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千山不在草庐,他在残阵里参悟劫数。
楚若婷磨磨蹭蹭来到残阵外,原地站了半晌,才走进去。
银河斜落,晓星低沉,无数璀璨的星子弥漫上空,如流萤飞舞。
雁千山袖手而立,侧影清濯。
头上伏羲玉不在,他便随意折了一截竹枝代替。
他下颚处浅浅红印尚未消失,是楚若婷与他拥吻时太过用力,嘬出来的痕迹。
楚若婷窘迫地摸了摸鼻尖,“……雁前辈。”
她轻柔的声音响起,在静谧阵法中尤为清晰。
雁千山藏在广袖中的右手,指腹紧张地摩挲。他颔首道:“……你来了。”
彼此无话,又是一阵静默。
楚若婷踌躇了一霎,随即开门见山道:“雁前辈,之前那事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叁感封闭,将你误认为是……”
“不怪你误认为。”雁千山打断她,转过身来,与她莹莹目光相接,“怪我,未能禁绝邪欲。”
他明明可以用别的方式治愈她,却放纵自己,选择了最荒唐的一种。
雁千山薄红了脸颊,微微垂首。
楚若婷看他这幅样子,莫名内疚,她一迭声儿道:“不不不,还是怪我好了!怪我怪我。”
她将来时想好的心声吐露,“雁前辈,等小谢和月明伤愈,我会带他们离开,不会再来打扰你的清修。”
雁千山霍然抬头,“你说什么?”
楚若婷组织了下腹稿,由衷道:“正如前辈此前所说,是我闯进昆仑墟,害你跌落污秽红尘。这一切本不该发生,在昆仑墟叨扰这么久,我心中万分惭愧。至于五年后的比试,届时让阿竹知会一声,我定全力以赴……”
她喋喋不休口若悬河,将一切都安排妥帖。
但雁千山一个字也听不下去。
他凝望着她的脸,淡淡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楚若婷结舌。
雁千山一眼就看穿她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叹了口气,为难道:“雁前辈,人海千万,你为何钟意我呢?”
雁千山举步来到她身边,随手摘下幻阵中的一颗星子,捏在指尖端详。
“我活了上千年,见识过天地之大,领悟过世事无常。尽管如此,可我还是参不透天机玄妙,不能摆脱纷扰凡尘。”
他语气顿住,“喜欢便喜欢,哪有那么多‘为何’?”
他不像林城子野心昭彰,也不像赫连幽痕狂妄肆意。
修习道家功法,注定让他本性淡泊内敛。
他是人,既非草木,岂能斩断六欲?他知道浮世名利匆匆如过眼烟云,也想知道何为生死相依情义相许。
雁千山牵起她的手,将那颗星子放在她的掌心,定定地说:“所以,请你不要逃避。”
星子乃幻象,转瞬在她洁白的手心化为荧荧碎光,从指缝流逝。
楚若婷有瞬间错愕。
话说开了,楚若婷不禁扪心自问,陷入思考。
她讨厌雁千山么?
当然不。
那喜欢么?
雁前辈风骨无双,对她无微不至,授她功法,增她学识,挑不出一丝错事。
她怎能不喜欢?
“雁前辈,能被你喜欢,是我叁生有幸。”
楚若婷进退失据,难以为颜,“但是,我身边有荆陌、谢溯星、游月明,你的情意……我恐怕无力消受。”
无力消受是委婉的说辞,言下之意,她怕委屈了他。
雁千山听闻此话,浅浅一笑。
他问:“若婷,你可听闻过女襄的名字?”
楚若婷点头:“浮光界谁人不知女襄、公子赟、岐仙真君?”
浮光界存在多少年已不可考,但数万年来,有史书记载飞升上界的仅这寥寥叁人。
叁人的故事浓墨重彩,流传各种版本,楚若婷小时候就听她娘讲述过许许多多。
雁千山语速不疾不徐,沉声道:“一妻多夫,并非先河。万年前,女襄作为浮光界首位飞升女修,身边亦有数名道侣,如太子伏宿、道君尤义。他们皆立下过不世之功,各自雄踞一方,地位超然,声名赫赫。即便如此,他们为了能与女襄永结为好,在这段情爱中,各自迁就,协调让步。”
语毕,他面朝楚若婷微微躬身,拢拳行了一礼,“千山……愿效仿太子伏宿、道君尤义,直伴你踏莲曳波,破碎虚空。”
楚若婷震惊地瞪大眼睛,她立刻扶住雁千山的胳膊,慌忙道:“我怎能与女襄并论?”
“若婷。”
雁千山冷然截断她的话语,肃容道:“女襄四岁筑基,八岁结丹,十六岁成婴,叁十七岁以渡劫期修为将天魔余孽镇压,不到四十岁飞升,此后保全了浮光界万年太平。”
楚若婷不禁对比自己的骨龄,两辈子加起来,她还不到五十。
内心某种抱负志向即将破土而出。
楚若婷压抑住激动,仍在犹疑,“那可是女襄。她是浮光界的传奇,我恐怕不能……”
“那你就成为另一个传奇!”
雁千山清寒的眸子灼灼地凝视着她。
楚若婷蓦地怔住。
久违的道心豁然开朗,楚若婷抓住那一丝体会,忙道:“雁前辈,我要悟道!”
“悟。”
楚若婷原地盘膝打坐,进入冥想。
《媚圣诀》以情欲入道,第叁卷九层,她很久都没有领悟了。
这一次跟雁千山谈话,反倒让她隐约顿悟了什么。
女襄作为古往今来第一女修,她强大,她博爱,应也有七情六欲和心中坚持的道义。
没有人生来就是强者。
谁不曾在父母的庇护中成长,依赖过亲朋好友的帮扶。
路踩在脚下,命运握在自己手中,她能懂得爱人而多情豁达,亦能被人所爱而幸福。
恍惚中,楚若婷似乎又回到了死后的虚空。虚空中,她耳畔听见了奇怪的诵经声……
楚若婷打坐了整整叁天。
第四日暮晚,她才睁开了清亮的双眼。
雁千山一直守候在她身边,见状,轻声问:“可有开悟?”
楚若婷用力点了下头,“我之道心,坚不可摧。”
雁千山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神看似平静,却酝酿焦急的星火燎原。
“那……之前我所说,你能否做出决定?”
楚若婷愣了下,明白他是指效仿太子伏宿、道君尤义跟随女襄的典故。
楚若婷心微微一慌。
她踟蹰说:“雁前辈,我能否成为女襄那样的传奇,其实还不太能确定。”
万一跟错人了岂不是很对不起他。
雁千山无奈喟叹。
他上前半步,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入怀中。声音温和,却不失笃定,“我相信你有那个实力。”
鼻尖萦绕着他衣襟上沾染的竹叶清香,楚若婷回过神。
她身子紧绷一瞬,旋即放松。
雁千山这般肯定,那说明,她真有实力成为女襄那样的传奇。正因她足够优秀,才能让这些同样优秀的男人死心塌地追随。
楚若婷不再犹豫和纠结。
喜欢,就要。
她深呼吸一口气,抬手,环上他的腰。
雁千山偷偷喜悦。
楚若婷将脸枕在他平坦坚实的胸膛上,笑了一笑,“雁前辈,我也相信自己。”
雁千山下巴轻抵着她柔软的发顶,终是得偿所愿。
他想起一事,忍羞问她:“对了,你运转《媚圣诀》应吸收了我的元阳,如今修为可有提升?”
楚若婷抿唇笑道:“升了好大一截!估计小半年就能迈入分神期。”
“半年还是太久了。”
雁千山顺顺她凌乱的鬓发,音色如流风回雪,平静清冽,“《媚圣诀》的功法其实很不错。”
楚若婷轻一颔首,也想快点进阶。
她思忖少间,颇为不好意思地询问他:“雁前辈,你……你能再与我双修几次么?”
他乃渡劫后期,拥半仙骨,元阳精纯,正是双修突破修为的最佳人选。
雁千山耳垂微红,征询她的意见:“你想在什么地方?”
哪有事前一本正经问这个的。
楚若婷又好笑又感动,“随便,这里就挺好。”
天天在这残阵下参悟这个参悟那个,倒不如来试试双修。
雁千山点了下头。
楚若婷等着他来主动,结果等了一会儿雁千山仿佛老僧入定,原地静站。
楚若婷疑惑地看去,雁千山双颊染霞,偏还目不斜视,俊秀的脸上一派冰清皎月。
“……你来。”
楚若婷左右一看,指着自己鼻尖,“我来啊?”
雁千山拢手不语。
……行吧。
雁前辈没啥经验,她来就她来!
楚若婷上前,抬手勾住他浅青色的素纹腰带,踮脚先吻他的唇。
他的唇平时总紧闭着,绝不会扬起过分的弧度。只有在讲道授业时,淡泊的声线才会从薄削的两瓣里轻轻吐露。
楚若婷轻咬他的下唇,舌尖在他嘴角舔舐辗转。
女子温热的幽香在嘴上流连,雁千山愣了愣,顺势搂住她柔软的腰。
她亲吻的动作很轻,雁千山渐渐不满于此。
他扣着她的后脑勺,彼此紧贴,无师自通地去啄她的额头、眼睫、鼻梁,继而吻住她的唇瓣。
他非常隐忍,但楚若婷却在想……雁前辈怎如此急不可耐。
她微张开牙齿,放纵他微冷的舌滑入口中,吮吸咬噬。
雁千山并不擅长接吻,他动作生疏滞涩。但楚若婷却沉溺在他清冽的气息里,滑腻舌尖纠缠,互相吞咽,酥软半边身体。
雁千山的手掌顺着她的纤腰上移至交领,迟钝了一刻。然后才拨开衣襟探入进来,壮胆握住左侧那团绵软。
他呼吸急促起来。指尖触碰着挺立的小巧茱萸,像摩挲光洁的棋子那样,捻扯揉捏,惹得楚若婷不住喘息,“等、等一下。”
雁千山眸光微黯,“怎么了?”
楚若婷知道这时候说话很扫兴,但是她必须得问:“月明和小谢没事吧?我离开的时候,他们还晕着。”
“没事。”雁千山敛目掩饰不悦,堵住她嫣粉的唇,“他们受了伤,在阵法中休息静养,最好不要去打扰。”
“真的?”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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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
延阳冲虚阵里一片鸡飞狗跳。
“分筋错骨手!”
“八方风雨掌!”
“野马分鬃!”
“鱼跃于渊!”
阿竹狠狠跺脚:“喂喂喂!你们两个能不能别打了!”青青东蹿西跳,大声劝架,“爹爹,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啊!”
雪莲池边。
谢溯星一身黑衣劲装,左手锁着游月明的喉,右脚踩着他的折扇;游月明锦袍脏污,单膝半跪在地,反手扣住谢溯星脉门,五指揪拽他的马尾。
一个心高气傲骄矜自负,一个乖戾嚣张毒舌恶劣。
两人争得脸红脖子粗,谁也不让谁。
“谢溯星,给我松手!”
“那你别扯我头发!”
“你先松手!”
“你先!”
“……”
毕竟在昆仑老祖的地盘,二人怕闹出动静,又顾及楚若婷,单纯在比招式。
青青和阿竹好不容易将二人拉开,谢溯星还不依不饶,“花孔雀!来啊!再跟小爷打一场!”
游月明气呼呼地摇着折扇,“来就来!本公子会怕你?”
刚才那小竹子精说,谢溯星自爆元神,肉身还未复原,一直依靠雪莲和魂灯蕴养,不能离开阵法。
他掐诀整理干净衣摆,眼珠一转,“我不跟你这条疯狗玩儿了,我去找若婷,你就留在这儿干看着吧!”
“你敢!”
“我怎么不敢?”游月明冷哼一声,倨傲地抬起头,转身欲走,忽觉一阵天旋地转。
他身子摇摇晃晃,折扇指着谢溯星,“你好歹毒啊,竟然暗算我?”
谢溯星眼前发花,他扶着额,声音逐渐低弱,“明明……是你暗算我……”
话没说完,“噗通”一声,双双栽倒。
阿竹和青青同时松了口气,坐地擦汗,“可算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