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卷 第26章

　　少女显然是一路狂奔过来的，她喘息着，两颊通红，胸口起伏不定，进门后一眼看见琼恩，便飞扑到他怀里，差点把他撞倒。

　　“琼恩！”

　　想必是这段时间受到了太多委屈，她将脸埋在琼恩怀里，哭得宛如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琼恩不得不在几个妹子——还包括后面赶来的伊芙——面前，耐心地哄了她半天，总算才让她情绪平静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芙蕾狄用手帕擦擦脸，向房间里的其他人鞠躬道歉，“珊嘉姐姐，好久不见了，伊芙姐姐，谢谢你，这位是……”

　　“塔拉夏·维若拉，”传道巫师大大方方伸手抚胸，行了一个巫师的通用礼，“见到你很高兴。”

　　芙蕾狄偷偷看了琼恩一眼，赶忙回礼，“芙蕾狄·莫妮卡，”她自我介绍，“这是我的姐姐，芙莉娅。”

　　在她后面进来的双子姐姐没有说话，她面无表情地微微点头，向所有人示意。

　　情人久别重逢，自然有很多私密话要说，这种时候当电灯泡是非常可耻的——熟读人类小说的伊芙自然懂这个道理，在确认琼恩和双子姐妹真的是情侣之后，她就很识趣地表示自己忽然想起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先出去一趟，晚点再回来。

　　“我想出去走走，”维若拉站起身，“我还是第一次来精灵城市呢，想参观一下。”

　　“那我给你当导游吧。”伊芙说。

　　外人和不熟悉的新女人都离开了，琼恩姐弟俩和双子姐妹面对面地坐着，彷佛又回到了在阴魂城的时候。

　　珊嘉又倒了两杯水，递给芙莉娅和芙蕾狄。

　　芙蕾狄接过水杯，“谢谢姐姐。”

　　她低着头说，小口小口地喝着，旁边的芙莉娅则开始讲述分别后这半年来的故事。

　　当日在星陨城，双子姐妹被奥嘉莱斯赶走，随后便随队回到了阴魂城。不久后，两人便接到指令，再次前往幽暗地域，参加对黑暗精灵的作战。

　　1372DR的九月底，在得知蜘蛛女神罗丝陷入沉寂的消息后，阴魂城便趁机派遣军队进入地下，一开始连战连捷，非常顺利，后来蛛后罗丝突然复苏，而且威能更胜往昔，让原本已经节节溃败的黑暗精灵重整旗鼓，战况陷入了胶着之中。

　　在南部战场，瓜里德斯城的黑暗精灵被琼恩设计，几大家族彼此内战，死伤惨重，蛛后复苏后，原本已经沦为阶下囚的原第一家族长女迦法咸鱼翻身，重新取得了神眷。

　　迦法抛弃了传承千年的“菲尔伦”族名，将在内战中家族覆灭的女祭司联合起来，建立了名为“卡里斯”的新家族，逐渐恢复了元气，再度向四周扩张，首当其冲的，就是附近矮人城市“伊卡沙”，以及琼恩收编了一些流亡的黑暗精灵，联合伊莉丝翠祭司们建立的小型根据地“晨炼”。

　　晨炼原本是一座荒废的灰矮人城市，琼恩收编的部下，以及伊莉丝翠的信徒，全都是黑暗精灵，虽然他们并不信仰蛛后，但黑暗精灵的身份是改不掉的，这让他们和伊卡沙城的矮人们打交道非常艰难。

　　琼恩在幽暗地域的时候，他兼有矮人议员的身份，可以让伊卡沙和晨炼形成同盟，共同对抗瓜里德斯城。

　　但他离开以后，互信的纽带消失了，伊卡沙和晨炼各自为战，面对黑暗精灵的攻势越来越难以支撑，不得不再次向阴魂城求助。

　　阴魂城的主要军力一直在北部战场，南部并非其战略重心，但也不能直接放弃，毕竟在伊卡沙城中，还有阴魂城正在筹备的魔像基地。

　　双子姐妹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派到了伊卡沙城。

　　双子姐妹曾经作为琼恩的侍女，之前也在幽暗地域里待了一年，芙蕾狄和矮人的关系处得非常良好，她的深土预言魔法，为矮人探矿提供了很多帮助，很多矮人都视她为大师。

　　同样，晨炼城的黑暗精灵们，也对她们比较信任。

　　就这样，在姐妹俩的努力下，伊卡沙和晨炼逐渐修复了关系，再次联手对抗黑暗精灵。

　　双方僵持着，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某日，双子姐妹忽然接到阴魂城的秘密传讯，打开一看，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讯息上说，阴魂城已经和瓜里德斯城达成了一项秘密的停战协议，命令双子姐妹去通知晨炼城里属于阴魂城的黑暗精灵——也就是琼恩收编的那些——在瓜里德斯进攻的时候放弃抵抗，通过城中秘密搭建的传送门回到伊卡沙城，至于那些伊莉丝翠的信徒，自然不必通知，请她们为女神英勇牺牲就好了。

　　“这帮家伙。”

　　琼恩摇摇头，他其实能够理解这道命令的用意。

　　站在阴魂城的立场上，伊卡沙是矮人的大本营，是魔像基地，必须保住，而晨炼只不过是琼恩顺手开的一个分基地，弃之不为可惜，反而可以借此机会，把那些伊莉丝翠的信徒们都坑死。

　　对于阴魂城和莎尔女神来说，蛛后罗丝和她的信徒们是敌人，伊莉丝翠和她的信徒们一样也是敌人，只不过前者势力较大，所以暂时和后者联合罢了。

　　只要利益足够，阴魂城并不介意放弃这些暂时的“盟友”，而对于蛛后来说，相信她也不介意付出一些代价，换取死敌的信徒的性命。

　　双子姐妹虽然并不情愿，但还是依令行事，她们来到晨炼，秘密通知德古拉，然后问题就出现了：德古拉不肯独自逃生，他坚持要带上自己的女友金闪闪。

　　问题在于，金闪闪是个日精灵，她是伊莉丝翠教会那边的……

　　就这样，在一团混乱中，瓜里德斯的大军突然兵临城下，而伊卡沙的矮人们毫无动静，没有派出任何援兵。

　　经过两天两夜的激战，晨炼还是被攻陷了，双子姐妹和属于阴魂城的那部分黑暗精灵，按照讯息指示，打开了早已准备好的传送门，试图通过它回到地表。

　　然而不知是甚么缘故，或许是地脉辐射的影响，传送发生了巨大的错误，把这些逃亡者给送到了万里之外的东域大陆，迷失森林的地下。

　　他们晕头转向地沿着隧道爬出来，就已经身处此地了。

　　“等一下，”琼恩打断了芙莉娅的讲述，“这么说，你们不是那些黑暗精灵的俘虏？”

　　按照伊芙的说法，精灵们发现双子姐妹时，她们处于昏迷状态，而且身上新旧伤痕累累，明显是受过虐待的。

　　先入为主的观念，让精灵们直接就默认这两个人类肯定是黑暗精灵的俘虏，所以才会对她们以礼相待。

　　然而按照芙莉娅刚才所说，她们和那些黑暗精灵其实是战友——说不定其中有一些琼恩还认识呢。

　　“那个，和你们一起逃出来的都是哪些家伙啊，”琼恩问，“德古拉在么？”

　　“没有，德古拉先生坚持抵抗，直到城破，估计……已经牺牲了吧。”

　　“他这么有骨气？”琼恩莫名惊诧，在他的记忆里，那只妹控吸血鬼可绝对不是这种宁折不弯，视死如归的英雄，“脑子坏了吧。”

　　“可能是因为金闪闪小姐战死，对他的刺激太大吧。”

　　“……金闪闪战死了？”

　　“是的，在第一天的战斗中，不幸中了流矢。”

　　琼恩想了想，“那伊莉雅呢？就是德古拉把她当妹妹的那个？”

　　“也死了。”

　　“……难怪他不想活了。”

　　女朋友和妹妹都死了，这对那只吸血鬼的打击实在太大，琼恩在心里为他们三人默哀片刻，“那，葵露呢，还有阿忒妮，她们怎么样？”

　　“我们到晨炼的时候，葵露女士和阿忒妮小姐就已经离开了。”

　　“哦，那还好。”

　　接连听到死讯，琼恩隐隐有些伤感，他身边妹子多，男性朋友却寥寥无几，德古拉算是一个，虽说那家伙是个品格低下的死妹控，但至少审美观还是在线的，昔日在幽暗地域，双方还一起去偷窥过伊莉丝翠信徒跳裸舞呢。

　　没想到才大半年不见，就突然听到他的死讯，还真是……

　　世事无常啊。

　　而且如此一来，自己在幽暗地域里努力经营的那一点成绩，也算是基本消灭了，想起来还是挺惋惜的。

　　至于葵露和阿忒妮，不管怎么说，大家在深渊里也是并肩作战过的，琼恩也不希望听到她们的噩耗。

　　双子姐妹说的话，琼恩自然是相信的，如此一来，被抓住的那些黑暗精灵，倒确实和灵壤的“七柱”被破坏没有关系，他们只是一群战场逃兵，因为传送魔法的失误才到达此地。

　　而且要说起来，他们还是琼恩的部下呢，虽然大家关系也没多亲近就是了。

　　琼恩一向缺乏领导力，在幽暗地域的时候，都是做甩手掌柜，一应日常事务全都委托给德古拉。

　　说得夸张点，如果德古拉不提醒的话，他连自己手下那帮黑暗精灵的名字都不一定记得全。

　　德古拉既然不在，那这群人的领袖会是谁？

　　反正不会是甚么重要人物，这点倒是可以肯定。

　　既然如此，琼恩也懒得再细问，反正他们暂时也没性命之忧，弃城而逃，背叛战友，就算是奉命行事也是不道德的，让这帮家伙在精灵的监狱里关几天吃吃苦头，也是活该。

　　后面琼恩再看情况，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就是了，到时候打发到浮空城里当苦力去。

　　芙蕾狄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想说甚么，但都被芙莉娅不着痕迹地打断了，琼恩注意到了这点，但并没有追问。

　　“我和姐姐这边的情况……一言难尽，发生太多事情了，”琼恩说，“晚点有空再慢慢说吧。先谈正事，芙蕾狄，我听伊芙说，你探测到在这地下，有大量的土巨怪？”

　　“嗯，数量庞大，大概有二百五十只到二百八十只左右。”

　　“我靠，这么多？”

　　土巨怪是群居生物，一般一群也就四五十只，这里已经有五到六个族群了，数量远远超出琼恩的想像。“确定吗？”他不放心地问。

　　芙蕾狄“嗯”了一声，“我已经能稳定联结到魔网的第四层，”她的声音仍然是怯怯的，但比起记忆中，隐约多了几分自信和认真，“我的『深土预言』，能够感应到地下一百五十尺内的所有大型生物的活动踪迹，发现那只土巨怪后，我就开始布置了一个侦测法阵，十五个小时后会得出精确结论。我前面说的数量，是根据初步反馈回来的讯息所推算，这个结果应该不会错的。”

　　琼恩哑然失笑，连忙解释，“我知道，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他沉吟着，“这可有点不太好办。”

　　不管这些土巨怪是不是造成封印破坏的罪魁祸首，精灵们肯定不会允许它们在自己脚底下乱挖一气，也就是说，琼恩得帮精灵们解决这个问题。

　　但十只八只土巨怪，琼恩压根不放在眼里，三五十只，马马虎虎还能应付，二百五十到二百八十只，这个就太离谱了。

　　正在沉吟着，维若拉和伊芙返回了，说长老们决定在明天上午十点召开会议，请客人们一起参加，讨论如何解决封印被破坏的问题。

　　“到晚餐时间了，我带你们去吃饭吧，”伊芙提议，“精灵特色晚餐哦，你们肯定没吃过。”

　　精灵的特色晚餐，其实也和人类没甚么太大区别，主食也是有的，是苹果泥，甜点也是有的，是香蕉沙拉，还有樱桃汤和蓝莓汁，味道都不错，而且照顾到客人的胃口，分量也是特别加大的，唯一的问题是……

　　没有肉。

　　“精灵都是素食主义者吗？”珊嘉悄悄问琼恩。

　　“大多数是。”

　　按照精灵的说法，肉食吃多了皮肤会变粗糙，而且还会像人类一样长体毛，对于这些爱美的生物来说是难以接受的。

　　就这点来说，精灵的审美观和琼恩很一致，他也不喜欢除了头发之外的任何体毛，但如果因此就让他一日三餐吃苹果……

　　偶尔可以，长期如此的话，那就敬谢不敏了。

　　吃完晚餐，将客人们送回住处，伊芙就告辞了。珊嘉表示旅途劳累，先回房间休息，维若拉正准备也回自己房间，被琼恩一把抓住了。

　　“不许研究那个鬼东西！”他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

　　“甚么东西？”维若拉明知故问。

　　“就是那个……那个专情诅咒的变种，你们打算把我锁起来的那个。”

　　“哦哦，你说贞操锁诅咒啊。”

　　“……你连名字都已经取好了？”

　　“只是一个非正式代号，方便称呼，免得混淆，”传道巫师表示这是正规操作流程，“如果我能研究出来，就可以把它记载到虹雾里，造福全人类，不，全世界的女性，到时候要取个响亮的名字。你觉得就叫塔拉夏之守护，如何？”

　　“如何你个头！”琼恩火冒三丈，“我又不是大菠萝。”

　　“嗯？”维若拉表示完全没听懂。

　　“总之不许你研究这东西，”琼恩威胁，“否则的话，我就对你……”

　　“就对我怎么样？”

　　琼恩卡壳了，他发现自己似乎还真的没有甚么能威胁到维若拉的，揍她一顿？

　　就算他能下得去手，打不打得过还是个问题；杀了她？

　　且不说舍不舍得，杀了她，专情诅咒就变成了死咒；上她？

　　似乎这根本就不是威胁，而是鼓励啊。

　　他仔细回忆了一遍自己看过的所有不良书刊，然后沮丧地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可以威胁对方的方法——能够威胁到的那些都不能用，比如卖到奴隶市场甚么的。

　　既然威逼不成，那么就利诱？

　　然而维若拉似乎也不缺甚么，身为这个世界上第一流的大巫师，她要甚么都有甚么，金钱丶权势，这些对她而言都唾手可得，用不着琼恩凑热闹。

　　“她还缺一个年轻丶帅气，不花心滥情，不沾花惹草，对她一心一意忠贞不二的情郎，你可以帮她介绍一个。”

　　“闭嘴，莎珞克！”琼恩没好气地说，“另外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哦，姐姐说让我出来，呼吸一下精灵王都的甜美空气。”

　　“那你到外面呼吸去，记得别让精灵看见。”

　　打发走了莎珞克，琼恩回过身来，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这样吧，塔拉夏，你随便提个要求，我保证做到，作为交换，你放弃掉那个见鬼的想法，如何？”

　　“可以啊，你保证从此只爱我一个人。”

　　“……换一个。”

　　“让世界和平。”

　　“别捣乱，再换一个！”

　　“求婚的时候要有戒指。”

　　“再换……等等，你说甚么？”

　　“求婚的时候要有戒指啊，”维若拉说，“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不过分不过分，”琼恩立刻摇头，“我只是以为你会提一些……更难的条件。”

　　“再难的你也做不到啊，提了有甚么用。”

　　“呃，也不是，再难一点还是可以的，”琼恩心虚地说，“不要太难就行。”

　　维若拉笑着摇了摇头，走回自己房间，关上门，“晚安，”她说，“另外，你不用担心，我今天只是和珊嘉开个玩笑而已。”

　　“晚安——那个，等一下。”

　　“怎么了？”

　　“帮我再解一次咒，”琼恩说，“昨晚的那次已经失效了。”

　　“……你先进来吧。”

　　维若拉从重新分割后的眼泪石里挑出一块最小的，帮琼恩暂时解除诅咒，效果可以维持八个小时，“储量不多了，最近消耗得有点快，”她说，“要注意节省了。”

　　“没事，等找到银枫就好了。”

　　琼恩还是很乐观的，此次出行意想不到的顺利，与世隔绝的灵壤一找就到，精灵们也比预料得要通情达理多了，而且还遇到了双子姐妹，真可谓是好运眷顾，果然是出门前塔米娅的反向祝福起了作用，回去一定要好好感谢她。

　　“好了，解咒完成。”维若拉拍了拍手，眼泪石在她的指尖化作无数晶莹的微尘粉末飘散。

　　“多谢，”琼恩乘她不备，在女巫师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今晚？”

　　“可以啊，”琼恩说，“别锁门，后半夜我过来。”

　　“她们是两个人呢，”维若拉提醒，“一对姐妹花。”

　　“放心，她们比你『柔弱』多了。”

　　回到自己房间时，双子姐妹正在等着他，她们刚刚洗过澡，头发还没完全擦干，带着湿漉漉的水汽，两个人都穿着一模一样的睡衣，肩并肩坐在床边，但很容易分辨，低着头，一脸紧张又期待神情的是妹妹芙蕾狄，而面无表情的是姐姐芙莉娅。

　　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琼恩走过来，张开手臂将姐妹俩同时抱在怀里，分别亲了一下，“欢迎回到我身边，芙蕾狄，芙莉娅，”他轻声说，“之前我做得不够好，这次我绝对不会再把你们弄丢了。”

　　“嗯！”

　　芙蕾狄用力地点头，将脸埋在他怀里，旁边的芙莉娅也轻轻地嗯了一声，虽然脸上还是没甚么表情，嘴角却微微勾起，露出一丝笑意。

　　“来，别耽误时间了。”

　　琼恩轻轻把芙蕾狄的睡衣褪下来，小女孩害羞地缩在床角，屈起腿，双手环抱在胸前，努力遮挡着春光，这景色是如此诱人，然而琼恩的注意力却被另外的东西吸引去了。

　　白皙娇嫩的胳膊上，隐约有几道浅红色的印子，虽然已经很淡了，但仍然能看得出那是鞭痕。

　　“是谁干的？”

　　琼恩怒气勃发，他之前听精灵说过，双子姐妹被发现时，全身都是伤痕，后来得知她们俩的经历，也就没有想太多，只以为那是战斗所致。

　　兵凶战危，双子姐妹既然在幽暗地域里和黑暗精灵打了半年的仗，受伤也不是甚么出乎意料的事情。

　　但眼前的伤痕，明显不是刀剑所致，而是鞭痕，是有人用皮鞭抽打他心爱的女孩，虽然已经经过精灵的治疗，但还是能隐约看出痕迹。

　　芙莉娅默不作声地爬过来，将自己的睡衣脱掉，跪坐在芙蕾狄身旁，俯下身，露出赤裸的脊背，她所受的伤比妹妹还要严重许多，背上的鞭痕纵横交错，有深有浅，看起来十分狰狞。

　　“是谁干的？”琼恩又问。

　　他稍稍冷静了一点，这些鞭痕明显不是战斗中受伤，而是刻意虐待，但谁会这么做？

　　瓜里德斯城的黑暗精灵？

　　芙莉娅并没有提到过她们曾经在战斗中被俘，而且如果当真被俘的话，只怕早就没命了，黑暗精灵可绝非心慈手软之辈。

　　如果不是敌人的话，那是谁干的？

　　“是维康尼娅。”芙莉娅说。

　　“……维康尼娅？”

　　琼恩看向芙蕾狄，小女孩点了点头，他完全被弄糊涂了，维康尼娅？

　　她不是在阿斯卡特拉么，双子怎么会遇到她？

　　“怎么回事？”他坐下来，“你们慢慢说。”

　　“我们是在晨炼遇到她的，”芙莉娅说，“时间是三个月前。”

　　双子姐妹此次被派到幽暗地域，身份是联络官，主要工作就是负责沟通伊卡沙城的矮人和晨炼的黑暗精灵，让双方能够搁置成见，携手合作，所以她们俩需要定期在两座城之间往返。

　　三个月前的某一天，双子来到晨炼，忽然撞见了一个熟人：维康尼娅。

　　当日琼恩在瓜里德斯城折腾一通，弄得维康尼娅家破人亡，双子姐妹也是全程参与的，出力不少，从这点来说，她们是仇敌而非朋友。

　　只不过世事无常，维康尼娅被琼恩释放后，一路流亡，改信了暗夜女神莎尔，她在阿斯卡特拉做得不错，谋杀了月女神苏伦的高阶祭司，受到夜女士的嘉许，在教会中的位阶提升很快。

　　鉴于她的黑暗精灵身份，阴魂城觉得应该量才使用才对，于是又把她重新派回幽暗地域，到晨炼城辅助德古拉。

　　“……她变成德古拉的副手了？”

　　“嗯。”

　　琼恩当时收编的那些黑暗精灵，基本都是两个卓尔邪神的祭司，他们的神明已经陨落，又不愿（或不能）改换阵营投奔蛛后，只能在晨炼混日子。

　　维康尼娅的任务，除了辅助德古拉作战之外，就是要想办法让这些黑暗精灵改信莎尔。

　　神职人员改变信仰并不容易，但维康尼娅恰好是个成功例子，她以前是蛛后的祭司，现在转投夜女士，而且还混得很不错，正适合现身说法。

　　双子姐妹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碰到了维康尼娅。

　　几个月前还是敌人，现在就变成了同僚——准确地说，是上下级，维康尼娅的军衔是上尉，双子姐妹只是中尉，维康尼娅在教会中的位阶已经是“黯之主”，而芙莉娅才是“入夜者”，差了两级，芙蕾狄更不用提，她不是神职人员。

　　对此，双子姐妹倒是没甚么意见，阴魂城是个很讲究能力和贡献的地方，能者后来居上，理所当然，但维康尼娅显然就没有这么平和的心态。

　　夜女士莎尔的教会不提倡以德报怨，恰恰相反，“复仇”本身就是莎尔的神职之一。

　　维康尼娅原本是瓜里德斯第一家族的女祭司，一度甚至干掉了母亲，干掉了姐姐，坐上了主母的宝座，对于黑暗精灵来说，这已经是梦想才能企及的人生巅峰了，然而不久之后，她就摔了下来，摔得粉身碎骨，一败涂地，流亡，改信，在人类世界小心翼翼地隐藏身份，想方设法地取悦新的神明，终于又成功逆袭，爬上高位——这些经历足以扭曲任何一个正直的人类的心智，更何况一个黑暗精灵。

　　尽管遗传了父亲的不良血脉，让她偶尔会有些许的软弱，尽管曾经轻信一个人类男子，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但无论如何，维康尼娅·菲尔伦，仍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黑暗精灵。

　　她有很多美好的品质：坚忍丶勤奋丶聪慧丶冷静……

　　很多很多，但绝不包括宽容。

　　“所以她趁机报复？”

　　“嗯。”

　　阴魂城不是瓜里德斯，莎尔也不是罗丝，内斗原则是不允许的，维康尼娅虽然是上级，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挟私报复，但这显然难不倒她。

　　用了一些手段，维康尼娅成功逼迫双子姐妹乖乖就范，定期到她的房间里接受“调教”，琼恩现在看到的，就是调教“成果”。

　　琼恩听完，总算搞明白究竟，这事情说到底，其实还是因他而起。

　　造成维康尼娅的不幸遭遇，主要责任人是琼恩，双子姐妹只是帮凶。

　　但维康尼娅奈何不了琼恩，而且琼恩也不在眼前，只能拿双子姐妹出气，所以她们俩其实就是被琼恩连累了。

　　显然，于情于理，琼恩都要为双子姐妹去讨回公道。

　　“维康尼娅在哪里？”琼恩问。

　　“监狱里。”

　　这个回答并没有出乎琼恩意料。

　　维康尼娅是德古拉的副手，她又不可能像那只妹控吸血鬼一样，突然脑子发热死战不退，肯定是见势不妙就早早开溜，落到精灵手里，自然就进监狱了。

　　反而是双子姐妹，因为身上鞭痕的缘故，被精灵直接推定为是俘虏，待为宾客，算是因祸得福。

　　如果在监狱里的是德古拉，双子姐妹肯定会想办法替他说话，请精灵释放他，但既然是维康尼娅，那就免了吧，不落井下石已经算是她们品格高尚。

　　“让她先在里面待几天，”琼恩想了想，“等我们把精灵的事情解决掉再说，芙蕾狄，芙莉娅，我会让她受到惩罚的，我保证。”

　　双子姐妹同时点点头。

　　琼恩失约了，后半夜他并没有去找维若拉，在姐妹俩身上他花了太多的精力，以至于睡了过去。

　　当醒来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已经泛白，沙漏显示是早上七点钟。

　　早餐的时候，维若拉的眼光里明显充满了哀怨，琼恩只好悄悄在她耳边许诺，答应今晚一定陪她，总算才把她安抚住。

　　看看时间差不多，所有人一起动身，去参加精灵的会议。

　　灵壤原本是精灵王都枫息之庭，其中当然是有王宫的，但女王和皇室都已经撤走，王宫也是处于封闭状态。

　　三位长老召开会议的地点，是在王宫前面的广场上，一柄灰色的长弓在半空中悬浮着，三只座椅在它的下方一字排开，这就是所谓的“弓之座”。

　　除了长老，其他与会者基本都是席地而坐，精灵们不怎么拘泥于这些礼节，倒是琼恩一行人，因为是外来的客人，倒是受到了优待，一人有一根树桩。

　　这些精灵们开会非常讲究效率，完全没有任何繁文缛节和客套，直接就进入正题。

　　木长老代表弓之座发言，先对琼恩做了个简单介绍，然后由芙蕾狄向精灵们报告她所探测到的状况。

　　女孩走到长老们面前，先向所有人深深鞠了个躬，然后举起法杖一挥，星光从杖端喷涌出来，在空中描绘出一副透明画卷。

　　黑色的丝线在空气中编织出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甬道，而在这些甬道中，遍布着数以百计的红色光点，其中有一个光点要比其他明显大得多。

　　“总数是二百七十一只土巨怪，其中有一只生命反应格外强烈，应该是其首领，”她说，“它们正在日夜不断地挖掘，完全没有任何休息。”

　　长老们表示，经过精灵巫师们缜密的分析研究，认定这些土巨怪们，就是破坏封印的罪魁祸首，正是它们在地底下到处乱挖，导致了七柱力量的流失。

　　琼恩也是高阶巫师，别的方面不懂，魔法学基础还是扎实的，听长老说了几句，大概便心中有数，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世界上的任何魔法阵，哪怕是精灵迷锁，都不可能凭空而设，必然有核心，有节点，有凭依之物。

　　灵壤的封印力量来源于七柱，七柱是其核心，但七柱又被埋藏在大地之中的众多节点重重守卫，直接破坏七柱是行不通的，所以敌人索性用了一个笨方法，就是去破坏这些节点。

　　正常情况下，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在七柱的封印之下，这些节点是无法被侦查，被发现的，但这次的敌人实在是个奇葩，居然招来了数量如此众多的土巨怪，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在地底下胡乱挖掘，也不知道究竟已经挖了多久——按照芙蕾狄的探测，有些地底坑道，至少是三四十年前就已经形成——居然就用这种瞎碰运气的方法，硬生生地把三分之一的节点给破坏了。

　　节点破坏到一定程度后，敌人再从地下发动攻击，造成了荒野之柱的严重损坏，封印就这样被打破了。

　　敌人就在脚下，已经处心积虑地破坏了几十年，而精灵们懵然不知，完全被蒙在鼓里，这脸丢得实在有点大。

　　长老表示自己愧对女王，愧对先辈，要立刻采取措施，将这些亵渎灵壤的怪物们消灭。

　　至于如何消灭，那就要请外来的客人们帮忙了。

　　琼恩也很头疼，别看今天维若拉打倒那只土巨怪轻轻松松，彷佛不费吹灰之力，但她可是世界上第一流的大巫师。

　　土巨怪其实是个难缠的敌人，它们几乎免疫所有的元素伤害，而且皮糙肉厚，近乎刀枪不入，很不好对付。

　　当然，闪电是土巨怪的弱点，精灵们肯定也不缺巫师，能召唤雷霆风暴的估计都有，问题是土巨怪在地底下活动，又不会没事跑到地面搞集群冲锋，今天冒出来的那两只，十有八九是走错路了，魔法招来的闪电再强，也不可能穿透大地去杀死土巨怪。

　　难道钻到地下，一只只地去寻找那些土巨怪，挨个杀死？

　　且不说效率问题，一群在林间生活的精灵们，让他们钻地洞去追杀土巨怪……

　　到底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地下世界的战斗方式，和地面上，可完全是两码事。

　　精灵们自然也明白这点，所以才会对琼恩这么客气，毕竟这个人类能够在幽暗地域里和堕落者打了一年多的仗，还大获全胜。

　　土巨怪和黑暗精灵都是地下生物，对付起来应该差不多吧。

　　……差不多个鬼啊。

　　琼恩能打赢黑暗精灵，是利用这些黑皮肤家伙的内部矛盾，挑拨离间，借刀杀人，让他们自相残杀，这些招数对土巨怪可半点用没有。

　　土巨怪智力低下，但正是因为太笨，反而不会上当，让琼恩的聪明才智完全无用武之地。

　　“我有个办法，或许可以试试。”珊嘉说。

　　她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这里距离海边不远吧，”珊嘉问，“我们能否用魔法引来足够的水，将这些土巨怪淹没？”

　　“这个不难，我们能做到，”木长老回答，“但这么做的目的是甚么？土巨怪会被淹死吗？”

　　“土巨怪会游泳的。”芙蕾狄提醒。

　　“我知道，我查过资料，”珊嘉说，“它们畏惧闪电，对不对？我们可以招来闪电，只是没办法穿透大地，而且它们数量巨大，又分散，很难一个个去消灭——但如果用水将它们联结起来呢？”

　　“好主意！”

　　精灵们振奋起来，立刻开始行动，他们有数量充足的施法者——准确地说，灵壤里的成年精灵全都是，很快，飓风从天而降，带来了海水，灌注进维康尼娅等人钻出来的那个洞窟之中。

　　大约二十分钟后，海水已经将地下的所有甬道填满，三位长老中的野精灵举起法杖，十六名高阶精灵巫师环绕着他，同时施法为他增幅，从高空中招来了一道巨大得无法想像的闪电。

　　大地发出隐隐的震动，过了半响才平静下来，芙蕾狄再次释放侦测魔法，十分钟后，她收到了初步反馈，脸上浮现出抑制不住的笑容。

　　“成功了，琼恩！”她兴奋地说，“珊嘉姐姐的办法成功了，所有的土巨怪全都死了，它们的生命反应全都消失了……等等，还有一只？”

　　最大的那只首领，它仍然活着，生命反应清晰，闪电杀死了它所有的下属，却似乎没有对它造成甚么严重伤害——不，应该还是有的，至少它不动弹了，应该是受伤了。

　　“没关系，”琼恩意气风发地说，“交给我们吧。”

　　这次出行实在是太顺利了，原本以为是个棘手任务的土巨怪们，就这样轻轻松松地一网打尽，自己连滴汗都没流——精灵们倒是累得够呛，他们出动了几乎全体战力，估计有段时间恢复不了元气。

　　既然如此，这最后的残血BOSS，就让自己去补刀吧，说不定还能爆出甚么好装备呢。

　　“我们走！”

　　精灵们聚集起最后残馀的魔力，将海水抽空，琼恩带着维若拉丶珊嘉和双子姐妹，进入地下。

　　他们踩着湿滑泥泞的地面，一路上看到很多只土巨怪的尸体，最终，按照芙蕾狄的魔法指示，顺利找到了那个唯一剩下的“首领”。

　　然后他们并没有看到甚么土巨怪。

　　大约五层楼高的地下洞窟里，一只巨大的生物正在呼呼大睡，它头上长着三只黑色的弯角，全身都被暗蓝色的丶泛着金属冷光的鳞片所覆盖，一对肉翼合拢将腹部保护得严严实实，长长的尾巴像蛇一样蜷曲在地上，偶尔还会无意识地颤动几下。

　　这是一头蓝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