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冶的作息很文艺,毫无规律可云。好在她夜间独处时从不折腾下人,丫鬟们为此都很感恩。偶尔月下漫步见到牛二,也说上几句。
这夜两人聊到茶叶,赶巧都想喝,牛二决定露一手,是时候展示真正的技术了。
屋内太热,牛二挪风炉到门口,撒盐、第一沸、撇膜和陆羽并无二致,然后径直烧开。
“牛爷这是煮水还是烹茶?”李冶好奇的看着他。
“莫急莫急。”这岁数眼神还这么纯净,难得。
牛二把水倒入陶罐,又从陶罐倒回锅中,反复几次,估摸水温降到七八十度了,大碗盛水,放进茶叶。
卷曲如螺的茶叶慢慢张开,牛二不待它完全舒展,即拿竹筛筛了放一边,烛光太暗,看不清茶汤色泽,清香气息却是扑鼻而来。
“品品看如何。”牛二给李冶倒了一杯。
李冶轻吹几下,小抿一口,眼睛睁大:“口味凉甜,鲜爽生津,今日方知此茶不止香,入口竟美味如许。”
“吓煞人香不宜烹煮,沏泡来的好些。”牛二笑笑,李冶也算有幸见识过黑科技了。
一碗喝完,牛二把竹筛里的茶叶倒入碗中,重又沏了,“这一遍更好。”
李冶喝了,嫣然一笑:“你这是仙术?”
“我亦无他,惟手熟尔。”牛二顺手拈来欧阳修的句子,反正唐人没听过。
“非手熟尔,”李冶眼神清澈,“从未有人似你这般酿酒,从未有人似你这般泡茶,徐师傅从未见过你的步法,鸿渐说你下棋的许多招式棋谱里从无记载。”
李冶凝视着他,“你不像是这世上的人。”
牛二没想到她傻白甜的外表下心思这么缜密,也没想到她这么直接,感到自己被扒了个精光,一时无言以对。
“好在皎然陆羽他们查过了,你是众多南下的北人之一,”李冶语气转为轻松,“上楼接着聊?”
他们居然对他进行过外调,还好清凉镇时他编过身世来历。
“我还是巡视去吧……若观主强留,我便从了。”牛二暗暗侥幸,怀着报复心理反客为主要李冶邀约。
“不必了。”李冶轻轻一笑,回屋关上门。
牛二深呼口气,李冶年纪不大,能和达官显贵周旋且游刃有余,自有过人之处,自己这千年老狐狸在她面前险些露了馅。
隔日,牛二歇班,出观直奔城北。
牛二入职后,隔三差五照顾老陈头生意,顺带打听城里的新鲜事。
前些天听他说城北驿站旁新开了家太平客栈,免费供流浪汉食宿,百姓都夸客栈主人是活菩萨。
没猜错的话,孟稳正式入驻乌程了。
太平客栈规模比预想的大,主楼共二层,已交付使用,两侧茅屋各三十余间,有的已竣工、有的刚出正负零,院落中间堆放着大量树干、树枝、稻草、木板等建筑材料,匠人们操作着核心技术,流民们卖着力气。
主楼西侧是粥棚,人们饿了就去喝碗粥,出来接着干。粥棚对面也搭一凉棚,外挑布帘,上书安康坊三字。
牛二进去,见冯掌柜正带着伙计给干活受伤的人上药。
“掌柜的,你在这里,药铺谁打点?”牛二上前打招呼。
“你怎么才来,赶紧的,给那位断腿老哥上夹板。”冯掌柜根本没拿他当外人,上来就派活儿。
牛二见他们忙的不可开交,也不多话,取了夹板白布为一伤员接骨绑腿。
这一忙就到了正午,主楼出来十几个伙夫,为众人分发汤饼,每人还有一个甜瓜。
“你若留在镇上,在安康坊坐堂,咱们能挣不少钱。”冯掌柜挪动着肥胖的身躯坐到牛二旁边,貌似对他的外科手法十分赞许。
“能让掌柜的亲力亲为,这里怕是赚的更多吧。”牛二咬口甜瓜。
“他一文不拿,我们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孟稳走过来,衣服有些脏,满脸疲惫,应该没少干活。他冲冯掌柜使个眼色,胖子识趣走开。
“你这是盖小产权啊,官方就没人制止你?”即使在大唐,大兴土木也是要政府批准的。
“准确的说我们属于自建房,茅屋建成后就是给他们住的。”孟稳指指周围,“你看看他们的表情,你见过哪个工地上工人是这种表情的。”
“是、是,我刚才差点儿把《好运来》唱出来。”这里的人们活力四射,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
“至于官方嘛,我送了不少钱,程知县很欣赏我。”孟稳语带嘲讽,不知是笑谁。
“袁晁呢?”
“他去德清办点儿事,这几天见不着。对了,”孟稳憋着笑,难得有了表情,“他说你给他乱起外号,宗师的武功,宵小的行径。”
牛二换个话题:“我不明白,冯胖子这吝啬鬼怎么会跟着你干。”
“我每到一处,他的安康坊就开到一处,用的都是公款。药铺纯利,却给他留三成。他为我奉献越多,收益就越大。”
这招违反经济学原理,却绝对能拿捏冯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