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陆羽才离开,“明日我再来。”
“我看陆兄待你,较那位诗僧用心得多,为何你从不留他?”牛二问李冶。
“他是孤儿,与我一起长大,八岁才被龙盖寺住持智积大师领走,”李冶失口笑,“他算是我弟弟。”
牛二笑得尴尬。
白天睡的太少,夜巡时一个劲儿犯困,牛二见左右无事,跑到亭子里半躺藤椅上闭目养神。
“牛二,出来。”墙外传来袁晁的声音,不大,但足够亭子里的牛二听到。
今日不宜入睡,牛二叹着气翻过围墙,袁晁正冷冷的看他。
“神龙川之事,用不着你。你若识趣,当日别来。”袁晁看起来更黑了,浑身上下仿佛笼罩着一层黑雾。
牛二隔着数米,都感受到他散发出的寒气,内心暗自戒备,表面嬉皮笑脸,“可我已应下了这宗差事。”
“我绝不会受你差遣,勿谓言之不预。”撂下话,黑雾飘走了。
就这?
若论对话,孟稳毫无疑问是德古拉,可袁晁的吸血鬼造型几乎是明牌了,况且他从未在白天出现过。
假设袁晁是德古拉,他可以把信息告诉孟稳,借孟稳的嘴说出来。
假设孟稳是德古拉,他可以给袁晁所谓的“法术庇护”,多给些,袁晁完全可以比德古拉还像德古拉。
可是孟稳牙齿整齐,没有吸血鬼特有的獠牙,袁晁也没有,德古拉在搞什么?
不管是谁吧,他俩还意见不统一,到底谁在控制着谁?
牛二不困了。
天亮换了班,牛二一头栽到床上,秒睡。醒来时已近黄昏,出屋正好看到幽蝉。
“牛爷不但本钱大,鼾声也大的惊人。”幽蝉悄声在他耳边笑。
清晨早过,她这一句还是让牛二晨勃了。牛二正想调情,幽蝉说诗僧在等他,请他睡醒就过去。
牛二进屋时,李冶正弹琴,皎然半眯双目打坐。
三人说些闲话,李冶气色好很多,不过言语间患得患失,皎然神情也不大自然,两人应是没谈拢。牛二替李冶不值,没办法,美人难过感情关。
李冶大病初愈,不多时就上楼休息去了。
“施主可有雅兴手谈一局?”今天皎然好像对牛二更感兴趣。
“大师肯指教,再好不过。”正好教他做人。
摆好座子,猜先,皎然执白。
皎然右下小飞挂角,牛二脱先,皎然再挂“双飞燕”,牛二继续脱先,皎然走右下“五五”,再不动出角上就没棋了。
牛二依旧不管,施施然把黑子放在了天元。
“《金刚经》第七品有云:如来所说法,皆不可取、不可说,”皎然淡淡道,“施主招法无迹可寻,当真不可说啊。”
贼秃生气了,牛二暗笑,开局连续脱先,通常会下成斗气局。
“弈之道,因人而异。”牛二针锋相对,“《金刚经》第二十三品有云:是法平等,无有高下。”
皎然看了他一眼,用力把白子向右下“三三”拍去,手至半途,突然想起什么,口宣佛号,收手转右上靠压。
这一刻牛二不得不暗赞高僧涵养,他竟不上当。
牛二不再脱先,双方在右上展开接触战。七八手后,牛二争得先手,转回右下冲断,战火慢慢向中腹蔓延。
牛二判断了下形势,白先手优势未失,唐朝没贴目,想赢还要搞事。
他先右上叫吃,想便宜下就在中腹发力。
皎然不粘反打,不该出棋的地方莫名冒出个价值十几目的劫。
随手了!牛二一惊,原想教做人,搞不好要被人教了。不得已开劫,双方你来我往提子,盘面混乱起来。
“劫浊乱时,众生垢重,悭贪嫉妒,成就诸不善根故,诸佛以方便力,于一佛乘分别说三。“皎然引用《法华经》,”当今天下便如同此局,当如何效法诸佛,以方便力救众生于水火?还请施主赐教。”
牛二不想皎然高看自己,成心曲解《般若心经》,搞虚无主义:“小民哪有本事普度众生,只能默念‘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以求‘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罢了。”
说着落下一子,开始闪避腾挪。
皎然略显失望,跟着下了一子。
第六十二手,黑左下倚盖攻角,白消劫,大优。
牛二放出胜负手,引爆了中腹的手段。一番厮杀,形成了黑左右被征的棋型。
“经义不可思议,果报亦不可思议。”
皎然沉思许久又回到《金刚经》,“乱世之中,等不及果报,施主可愿匡扶正义,依法度让善恶现世报?”
皎然入错行了,他这么说已经不是佛门,而是法家了。牛二索性彻底形而上,“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听天由命吧。”
皎然叹息着摇头,大跳一手,一子解双征。
“妙啊!”牛二忍不住喝彩,唐人能下出这招法,难得。
“此着为国手王公积薪所创,小僧不过拾人牙慧耳。”皎然并没有为自己的妙手而得意。
又交换几手,牛二认输。他是赢棋,黑十几步后有回龙征的手段,白崩。可是不能再走了,赢棋只会暴露更多。
“天下正多事,施主如此才华却安于现状,可惜可惜。”
皎然走了,他心怀天下的样子看上去像真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