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介浑身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
看到这一幕的他,第一感觉就是恐惧。
他当然不是恐惧自己会遭到攻击,他恐惧的是,有些人或许永远也见不到了。
萧瑟的斜阳照着双河中学的残垣断壁,一阵秋风叹息着掠过那些残砖碎瓦之间,带着落叶和尘土一起旋转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程子介才一个激灵,从脑海一片空白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擡起僵硬的手臂擦了擦满脸的冷汗。
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发呆,但一时又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无论怎么强迫自己冷静,都无法从混乱中摆脱出来。
他飞快地在这间屋子里茫无头绪地转着圈,却越来越不知所措。
直到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他才猛然一愣,然后转身离开房间,朝那个方向飞奔起来。
他一边跑,一边强迫自己不回头去看双河中学。
他知道暂时还不能急着回去,因为那里现在静悄悄的。
越是这样,越是不知道有什么陷阱在等着自己。
而且,既然听到了爆炸声,就说明战斗还在继续,还有人需要支援。
他顾不得已经跑了很久的劳累,飞速跑向县城西北方出城的路口。
很快,他就看到了爆炸声的附近发生了什么。
两辆坦克正在耀武扬威地从云庆方向入城的公路驶向城内,身后远远地跟着一群步兵。
这些步兵显然和坦克没有什么配合可言,他们远远地落在坦克后方百余米开外,驻足不前,还对着坦克指指点点。
这坦克是云庆的部队,而步兵则是天昌的武装人员。
程子介停下脚步,辨认清楚之后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们的来路:云庆的部队占领军事基地以后,马上就派出了先头部队中仅剩的坦克支援天昌对双河的攻击。
刘上校的坦克本就不多,又被严少将击毁了两辆,现在程子介面前的,应该就是他最后的两辆坦克了。
至于他们进军的路线,当然就是双河与军事基地之间那条绕过海源市区,取道云庆境内的公路。
这些家伙来得好快,看样子这两辆坦克是刚刚攻下基地就出发了。
但刘上校并没有派出自己的步兵协同,大概是因为他的先头部队人数也不多,而在双河这里,天昌的部队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
程子介看向坦克前进的方向,马上就看到它们前方的街道两边,几栋建筑物内有人在活动,不是自己的弟兄们还能是谁。
很好。
至少找到了一部分人的下落。
但程子介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前面那辆辆坦克就开炮了。
刘上校的部队实在说不上专业,特别是这些坦克兵,显然都是滥竽充数。
虽然是射击建筑物这样静止而且巨大的目标,但他们的第一发竟然没有命中。
但坦克的存在,对程子介部下那些平民来说,本身就是难以抵抗的威胁。
只要它们呆在那里,威慑力就自然而然地扑面而来,更不用说它们还在滚滚向前。
程子介看到那两栋建筑物的窗口中晃动的人影显得有些急促慌乱,有几个人冒出来向着坦克开了几枪,但子弹却不知所踪。
而且就是他们击中了坦克,也连搔痒都算不上。
暂时不能急着去找其他人,而是要想办法帮眼下的这一批弟兄解决坦克的威胁才行。
但程子介看着坦克慢慢驶近自己藏身的这栋建筑物前的街道,却没有什么好办法。
严少将说的对,拿着散弹枪是对付不了这种战争机器的,更不用说程子介现在只带着短刀。
该怎么办才好?
程子介目睹过夜啸小组消灭坦克,但他没有无后座力炮,即使有,也不会用。
然而敌人不会给他时间去慢慢思考对策,两辆坦克的履带辚辚碾过街道,突然同时开炮。
这一次,一枚炮弹击中了一扇有人活动的窗口,等到硝烟散去之后,程子介看到那面墙像纸皮一样被撕开,然后向着楼底下萎缩下去,露出空荡荡的几栋房间,就像是一个人被打开的体腔,悄无声息,令人不忍目睹。
不行。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得让这些弟兄们快逃。
程子介的眼睛过度充血,而使视线有些模糊。
正当他准备起身去让那些部下逃走时,模糊的目光却看到一栋民房楼顶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他刚刚转过目光想看清楚那是谁,就有一道白烟从那人影身前飞向前一辆坦克。
那是从双河武装部找到的老式火箭筒。
程子介看清了那人,正是天强,最初黄云山上的几位部下之一。
曾经怯懦和退缩的他现在正独自一人站在房顶上,扛着一门火箭筒对抗着两辆坦克。
但他的努力显得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
火箭弹准确地击中了坦克的炮塔,但硝烟散去之后,那钢铁巨兽却毫发无损。
它甚至完全没有停顿,而是继续向前,带着无法阻挡的气势。
没用的。
程子介心中感到悲哀,这种老式火箭筒是半个世纪以前的武器,根本不可能击穿新式坦克的装甲。
但天强没有放弃,他蹲下身子,放下火箭筒,装上另一枚火箭弹,动作坚决而执着。
而他的抵抗终于多少产生了一些效果,两辆坦克的炮塔舱盖先后被推开,两个坦克兵钻出半个身子,前面那个扶着炮塔顶上的机枪开始寻找目标,后面那个家伙则向远远地落在后方的天昌部队挥舞着手臂,大声喊着让他们跟上来,和坦克互相掩护。
但天昌的那些家伙显然不愿意冒险。
他们磨磨蹭蹭地走了几步,又停住了脚步,不肯再走,并且和那名坦克兵扯皮起来。
程子介心中多少有些宽慰,因为敌人并不团结。
但第一辆坦克已经开到了程子介所在窗户的正下方,程子介正在思索怎么更有效地解决这两辆坦克时,天九已经为火箭筒装好弹,再次从楼顶边缘站了起来,扛着火箭筒瞄准了坦克。
危险。
程子介知道要糟,几乎失声惊叫出来。
但他在这里没办法通知天九什么,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挺大口径机枪吼叫着向天九泼去密集的弹雨。
又是一枚火箭弹徒劳地击中了坦克,于此同时,程子介看到天九的身体断成了两截,在一片血雾中向着两个方向倒去。
天昌的那些步兵这下不但不肯前进,反而纷纷向后退去,并且乱糟糟地开始寻找掩体。
程子介不再迟疑,他没有浪费这个生命换回来的机会,趁着掩护坦克的步兵乱成一团的时候跳出窗口,准确无误的落在那辆坦克的炮塔上。
那名坦克兵只听到一阵风声,还没反应过来,一个穿着军装,肩上扛着将星,双目血红的年轻人就占据了他的全部视线。
他听到的最后的声音,就是突然贴着脸出现在他面前的年轻人低沉而愤怒的咆哮,接着,他就看到自己的嘴里长出一截雪亮的刀刃。
程子介一刀从嘴里捅到这坦克兵的后脑,然后提起他的尸体丢开,钻进了炮塔。
狭小的坦克内另两个坦克兵呆若木鸡,其中一个马上又被程子介捅了个透明窟窿。
狭小的空间限制了程子介的动作,当他转向最后那名驾驶员的时候,那家伙已经反应过来,摸出一把手枪向着程子介扣动了扳机。
这么近的距离,几乎是贴着脸的射击。
程子介躲不开,也不想躲。
于是他直接探身,伸手抓住了手枪的枪口。
他马上感到掌心一阵剧痛,接着是灼烧感。
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受伤。
那个坦克兵恐惧地连续扣动扳机,但子弹都被堵塞在枪膛内,终于炸膛了。
回荡在车舱内的枪声和爆炸声平息下来。
最后那名坦克兵惊恐万分地看着自己被手枪炸得血肉模糊的右手,总算想起求饶。
但他刚张开嘴说出半个“饶……”字,就感到脖子一凉,接着就看到自己的血正从眼前向身前喷涌而出,迅速给他最后看到的世界涂上了一层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