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悲尘的眼神始终冷漠中带着空洞,仿佛他那具躯体之中,承载的唯有身为深渊骑士的荣耀。
但以现世之人的立场,却也不可能对其产生什么怜悯。
云澈也在这时,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深渊通道的力场,可怕到让劫渊都半途而止,深渊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竟能将这些人穿过力场,送至太初神境?”
池妩仸短暂整理思绪,道:“本质上,其实是空间穿刺。”
“空间穿刺?”云澈顿时了然:“原来如此。”
劫天魔帝何许存在,她是魔神之上的魔帝,连她都为之忌惮的力场,深渊的真神又怎可能抗拒。
被从深渊送至太初神境的人并非是突破了力场,而是一种穿刺空间后的传送。
“通过劫天魔帝留给你的感知,你应该很清楚深渊通道的现状。它目前的存在法则,完全游离于常理与认知之外,那股极其强大的力场,更是能轻易扭曲、摧毁任意形式的外来干涉。”
“要穿刺深渊通道的空间,毫无疑问会极其艰难。”
池妩仸的话,云澈完全认同。
深渊通道的空间,怕是连劫渊归时尚有些许余力的乾坤刺都无法轻易穿刺,否则,当时乾坤刺在身的劫渊也不会果断折返。
“那他们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成功穿刺了深渊通道的力场?”云澈沉眉凝耳。
池妩仸缓缓道:“我先前说过,深渊之世的起点,便是渊皇以强大的力量和一件神秘的玄器,筑起了深渊的第一片生地。”
“那个神秘的玄器,便是一件空间玄器。”
“当年的深渊渊尘太过浓郁,生地的维持要大大的依赖于那件空间玄器,使其在长久的力量释放中终至枯竭,直至透支。”
“好在那时,深渊很多区域的渊尘已是大幅度衰弱,生地的维持已不需再强行依赖那件空间玄器。那件空间玄器也因过度的消耗,而陷入了长久的沉寂,之后才在深渊之世的发展与传承中,缓慢的复苏。”
“所以,”云澈道:“他们所用的,便是渊皇的这件空间玄器??”
“没错。”池妩仸微微点头:“渊皇从很久很久之前,便开始尝试以其穿刺深渊通道。每次那件空间玄器的力量完全恢复,他便会集合自己和深渊所有真神的力量,去辟开一条试图穿刺向太初神境的空间通道。”
“那件强大到诡异的空间玄器结合深渊所有真神的力量,最终竟真的贯穿了深渊力场。但那个可怕绝伦的力场亦会将空间通道极大幅度的扭曲。”
“所以,他们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的调整。”
“深渊力场是恒定的,只要能成功一次,那么遵循这一次的通道轨迹,以后每一次便都可以成功。”
“……”云澈内心骤沉。
“每一次尝试,那件空间玄器的力量都会耗尽,其恢复亦是格外缓慢。最初,要几千年方可完全恢复。但后来,似乎是渊皇找到了为之恢复力量的方法,它完全恢复的速度越来越快。”
“到了今时,只需五十年,便可完全恢复。”
“换言之……”池妩仸目光盯向云澈的眼睛:“五十年后,从深渊通向太初神境的空间通道便会再次打开。那时,降临的,将不再是先驱者!”
“五十年……”云澈双手缓缓攥紧,淡淡一笑:“还真是让人心里发冷的数字。”
“不。”
池妩仸的话语,将云澈本就寒彻的内心直推入万丈冰潭:“你忘了深渊的‘时间黑潮’了吗。而此刻,深渊正处在时间黑潮的‘涨潮’期。”
“如今的涨潮期,是十倍的时间增速。也就是说,深渊的五十年,折算到我们这个世界……”
“只有五年!”
咔……咔咔……
云澈缓缓的站了起来,指间发出阵阵的骨骼错位声。
他的神色似阴暗,似迷茫,许久不发一言。
五十年,在历史长河中不过短暂须臾,根本不可能发生什么层面上的变动。
如今面对陌悲尘有多无力与绝望,五十年后,依然会是同样的无力与绝望。
而五年,对一个世界而言,更只是弹指一瞬……
池妩仸也站起身来,轻轻的搀住他的手臂,同样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他。
安静的空间,响起着云澈混乱而剧烈的心脏跳动声。
许久,云澈的嘴唇终于缓缓开合:“稀薄的混沌之气,决定了这个世界的上限。就算是五千年,五万年,也不可能有什么质变,五十年,五年,又有何区别。”
他的语气很平静,说到最后,心绪也变得平和起来。
看来,必须立刻决断了。
目光转过,云澈继续问道:“渊皇的那件空间玄器,究竟是什么?”
“不知。”池妩仸摇头:“不过,身为此次的先驱者,陌悲尘在被送入深渊通道之时,似乎瞥到了一个隐约的轮廓。”
“那似乎,是一面奇形的镜子。”
镜……
语落之时,池妩仸忽然眼前一恍,魂海之中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
她一声低吟,下意识伸手抚在了额前。
“?!?”云澈连忙伸手握住她的玉腕:“怎么了?”
“……”池妩仸手臂缓缓放下,魔眸轻漾,唇间有些失神的低语着:“镜……镜……”
云澈低声道:“……你想到了什么?”
池妩仸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又缓缓张开:“我的涅轮魔魂,忽然有了不正常的反应,而且如此之剧烈。”
“空间玄器……镜……”她低念着:“涅轮魔魂之中,一定有相关的印记……唔!”
池妩仸脸上再现痛苦之色。
她所承载的涅轮魔魂只有很微小的一缕,上面的远古记忆都极其的残缺与模糊。
能让如此残缺的涅轮魔魂出现如此剧烈的反应……这个镜状的空间玄器,明显是涅轮魔帝的记忆中极为重要的东西。
她极力的想要去追寻,但除了魔魂的剧痛,却无法在记忆中有丝毫的具现。
“好了,不要再想了。”云澈轻声道:“你被陌悲尘创伤的魔魂还没有完全恢复,不宜剧动。”
“好。”池妩仸没再坚持:“我先把目前深渊之世的大致格局告知于你。”
“先不用了。”云澈道:“你先好好休整一段时间,等你魔魂完全恢复,再告诉我便好。”
“知道的越多,我的心绪注定越难以平静。”他的视线看向了殿外:“这段时间,我刚好去做一些我必须做的事,顺便……想清楚我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
…………
空气薄寒,卷动着些微的不安与混乱。
云澈遥望着自己脚下的这片天地,却不愿去想它此时正陷入怎样的惊乱之中。
他伸出手掌,怔然看着掌心的血纹。沉寂的这些天,他的伤势大有好转,但周身,依旧满是骇人的伤痕。
每次他以为自己的人生终于可以归于平静安和之时,更大的灾难总是倾天而至。
或许,这是他注定的人生。
“父亲……”
云无心脚步轻轻的走过来,担心的看着他。
云澈没有回首,口中发出轻飘飘的声音:“无心,我想出去走一走,陪我好吗?”
“好。”云无心乖巧的点头:“父亲,你想去哪里?”
“……”静默了好一会儿,云澈终于开口:“去姝姀那里。”
穿过空间玄阵,云澈和云无心到来了沧澜界。
沧澜神珠永恒湮灭,已注定没有未来的十方沧澜界笼罩在一种无比昏沉的氛围之中。
视线所及,就连那些遍布各处的沧澜守卫都仿佛被抽离了灵魂,眼神透着深深的空洞。
感知到他的气息,苍姝姀很快便移身而至,身边,是永远形影不离的蕊衣。
“夫君,你伤势未愈,有事传唤一声姝姀便好,怎可以亲身来此。”
她的美眸急切的在云澈身上流转,确信他气机已算是稳固,才总算放下心来。
“姝姀姨娘放心啊,我父亲最厉害的,就是恢复能力。”云无心笑着宽慰道。
虽然已是极力掩饰,但云澈依旧一眼,便看清了苍姝姀溢满心魂的凄伤与哀婉。
“姝姀,”他轻语道:“你兄长葬于何处??”
水眸定格,随之,苍姝姀却是轻轻摇头:“兄长生前,曾不止一次的言说过,身死之后若只能被困于一方之地,岂不枯燥之极。他宁愿散落于沧海,随波肆意游天下。”
“所以,兄长并未入陵。他的尸骨已尽情游荡于太初天地。他所遗之物,也已如他生前所愿,随沧海而去。”
“……”云澈唇角微动。
苍姝姀继续道:“兄长散亡前,给我与众海神皆留下了一缕魂音,称自己终是沧澜一脉不可原谅之罪人,所以,无颜……也无需留牌位于沧澜。”
苍姝姀微微倾目,竭尽全力,才总算抑下将涌的泪珠:“一切,皆依兄长所愿。”
身为曾经的释天神帝,却不留尸骨,不入陵墓,不置牌位。
何其悲凉,又何其的潇洒不羁。
云澈短暂怔然,随之笑了一笑:“不愧是他。”
苍姝姀道:“夫君若想看望兄长……有此心念,对兄长而言,已是万幸万恩。”
“不,”云澈轻叹道:“这个世界有他苍释天,才是万幸。若无他,我又怎会有命立于此处。”
“……”苍姝姀缓缓闭目:“得夫君此言,兄长……死亦无憾。”
云澈摇头:“他,又怎会真的在意他人的评价。同样,他又怎会在意归于俗世之礼的祭拜。”
苍姝姀看着云澈的眼睛,轻语道:“夫君,你此刻的眼神在告诉姝姀,你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嗯。”云澈与她那双凝聚着世间无尽柔婉的美眸对视:“我决定去一个地方,一个……我必须去的地方。”
“……?”云无心抬眸,一脸疑惑。
苍姝姀唇瓣轻启,发出似梦呓的轻音:“深……渊??”
“啊!?”云无心一声轻吟,小手猝然抓紧父亲的衣袖。
“嗯。”云澈点头,嘴角倾起一抹淡笑:“果然,聪明如你,我心中所思所想,都难以逃开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