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璃月港,穿过天衡山,奔赴归离原,途经瑶光滩,便再度来到了龙脊雪山。
在一番艰难跋涉后,单枪匹马的云堇终于沿着覆雪的小道寻得了通往芬德尼尔遗迹的方向。
一路上虽然异常艰险,做足了充分准备的云堇却不再像上次那样手足无措,而是多了几分闲庭信步的从容。
“舞台小天地,天地大舞台。”这是云堇坐科学戏时常听母亲提起的一句话。
行走在方寸之间的舞台上,一颦一笑的神情、一步一趋的走法,都是颇为讲究的。
行走在广阔的山川天地间,其实同行走在戏台上别无二致。
身披裘袍、手提长枪,云堇像戏中的旅人一样踱步于皑皑白雪的天地间。
在她的身后,就是白雪掩映着的茫茫天地。
昔日苍翠葱茏的山岳化作了裸露砾石的冰峰,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遗憾。
昔日绿草如茵的田野化作了寸草不生的雪原,仿佛在诉说着绝望的凋零。
“乾坤天地洪荒了,山河缟素草木飘——”
云堇放慢了走在雪中的步伐,对着白茫茫的天地引吭高歌。
没有雕梁画栋的勾栏瓦舍,只有枯萎凋零的残枝败叶;没有舞台下满座叫好的观众,只有苍穹下沉默而无垠的旷野。
孤独走雪的戏中人,迷失于茫茫天地间。
就连滚滚不息时间洪流,仿佛也在这极度的酷寒中凝滞为永恒静止的冰川。
跋涉在小腿深的积雪中,每一步都迈得如此艰难。
厚重的棉靴踩在松软的白雪之上,留下了一串坚实的脚印。
肩头的衣衫经受着风雪的洗刷,染上了一层洁白的霜色。
亦步亦趋的步伐,恰似舞台上的踱步。
戏中人在迷途中彷徨无措、踯躅不前的形象,顿时呼之欲出。
走雪的旅人是因何彷徨无措、又是因何踯躅不前呢?
是因为在风雪交加中迷失了方向吗?
是因为寸步难行的畏途望而却步吗?
还是因为踏上了注定徒劳无功的旅途?
按书中所载,那位走在雪山中的旅人,是一位来自异乡的勇士。
当他冒着漫山风雪闯入被降下灾祸的芬德尼尔时,目睹的是湮没在积雪中的城池,和在寒风中苦苦挣扎的公主。
这位来自异乡的勇士,成为了这个横遭灾厄的国度在奄奄一息之际仅存的救命稻草。
“他越过冰封的门扉,
他走下深邃的回廊,
他折下银白的枝条,
他终将为雪国带来希望——”
在凛冽的寒风中,公主为族人吟唱着安抚的歌谣。
她坚信他会回到这片在雪中挣扎的国度,携着和煦的春光、还有渺小却澄澈的希望。
此刻的勇士,就如曾经在高天之上为古国赐予祝福的神明一般,尽管这次高天之上的神明赐予的不是祝福而是灾厄。
背负着整个国度的期冀,背负着拯救古国于灾厄的契约,旅途沧桑的勇士从来不曾恐惧冰幕外的未知。
曾经一度苍翠的山间盛景、久远高天不再降下的神明祝福,皆是旅途永不停歇的动力。
在踏上旅途之际,异乡的勇士饮下践行的寒冷苦酒,不再直面少女润湿的双眸,向着雪境与深邃之地,踏上了追寻最后一丝生机的旅途。
可是当他在风雪中艰难跋涉、终于返回芬德尼尔时,却发现一切都为时已晚……
异乡的勇士终于结束了徒然的旅程,沉重的双脚踏上已变得陌生的雪径。
伫立在雪国旧都的残垣断壁前,为旅人洗尘的却仅有空幽的回音。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苦苦等候的公主,而是一片满目疮痍的死寂。
没能等来最后希望的古国,终究还是湮没于无情的风雪中。
没能等来最后希望的公主,在冰冷的弥留之际发出了最后的遗言:
“假如胆怯与绝望将你压倒,令你终于不再归来——
那么,请你活下去。请不要与我们共同走向灭亡,湮没于冰冷的遗忘。”
伫立在雪国遗迹的残垣断壁前,身披霜雪的云堇也停下了跋涉的脚步。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寸草不生的冰天雪地,而是绿草如茵的勃勃生机。
在昔日未曾被降下灾祸的芬德尼尔之顶,想必也能望见苍翠葱茏的山峦原野,也能望见鸟语花香的幽谷丛林,也能望见气势恢宏的祭坛神殿,也能望见繁荣兴旺的古城旧都。
随着灾厄的降临,这一切都化作了残枝败叶、化作了断壁残垣,最终被冷酷无情的风雪吞噬。
目睹了这一切的归途勇士,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艰难跋涉的旅途在高天降下的灾厄面前是何等徒然无奈、何等徒劳无功!
在陷入绝望之际,他并未像传说中的那样获得神明在高天之上的眷顾,那颗足以消融冰雪的神之眼也是无稽之谈。
对神明的无限崇拜、收获完美结局的美好传说,终究只是凡间人民卑微的一厢情愿罢了。
更为无情的是,亲手向古国降下灾厄的,正是来自高天之上的神明。
这也是最令勇士陷入绝望的残酷真相。
而这个足以令世人震惊的真相,恐怕也是这部古籍在璃月莫名失传的原因……
“天上的你们,不过是想看到生灵涂炭的惨状对吧!”
在徒劳跋涉的迷途中,身披寒霜的勇士面向风雪弥漫的苍穹,发出了声嘶力竭的、痛彻心扉的怒吼。
他所珍视的、背负的、守护的东西,全都随着芬德尼尔的覆灭而一同湮没在无垠的白雪中。
那个为了带领古国走出风雪迷途而苦苦抗争的灵魂,也如同银白的地脉残枝一般枯萎了。
“这——旅——人——
异乡迷途肝肠断——
似蛟龙离了沧海——
似猛螭离了深山——
似凤凰落草把那麒麟叹——”
此段唱罢,云堇不禁悲从中来,仿佛真的在眼角泛起了泪花。
茫茫天地,竟无旅人栖身之处!
若是舞台下的听者有心,恐怕也会情不自禁地潸然泪下。
只是这舞台下的观众,唯有断壁残垣间的萋萋荒草,和随风飘零的白雪寒霜。
云堇回忆起了曾经伫立在归离古原的斜阳下、凝望着荒草凄凄的遗迹的所思所感。
“古今悲欢埋幽径,千载兴颓化丘墟。” 怀古咏史、抚今追昔,向来为璃月历代文人雅士所崇尚。
埋藏于断壁残垣间的悠悠往事,不但是璃月文人们的抒怀诗兴,更是璃月戏曲家的创作源泉。
只是这些故事,过去多以神明传说、乃至仙侠奇幻为主。
即使是凡人作为主角,也会在高光时刻获得神明的注视,神之眼也会随之降临。
久而久之,这样的模式成为了云堇在创作中的瓶颈。
似无论乎笔下的角台词色多么出彩、戏中的人物演绎多么出色,都会在神仙眷顾的光环之下显得有些黯淡无光。
而这位走在冰雪中的迷途勇士,在绝望之际并没能获得神明的注视,高天回应他的不是令人渴望的神之眼,而是呼啸怒号的狂风,是覆雪之路的死寂,是古国覆灭的满目疮痍。
在绝望之际,这位异乡的勇士彻底迷失在了被冰风阻隔的畏途中。
“难挨——难挨——难挨——”
暴雪在狂风中拍打着脸庞,厚重的衣衫上凝结了一层白霜。
当云堇在雪中发出了“难挨”的低吟浅唱时,她感觉到茫茫天地都在凛冽的寒风中发出了应和的回响,仿佛舞台下座无虚席的观众一般。
而站在舞台中央的她,似乎已经与戏中孤独而绝望的迷途之人融为一体,正在向着舞台顶端的苍穹控诉着高天对凡人毫无怜悯的冷漠与鄙夷。
“难挨!难挨!难挨!”
唱腔以铿锵有力的呼号作结。
一曲既罢,舞台下顿时响起了掌声。
云堇的眼角似乎也感到有晶莹的液滴划过,顺着涂脂抹粉的脸颊滑落,弄花了上台前精心准备好的妆容。
但痴醉于戏中的她并未有所察觉,直到被台下观众的呼声惊醒,才发觉自己并非行走在通往芬德尼尔之顶的风雪路途中,而是和裕茶馆的戏台屏风前。
“真不愧是才华横溢的云姑娘,新戏果然是堪称一绝!”
“这身段、这唱腔,简直和戏中人一模一样!”
“是呀,这戏听着就叫人直打寒颤,就像真的下雪了一般!”
“嘿!你还别说,这天上好像还真下起雪了!”
海灯节将至的璃月港,天气愈发寒冷。
而就在云堇的新戏《走雪》初次登台演出的这天,璃月港的天空竟然罕见地飘起了细雪。
和裕茶馆的露天戏台前,也敷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薄霜。
但这隆冬的天气,却丝毫不减云堇新戏初次亮相的热度。
戏里戏外,竟果真融为一体。
《走雪》的完美亮相,不禁令人拍案叫绝。
就连一向挑剔的云堇自己,也在布满泪痕的脸颊上露出了久违的欣慰笑容。
此时此刻的她,仿佛踏破了戏中的霜雪一般,从冰封的迷途中突围了出来。
和上回一样,这次演出结束后的云堇也是被各路戏迷粉丝和记者团团围住,云瀚社的经理韵宁小姐连忙上前帮忙解围。
云堇这才得以从人群中脱身,向茶馆的后台踱步而去。
“刚才忘记留意了……往生堂的那位先生,今天有没有来听戏呢?算了,就姑且当他来过了吧……”
云堇来到后台,解开了早已被汗水浸湿的厚重戏袍。
但是当她将戏袍卸下时,却在袖子中摸到了一颗硬邦邦的东西——是一枚晶莹剔透的方形石块,泛着耀眼的金黄色光泽,攥在手中能感受到坚如磐岩的质感。
云堇在反复确认后才意识到,属于她的神之眼,已经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