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惊雷像是从四面八方席卷过天地之间,办公楼几乎都摇晃了起来。
所有人都没想到会出现目前的局面,程子介也只考虑过防范外来的威胁,完全没想到军队方竟会一见面就向着天昌代表下手了。
一阵短暂的惊愕之后,蔡少校首先断喝起来:“你干什么!”说着也飞快地举起随身携带的手枪,对准了侯凯莉的脑袋:“侯凯莉,我命令你立即放下武器。”
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人:侯凯莉的战友、天昌代表的随从、以及程子介守卫会议室的部下都唰唰地掏出了随身的武器,将候凯莉围在中间,用枪口指向了她。
柳代表脑袋上顶着黑洞洞的枪口,表现得却非常镇定。
转动着眼睛,打量着候凯莉道:“对不起。看起来面熟,但没印象。”
“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候凯莉夸张地大笑起来,笑得满脸是泪。
她完全无视周围林立的枪口,而是突然伸手取下了军帽,放开齐耳的短发,披散开来。
看到侯凯莉这样的形象,柳代表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豆大的汗珠接连不断地从他额头上冒出,蜡黄的脸蒙上了一层苍白。
嘴角僵硬地哆嗦着,终于从牙缝中憋出了两个字:“小莉?”
“对,就是我。”候凯莉将军帽扔在地上,抓住柳代表的衣领:“你忘了我,我可从来没忘记你。我到了现在,每天半夜都还会做恶梦,梦到的都是你这张脸。”
柳代表的瘦脸扭曲起来,眼中第一次露出恐惧的神色:“你干什么。现在我是谈判代表,你是军人,不能这么做。”
“侯凯莉!放下枪!你违反军法了!”蔡少校怒喝道:“趁还没有酿成大错,现在放下武器还来得及。你知道领导很重视这次会谈!你要是胡作非为,必定会受到严惩!”
直到这时,程子介才昏头昏脑地判断出了局面:会谈还没开始,侯凯莉就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天昌方面的代表发动了攻击行为。
而显然,其他军人对此完全没有准备。
这并不是有预谋的行动。
虽然很多枪口指着侯凯莉,但没人敢真的开枪。
因为侯凯莉手中的枪口也顶着天昌代表的脑袋,别人再快也不可能比她更快。
程子介也不敢胡乱出手,只能焦急地喊道:“侯小姐!为什么抓柳代表?你们见过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的战友们更是纷纷紧张地劝告道:“小侯!别做傻事!”“以前不管什么事,现在都过去了。你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吗?何必这样!”“快住手,不然我也保不住你了!”
这些军人的话显然让柳代表有了些底气。
他虽然脸上还是冷汗横流,但挺直了腰杆,眼睛斜睨着侯凯莉,带着傲然的语气:“警告你,可别轻举妄动。你现在是军人,要遵守你们的纪律。你收起枪,我可以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
侯凯莉对其他人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紧紧地盯着柳代表。
又是一声令人浑身发凉的,直让人觉得也悲伤到了骨子里的笑声,然后才平静地说道:“军人。我先得成为一个人,然后才能是一个军人。托你的福,我不觉得我现在活着和丧尸有什么区别。你说,人和丧尸有什么区别呢?我从灾难爆发,第一次看到丧尸时开始,就一直在想。人和丧尸都是一样的样子。用一样的姿势跑,一样的动作吃东西,一样的形象睡觉。那其中的区别在哪儿?”
会场中鸦雀无声,没人能想到侯凯莉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么个问题,更没人能作出回答。
侯凯莉像是梦呓一般,清秀的脸上依然苍白,却悄悄泛起一抹诡异的潮红,轻声自问自答道:“你不知道?我告诉你。人有希望,有思想,有尊严,有感情……所以才是人,不是丧尸。可是你毁掉了我的这一切。毁掉了我之所你能称之为人,和丧尸区别开来的一切。你毁掉了我的青春、学业、家庭、事业……这一切的一切。你让我和丧尸一样活着。既然我已经和丧尸没什么区别,那会不会遭到军法处置,我自己真的不在乎,也不劳你费心。”
侯凯莉的话带着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无情,脸上也带着一种扭曲的狰狞。
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却又束手无策。
而柳代表直到现在,才第一次真正地恐惧了起来,嘴唇哆嗦着,口气软了不少:“小莉,过去的事,都那么久了……你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吗?参军了。你就高擡贵手……”
“当初我跪在你面前求你高擡贵手的时候,你回答我的是一顿毒打。”侯凯莉的目光变得悠远而迷离,嗓音有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空洞,像是在述说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别人的经历:“你打我,骂我,强奸我,不给我吃饭,不给我穿衣服,逼我喝你的尿的时候,为什么不高擡贵手?你带着一群狐朋狗友,一起变着法子蹂躏我,让我遍体鳞伤的时候,为什么不高擡贵手?你把我卖到老明手里,逼我接客的时候,为什么不高擡贵手?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些。柳浩波,我一直希望你别在这次病毒爆发的时候死了,能让我亲手报仇。没想到,老天有眼。竟然真的让我再碰到你。”
所有的人都只能听着侯凯莉慢慢述说那些悲惨黑暗的往事,无法阻止,也无法插嘴。
程子介这才明白,这柳代表就是当初拐卖侯凯莉的人贩子。
如今他却成了天昌的谈判代表,又出现在侯凯莉面前。
其他在场的人,绝大部分都是不明就里,一个个满脸疑惑和惊讶。
程子介只能心中叹息,世上竟会有如此的巧合。
可是,现在该怎么阻止侯凯莉?
看她的神态,语气……不伤害柳代表是不可能的。
或者说,该不该阻止侯凯莉?
她所述说的那些令人发指的悲惨经历,只怕比樊明倩经历过的更甚。
那么,为了某些原因,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是否该向罪恶妥协,阻止她为自己伸张正义?
程子介脑子里一片混乱迷茫。
蔡少校也发现事情不妙,手里的枪颤抖起来,声音焦急万分:“侯凯莉,你说的那些,可以以后再调查,我们会还你一个公道。但是,你现在如果擅自伤害谈判代表的话,要被枪毙的。”
“我已经不指望别人还我公道了。以前有警察和法院的时候,都没人还给我一个公道。更何况现在。”侯凯莉仍然没有转脸,而是一直看着柳代表,平静地说道:“你们谈判完了,自然会和平相处。可能为了我去得罪天昌方面,将他绳之于法?你自己相信吗?长官?”
蔡少校一时语塞。
显然,侯凯莉说的,是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的实情。
柳代表见大事不妙,面对死亡,再镇定的人也难免慌乱。
他浑身哆嗦了起来,开始求饶:“别、别杀我。杀了我,你自己也要搭上一条命,不划算……”
“现在我这烂命一条,早就该死了。”侯凯莉秀气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以前上学的时候,我很喜欢诗词。遇到你以后,就全忘光了。只记得这一句: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
“侯小姐!不要!”程子介终于出声劝阻道:“你好不容易活下来,就应该放下以前的仇恨,向前看才是。以前你经历的那些罪行,还是选择宽恕才对你自己,也对大家更好。你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活下去,我们大家也会因为这次会谈而受益。你知道的,樊小姐的遭遇也和你差不多,但是她选择了宽恕罪行,她现在很幸福。侯小姐!你也可以的!饶了他吧!”
“多谢你一直的照顾。”侯凯莉淡然一笑,轻声回答道:“对不起,程先生。绝不。”
伴随着一道刺目的电光照彻天地,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伴随着地动山摇的雷声回荡在会议室中。
程子介被震得头皮发麻,脑子里嗡嗡作响。
待众人回过神来时,只见侯凯莉手中的枪口冒着青烟。
而柳代表的半个脑袋已经彻底消失,尸体正在慢慢地瘫倒。
红红白白的液体带着血腥味,沾满了侯凯莉的脸,还有不少溅到了附近人员的身上,斑斑点点。
一切都没能扭转。
谈判还没开始,天昌的谈判代表就被军方的代表随从开枪打死,这一点,怕是无论如何无法向天昌方面解释了。
后果会如何?
没有人敢想。
而程子介一眼就看到侯凯莉正调转枪口指向自己的脑袋。
不好。
说时迟那时快,程子介箭一般出手,飞身向前,一拳打飞了侯凯莉的手枪。
接着,蔡少校就喊叫起来:“抓住她。快向严少将报告。”
三位军人一拥而上,将侯凯莉按倒在地板上,牢牢地反剪住了她的双臂。
侯凯莉自杀不成,就放弃了挣扎,平静地露出了程子介曾经见过的那种解脱般的笑容,接受了即将到来的命运。
事已至此,只能考虑该如何善后了。
那位负责通讯的士官马上飞奔着跑出了会议室,而天昌的代表随从都是呆若木鸡。
程子介只得上前:“各位,这是一场意外。军方已经向领导报告,会给你们一个合理的解释。请几位稍等片刻。”
一位随从颓然坐倒在地板上,脸色灰败。
另一位则绝望地嘟哝着:“完了……”
程子介自然知道,他们是因为没有保护好代表的安全,回去后恐怕会受到袁领袖的严厉惩罚。
但此时谁还有心情管他们回去后的下场。
会场陷入了一片令人难以忍受的死寂,伴随着阵阵电光和雷鸣。
每个人都是表情沉重,各怀心事,没有人愿意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部下前来向程子介报告:又有直升机飞抵了校园上空。
这次搭乘直升机前来的,竟是严少将本人。
程子介又是惊讶,又是惭愧。
迎上浑身被淋湿的严少将,看着他鬓边因为雨水更显得醒目的斑斑白发,更是自责万分。
也顾不得再多说什么,忙不迭地道歉了起来:“严少将!我失职了!没有保护好天昌的代表……”
严少将也是神色凝重,但大手一挥:“和你无关,是我们的工作疏忽了。”说着环顾周围一圈:“现场呢?”
“这边。”程子介赶紧带路,领着严少将和他的副官,以及一队卫兵大步赶向了会议室。
刚到门口,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蔡少校就大声喊道:“将军!你亲自来?这样的天气乘坐直升机非常危险……”
严少将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安静,就走向门中。
一进门,严少将就看到了被按在墙角的侯凯莉,径直走向她的面前,盯了她半晌,突然沉声问道:“你就是顺手。”
“是我干的。”侯凯莉平静地回答道。
“拉出去,立即处决。”严少将一挥手,转过身去,不再看侯凯莉一眼。
跟着严少将一起前来的卫队中,马上有一名军官带着两名士兵大声答应着,跑到侯凯莉身前。
侯凯莉自己站了起来,被两名士兵夹在中间,迈开脚步走向门口,再不回头。
程子介只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难过,却无法多说什么。
现在的局面,已经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严少将这时已经走到四位天昌方面的代表随从面前,脱下军帽,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各位,我知道这样的结果无论如何道歉都没有用,但还是要向各位表示我的歉意。这完全是我们军方的问题,是我的失职。只能恳请各位原谅。”
四位随从只得勉强笑着,也对这位真正的将军回了礼,却没人敢多说什么。
严少将继续道:“我们会严惩顺手,给贵方一个交代。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弥补这样的损失。还请四位马上赶回天昌,通知你们的领导人,并代我询问一下,能否再选时间地点,重新开始会谈。如果有必要的话,我本人愿意去天昌向贵方领导人解释。”
“不敢……不敢……”终于有一位随从哆嗦着摆起手来:“那我们就先回去报告了。”
“实在是很抱歉。”严少将神情悲痛:“这是我们都不愿意出现的局面。无论如何,请一定代我向贵方领导,以及死者家属道歉。我们愿意作出合理的补偿。”
“好……我们会的。”那位接话的随从显然已经是坐立不安,只恨不得马上肋生双翼飞回天昌。
严少将叹息一声,转向程子介:“程先生,麻烦你妥善安置一下这位代表的遗体,交由四位带回去安葬。”
“好。”程子介赶紧招来助手,很快,就将柳代表的尸体细心地包裹了起来。
那四位随从已经急不可耐,于是程子介就让部下将柳代表的尸体送上他们的商务车,然后目送着他们在滂沱大雨中消失在公路尽头。
一回到会议室,程子介马上就问道:“将军。就这么让他们走了?恐怕对方不会同意继续谈判的。”
严少将却显得胸有成竹:“我当然知道,谈判的希望大概已经不大了。但也要试试。而且放他们回去只是缓兵之计。实际上,我已经做好了攻击天昌的准备。昨天夜间,燎原部队就已经集结完毕,陆续抵达天昌边境,展开待命,以应付任何谈判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意外。只要他们不同意继续谈判,我马上就会发起攻击。”
程子介闻言,低低地惊呼一声,一时间有些自惭形秽。
严少将双眉紧皱,握着拳狠狠地砸了一下面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蹦跳了起来:“没想到这么久的努力都成了白费功夫,最终还是要无数人流血,才能解决天昌的问题。”
到了这时,程子介才突然惊觉,自己像是对这样的结果并没有感到遗憾和失望。
为了这次谈判,他自己也做了无数的工作,花费了无数的心血。
而那些努力和希望都在侯凯莉一个指头的轻轻一勾后化为了泡影。
但他却发现,自己心中反而像是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是因为不必向罪恶妥协吗?
程子介顿时茫然起来,人有时候连自己的心理都分析不清,程子介现在的状态就是这样。
严少将见程子介沉默不语,反而安慰起他来:“程先生,对不起。你这次付出的努力比我们多得多,却因为我们的错误……”
程子介赶紧打断了严少将的话,笑道:“不,没关系。只是现在这样,冲突在所难免。该如何将损失降到最低?”
严少将摇了摇头:“战端一开,想要不伤及无辜,怕是不可能的了。这次我已经下了命令,任何人未经许可接近我们的部队的话,一律就地射杀。”说到这儿,严少将脸上又一次浮现出冷酷无情的表情:“我们会争取速战速决,用最快的时间彻底摧毁天昌的抵抗,这样才能避免太多的伤亡。”
程子介沉吟片刻,道:“将军,我倒有个想法。”
严少将赶紧问道:“你对他们的情况更熟悉。是什么建议?”
程子介再沉思一阵,才笑道:“我对军事不太了解,请将军斟酌。我发现天昌的平民之所以悍不畏死,用自杀式攻击阻止军队,主要原因是对他们领袖的个人崇拜。如果能直接干掉对方的领导人,他们或许就会直接崩溃了。这样的话,或许能避免无辜人员的大量伤亡。”
“嗯?”严少将一下子皱紧了眉头,紧紧地盯着程子介。
程子介顿时忐忑起来,毕竟自己不懂军事。
但严少将很快哈哈大笑起来:“好!擒贼先擒王。好主意。”说完转向副官:“马上联系基地。命令无人机部队出动搜索天昌地区领导成员的所在地。随时准备进行精确打击。”
副官大声答应着,指挥着卫队中的成员飞快地就地架设好了一套通讯器材,接着就联系到了海源基地,宣布了严少将的命令。
接着,副官回报道:“将军,现在的天气,无人机无法出动。”
严少将皱了皱眉头:“雨一停就出动。”
“是。”副官马上再次传达了命令。
严少将沉思着,突然道:“命令安少尉他们作好战斗准备,随时乘坐直升机前去天昌,对他们的领导成员执行斩首行动。能俘虏更好,但要首先要确保消灭。”
副官吃了一惊,迟疑着,没有马上传达命令,而是小心地问道:“将军?夜啸特别小组的成员,包括安少尉在内,只有三个人现在能执行战斗任务。而且他们三人都还需要定时注射抑制药物……”
“我知道。所以这是备选计划。而且,是他们的话,三个人就够了。”严少将不容置疑地说道。
副官赶紧传达了新的命令。
“命令燎原部队随之进入战斗状态。”严少将继续道:“怒涛部队做好出击准备……”
就在严少将有条不紊地下达着命令时,那位刚才带走侯凯莉的军官急匆匆地跑进会议室,大声道:“报告!”
程子介和严少将马上一起看着他。
他浑身都已经被雨水淋湿,表情显得有些狼狈。
严少将皱眉道:“什么事?执行了吗?”
“报告将军,没有……”这军官神情尴尬,看了程子介一眼:“遇到了特殊情况,一时无法执行。”
严少将马上大致猜到了是怎么回事,看着程子介,敛容道:“程先生,麻烦你跟我出去看看。”
程子介心中叹息一声,却只能随着严少将一起站了起来,离开了会议室。
众人就这么冒着暴雨,跟着那位军官走向学校门口。
“怎么回事?在那儿?”风雨声中,严少将已有怒意。
那军官吓了一跳,赶紧道:“报告将军!刚才我们打算在操场上执行,但是……”说着又看了程子介一眼,吞吞吐吐地说道:“几位领导夫人制止了我们,说学校里有很多老弱妇孺,特别是有很多孩子,不应该让他们看到死刑……所以我们就只能带着犯人离开学校找行刑地点……”
对这样的回答,严少将也是无可奈何,只能随着军官大步走向程子介曾经向何安静学习枪法的那片小树林。
远远的,众人就看到小树林边缘围着一群人,都是程子介的部下,钟美馨等几人也在。
严少将加快脚步,程子介赶紧跟了上去。
还没走到现场,就隐约听到一个清脆稚嫩的童声,正在生气地喊叫着:“……不许枪毙这个姐姐……她打死的是坏人……你们是坏蛋……”
小淘气?
这是她能凑热闹的地方?
程子介又惊又怒,飞身抢在严少将面前,赶到了人群边。
大家马上闪开一条道,程子介的目光扫过,见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疑惑,惊讶,不解,悲伤,甚至愤怒。
看来大家都得知了事情的大概:侯凯莉打死了拐卖她的人贩子,因此被处以极刑。
侯凯莉自己却静静地站在一棵树下,眼睛看着远方,面无表情。
而她面前不远,就是两名准备行刑的士兵,正在被小淘气拼命阻止着,不让他们有机会举枪瞄准。
两位士兵显然没见过如此阵仗,又不能真的对一个小姑娘动粗。
结果在她的骚扰之下,完全没有行刑的机会。
一名士兵背起枪,试图控制小淘气。
但刚刚抓住她的手腕,小淘气就疯狂地对着他的脸又抓又咬,如同一只被激怒的猫儿。
嘴里尖叫着:“放开我!大坏蛋!滚开!拿开你的脏手!”
那名士兵只能拼命地护住了脸,英俊的相貌才得以保全。
“将军来了。”“老大来了。”人群发现了严少将和程子介,马上嘈杂了起来。
疾风骤雨间,所有人都已是浑身湿透,却不愿离去。
每个人的目光都看着出现在现场的两位领导,没有人说话,但所有的目光都带着恳求,或者悲愤。
程子介叹息一声。
这不是他能插手的事情。
而严少将走到人群中时,则短暂地停住了脚步,似乎迟疑了那么短短的一瞬间,接着又继续向前,走到侯凯莉面前。
然后才转向程子介,脸色如同一块石头。
程子介只得上前,对小淘气喝道:“盈盈!这不是你胡闹的地方,马上走开!”
小淘气顿时哇的一声哭了。
人群中突然冒出何安静苗条的身影,一把拉走了小淘气,然后又无声地向程子介投来一个恳求的目光。
这还是从阳门回来后,何安静第一次和程子介对视。
程子介心中一颤,却只能硬起心肠,用无奈的目光示意自己无能为力。
何安静无声地转过脸去,将小淘气拉走了。
她眼中最后的一抹失望让程子介几乎难以忍受。
可是又能如何呢。
程子介悲哀地想道。
如果我是严少将,我恐怕也只能这么做。严少将也是别无选择。
终于解决了小淘气的骚扰,严少将也不再命令两位士兵行刑,而是亲自掏出了手枪,站在候凯莉面前,用枪口对准了她的额头。
声音沉重地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侯凯莉淡然一笑,只看得见滂沱大雨淋透了她的头发,然后在清秀的脸庞上纵横流淌。
她没有出声,而是转过身去,垂下了头。
程子介闭上了眼睛,不忍心看那最后的一幕。
其他围观的人也纷纷沉默地转过身去。
在天际沉重的雷声中,枪声终于响了。
但程子介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却随之听到了严少将的怒吼:“任乐瞳!你干什么!”
程子介大吃一惊,睁眼看时,却只见任乐瞳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双手擡起了严少将的枪口。
而树下的侯凯莉仍然好端端地站在那儿,也是满脸惊讶地看着这一切。
任乐瞳完全没有被严少将的怒吼吓倒。
他清瘦的脸颊也是雨水横流,然而目光却炯炯有神,迎着严少将愤怒的目光,毫不退让:“为什么要枪毙她?”
严少将一把甩开任乐瞳抓住自己手枪的手,将任乐瞳摔了个趔趄。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再次瞄准侯凯莉,任乐瞳就再次在他面前站稳了,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枪口。
“任乐瞳!你疯了!竟敢阻挠军队执行军法!”严少将忍无可忍,再次怒喝道。
“为什么枪毙她?”任乐瞳不为所动,不依不饶地问道。
“和你无关。请马上离开。否则我们只能对你使用武力。”严少将深吸一口气,努力镇静下来,怒视着任乐瞳。
“和我有关。”任乐瞳声音平静:“在平民的居住地发生了平民死亡的事件。身为在这儿居住的平民,我们有权知道真相。”说着,转身看了看其他围观的人:“你看看大家。你不说清楚为什么枪毙她,何以服众。”
严少将只得又用目光扫过围观的人群,每个人的脸上都明显地写着对任乐瞳的支持。
他只得暂时放低枪口,转向人群,大声宣布道:“各位。士兵侯凯莉,擅自杀害天昌平民代表,证据确凿,已经严重触犯军法。现在按军法将其处决,请各位不要妄自猜测。”
“她杀掉的是以前拐卖她的人贩子。”严少将话音未落,任乐瞳就平静地说了起来:“她是以受害者的身份杀死罪犯的。在现在这个没有公权力存在的世界,受害者有权为自己寻求公道。”
严少将看着任乐瞳,不由得呆了呆。
他明白,必须要解决任乐瞳这个麻烦的家伙,不然就无法继续行刑了。
于是严少将垂下枪口,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任先生,她现在的身份是军人。无论什么原因,都不能作出这样的行为。”
“一个人首先是人的身份,然后才能是军人的身份。军人一定首先是人。”任乐瞳仍然毫不退让,眼中闪烁着深邃的光芒:“所以,这两种身份有先后之分。主次之分。她作为一个人的身份受到了侵害,那么作为一个人的身份去追讨公道,是天经地义的。再说一次,这是因为现在的世界公权力不复存在。”
程子介一时间有些自愧不如。
这任乐瞳认真起来,真的是很难对付。
严少将也是一时语塞,张了张嘴,才回答道:“即使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那么,她的那些指控也是一面之词。即使按照你们平民的法律,恐怕任何人都不能未经审判就剥夺他人的生命。”
“不错。”任乐瞳突然笑了起来:“审判。说的是。审判。那么,”说到这儿,任乐瞳死死地盯着严少将:“这儿不是战场,不是火线,你们也不是在进行战斗,不是在执行军事任务。请问你又有什么权力,未经审判就剥夺一位士兵的生命。因为你是将军,所以有特权?那条军法规定了这一点?”
“好!”人群中顿时有人叫起好来。
程子介也目瞪口呆地看着任乐瞳,这家伙在紧急情况下的表现,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严少将也无言以对。
沉默片刻之后,面容突然变得柔和起来,接着就浮现了一个笑容:“好。任先生,你说的有道理。既然这样,”严少将说到这儿,顿了顿:“她应该有接受公正审判的机会。好!来人!立即带她上直升机,送回基地严加看守。等现在的行动告一段落,我会召开军事法庭。任先生!到时候欢迎旁听。”
风雨交加的小树林中顿时掌声雷动。
两名士兵惊愕地上前带走一样惊愕的侯凯莉,押着她走向校园。
当她离开时,程子介如今敏锐得多的听觉却分明听见她低声嘟哝了一句:“神经病。”
反倒是一直在旁哭着鼻子的小淘气兴高采烈地跳上来,一把搂住任乐瞳的脖子,狠狠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任大哥真棒!简直棒呆!”然后就丢开他,挥舞着双手,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程子介也心中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至少,侯凯莉不会马上被处决。
否则的话,命运就实在太不公平了。
任乐瞳自己看着侯凯莉的背影消失在雨帘中,却一下子像虚脱了一般,脸色苍白,像是要晕倒。
人群中的樊明倩赶紧上前,温柔地搂住他的肩膀,低声道:“小瞳!好了,小莉没事了……你快回去休息……”
于是,任乐瞳就在樊明倩的搀扶下,在大雨中慢慢地走去了。
程子介也一样听到他低声的自语:“冷静。冷静。一定要想办法救她……”
围观的人群开始散去,大家的脸上挂上了轻松的笑容。
严少将倒是干脆利落,不再纠结于侯凯莉的问题,和程子介一起大步赶回了校园。
众人看着载着侯凯莉的直升机冒雨起飞,很快就消失在风雨中,然后一起回到了会议室。
“将军不回基地?”回到会议室中,众人擦着满头满身的雨水,程子介微笑着问道。
严少将哈哈一笑,显然心情并没有受到影响:“对不住,程先生。我得多呆一会,看天昌那边如何反应。他们要是再派人作正式答复,就会来你这儿。我既然来了,也在这儿等着好了。这样就能第一时间知道情况。”
“好。”程子介也笑道:“既然这样,午饭时间也到了,就请将军在这儿将就一顿吧。”
“多谢款待。”严少将也不客气。于是,众人又起身前去食堂。
下午时,严少将就向程子介借了一间办公室,用以临时处理军务。
而直到晚间,天昌方面仍然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当程子介前去邀请严少将吃晚餐时,严少将却没有马上动身,而是问道:“程先生。根据你对天昌的了解,你觉得他们还有没作出答复是什么原因?和谈是否还有希望?”
程子介也不知道答案。迟疑片刻,摇头道:“我也不清楚。”
“嗯。”严少将皱眉沉思片刻,突然坚决地说道:“不能等了。连山方面又有新的情况。我们没时间再陪天昌的耗下去了。我准备先发制人。程先生,你也做好准备,以防天昌方面迁怒于你们。”
“好。”程子介的心情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严少将叫来通信兵,正准备发布命令时,通信兵却突然喊道:“将军!基地有紧急军情。”
“什么事?”严少将倒是镇定万分,而程子介却一下子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有大规模部队向我们基地进军。根据报告,像是……云庆方面的烈焰部队……”通信兵声音发颤,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太不正常了。
听到这份报告,饶是严少将也坐不住了,一下子站了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八度:“什么?这次我并没有命令他们参战。立即联系刘中校!”
通信兵转过脸来,脸上带着恐惧:“将军!基地发现他们的时候马上就尝试了联系他们,但是对方拒绝应答!”
程子介只听见严少将的牙床咯吱咯吱地响着,良久,才挤出几个字来:“他们离基地还有多远?”
“不到二十公里了。”通信兵满脸冷汗滚滚:“因为雷雨天气,而且将军上午命令无人机待命准备攻击天昌,所以没能提前发现。还有……将军,他们……”
“他们怎么了?”严少将的声音一下子疲惫了起来。
而通信兵的回答证实了程子介最坏的推测:“他们向基地派去询问情况的战友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