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雾海的那一刻,仅仅只是处在最边缘区域,渊尘的浓度便陡然加重了十倍不止。
目光所及,太过浓重的渊尘呈现出灰蒙蒙的雾状,遮蔽着光线和声音,吞噬着各种形式的气息……生命气息,灵魂气息,甚至包括外释的玄气。
也就是说,渊尘之中,不仅灵觉,玄力也会在不同程度上遭到压制。玄道层面越低,被压制的程度也会越高。
吞噬生命,压制灵觉和玄力……这倒是让云澈想到了充斥着黑暗气息的北神域。但就层面而言,北神域的黑暗气息自然远远不能和渊尘相比。
他缓步行走于雾海,世界安静的可怕,他被压制到极低的脚步声清晰到震心。
这里的大地是灰黑色,乱石为灰黑色。
不见任何植被,被渊尘彻底侵蚀的各种“怪石”是雾海最主要的存在,或密集散布,或高至数里,遥遥望去,仿佛一片片被灰雾笼罩的黑暗森林。
这只是雾海的最边缘,便已是将“死气沉沉”四字诠释到了极致。雾海的深处……乃至最深处是怎样的“生态”,他无从预测。
“你在做什么?”
那忽然响起的柔婉仙音,让凝神中的云澈险些寒毛炸起。
他忍住狠狠喷这个创世神一脸的冲动,很是平静的道:“我在试探此处的渊尘对我生命气息和灵觉的压制。”
他伸出手臂,随着他手掌的前移,前方空间的雾状渊尘缓缓逸散,清晰可见。
而随着云澈意念的催动,渊尘在他魂力之下,逸散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一分。
随之,他五指猛的张开,玄气外释。
顿时,渊尘逸散的速度再度加快一分。
而马上,随着他玄气的回拢,周围的渊尘又缓缓的向他靠近,然后相对安静的聚于他的五指之侧。
“不愧是始祖神亲赐的虚无圣躯,虽然只是最低程度的控驭,但普天之下,应该唯有你可以做到。”
“就连依附于你生命气息的我,也因此而不受渊尘侵蚀。”
云澈手掌收回,若有所思。
在麟渊界第四天时,渊尘便已无法再对他造成侵蚀。
第七天时,渊尘对他灵觉的压制已等同于无。
第十五天时,他可以用自己的玄气轻微斥开周遭的渊尘,随后又发现魂力亦可以做到。
麟神之会前,他便能以玄力或魂力对渊尘进行低程度的控驭……比如聚拢。
如今到了雾海,他惊奇的发现,自己面对浓度陡增的渊尘,无论是斥开,还是聚拢的压力,都丝毫没有增加。
他外释的力量和灵觉也都是直穿渊尘,不受丝毫的压制和干涉。
仿佛,吞噬一切的渊尘却完全无视着他的存在,甚至还能在一定程度上顺从他的指引。
回想到来深渊后的整个过程,他的躯体先是极快的适应了渊尘的存在,然后一步步的衍生着控驭渊尘的能力……
不!
作为来自始祖神的虚无圣躯,应当是他的躯体本身就暗藏着这种能力,在触碰到“灭之力”后,开始逐渐的复苏。
而这种变化明显是一种永恒的质变,与渊尘的浓度无关!
短短一个月便已如此。若继续沉浸于渊尘之中,未来对渊尘的驾驭,究竟可以成长到一个怎样的地步??
没有再继续前行,云澈随手布下一个小结界,然后盘膝而坐,顺口问道:“黎娑,邪神前辈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和记载中的一样吗?”
黎娑给了他回答:“虽同为创世神,但我对他们的记忆,依旧有着九成以上的模糊。而最为清晰的印记……”
“末厄是最威严的创世神,对善恶、对错、规则、阶级都极其严苛,刚正到时常让人无奈。”
“夕柯是最孤高的创世神,他是秩序的创世神,所以不容自己受任何情绪情感牵绊,一生傲然独行,不设神宫,无人麾下。所有清晰的记忆中,关于他的印象也最为浅薄,想来我当年,与他应是少有接触。”
“而逆玄,是最不像创世神的创世神。”
他后来,也的确舍弃了创世神之名。
“他的世界里,仿佛没有阶级与位面的概念。下位神族、兽族、灵族、再到最低位面的凡族……他维持诸界元素平衡之时,对所有生灵都是平等相交,从不以至高神自居。所以,他挚交遍布,施恩无数。”
少许清晰的记忆碎片在她的讲述中自发拼接,她继续道:“关于他们的记忆,以逆玄最多。他会经常去到生命神宫,向我讲述他所去之地和新交的挚友,向我描述新创的星界和最初的生命……带去来自不同世界,不同位面的奇异礼物……如此,似有几百万年,几千万年。”
云澈:(⊙o⊙)…(目瞪口呆)
这些,劫渊知道吗……
应该知道吧……每次提及黎娑,几乎都能听到她快把牙齿咬碎的声音。
“话说,”云澈终是忍不住问道:“当年你对末厄和逆玄,那么那么多年,就真的一点都没动心过?”
“动……心??”她似在以重建的认知,很努力的去理解这两个字,随之轻轻道:“既为生命创世神,当遵从始祖神灵赋予的使命与意志,将创世神力施于诸世万灵,岂可沾染凡尘六欲。”
云澈目露怪异,道:“这一点上,你和夕柯倒是蛮像的。”
“……?”这句话,似乎让她有了些许的难解。
“那现在呢?”云澈问道:“当年的一切都已不在,‘创世神’更是已经成为消逝的远古神名,你曾经所秉持的所谓‘使命’也自然已烟消云散。那你以后,将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她许久不言,显然是因云澈这番话而陷入了迷茫。但最终,她还是给了云澈确切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你。”
“……”若非她是生命创世神,若非先前见识过她性情超脱凡灵的幽然淡漠,他绝对会认为这女人在撩自己。
云澈表现的很是淡定:“因为我身上的始祖神息?”
“是。”
显然,这个回答完全在云澈意料之内……也意料之内的扫兴。
“创世神是因始祖神而生,应当一生遵从始祖神所赋予的使命。曾经的使命虽已然消散,但始祖神的意志却重现于世间,而她这缕意志所向,唯有你的安危。”
“始祖神的意志,是我须秉承一生的使命。如今的我,也只能暂时依附于你。这或许亦是来自始祖意志的指引。指引我的创世神力,是为守护于你而重现于世。”
云澈一时无言。
黎娑的记忆和认知明明已经破碎游离,但,她对始祖神的忠诚和信仰,仿佛是刻印在魂源之中,纵时代崩塌,命运剧变,竟也依旧纯粹至此。
当年的逆玄执着于黎娑,但黎娑执着于始祖神,而这一世的始祖神(萧泠汐)执着于自己。
于是……
当信仰信念足够纯粹,自己就会找到最适合自己的理由……创世神也不例外。
“明白了。”云澈一本正经的道:“你放心,你以创世神力给予的守护,我定不会辜负。”
到了此刻,他体内暴乱许久的气息也总算被压制下来,他不再多言,手掌缓缓捧起了那么被黄色麟光所包裹的光星……亦是最后一颗邪神种子。
“逆玄的气息。”遥古记忆被触动,黎娑一声轻念。
“说不定,你们还能再相见。”云澈微微一笑。
黎娑:“?”
依附于邪神种子的麟神气息只余三成,但依然闪耀着纯粹到近乎神圣的麟光。
原本环绕其上的封锁小结界也已因承受神烬而消散,但云澈将之捧在手中时,却依然感觉不到任何的排斥和攻击性。
温和的宛若麟神最后的声音。
终于……
最后盯了这枚邪神种子一眼,云澈闭上眼睛,将其丢入口中,直接吞咽而下。
顿时,云澈的胸前清晰映出一点下坠中的黄色光芒,它在进入云澈躯体内部后,如被无形之力牵引,自发的飞向玄脉的位置……直至进入他的玄脉世界。
轰……………………
云澈玄脉世界,以及魂海之中,顿时被一阵沉闷的轰鸣声所吞没。
他迅速集中精神,虽早有预感,但此次玄脉中的动静之大,依旧让他大吃一惊。
每次邪神种子的回归,都会带来邪神玄脉的明显变化。而这一次根本不能称之为变化,而是……异变!
当黄色的土之玄光映入的那一刹那,玄脉世界忽然开始了剧烈的颤抖,只是第一个瞬间,便颤抖的仿佛要崩坏一般。
而随之,火、水、雷、风四颗邪神种子都骤释出浓郁之极的神芒,比之先前的任何一刻都要强烈数倍。
而黑暗的邪神种子更是释开了一个漆黑的领域,深邃到仿佛已将那一片玄脉空间完全的吞噬。
云澈全身血流停止,所有的玄气短短三息之内全部倒流回玄脉,无一丝存身。他的心脏随着玄脉的悸动而疯狂跳动,剧烈如天雷之音。
玄脉世界中的邪神种子原本是各踞一域,并以黑暗种子的玄光所覆空间最大。
而随着土之种子的进入,火、水、雷、风、土五色玄光在无比炽烈的闪耀间,竟在缓缓的临近。
很快,云澈的意识清晰的感知到,它们的玄光在靠近与碰触之中,竟开始了缓慢而持续的交融。
火与水、水与雷、雷与风、风与土、土与水、风与火、雷与土……
直至五种玄光无间交融,自由流转,互不排斥。
就在云澈意识怔懵之时,一抹黑暗无声临近……那是来自黑暗种子的黑暗领域,但这一次,黑暗却没有将其他玄光吞噬,而是毫无阻滞的渗透入五色玄光之中,然后猛的铺开。
这一幕奇诡无比的现象,云澈并未能目睹太久,他的意识便在一片轰然中被完全震散。
轰……………………
这一声比方才还要沉闷千万倍的轰鸣,在一瞬间之间,让他的意识陷入了完全的空白之中。
这种意识的空白不知持续了多久,待云澈的感知复苏之时,他看到了一个……让他如坠幻梦的世界。
他的玄脉空间完完全全的变了。
意识所及,那仿佛是一个被无尽暗夜所覆的宇宙,以黑暗为底色,四处飘舞、游移着各形各色的星流,或为赤红,或为冰蓝,或为幽紫,或为青绿、或为枯黄,或赤紫相合,或青蓝交缠……或五色交融。
玄脉空间没有了邪神种子,也没有了尽头。
七大邪神境关如七枚在沉睡中闪动着微光的星辰,点缀于这个新生的宇宙之中,等待着炽耀的那一刻。
无尽流转的星流之间,有一抹淡色的黄光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是先前依附在邪神种子上的麟神神源,它竟随着邪神种子完完整整的被纳入这个世界,无比温顺的等待着被炼化。
这就是……真正的……完整的邪神玄脉……
承载着创世神力的神之玄脉!!
云澈如身处幻境,难以回神。
无尽的空间,无尽的元素星流……但每一丝,每一缕,又都在他的意识之间,完完全全的遵从着他意识的任意指引。
“逆玄的玄脉世界,竟是如此。”
将云澈意识带回冷醒的,是黎娑的声音。
“他的玄脉世界,居然是以黑暗为底色。这是它最初的样子,还是……缘自与劫渊的结合?”
“不,这不是邪神逆玄的玄脉。”云澈缓缓而语。
黎娑:“??”
“他的玄脉之基,被他凝为一滴不灭之血,他的力量之核,被凝成各自元素的种子,那代表着当年邪神的终结,以及邪神玄脉的分崩离析。”
“而今,它们在我的体内相融,重归完整。所衍生的,也是一个只属于我,焕然新生的邪神玄脉。”
他的身影现于玄脉世界之中,目视着前方,脸上露出一抹淡笑:“逆玄前辈,现在的我,才算是真正接过了你力量的传承。只是我不知现在的自己有没有资格以此世的邪神自称,更不知……你对我这个继承者是满意,还是失望。”
云澈的魂音飘散于玄脉世界,前方的空间,也在这时缓缓映出一个颀长的男子身影。
“逆……玄?”
那个身影一片模糊,如将散的泡影,黎娑依旧轻喃出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