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盛天把她折腾了好几个时辰,走的时候正好撞见沉曼文,便将她领了进来。
云裳和沉曼文初识时,便觉得她是一个天真直率的姑娘,眉宇间的知足常乐,有让身边人都感觉轻松快乐的本事。
据说沉家在远山城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修仙世家,沉曼文虽然只是沉家旁支,但天赋不错,加上刻苦耐劳,在万仙盟分舵里找了份差事,有了这儿的灵石补给,小日子一直过得不错。
前日一别,没想到再次相见,她的变化之大让云裳当场愣住。
“沉……姐姐?”
沉曼文脸上俨然没了当初的灵动和朝气,她好似一夜间苍老,瞳孔仿佛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死气,从一池清澈见底的湖水变成了深不可测的墨渊。
她朝着云裳走过去,脸上努力牵起一抹笑容,拉了一把椅子在她床侧坐下,“听到你进白暮山的消息时,可把我给吓坏了,你……没事吧?”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语气小心翼翼的,似乎在担心牵扯出不好的经历。
云裳摇了摇头,轻声道:“路上有天玄山的人照拂,只是受了点轻伤,不碍事的。”
沉曼文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数秒,见她表情如往常一般温柔懵懂,脸颊的粉红还为其添了几分娇媚……
想来是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沉曼文松了口气,随后又不禁为自己感到悲哀。
“你没事就好,这次多亏了你。”
她就像个大姐姐,伸手摸了摸云裳的脑袋,柔声道:“南道友托你的请求入山营救,若不是他及时赶到,我恐怕没机会再见到你了。”
“我没做什么,姐姐这次险处逃生,说明你命不该绝……”云裳握住她的手,下一秒,她就被沉曼文的脉搏惊得睁大了眼睛,“你的修为?!”
竟从筑基中期硬生生跌回练气,这样的强行逆转导致元气大伤,经脉混乱,日后即便重新修炼,恐怕也再难回到巅峰状态了。
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想法,云裳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只觉得手脚发凉。
沉曼文敛下眼眸,眼里的湿意一闪而过,“没事的,修为没了再练便是了。”可有些东西一旦破碎,就再也没法还原了。
心中的酸涩蔓延至全身,她哑着声音道:“我这次是来和你告别的,我打算离开远山城,到外面游历一番……”
“为什么?”
不是说自己从小没离开过远山城,将来也不打算离开吗?
云裳想起初来乍到时,沉曼文拉着自己满大街介绍,言语间满是对家乡的热爱,在她畅想的未来里,几乎都是和远山城的生活有关的。
“你不是跟我说过,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吗?你以往是筑基修士,都不敢一个人妄自外出,现在修为甚至不如从前,为何要走?”
这难道不是,在找死?
云裳拉着她急切地问,陌生的焦虑在心中不断滋生。
看着眼前这张充满担心的脸,沉曼文那颗几近死寂的心慢慢升起了一丝暖意,可她也不知该怎么解释,白暮山之行粉碎了她的梦想,逼迫她离开过往无忧无虑的生活,面对一片渺茫的前路,她唯一能确定的只有——“我不能留在这儿。”
是的,不能留在这儿。
恍惚间又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眼眸,里面承载着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了然,有冷漠,有愤怒……
或许还有几分轻蔑和厌恶。
浓烈的情感直击她的灵魂,把她震得脑袋嗡嗡作响,明明错的人不是她,站在他面前却像个等待行刑的犯人。
“沉姐姐……沉姐姐?”
“沉姐姐!”
云裳一声声叫唤将她恍惚的意识拉了回来,沉曼文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感受着房间里温暖又平和的气氛,仿佛一切都还没发生……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她再也无法维持体面,紧紧地抱住了云裳,哭得不能自已,嘴里一直喃喃道:“我没办法……不能不走啊……”
那一滴滴热泪滴落在云裳的肩头,烫得她心脏一阵紧缩,也觉得难受得紧。
直到这时云裳才意识到,于她而言跟个游戏副本差不多的白暮山之行,对那些没有金手指加持的人来说,无疑是一个灭顶的劫难。
或许她曾担心过沉曼文的安危,但老实说,她更多的心思都放在自己的攻略游戏上,一个相熟的npc日后会面对怎样的命运,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吗?
搂着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的女人,云裳茫然地望向远方……真的,没有关系吗?
丹田处的莲花台微微发烫,在她没注意到的瞬间,莲花印记在雪白小腹上隐隐浮现——
许久后,哭声渐渐趋之平静,云裳为她抹去脸颊残留的泪痕,干涩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响起:“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明日清晨。”
听了这话,云裳点了点头,摘下了手上的储物戒,“这个给你,里面还有些丹药,对你的修行有益,你且拿着,尽快提升实力,独自在外行走,万事小心。”
沉曼文接过储物戒,查看了一下,洗髓丹、聚灵丹……
这些丹药虽然不罕见,但价格可不便宜,像她们这种中等世家的旁支,洗髓丹每月只能领一颗,而聚灵丹则是要半年才可领一回,她平日里经常在万仙盟接任务,这才勉强凑够修炼的丹药,成功筑基。
修为倒退,最让她头疼的,便是这修炼资源的事儿了……
这份礼,沉曼文深知是救命的东西,她不能不收,正想要行一个大礼表达感谢,再瞅见储物戒里剩下的物品时,却顿时脸色一变!
她压低嗓音呵斥道:“你怎会有十八转金丹?这东西有价无市,珍贵得很,怎可轻易拿出来!你快收回去,别让人知道了!”
见她第一反应竟是为自己着想,云裳有些感动,把戒指推了回去,“我修炼的功法,真等到结丹那天都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反正也没用,你就先拿着吧!”
沉曼文哭笑不得,她哪儿来的信心觉得自己一定能结丹?她这个妹妹,有时真是单纯得让人放不下心!
“结丹是修行路上最重要的阶段之一,金丹的好坏基本上奠定了修士的前程。这九转金丹在市面上已经是可遇不可求的品相了,不管到没到金丹期,修士们见着了都愿意争上一争,就算不是自己用,给家里的小辈或者拿出去转手,那都是极好的。品相再好一点的,像什么十二转、十五转……那都是被顶尖的修仙宗门垄断了的!而这品相最高的十八转金丹,我家族长这辈子也只在拍卖会上见过一回……”
她托着头,叹了口气:“我的傻妹妹啊……我不过是一个叁灵根,先不说有没有机会结丹,这十八转金丹放在我身上根本就是暴殄天物!你可千万别犯傻,好好收着,别拿出来,万一惹来坏人眼红,那就不好了!”
这东西原来这么珍贵?云裳似懂非懂地看着这叁颗印着金纹的丹药。
“你的好意我收下了,如果日后有缘再见,今天的恩情我必定好好报答你!”
沉曼文拿走了除十八转金丹以外的丹药,将那枚中阶储物戒归还给云裳。
“姐姐不必言谢……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
从云裳房间里出来后,沉曼文仰天望着天上的明月,拍了拍腰间的储物袋,吁出心中一口闷气,天无绝人之路,她既然受了云裳的恩惠,便再努力一回,好好活下去吧。
走出医馆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位看上去二十出头的男子。
“……曼文。”
“张道友。”
张余青表情一僵,他们相识二十载,沉曼文总是跟在他身后唤他余青哥哥,何曾这般生疏地称呼他为张道友?
沉曼文表情沉静,打完招呼后就要离开,张余青连忙伸手抓她,却被她用力地挥手甩开。
“道友,请自重。”她的眼里淬满了冰,语气中蕴藏着警告,以前常拽着他的袖子的手,此时却摸上了腰间的剑柄。
张余青心脏仿佛被那冰锥刺中,浑身僵直,心痛的感觉来得莫名其妙。他看着她转身就走的背影,来不及细想,就要伸手拉住她。
沉曼文一个利落的转身,拔出手上的剑,一点不犹豫地朝他砍了下去——
男人堪堪避开,剑刃仍然在他身上留下了一条血痕。
他脸色苍白,彻底怔在原地,不敢相信有朝一日沉曼文竟会真的朝他挥剑。
血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染红了他的靴子,顺着地面上纹路,朝她脚下流去……
似是在做最后的挽留,两人怔怔地看着地上的血迹,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曾经的彼此——
在张余青的血差一点碰到沉曼文的时候,她收回了眼神,也收起了最后一丝留恋,头也不回地走了。
……
沉家与张家相邻,两人青梅竹马,长大后也凑在一支队伍里执行任务。
沉曼文自幼便对张余青情根深种,一心要做余青哥哥的新娘子。
可相比热情似火的沉曼文,张余青的性格则要内敛许多,虽说对待她的态度与旁人不同,但嘴里总说这只是哥哥对妹妹的宠溺。
沉曼文也不气馁,照样成天跟在张余青身后晃悠,一跟就是二十年。
但几个月前发生了一件事,让她开始感到不安,他们的队伍里来了一位新成员,是一个很会撒娇的女修钟琪琪。
和她比起来,大大咧咧的沉曼文就显得有些男子气了。
钟琪琪平日总是让张余青帮忙做这个做那个,他这个愣头青,倒真的不会推脱,两人的关系也因此越走越近……
沉曼文不是一个会刁难人的性格,看着这一切,自觉也没有阻止的身份,只能暗自心酸。
而更让她心烦的是,队伍里那些大老爷们,还时常取笑她,打赌说这么下去张余青肯定会被抢走的。
沉曼文嘴上说不信,心里却忍不住担忧。
那天她本来是劝大家别去白暮山的,可钟琪琪炼丹缺了一门药,非要去找,张余青便决定陪同,沉曼文不想让二人单独相处,便也要跟着去,搞着搞着大家干脆接了个任务,一起进山。
白暮山里,修为最高的张余青第一时间察觉异常,他趁着意识还没被魔气完全侵蚀,快速设下了一个结界,可时间紧急,他只来得及将离得最近的钟琪琪拉进来——
队员们收到魔气侵蚀,兽性大发,开始撕扯着沉曼文的衣服,在她的意识被魔气完全侵蚀前,清楚地看见张余青在结界里与钟琪琪交合,而她,却被独留在外面,被那些昔日里一起打闹嬉笑的队员无情地奸淫采补……
南盛天赶到后,为他们驱散了部分魔气。
身体的疼痛、修为的倒退……
这些都算什么?
意识回笼后,沉曼文怔怔地看向张余青,他当时的眼神,成了她往后余生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