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很美。
树的形状在雪的笼罩堆栈下,犹然清晰可见。纽约今年的雪量惊人,好象天天都在过圣诞节。
雷花飘飘,好美啊……尧舜安坐在中央公园的椅子上,搓揉戴着红色手套的双手,望着白茫茫的城市。
喜爱穿黑衣的纽约客缩着头,踏在厚雪中的脚印又深又大,血管浮映在皮肤上,清晰得像是一倏倏红绵。
枯藤老树昏鸦,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吧。
倏地,尧舜安扑通掉下椅子,将戴着雪帽的螓首埋进层层积雪。
真想象睡美人那样睡上好多年……岁月静好只是表面,暗地里则是高潮跌宕的波涛汹涌。
一向恃才傲物的她,居然让男人给骗了感情。
她倒不是不舍那个男人,只是觉得没面子。尤其被骗就代表没脑子。她不喜欢被说成胸大无脑。
虽然事后她机智地施展反问计,朝一位广播嘴的同学说是她先抛弃男人,但事实的真相还是深深打击她。
“你太高高在上了,我们两人个性不适合,分手吧。”男人说完,转头便牵着温柔小学妹的手,走出她的视线。
哼,不适合……早就知道不适合,那为何还要来惹她?
而且才说分手便有新情人,这不是感情的出轨是什么?!
只是她也终于知道,美丽的外表不是爱情的万灵丹……在加州大学,她是无人不晓的花花公主,花而不淫,一向只有她向男人提出分手,所以此次打击才会这么大,让她分分秒秒思思切切该如何报复。
而她报复的方式,便是让自已过得更好,旁边出现比前男友好上一百倍的男人。
打击的事儿不只一桩──她飞来纽约找故友珍妮佛,才由邻居口中得知她已在三个月前为情自杀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以为自杀就能一了百了?
她在学校学的便是心理学,珍妮佛遇上想不开的事,为什么不来找她?
通常自杀的念头只是刹那间,过了那一瞬,有亲朋好友的支持,便算安全。
珍妮佛大她二岁,二十六岁的年轻生命从此香消玉殒……好友母亲的涕泪纵横,自己的情伤,加上好友骤逝,百般滋味涌上心头,让尧舜安顿觉挫折的无力感边至全身。
难道这就是她从加大毕业前,老天爷送给她的礼物?!
“小姐,你怎么了?千万不要想不开啊!”一道流利的英文呼叫划破雪寂的天空,紧接着是粗鲁蛮力将她扯离地面。
她猛抬起满覆冰雪的俏颊,两排黑扇般的睫毛犹沾着冰花,恶狠狠盯着眼前那望着她美丽脸蛋的愕然男人。
这个白痴!
谁会用这种死不了人的方法自杀?!
“而康,你怎么到现在才来?”一位慈祥的老者,在边飞的白雪中等在银树的大学门口。
“呃,因为刚才……”老实的脸孔上有着迟疑。
该说吗?说自己刚才碰见一个想用怪异的方式自杀的女人……原来纽约当真是个大千世界,包罗万象、无奇不有。今天他真是开了眼界。
而且,那女人生得可美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人──尤其三日来,马不停蹄地穿梭在各个学校的演讲会场,绝大多数都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要找出那般气质融入纯真和艳丽的东方人当属不易。
如果不是她两颗眼珠子灵活地转动,他真会以为自己碰上个和人一般大小的精致娃娃。
随着老教授的问话,顾而康脑中再次出现那张充满活力的面孔……她实在不像是要目杀的人。
可如果她不是要自杀,为什么要将脸埋在零下几度的厚雪堆中?
她将脸抬起来时,几乎是脸色发青。
不知道她安全到家了没……
“小子,这么多年来,这是找第一次看见你心不在焉!”老者若有所思地打量眼前的年轻小伙子。
“教授有所不知。你以前在台上教课时,我有时可是会在台下偷偷翻边画。”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如今纯粹是拿出来说笑。
“哎,想当年我才刚和你师母离婚……”被顾而康唤作教授的老者,脸上倏地蒙上一层伤感。
“我还拉着你陪我一块儿喝酒,害得你上吐下泻……”
“教授,师母最近怎么样了?”顾而康拉紧脖上的围巾,望着眼前他最敬爱、年事已高的恩师。
“她在精神病院过得很好。美国就是这点让我放心,挺有人权、福利的。”
“那就好。回台湾前我会去看她一趟。我好怀念她亲手做的红烧狮子头。”顾而康的语气里有许多缅怀。
老者眼眶一红。往事真的不能回首呀!“你这臭小了,别转移话题。还没说你为什么迟到?”他强自振作,捶了学生的胸口一记。
顾而康不闪不躲,微微一笑。
“刚刚路上有个小车祸,车子卡在车阵中,所以才会迟到。很抱歉让教授久等了。”他推了推鼻端的眼镜,决定不说方才遇见有人要自杀这档事。
反正只是萍水相逢。
经过了时间空间交会的那个点,他们便不会再见面。
“这样呀。我当然不介意。”老者拍拍顾而康的肩膀。
“我们赶快进去会场吧,里面可是挤满了要听你演讲的人。我看见好几个学校的校长也来共襄盛举,纽约市市长还赠花来呢。教到你渲样天才型的学生,我真是与有荣焉!”
师徒情深的两人,开心地相偕走进大学内。
而那张充满活力、漾满挑逗魔力的脸蛋,也被顾而康抛诸脑后。
风尘仆仆回到了美西,尧舜安发现她有个意外的访客。
一个守在她屋外、看来落魄兮兮的可怜鬼。
“表姐,你是跑哪里去了?我坐在这里等了你一夜耶!”见到红色跑车停在别墅外,一个阳光大男孩赶紧飞快上前迎接。
“现在别跟我说话。”尧舜安身着红色长皮衣,美艳嫣丽的脸蛋罩满寒霜。
她从后车厢拿出行李,对阳光大男孩视而不见,足踩风火轮般地越过栽种着各色致瑰花的庭园,疾步走入屋内。
范承镇默默地跟在她后头。
如果尧舜安说别跟她讲话,绝对要遵守,否则定会刮起一阵龙卷风。
这龙卷风会将白目的人重重台起,再更重落下,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
范承镇乖乖地坐在一旁,对面则坐着怒气冲冲的尧舜安。
虽然不知道尧舜安在外头发生了啥事,但气氛有如即将爆发的火山是事实。
他站了起来,到冰箱倒了两杯冰开水,一杯给自己,一杯给眼里喷火的女人。
滚滚岩浆,流过了隔在两人中间的矮桌,流过了独伫桌上的冰水,流过了他握着透明玻璃杯的手,流过了他的眼──再笨的人,也知道现在该溜。
但是,不行。这便是范承镇深感痛苦的地方。
明知道有人即将发火,他仍得乖乖待在这儿。呜呜……尧舜安没有叫他离开,他不敢离开。谁教他这个冲浪王子挑错时机,自动送上门。
尧舜安霍地一笑,柔媚俏兮,风情千种。
“唉唷,我有没有瞧错?这不是逃婚的范二太子吗,怎会出现在我家呢?”
“表姐──”范承镇眼皮倏地震跳了几下。
果然,火山再也隐忍不住,指着他鼻子碎骂道:“范承镇,我实在很配服你,居然敢丢下新娘子,一走了之!”忆及半年前台湾那场豪华盛大、政商云集、独缺新郎的婚礼,尧舜安就觉得有必要教训一下这个小她二岁,俊俏到海角、我行我素到天边的表弟。
这小子简直是活腻了!
敢违抗范老爷子,就是和整个范氏家族对抗。那些没心没肺的亲戚,可是会为了讨老爷子欢心而不择手段。
唉,恋情没了,朋友死了,想埋在雪里好好冷静一下的浪边念头也让一个白痴破坏,这会儿连被范氏通缉的二大子都跑来凑一脚……她得好好想想这阵子她有没有做过缺德事。
思及雪中那个大白痴,这可是她到英国多年,第一次见到这样智商不足的男人!
老实无味的脸蛋,黑压压的衣服,配上一副大眼镜──他一定找不到女朋友,才会以为天下都是失意人。
“表姐,我不能做出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就在她沉浸在哀嗟的思绪中时,范承镇的睁中闪过难言之隐。
尧舜安拍了下额头,艳眸中也是无奈。
“我的小表弟,就算你对婚事有意见,也该事先提出来。范氏那种有头有脸的大家族哪能容得你逃婚!别说我没告诉你,外公已经重金悬赏,你若真的不想回到台湾,决定一辈子流亡海外,就得好好开始计画你的下半生要怎么过。”
“我讨厌爷爷凡事都要掌控我!”
“那是关爱。你这么不会讲话,难怪姥姥不疼、爷爷不爱。”
“对,他们只爱大哥就行了,大家就当我是个孤儿。”范承镇闷道。
这个表弟她从小疼到大,见他这般沮丧,尧舜安自然不舍。
“说起你那个铁腕作风的大哥范承洛,我可是挺看不顺眼。”说到这而,她就不禁颦眉。
上次范承洛来加拿大演讲,脸色活似木乃尹,臭到太平洋去,倒是那些外国美眉惊叫连连,直将他视作和法国女生演“情人”的梁家辉,课后居然还没品到跟他要签名。
世道混浊,果真是妖孽当道。
此时此刻,正是需要她这种热血沸腾、满怀理想的心理医师──“表姐别这么说。大哥一向很优秀,难怪会是“范氏企业”的首号接班人。”对于能通过家族考验,宛如十项全能的范承洛,范承镇可是打从心底佩服。
“阿镇别泄气,他得意没多久了!”尧舜安乐得跟什么似的。
“表姐,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还不知道吗?刚出炉的热腾腾消息──报上说你大哥即将迎娶日本大河家族的孙女!真没想到,生性风流的他这次居然会为了登上范氏集团总经理的位置,甘心放弃自由、任由摆怖……唉,一朵可怜的小花又要被他摧残了。”
那女孩叫大河瞳,据说也是只花名在外的蝴蝶!
不过在尧舜安眼里,任何人和范承洛相比,都会沦落到被他欺陵的命运。
说实在话,范氏集团有两个媲美男模特儿的活动广告──一个是家族内传统派拥立、有开麦拉费司的超级冰库男范承洛;另一个则是平生无大志、孩子气重的单纯男范承镇。
两个人同样帅得一塌胡涂,只是和范承洛相比,阿镇心地善良纯洁得就像小红帽。
大河家族也真是的,要嫁孙女也不睁亮眼睛,他们眼中的乘龙快婿,可是标准“吃人不吐骨头”的大野狼!
范承镇眼眸旋即幽暗;他今天来就是要问尧舜安这件事是否属实。
原来这事是真的,大哥奉命娶妻……那康纯怎么办?
“表姐,你能阻止这桩婚事吗?”
“我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尧舜安充满兴味地看着他。这个小表弟未免太抬举她了。
她是很讲义气没错,但范老爷子亲下的圣旨,可不是随便人能干涉的。弄不好,还有被这淌浑水灭顶的可能。
范承镇搔着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个说来话长……总之……”
“总之,你别管别人的事,先担心你自个儿吧!范承洛那个人野心太大,露出狐狸尾巴是迟早的事。倒是你,如果有了想要保护的人,就乖乖跟我回“范氏”当你的二太子,努力在暗中培养实力,这样才能跟你大哥抗衡、一较高下。”尧舜安头头是道地分析着。
这小了喜欢康纯,范氏家族三分之二的人都心知肚明。偏偏有些人就是目睭给蛤仔肉糊到,白内障严重的程度已经等同瞎子的地步。
只是,康纯……尧舜安咬着嫣唇思忖着,那个她从来没见她笑过、闹过,总是忧忧郁郁的女人,比阿镇大上六岁……不必用到她所学的“心理分析”,她也能预料这将是一段孽缘──孽缘嘛,就是斩不断、理不清,两个人都拖磨受苦的那种。
“表姐,你都知道了?”范承镇委屈地看向尧舜安。
“小子,别怪我没提醒你。大多数女人喜欢事业有成的男人,而不是只会离家出走、玩着沙滩排球和冲浪的不成熟傻蛋!”尧舜安抱着香枕说教。
这小子没神经得教人牵肠挂肚,碰巧她又天生热肠子,要她不管闲事,简直难如登天。
“表姐,你在拐弯骂我喔。”
“本心理大师是对症下药,良药苦口,用不用就随便你了。”
“好恶心!你才刚毕业,哪是什么心理大师?!虽然找到了令人称羡的工作,但也犯不着这么快就捧红自己。”
“你等着看,我会扬名海内外的心理界的!”
海内外?范承镇忍俊不禁。“凭美貌?”
“拜托,美丽又不是罪。”又是一种对美女的错误观念!
尧舜安立即挞伐他。
“身为大名鼎鼎尧各及范及甄的爱情结品、加大的高材生,我脑子里的东西可是多得你想象不到……你等着瞧,我会亮丽出击,前途一片看好。”说着说着,她自情毁故人亡的伤痛中重新振作起来。
“你的未来一片光明,我的却一片黑瞄。”范承镇泄气地垂下眉。
“所以才说你要听我的话啊!智者永远是走在前头带领弱者的,听我的话没错。”
“没错。我要回“范氏”,我不能丢下“她”一个人在那里受苦。”范承镇抬首,强振作起精坤。
尧舜安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你怎么知道人家需要你?”不用问也知道那个“她”指的足谁。
“我愿意等她。十年、二十年都无怨无悔。”范承镇眸里掺进深情。
唉,就是这么痴情的男人,所以她才会一次次陷身情海。
只是,痴情男都找不到徐她渲儿来的路就是了……所以众人才会以讹传讹,把她的勇敢、她的再接再厉传成是花花公主。
“太好了。外公说能把你带回去的人,可以获得蒙宅一幢、以及范氏百分之五的股票,看来这下我赚翻了。”尧舜安眉开眼笑。
“表姐,你回台湾又不住家里,为什么还需要豪宅?”
“狡兔三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