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若婷还来不及消化自己成了无念宫圣女的事实,就被赫连幽痕给召到身边。
他拿出一卷画轴展开,右手打出几道法咒,地上瞬间出现大大小小上百个阵法,光芒闪烁的铺面大殿的青砖。
阵法极为玄奥,楚若婷不由自主被上面的咒文吸引。
她习了《媚圣诀》第二卷,对炼丹炼器和阵法认知不俗,可如今也是两眼抓瞎,试探着问,“魔君,这是传送阵吗?”
赫连幽痕再次对她刮目相看。
“你眼力算不错。”
他一甩袖袍,负手而立,“我花了叁百年时间,炼制出这件一品魔器‘焚月图’,网罗了昆仑老贼毕生所创的传送阵。想去何处,随心所欲。”
楚若婷仔细看那画上,细致的描绘着江河湖泊,山川峻岭,包含了西江、北麓、昆南、东苏以及隰海的大部分区域。
每个区域点,都有一点丹砂,丹砂所在便是传送阵所在。
如非亲眼所见,楚若婷压根儿不敢相信世间竟然这般厉害的法宝。
她抬手指了一个距离最远的东苏小城,问:“就算远隔千万里,也能瞬间抵达?”
“若传送阵足够强大,我这焚月图不无可能。”赫连幽痕眸中精光闪烁,似是不屑,“可惜昆仑老贼的阵法造诣,始终差了些火候。”
他指尖点在隰海某处的丹砂上,楚若婷只觉身形一晃,人便已经被传送到了另一处陌生的宫殿。
说是宫殿,其实更像是炼器室。
隰海魔君对炼器一道果然极为痴迷,架子上珍贵的炼器材料琳琅满目,地上随意搁置着上百件炼废的法器,锻造炉有大有小,炉中跳跃的火苗橙黄蓝紫,好些东西楚若婷都看不出品阶。
作为一名半吊子炼器师,她忽然有种眼花缭乱的感觉。
赫连幽痕对待有天赋的炼器师很大方,他手指着室内最高处的一个莲台,莲台上悬浮着一盏发光的琉璃灯,冷声道:“除了蕴魂灯你不能靠近,这里的东西都可以观摩。”
楚若婷应是。
她目光从那蕴魂灯上移开,心道:如能从魔君身上学点儿炼器皮毛,想必受益匪浅。但魔君喜怒无常,在他手下做事,需打起十二分精神。
楚若婷心思活络开来,她虽面无表情,但赫连幽痕一眼扫过,便知道她心头在打什么主意。
贪婪,是每个人的欲望,恰恰也是最容易让人掌控的弱点。
赫连幽痕丝毫不介意。他随手拿起一面碎裂的镜子,问:“镜类法宝,炼制时需注意什么?”
楚若婷怕答错,犹犹豫豫。
赫连幽痕眼神一冷,炼器室内温度骤降,“不回答就扔你去葬尸岛。”
楚若婷无奈,只得道:“熔炼,淬火。”
“仔细讲讲。”
赫连幽痕身形高大挺拔,他闲适的站在那儿,就那么打量着她。
楚若婷感受到无形的视线,带来沉重的压迫感。
好像回到了幼时在青剑宗考学。
只不过那会儿答不出来最多挨两下手心,这里答不出,是要被杀掉的。
她沉吟片刻,低声道:“熔炼不当,镜面不平;淬火不足,法难融合。”
“何为炼器之道?”
“火攻锤炼为下,天地之灵为上。炼器亦是修行,一品法器见阳不灵,下品灵宝遇星则生。卜算吉运,或生器灵或赋神通,方能品升阶进。”
楚若婷照搬《媚圣诀》里的一段炼器规则,她也不知道自己说对没有,只求能够蒙混过关。
赫连幽痕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才微微颔首:“有几分道理。”
直到这时,他才算真正认可了楚若婷炼器师的身份。
“叫什么名字?”
“楚若。”
赫连幽痕没听过。
他将碎裂的镜子拿在手中端详,对楚若婷道:“此物乃本座新炼制的留音法宝,在镜中注入灵力,说出来的话可以原原本本记录下来。”
楚若婷疑惑:“跟留影石有什么区别?”
这镜子还不能记录影像。
谈及他炼制的法宝,赫连幽痕格外健谈,他声音很冷肃,但难掩自傲:“留影石的内容,任何人都能看见。但此镜,只有固定对象能听见里面的内容。”
他说到此处,锋锐的眉微微皱起,“不过也有局限,使用此镜时,两人相隔距离不能超过叁尺。”
叁尺?
楚若婷比划了一下距离,茫然开口:“这跟两个人面对面有区别吗?”
都站一起了还留音?莫不是傻了吧!
赫连幽痕隐忍怒气,将镜子放回去,又拿起一柄折扇。
青色玉纱铺就的扇面,上好的玲珑玉骨,雅致精细。
赫连幽痕颇为得意:“此物名曰四季扇,耗费本座叁年心血,催动少许灵力,扇子便能悬空自摇。春夏风清凉,秋冬风温热。”
楚若婷:“修道之人不畏寒暑,这个东西好像很多余哎。”
“……”
“飞云镯小巧便携,寻常人以为它是储物镯,实际上它是一件飞行法宝!”
“能飞多远?”
“叁十余丈吧。”
“哦,那我选择走路。”
“……”
赫连幽痕将近年来他炼制法宝一一给楚若婷展示,楚若婷都能挑出错处。
他突然觉得面前的漂亮女子面目可憎,想将她扔去葬尸岛吧,又舍不得。
毕竟这么多年来,身边的圣女死了一拨又一拨,也就楚若婷对炼器颇有天赋。
赫连幽痕失去了与楚若婷论器的心情,冷漠着脸,挥手让她退下。
楚若婷暗暗松了口气。
刚才她不是故意跟赫连幽痕抬杠,只是想用言语测试一下这位传说中的狠辣无情的魔君,对属下容忍的底线在哪里。
从见到赫连幽痕的那一刻开始,她一直没有放松。
魔君可以毫不犹豫的杀死映秋和玉郎,也可以毫不犹豫的杀死她。这番试探下来,楚若婷心里已经稍微揣摩清了些路数。
炼器这个话题,可以暂时保住她的性命。
她隐隐担忧,这无念宫圣女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意思?犹记得映秋胆战心惊的模样,她说她不想再受魔君的磋磨,会是什么磋磨呢?
魔君除了炼制的法器大多数不中用,看起来有些冷漠阴戾,不像蛮横歹毒之人。
难道他把映秋关在水牢里,逼迫人家天天学炼器?
如此一想,是挺磋磨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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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若婷踩入传送阵,回到方才的大殿上。
殿内两具尸体已经被拖走,空中残余的血腥味,提醒着她不能掉以轻心。
楚若婷第一时间回到最初的角落,她远远看见黛瑛抱着大刀,孤零零地站在飞起的檐角上。
“黛瑛!”楚若婷快步跑到檐下,非常抱愧,“刚才突发意外,让你久等了。”
黛瑛跃至她跟前,皱眉道:“我知道你肯定会回来。今天等不到你,我就一直等。”
她说话的表情一本正经,眼睛瞳仁漆黑,又圆又亮。
楚若婷心情被吹散一丝阴霾,她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黛瑛没有问她去了哪里,沉默着带她前往水牢。牢门外站着四名魔修守卫,守卫们并未阻拦。
这监牢乃魔君亲自炼制的天阶囚禁法器,里面的关押的犯人,都被烙了神魂气息,只要离开监牢大门数丈,便会被发现。
楚若婷跟在黛瑛身后,顺着长长的阶梯而下。
通道只有一面,为了防止囚犯逃跑,一入监门就有接连拐四个直角、五道门的甬道,阴暗散发着霉臭味。
顺着甬道直行,两边是低矮的监房,零星关押着几个看不清面容的魔修。
他们身上的凶煞之气,楚若婷隔老远就能闻到。
楚若婷蹙额:“这里关的都是些什么人?”
“无念宫不禁武。魔修大都好勇斗狠,经常一言不合就打架。有的魔修杀红眼入了魔障,就会被囚在这里。”
牢里不能用神识,楚若婷只能挨着挨着找过去。到了最尽头的内监,她看见了端坐在水牢角落里的男子。
荆陌抬起头,四周光线昏暗,可他眼神一如既往的清透澄亮。
荆陌雀跃地扑向牢门,溅起一片水花,“楚楚!你怎么来了?”
黛瑛举刀,劈开锁链,声音毫无起伏地说:“这个时候魔君在闭关,我会用一段假神魂瞒过监牢,你们走吧。”
“走?”荆陌一愣,“走去哪里?”
黛瑛皱眉:“你不是要跟她永远在一起吗?那就离开无念宫。”
荆陌却有些犹豫,他惴惴不安地说:“我走了,谁来做魔君的傀儡?我答应过魔君,一定要偿还他的恩情。”
荆陌突然想到了点子,望着楚若婷,“楚楚,我不能失约魔君。要不,等我变成傀儡,我再跟你一起走吧!”
楚若婷目光静静地落在他脸上。
男子面庞干净隽秀,瞳仁像黑色曜石浸在清水里。
楚若婷突然很生气,她怎么可以为了这样一个笨蛋孤身闯进无念宫?
还想带他走?
隰海魔君手握焚月图,藏在哪里都会被找到!
眼睁睁看着荆陌去送死又做不到,他偏偏成了她修炼路上的心结!
某个瞬间,楚若婷甚至想亲手杀掉他,一了百了。
“楚楚?”荆陌轻轻歪头,眼底迷茫不解,“你怎么不说话?”
楚若婷回神,刚涌起的杀意烟消云散。
她怎能产生这样的想法。
荆陌少了魂魄,他什么也不懂。
……正因为他什么也不懂,他才会闯入她的心,她为他来到这里。
楚若婷平复了一下心情,转过身来,对黛瑛道:“我们不能走。”
“哦。”
黛瑛也不问为什么,将锁链恢复好,抱着刀端端正正站在一旁。
楚若婷莞尔。
所以更不能走了。
她和荆陌离开,黛瑛却留在这里。魔君审问,她会不会是下一个映秋?诚然,黛瑛肯定没想过她自己的安危,但楚若婷不能不为她着想。
再者,她如今是无念宫的圣女,想走也不好走。干脆留下来,徐徐图之。
想到此处,楚若婷忽然开口询问:“无念宫的圣女,需要做什么?”
荆陌摇头。
还是黛瑛出声解释,说魔君因功法原因,患有头疾,经常因头痛无法入定,圣女需要为他吟唱歌曲。
且在每年中秋的月圆之夜,魔君会发作一次阳毒,只有圣女可以帮忙散功。
但那些圣女不知是何原因,最终的结局都死了。
楚若婷面沉如水。
她想到了有关隰海魔君抓正道女修当炉鼎的传闻。
唱曲儿不算难,楚若婷更关心后一点。
“这散功如何散的?”
“打架!”黛瑛声音清朗,“以前的圣女,都在月圆之夜跟魔君打架。”
楚若婷凛然一惊。
怪不得前任圣女遭不住,跟渡劫老魔打架,没缺胳膊少腿儿简直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转念又想,映秋被赫连幽痕打了那么多次也没死,说不定此事还有猫腻。
她心中有数,颔了颔首,“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