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动身吧，前往地下迷宫

　　在森林里的藏身之处被女骑士袭击的几天后。

　　 布拉姆来到了旧魔王军的根据地——地下迷宫附近。

　　 “还是老样子，大得过分啊。”

　　 望着通向地下的巨大阶梯，布拉姆自言自语道。

　　 这就是所谓的地下迷宫，从地上是看不到它真正的样子的。从地上能确认的，只有一点迷宫的开头——入口的一小部分罢了。

　　 并且，这个一半在王国侧，一半在帝国侧的巨大阶梯，是几个入口中唯一的正规通道。虽然也存在其他连接地下迷宫的洞窟，但走那些会冷不防掉进怪物正中间，所以非常不推荐。

　　 “那么……走吧。”

　　 布拉姆扛起脚边的行李——装有几天份的干粮的背包，慢慢迈开脚步，踏入昏暗的迷宫入口。

　　 “……就像被吃掉了一样啊。”

　　 一层一层地走下楼梯，布拉姆突然浮现出这样的感想。

　　 这个楼梯太过巨大，简直像巨口一样。名为迷宫的巨大怪物张开嘴巴——这么一想，我自己不成了自投罗网的愚蠢猎物吗？

　　 布拉姆对这样的感想苦笑了一下，以前可从来没想过这么愚蠢的事情。

　　 (……我还真是胆小啊。嘛，毕竟以前来这里的时候不是孤身一人啊)

　　 以前攻略这个迷宫的时候，是和伙伴一起。大家都是从基厄特和扎巴克两国挑选出的精锐。

　　 圣骑士维奥拉、魔导师阿尔卡侬、牧师诺亚。还有，被圣剑选中的布拉姆。这支队伍花了三年时间攻略迷宫，杀死了魔王。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

　　 那些伙伴现在并不在这里，他们一定回到了自己的岗位，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吧。

　　 （有自己的容身之所——真好啊）

　　 布拉姆当然明白，对于自己来说，这只是痴心妄想罢了。但是，他还是渴望着这一点，所以才来到了这里。

　　 （只能前进了，即使前方一无所有——反正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啊）

　　 摇了摇头驱赶着愈发灰暗的思绪，布拉姆继续向黑暗阴郁的地下迷宫前进。

　　 ◇

　　 迷宫一直延伸到地下二十五层——至少半年前布拉姆到达最深处的时候是这样。

　　 二十五层。单论数字似乎并不是很多，但真的潜入地下之后就会觉得并非如此。

　　 理由有几个。

　　 首先，迷宫的面积本来就很大。虽然没有精确测量，而且各个阶层的面积也有差别，但最小的一层也和王国的宫殿一样大。至于最大的一层，更是搞不好和一座城池一样大了。

　　 不仅如此，在这样广阔的面积中，通往下一层的路只有一条。这和复数的入口截然不同。

　　 不，更准确的说法是“通向最深处的正确路线只有一条”。

　　 如果只是通向下一层的话，其实还是有一些捷径的。但是，如果进入了正确路线之外的道路，基本上最后都会走进死胡同。最坏的场合还会有致命的陷阱等着你。

　　 再加上，在各个阶层的节点上还设立了有强力的守护者看门的“试炼之间”，来阻挡入侵者的前进。

　　 也正因如此，即使是实力强大的魔王讨伐队，也花了三年时间才到达最深处。

　　 正因如此。

　　 （如果不慎重地看清道路，不加注意地贸然前进的话，即使是我也很容易就会挂掉。千万不能大意……）

　　 ——以上种种，都是存在于布拉姆记忆中的，地下迷宫的特征。

　　 ◇

　　 话虽如此。

　　 “啥情况啊、这是。”

　　 布拉姆对眼前的景象理解不能，露出奇怪的表情。

　　 代替火把使用的圣剑——只要一声令下便能随意发出光芒，非常方便——发着光，照出了异样的光景。

　　 “……是屁股吧，这玩意。”

　　 是的，屁股。迷宫光秃秃的墙壁上，长出了一个人类的屁股，连内衣都没穿的、光溜溜的屁股。

　　 两腿之间并没有吊着那玩意，看来是个女人的屁股。

　　 “不，明白这一点没有卵用，关键是为啥这里会长出来一个女人的屁股？”

　　 布拉姆疑惑地小声嘀咕着，蹲下身，把脸凑过去仔细观察。

　　 话虽如此，除了是个屁股之外也看不出什么。硬要说的话，从皮肤的质感来看应该是个年轻的女人吧。

　　 还有，一碰就会战战兢兢地颤抖，所以也大概能知道还活着。当然，知道了也没什么用。

　　 “……不，还是有其他发现的。仔细看……并不是从墙里长出来的。倒不如说是，上半身陷入洞穴里拔不出来的那种感觉。”

　　 布拉姆边自言自语边环顾四周，墙上还有几个空着的洞，看形状像是有人一头扎进去一样。

　　 也许这也是地下迷宫的陷阱之一，虽然看上去蠢的一比。

　　 嘛，不管怎样。

　　 观察完毕，布拉姆有了大致的猜想，一种可能脱口而出：

　　 “应该是……盗墓贼吧。”

　　 这座迷宫位于大陆的中心，附近有着魔力丰富的灵脉。正因如此，出土的矿石内部大多囤积着魔力。那种石头不管原先是什么类型，都统称为魔矿石。

　　 在城镇地区，由于魔导器具的需求高涨，作为其动力的魔矿石也价值不菲。所以，以此为目标潜入迷宫深处的人络绎不绝。半年前，魔王还活着的时候，就经常能见到这群人。

　　 他们被国家称为盗墓贼，和其他的犯罪者一样对待。但是，由于迷宫跨越两国国境的关系，罪犯到底该判给王国还是帝国还不清楚。

　　 再加上，有这些人冒着危险开采出贵重的魔矿石，倒也方便许多。所以，真正逮捕盗墓贼的案件并不多。

　　 不仅如此，他们大多还自称为“冒险者”，吹嘘自己不顾危险开掘宝藏的姿态。

　　 虽然是自恋到极点的称呼，但这名字出乎意料地流行——一般用这个名字的人也很多——因此，在别人看来这帮人有好几个称呼，很是麻烦。

　　 不过，这些暂且不论。

　　 布拉姆俯视着这位自作自受，但样子确实可怜的盗墓贼，小声嘀咕道：

　　 “……有点不对劲吧，虽说掉到了陷阱里，却没有魔物来杀死她。”

　　 布拉姆边自言自语边环顾四周。

　　 布拉姆现在大约在地下五层附近，这迷宫他曾经走过一次，所以掌握着“正确的道路”。

　　 因此，他没花多长时间就到达了这里。虽然有些道路被魔物破坏，又被马马虎虎地重新连接起来，但只要用圣剑的力量爆破前进的话就没有问题。

　　 但是，一路上太过顺利，反而让布拉姆感到了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和以前来到这里的时候相比，陷阱的性质改变了。以前对来访者杀无赦的陷阱，现在变得颇为温和。

　　 “……换种说法就是，好像技能点点偏了一样啊。”

　　 布拉姆皱起眉头，思忖着来到地下五层以来见过的陷阱。

　　 第一，踩到地板上伪装成石头的机关的盗墓贼，被地板上突然伸出的触手捅进菊穴而痛苦不已。正常情况应该是标枪或其他致人死地的东西射出来，现在不知为何竟然是一根蜿蜒扭曲的触手。

　　 第二，魔导师模样的女子靠在墙壁上的瞬间，史莱姆附身而上将其缠住，结果她的衣服被溶解，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通常被史莱姆缠住的话会窒息而死，但不知为何史莱姆溶解了衣服就缩了回去。

　　 第三，中了宝箱怪*陷阱的女人下半身被吞了进去，但她发出的不是悲鸣而是娇喘。本来应该是来不及出声就迎来血肉模糊的死亡，宝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ミミック）

　　 最后就是这个屁股。虽然是相当牢固的拘束，但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杀伤力。

　　 这么说来，陷阱的杀意淡薄了许多，转而带有了很强的羞辱意味。

　　 “……应该说是和性欲有关，或者说下流吧。我可不记得是这样的感觉啊……”

　　 布拉姆挠挠头，自言自语道。

　　 而且——布拉姆接着想。

　　 配置在迷宫中的魔物，好像也相当的不均衡。

　　 虽然本来较浅的阶层中就大多是弱小的魔物，但现在变得更加贫弱。一路上看到的都是些史莱姆和触手生物等只要不靠近就不会有任何危险的魔物。

　　 “是魔王被杀死的关系吗？”

　　 魔王还活着的时候就有学者提出魔王持有的强大魔力使魔物活性化的说法，并且直到现在也没有被推翻。

　　 如果是这样的话，因为魔王的死而使得魔物弱化，并且在地下迷宫内的生存分布也发生了变化——这样推测或许也没错。

　　 （畅通无阻倒是好事……问题是如果要作为抵御追兵的藏身之处的话，就实在不够看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

　　 “喀哒”

　　 远处传来声音，而且是……从背后。

　　 （我……被跟踪了？）

　　 吃了一惊的同时，布拉姆提高了警戒，专注地听着传来的声音。

　　 （是脚步声……呢。也就是说，不是魔物……）

　　 一边思考一边回头望去。

　　 于是——

　　 “……是布拉姆•迪尔蒙德大人吧？”

　　 慵懒的声音传入布拉姆耳中。

　　 回头望去，是一名女子，美得让人不寒而栗，但脸色苍白得过分的女子。她穿着一副和地下迷宫一点也不搭的女仆打扮——一件没有实用性可言的飘逸服装。

　　 但是，布拉姆无视了那些，因为还有更令人在意的部分。

　　 （那是——）

　　 布拉姆在意的是，从女子美丽的银发中露出来的耳朵。耳朵尖尖的，这是魔族的特征，也就是危险人物的证明。这么一想，面色苍白也就说的通了，毕竟大部分魔族都长着一张白得发青的脸。

　　 （……这么浅的阶层，为什么会有魔族？即使在魔王还活着的时候，不到地下二十层应该也不会出现的。而且还知道我的名字——）

　　 果然，这座地下迷宫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布拉姆将警戒提升到了最高等级。

　　 “啊，我确实是布拉姆……你是什么人？”

　　 “什么人——就算你这么问，我也只能说如你所见。”

　　 谜一样的女仆装魔族，好像感到很麻烦地说道。那意思是，如你所见——不过是个女仆。不过她还是提起女仆装下摆行礼，一脸郁闷地继续说道：

　　 “那么，我姑且还是自报家门。我叫做伊蕾奈。”

　　 “伊蕾奈吗，是个好名字。那么，伊蕾奈小姐有何贵干？我可不记得在地下迷宫的时候有把名字告诉过一个穿着女仆装的魔族啊。”

　　 布拉姆说着耸了耸肩。自称伊蕾奈的魔族微微皱眉，似乎并不想提及关于这件女仆装的事——目前为止只知道了这个没什么用的情报。

　　 伊蕾奈叹了口气，打起精神。接着说道：

　　 “奉主人之命，前来迎接阁下。”

　　 “迎接我？还有……主人是？”

　　 没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布拉姆反问道。当然，地下迷宫里不可能有熟人。不如说，遇到的大多数对手都被自己用圣剑砍死了。

　　 而且，布拉姆很在意“主人”这个词。对于人类来说没什么奇怪的，但从魔族的口中说出来意思就不一样了。

　　 （魔族的主人……那不就是人类所谓的魔王吗。但那是不可能的。那家伙确实已经被我亲手杀死了——）

　　 “啊啊，又在考虑些什么的样子呢。但是没什么意义，老实说，这样会给我添麻烦，希望您还是不要想那么多比较好。”

　　 正当布拉姆沉思的时候。

　　 自称伊蕾奈的魔族，快步走了过来。

　　 然后——

　　 “请握住我的手。”

　　 说着，伸出手来。

　　 “……啥啊，突然伸手。”

　　 “用转移魔法，带您到主人那里。还是说，您要自己打穿后面的二十层？”

　　 你要那么干的话我也无所谓——不耐烦的眼神如是说着。

　　 布拉姆叹了口气，接着将视线转移到刚刚的墙壁——或者说屁股上。

　　 （性骚扰一样的陷阱，半吊子的魔物配置，加上墙壁里长出来的谜之屁股，最绝的是还有魔族来“迎接”。

　　 ……完全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怎么凑到一起的，早知如此，还不如告诉我混蛋魔王其实还活着呢）

　　 那样的话，只需要冲进最深处，重新把魔王干掉就行了。不用考虑多余的事情，也就没有这么精神污染。

　　 不过也只能这么想想——现实总是残酷的，而且蠢得可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寒冷，墙上光裸的屁股瑟瑟发抖——好像在说什么的样子——不过屁股说话完全是无稽之谈就是了。

　　 布拉姆将视线投向握在手中的圣剑，然后叹息一声收回鞘中。

　　 （……在这里浪费口舌没有意义，

　　 ……别的不说，在屁股面前刀剑相向本身就够奇怪了）

　　 这个无聊的念头在布拉姆心中闪过，他的目光又回到名叫伊蕾奈的女魔族身上。

　　 （暂且不论是不是该相信这个魔族，……我对所谓的“主人”很感兴趣。退一步说，见一面也没什么损失）

　　 而且，反正都是要去最深处的，还有二十层，如果能轻松点的话，搭个便车也不坏。

　　 布拉姆又一次看向向自己伸出手的伊蕾奈——那对毫无感情的眼瞳，眼中只有打工人的义务感。于是他又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虽然我还没搞懂，不过和你的主人见面的话，就能给我说明白了吧？”

　　 “也许吧。这你得问主人，我不知道哦。”

　　 “好吧。……可恶，哪儿跟哪儿啊这都是。”

　　 布拉姆骂了一句，最后还是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冰凉而柔软。

　　 伊蕾奈轻轻回握，微微颔首，吟诵道：

　　 “那么，我要开始了。……空间转移*。”

　　 （*トラベル）

　　 她用毫无感情的语调开始施法——这一过程让布拉姆目瞪口呆。

　　 通常，普通的魔法需要名为咏唱的准备阶段。不过，她跳过了这一步骤，貌似是用精简的启动式直接完成了魔法。

　　 她吟诵的是被称为启动咒的最低限度的咒文——那是无论多高级的魔导师都不能省略的。

　　 用这种程度的咒文就能用出空间转移这样的大魔法，人类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当然魔族就另当别论了。

　　 ——布拉姆由衷地赞叹道。

　　 “……诶？”

　　 伊蕾奈歪了歪头，抬起握着的布拉姆的手，好像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

　　 “……怪事，无咏唱转移失败了，那可是我唯一的特技……”

　　 伊蕾奈碎碎念着，带着一脸不满——或者说不解的表情。

　　 （……啊，这样啊。如果要带着我一起转移，负担可比你想的要大啊）

　　 布拉姆很快理解了她魔法失败的原因。与其说是她的魔法出了问题，不如说责任全在自己。所以布拉姆直接提出了解决方案。

　　 “试试提高魔力的输出，或者不要嫌麻烦在咒文里加入咏唱。”

　　 “是吗？……啊，确实。稍微提高了魔力输出，感觉能行呢。”

　　 伊蕾奈坦率地说着，似乎提高了魔力输出。于是，布拉姆和伊蕾奈的身体开始被淡淡的光芒包裹，转移魔法开始启动了。

　　 “咳咳，那么要再来一次咯。——空间转移。”

　　 伊蕾奈再一次吟诵起启动咒。

　　 瞬间，视野闪烁，周围的景色烟消云散。然后，又是短短的一瞬。

　　 布拉姆和伊蕾奈，已经站在了巨大的门扉前。

　　 ◇

　　 那巨大的令人仰视的东西，总觉得似曾相识。布拉姆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王座之间……”

　　 曾经高高在上的魔王迎击入侵者的地方，象征着死亡的魔界深处。眼前的正是通向那里的大门。

　　 “……咕……”

　　 即使已经是第二次见到，但还是感到了压倒性的强烈威压。布拉姆吞了吞口水。

　　 “那么，跟我来吧。主人在等您。”

　　 伊蕾奈平静地说着。至于布拉姆的心情——曾经在此与魔王展开殊死搏斗的勇者此时的感想，则完全没有问及。

　　 不过，即使问到了也很难回答吧。

　　 不管怎么说，她快步走到大门前，伸出手喃喃道：

　　 “开启吧。”

　　 看来那是某种开门的信号。有如城堡大门一般的巨大门扉，带着与其体积不相称的安静缓缓打开。

　　 门一打开，伊蕾奈便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她的背影散发出跟上来的信号。在这里反抗也没什么意义，于是布拉姆跟了上去。

　　 不过，他仍然握着圣剑的剑柄。再怎么说警戒点也没有坏处，尤其是在这种随时会露出獠牙的地方。

　　 （……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煞风景）

　　 门对面是大到称不上是房屋的广阔空间。虽然有点暗，但有着似乎是魔法的苍白色灯光照明，所以还不至于摔倒。

　　 看起来，格局似乎和以前并没有什么变化，红色绒毯从大门直铺到王座，几根粗大的柱子支撑着天花板，而最深处的便是王座。

　　 王座旁有个人影，看样子那就是伊蕾奈的主人。

　　 伊蕾奈漫不经心地走着。王座旁的人影迅速在眼中放大，很快便到了能完全看清的距离。看样子对方好像披着长袍，不过因为带着兜帽的关系看不见脸。

　　 这时布拉姆突然注意到，人影比想象的矮小，和曾经见过的魔王的身形根本差得远。

　　 （不是魔王那家伙吗。……那，这到底是……）

　　 布拉姆有些紧张地嘀咕着，这时走在前面的伊蕾奈发出了声音：

　　 “主人（Master），我带布拉姆大人来了。”

　　 听到这句话，人影突然有了反应。随之用轻快的语调回应道：

　　 “啊，是吗？好快啊。”

　　 说着，人影轻轻向布拉姆举手致意：

　　 “呀，布拉姆。好久不见，近来如何？”

　　 非常轻松的语气。听到那声音，布拉姆挑起了眉毛。

　　 “那个声音……”

　　 曾经听过。不止如此，是直到半年前每天都能听到的，熟悉的声音。

　　 布拉姆将心中的答案脱口而出：

　　 “你是……阿尔吗！？”

　　 “正解。”

　　 穿着长袍的人影高兴地说着，摘下了兜帽，露出了真面目。

　　 不会有错，那正是直到半年前还在互相托付性命的战友——魔导师，阿尔卡侬•罗伊德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