直到运沙船转过一道河湾,栈桥被岸边的树林遮掩了视线,程子介才垂着头走上船头,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怎么啦,舍不得啊。”何安静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站在程子介身边带着嘲弄的味道笑道。
这又没什么好隐瞒的,舍不得就是舍不得。
程子介转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是啊。这么久了,天天都和她们在一起,突然我要一个人出远门,心里真的有点难过。”
何安静倒没想到程子介会这么干脆地承认了,一时倒不知道说什么好。
带着水气的清风从河面上拂面而来,吹起她乌黑亮泽的短发。
两人就这么并排站在船头,看着前方的一个河湾。
片刻,程子介才轻声问道:“你呢?你舍得离开你哥哥?”
“他有我嫂子照顾啊。”何安静微笑着理了理耳边的一缕头发。
可是她的头发也像她的性子一般桀骜不驯,刚松开手,又竖立起来。
于是何安静也懒得再理会,掏出一只望远镜看着河岸边的动静。
程子介是不需要望远镜,就能看清河岸边并没有任何动静的。
一只小船搁浅在岸边,船上有两只休眠的丧尸被运沙船的引擎声惊醒,却因为怕水而不敢跳下船,只是在船舱中原地转着圈,让小船剧烈地摇晃起来。
两人看了一会,无心理会,收回目光,看着一双水鸟从运沙船前方的一处河岸边飞了出来,低低地掠过河面,然后在另一侧的河岸上空盘旋起来。
“你哥的腿已经全好了吧。”程子介看着水鸟,微笑道。
“嗯。这次回来了你给他安排点事做做啊。只是他腿脚不方便,又高度近视,怕是做不了什么重活。麻烦你了。”
“没事的,他歇着也没关系。反正你和你两位嫂子的贡献都挺大的,他不做事也没什么。”
“那怎么行。我们那儿没有吃闲饭的人,不管什么事,能做一点就做一点。”
“好吧,回来了我就和老李商量一下,看有什么适合他做的。”
“好,谢谢你啦。”
“没事。李正的脚伤也差不多好了,下次再有事情,你又可以和他搭档了。”
“我现在还怎么和他搭档啊。我们的身手都不是一个级别的了,带着他只能拖累我了。”
“哦?尾巴翘起来了?我还以为你喜欢和他搭档呢。”
“本来就是啊!你经常一个人出去,不肯让人帮忙,还不是怕人拖累你――喂,你那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嘿嘿……没什么意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张耀煌等人也知趣地没来打扰,带着部下们钻进运沙船的船舱中吸烟打牌去了。
这正是一年中最热的盛夏时节,现在又临近中午,阳光渐渐变得毒辣起来。
程子介看着何安静光滑细腻,却肤色微深的脸颊,微笑道:“你不进去?这么大的太阳。晒黑了。”
“我才不怕黑。”
“哦,那我进去了,你呆在这儿慢慢晒吧。”
“你!哼。”
水路虽然安全,却显得有些漫长。
直线距离不到五十公里,但小凌河在原野上蜿蜒曲折地流向海源市区,足足将实际路程拉到了八十余公里。
而这运沙船的设计以载重为主,速度缓慢。
虽然是顺流而下,但是驾驶员是第一次操作,又不熟悉航道,只能控制着十公里的时速,载着众人缓缓向海源驶去。
直到夕阳西下,远征队才乘着船抵达了海源市区的边缘。
运沙船的引擎声在寂静的河面上孤独地回响,惊起河堤边绿化带中回巢的鸟儿。
金色的夕阳为视线中越来越多的建筑物镀上一层暗淡的光芒,温暖的阳光却更显得往日繁华的都市如今是一片死寂,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看着一栋栋高楼大厦像是被烈火席卷而过之后的树林中剩下的焦黑的木桩子,小睡之后再次来到船头上的程子介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这个自己从小长大的城市,已经变成了一座大坟墓。
那些楼房就是密密麻麻的墓碑,埋葬着人类文明的辉煌和繁荣。
这次何安静没有再随意地出言嘲笑他。
她也知道这儿是这个大男孩的故乡,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任何人都会心生感慨。
她自己的故乡双河县城已经被这个大男孩清理完毕,开始恢复文明生活,她甚至还回了几次自己的故居,拿回了一些纪念品,能让她纪念自己过去的亲人。
而他,还能回去吗?
这么大的城市,千万数量级的丧尸……
即使是何安静这样的女孩子,心底深处也会有个柔软的角落。
看着程子介惆怅地眺望着远方的神情,不觉间她的语气也温柔了几分:“程子介,你家原来住在哪儿呢。”
程子介一直在背对着夕阳,看着自己家的方向,听到何安静的问题,马上擡起手指向远方:“那边……从这儿上岸的话,还要走四公里半。这儿看不到。”
“哦……”听着程子介语气里淡淡的哀伤,何安静不由自主地想要安慰他一番。
但是这丫头这方面实在嘴笨,想了半天,才轻声问道:“你很想家吧。”
“是啊。我从小就在那儿长大……那时候还没有这么多楼房,我家也只是七层的居民楼,但是从这儿就能看见我家呢……现在虽然我家也搬到十几楼的高楼上面住,但是更高的楼越来越多,都挡住了……”
“真的啊。这些年城市发展太快了。”
“嗯。原来我小时候,我爸爸妈妈经常和亲戚朋友带我一起到前面那江边树林玩,现在树林没有了,我身边也只有我妈妈在了……”
“你别难过……”
“我知道,谢谢你。”
夕阳渐渐地落下地平线,暮色笼罩着暗淡的城市。
在这样的情况下夜航将会非常危险,但运沙船终于驶到了一处水流交汇的地方,大小凌河的河水终于在这儿汇聚成一股向南流去。
运沙船转了个弯,前面的江面突然开阔起来,水的流速也陡然放缓。
不远处的江心中一座孤岛静静伫立,岛上地势平缓,生长着茂密的树木,翠绿葱茏,真如同一颗落在江心的绿色星星。
船舱中的队员们已经全部来到了甲板上。
入夜的江风带着凉意,却掩盖不住众人的热情。
如此顺利的抵达了目的地,大伙都是兴高采烈,指手画脚地说笑着。
这可是成千万丧尸包围着的腹地,让大家紧张兴奋,又带着些骄傲的感觉。
运沙船驶向碧星洲的东边,程子介知道那儿有个码头,可以停船。
进入海源市区后,因为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一直在努力地想要寻找哪儿有灯光,但不管怎么看,以他的视力都发现不了任何幸存者活动的痕迹。
一千多万人口啊……幸存下来的实在太少了。
“老大,靠岸吗?”张耀煌和赵鸿运一起在程子介身后请示道:“岛上不知道情况怎么样,本来该派人先上去看看。但是现在天快全黑了,再不靠岸,等会摸黑停船可能会出危险。”
部下们的请示打断了程子介的思绪,让他放弃了搜索。
看了看碧星洲,上面也是悄无人声,只有大量的鸟儿一片聒噪。
程子介对碧星洲比较熟悉,知道这儿不会太危险,相比之下摸黑停船风险更大,于是做出了决定:“靠岸。”
两位助手马上下去,开始做停船的准备。
运沙船在江面上笨拙地掉了个头,然后关闭引擎,靠着惯性逆水接近了碧星洲岸边的一个小码头。
程子介则带着部下们,做好战斗准备,关注着岛上的动静。
不久,当最后一缕晚霞隐去的时候,运沙船无声地靠向了码头边。
部下们忙碌起来,系缆绳、下锚……还有两个人从船尾跳到运沙船后面牵引着的那艘小小的摩托快艇上,将摩托艇也停到了岸边。
这艘摩托艇是准备用来将队员们渡过凌江送到市区,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派人回双河通报消息,速度远非笨重的运沙船可比。
八十公里水路,全速全进的话逆流而上大概也只需要三个小时,顺水的话更快,两小时就能赶到。
运沙船终于靠着码头停稳了,程子介带着部下们鱼贯跳上码头。
在船里摇晃了一天,虽然内河不会晕船,但此时终于能脚踏实地,众人都有些脚步虚浮。
一上岸,程子介就马上开始迅速发布命令:“耀煌,整队,你们先跟我去岛上看看。主要是看看南边那个别墅区能不能住人,可以的话我们就在那儿住下。鸿运,你们在这儿卸船,守船,等我们侦察回来。小静,你在这儿协助鸿运防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