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有不测风云
这里是安徽淮南地方,一个坐落在淮河边上的小村庄,原来也是一片荒丘,因为地势稍高,几十年来被淮河泛滥淹没家园的人们陆续逃难至此,从最初的三五户人家逐渐发展到现在的五十来户,自然地形成了一个小村落。各家各户根据自己的能力和需求开垦荒地,种植粮食和蔬菜,也在田间坡地栽培果树。除了自耕自食,也在城市乡镇间做些交易,生活虽然不是十分富裕,却也勉强维持生计。在那个年代,对淮上人家来说可算是个世外桃源了。
村里有户姓柳的人家,夫妻二人都已年过半百,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养女,三人相依为命。说起这个养女,还有一段来历:那是十年前,柳氏夫妇从原籍逃荒来此时,在淮河岸边遇到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幼童,也不知是和父母走失了还是被父母遗弃了,正在道旁呼爹唤娘放声大哭,路上行人都正处于逃命的当口,谁也不会去关心这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可怜孩子,更不会为自己的家庭增加负担和累赘。惟有柳氏夫妇,一则本就心地善良,二则不惑之年尚无子嗣,也是思儿心切,虽然是个闺女也还是满意,就把她带在身旁,取名青青,犹如亲生女儿一般对待,共同生活。柳青青懂事以后,听得人们议论,知道不是亲生父母,但十余年来朝夕相处,亲情已然建立,仍然是个亲密和睦的三口之家。
柳氏一家,和小村中其他人家一样,种着几亩自己开垦的薄田,过着男耕女织、自食其力的平常生活。所不同的是:柳家祖传会一点武术杂技,每逢农闲时节,一家三口,在附近城镇乡村走街串巷,拉个场子,打几趟花拳绣腿,耍几套把戏,翻几个筋斗,赚几个零花钱。生活虽然贫苦了些,在没有自然灾害和人为暴力的干扰下,过得还算是很安定的。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青青虽然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小年纪,生活的磨练使她早早就具备了中国农村妇女所有的美德和技能:孝顺父母、操持家务、洗衣做饭、绣花织布、裁衣缝补、编席制履以至简单的武功,由于她年纪小,柔韧性好,柳公教她练武术,斡一个软腰,后背能贴到屁股,筋斗翻得又高又飘。小村中没有一个人不说她是一个聪明伶俐、心灵手巧、吃苦耐劳、勤俭持家的好孩子。
岂料天有不测风云,这种清苦却安闲的生活没有维持多久,就被一场大水给毁灭了。明末天启年间,淮河暴发了一次百年不遇的洪峰,汹涌澎湃、滚滚袭来,冲破堤岸、漫过田野、翻越山坡,就连地势较高的,连年水患都未能侵袭到的小村,也不能幸免地成了龙宫水府。无可奈何,柳家夫妇只得带着女儿青青含悲忍泪、极不情愿地离开了一家人辛勤劳动、苦心经营了十数年的美好家园,加入到数以万计命运相同的难民队伍中,又一次开始了逃荒的生涯。他们拉家带口拖儿带女地过河涉水、翻山越岭、风餐露宿、颠沛流离,一步一步向南走去。四周景物一片沧桑,但见衰柳寒蝉、枯树昏鸦、空山寂寥、悲风萧瑟,一幕幕凄凉悲惨的景象。柳氏一家沿途卖艺,乞怜求讨,艰难地度过日日夜夜。眼看着多少人成为饿殍倒地,尸埋黄沙。活着的人仍不懈地努力,带着求生的欲望,幻想着在江南富饶的土地上重新开创自己新的家园,蹒跚着前进。
经过十余天的艰苦跋涉,所到之处人烟逐渐稠密,市场开始繁荣,难民沉重的心也有了复苏。又走了两天,跨过了长江,终于走到了一个繁华的大码头,向路人一打听,原来是江南重镇安徽的芜湖。
芜湖是长江下游的重要港口,人口密集、物产丰富、交通便利、市场繁荣,又距离江南地区的首府南京不远,所以经济十分发达。柳氏一家三口还未进入城里,就被那车水马龙、浓妆艳抹、歌舞升平、吆喝叫卖的热闹景象所陶醉了。特别是小青青,自出娘胎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那么多从来也没有见过的新鲜玩意儿:路边打把子卖艺的、敲锣打鼓耍猴的、唱着曲儿拉样片的、打着竹板说书的、吆喝着卖大力丸的、挑着担子卖馄饨的、捏面人的、浇糖人的、各式各样提篮小卖的,形形色色的一件比一件有趣,一样比一样好玩。看得她踟蹰不前、流连忘返。柳公见女儿如此兴奋,自己也高兴,遂向老伴说道:“我们就在这里住下吧,不走了,这里地方那么大,那么热闹,我们先拉个场子,练几套拳脚,耍几套把戏,有机会再找个长工短工做做,总不至于饿死吧!”
“是呀!我的两条腿快要断了,再也走不动了,住下吧!”柳婆也同意。
青青听见二老说话,更是高兴得不得了,连忙附和道:“太好了,太好了!以后我每天都可以到这里来玩了。”
于是三人找到官府专门设立的难民收容所,旧时称为粥厂。一座破旧的孔庙内,大殿香房里、走廊过道上都挤满了衣裳褴褛、面黄肌瘦、奄奄待毙的难民,足有千人之多。柳家三人进来时,正好抬出二具刚死的尸体,他们乘机弥补了死者让出的空位。不管怎样,总算有个遮风避雨的住所。而且这里每日早晚还免费布施二顿稀粥,有吃有喝,先安顿下来慢慢再说吧。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所谓的粥厂,只不过是遮人耳目的骗人把戏。喜欢历史的人都了解,明朝熹宗皇帝朱由校十分昏聩,沉溺工艺制作,不理朝政,朝中大小事务全由宦官“九千岁”魏忠贤把持,天灾和战祸都成了他们发国难财的大好时机。魏阉一党以救灾为名从国库中支取了大量的银钱和粮米,其中大部分都被他中饱私囊了,少量的救灾物资又被府县层层盘剥,到达粥厂已经所剩无几了。加之难民众多、批批涌来,僧多粥少、杯水车薪,那个布施的稀粥也就是水中漂浮着几颗米粒而已,还不够撒泡尿的量呢!再说,千人之众挤在一个小小的破庙里,每人也就一个锥大的立足之地,所以环境污染、空气浑浊、臭气熏天。不久就蔓延起一种不知名的传染病,三天两头不断有人死亡,留有后人的还可弄条草席卷了择块荒地埋葬,孤寡无人的只有被拾茅褴的拖去丢在乱葬岗上作为虫豹的美食。可怜的柳家三口对此一无所知,还高高兴兴地走进了这座悲惨的大坟墓。
从第二天开始,为解决一家人的肚子问题,柳公就带着青青到街上卖艺去了,柳婆因旅途的劳累身体略感不适在“家”休息。不过他们那点微薄的技艺在芜湖这种繁华的码头上,实在是拿不出手来,好在青青的筋斗翻得漂亮,又是个小姑娘,也引起一些人的喝彩,扔下了几个铜子。有了一点收入,全家都很高兴,可是柳婆的身体却一天天坏下去,大家心里又添了几分愁闷。
世间的事,就是这么凑巧,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柳公和青青在外卖艺的第三天,为了多赚些钱,在观众的激励下,柳公做了一个高难的动作,也是年老体衰,力不能及,不幸扭伤了腰。卖艺的活干不成了,青青只得去沿街乞讨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好在近一个月来他们一家都是在要饭的状态下活过来的,对青青来说已是轻车熟路习惯了,何况芜湖是个灾民云集的地方,大街小巷叫花子不计其数,也不怕寒碜。可是一家三口倒有二人躺着不能动弹,全靠青青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讨饭养活着,你说这个日子还怎么过?饭都吃不饱,哪还有钱来给二老治病疗伤,眼看着柳婆病体日益沉重,柳公伤势逐渐恶化,连个求助的地方也找不着,青青心里悲痛万分,又毫无办法,除了精心照料之外,也只有把眼泪往肚里咽了。就这样维持了三四天,不料粥厂里的那种传染病也蔓延到柳家二老身上,发烧、浮肿、抽搐、身上出现点点红斑,不出三日,二老先后离开了人世,赴了泉台。
爹娘惨死,青青大恸。她伏在爹娘尸体上痛哭流涕:“爹呀!娘呀!你们就这么走了,留下我怎么办啊!”周围的灾民们,也被这悲惨的气氛笼罩着,有的唏嘘、有的叹息、有的垂泪、有的抽泣,有人想安慰她几句,又无从说起。此时此刻确实没有任何言语能够抚平青青那颗已经破碎了的心。
“爹呀!娘呀!你们丢下孩儿,叫我怎么活啊!” 是啊!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背井离乡、举目无亲,你叫她怎么活下去啊?远的不说,就是目前父母的遗体如何处置,她都没有主意。
青青的哭声惊动了掌管粥厂的小官吏主事,此人在粥厂摸爬滚打多年,心地还算良善,只要事情发生在他的管辖下,他都要设法做出一个适当的安排。像这类生老病死、鳏寡孤遗的事他见得多了,处理起来也有一定的经验。于是找来几个平日好出头露面、打抱不平的人一起商量。
“这个小丫头片子也真是可怜,孑然一身,今后日子也不好过。我看让她来个卖身葬父如何?说不准被哪个好人家看上了买去做童养媳,有吃有穿,也是她的造化!”
“是啊!备不住还被某个地主老财看中了,收她做个姨太太,这小妞可就发了!”
“不可能的!看她黄皮寡瘦的一条小泥鳅,掀不起大浪!”
“哎!要是被青楼妓院弄去了,岂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了吗?”
“这就看她的运气了,可话又说回来了,就是当个卖笑的妓女,也比饿死冻死强吧!”
“顾不得那么多了,谁还能保她一辈子呢!就这么着吧!”
众人商量定后,让一位大娘去征求青青的意见。青青小小年纪,哪里懂得人情世故复杂险恶,只要眼前有人能帮她把父母安葬了,自己能有一口饭吃,叫她干什么都行。于是几个人找来两块破门板,将柳氏夫妇的尸体抬到集市热闹处,在青青的头发上插了一根稻草,跪在旁边,胸前立着一块“卖身葬父”的牌子,等待着买主的到来。
从清早卖到正午时分,接午时卖到日落黄昏。围观的人很多,有不少人为小姑娘的可怜遭遇而摇首叹息,也有许多人为世道的不公而愤然诅咒,还有几个多愁善感的妇女陪伴着流下了辛酸的眼泪。可是真正的买主却一直没有出现,这中间,曾有几个富商乡绅、公子哥儿模样的人,走向前来,抬起她的脸,端详了一会儿,摇摇头离去了;也有几个妓院老鸨、大茶壶似的人物,丈量着她的身材,捏捏乳房,摸摸屁股,咕哝了几句,还是走开了。难道他们都看走眼了吗?这也难怪,经过长途的逃荒跋涉和父母双亡的悲惨经历,青青已经被折磨得骨瘦如柴、面色腊黄、形容憔悴、精神萎靡,当然这些人是瞧不上了。
正当大家都以为今天这个小姑娘肯定是卖不出去了的时候,远处来了五六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看见这边围着一群人,也赶过来凑热闹。其中一个身高体壮、膀大腰圆的青年走到青青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又回转身来与同伴们商量了一下,然后向前抱起青青,同伴们抬着二具尸体,分开人群大踏步地远去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使围观的群众感到惊奇和诧异,最后又怀着欣喜和满意的心情逐渐散开了。
(二)人有旦夕祸福
这几个小伙子,是本县大地主杜老爷家的长工,刚刚从城外农田里耕作回来,正好遇上了“卖身葬父”的柳青青。那个为首的高大青年姓何名涛,少年时也是个淮上人家,十多年前也是因水患随父母离乡背井逃难至此,其父因饥饿劳累中途死去,其母悲伤过度,终日以泪洗面,久而久之就双目失明、病魔缠身、卧床不起了。好在何涛年轻力壮、农活技术又好、人也老实厚道,很快就成为地主老财们竞相争雇的长工人选,母子两人的生活算是有了着落。但是,何涛思想上一直有块“心病”:自己常年劳作在外,家中老母已是垂暮之年、行动不便,自己难尽孝道,又无他人照顾,每每心里惶惶不安。本想托人说个媳妇来伺候老娘,可当女方了解了他家的经济情况,且还有个病危老母时,谁也不愿意承担这份苦差。所以直到今天,已经二十八岁了,仍是母子二人相依为命。
何涛看见青青后,立即为她的悲惨遭遇而感动,回想自家身世,同病相怜,就产生了帮助她的念头,心想:老婆找不到,认个小妹妹,不是同样可以达到照顾母亲的目的吗。和同伴们商量一下,大家都愿意帮忙。主意一定,就发生了上面的一幕。
几个人将青青及柳氏夫妇的尸体抬回何涛家的小院里,又各自回家收集了一些破门窗木版,他们都是有力气、有手艺的人,连夜打制了二口薄皮棺材,将二老尸首装殓起来,清早抬到荒山上埋了,再去上工,一点儿没有误事。
从此,涛哥和青青就成了一家人,以兄妹相称。青青从小就劳动惯了,这点家务活根本不在话下,把个小家庭整理得有条不紊,虽然没有楼台亭阁、鸡鸭鱼肉、绫罗绸缎,却也窗明几净、饭热菜香、衣鲜服新,把何母伺候得体贴入微,涛哥在外干活也没有了后顾之优。过了两年,何老太太寿终正寝,青青有了更多的闲暇时间,她从小就跟着父母沿街卖艺,对民间艺术有特殊的感情,于是就经常到各种技艺的演出场所转转,她最喜欢的就是在茶馆里听说书的讲故事和看野台班子演戏。有一次,戏班子里的一位武行突然生病,眼看着就要开锣,班主急得抓耳挠腮、不知所措。青青有武功底子,人又聪明,戏看得多了,也大体知道一点演戏的路子。于是自告奋勇上台客串了一把,还真不错,特别是那一串筋斗翻得真帅。救场如救火,班主十分感激,从此和戏班结下了交情,不时地为他们打个下手,跑个龙套,翻翻跟头,演个冬哥、春妹、沉香、秋儿之类的小人物,后来跟教戏的师傅学会了演关老爷的马童、钟馗身边的小鬼等配角。也可以分得一份报酬。青青的心情愉快了,家庭的收入增加了,生活也开始富裕起来。
变化最大的还是青青本人,人说:“女大十八变”真是一点没错,由于经济的宽裕、生活的安定、心情的舒坦、身体的发育,没有几年青青就从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原先那个卖身葬父时的穷酸小乞丐变成了现在这个如花似玉的漂亮小姐。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看她:桃花面、弯月眉、秋水目、樱桃口,还有:宽肩、丰乳、柳腰、肥臀、冰肌、玉骨以及小巧玲珑的三寸金莲,更有一颗情窦初开、爱意盎然的少女的心。所有这些组合在一起,不正是人们心目中向往的画中美女、人间仙子吗!
青山依旧、绿水长流,转眼青青到了二八芳龄,是该出阁的年纪了。涛哥对于妹妹的终身大事当然是要关心的,虽然心中十分地不愿意,也不能耽误了妹妹的青春。就在那年的中秋节晚上,涛哥告诉妹妹说给她找了一个好婆家,准备把她嫁过去,谁知遭到青青的断然拒绝。
“我不嫁人,我要和哥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胡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长大了怎么能不嫁人?”涛哥耐心地解释:“是不是你对这家不满意,我可以给你再找一家。”
“不嫁,不嫁,就是不嫁!”青青有点不讲理地反驳:“哥哥年纪比我大,哥先结婚,我再嫁。”
“哥哥年龄大了,又是一个长工,没有哪个姑娘会喜欢哥的。再拖下去,就耽误了妹妹的青春了。”
“谁说没有人喜欢哥哥,我就最喜欢哥!”青青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我最崇拜的、最爱的就是哥,我愿意嫁给哥哥!”
“这怎么行呢!”涛哥吃了一惊,赶紧推辞:“我已经三十二岁了,你才十六岁。不般配呀!还是给你找一个更好的吧。”
“难道哥不喜欢我吗?嫌妹妹长得丑吗?是我配不上哥吗?是我讨人嫌,烦我了,要撵我走,把我嫁得远远的。”
“不是,不是!”其实涛哥何尝不喜欢妹妹,几年来亲密无间的相处,他们的确是谁都不愿意离开谁,只是从伦理道德上讲他不得不做此决策:“哥爱还爱不过来呢,哪能烦你,哥也喜欢你,只是,只是——
“别说了,我就嫁给你了!我一辈子跟定你了!”说着青青猛地扑到涛哥怀里,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眼里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涛哥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青青的身体,不断地亲吻着她的脸蛋儿,青青像一只小猫似的温顺地缩在他的怀里,享受着甜蜜的爱情所带来的情韵。忽然,青青抬起头来,满面红晕深情地对涛哥说:“今天妹妹就把身子给了你!”涛哥的情感已经十分冲动,不假思索地就把青青抱上了床,宽衣解带,成其好事。两人都是初尝禁果,没有经验,涛哥的那杆粗壮的肉枪十分笨拙,捅了几下也找不着目标,急得青青骂了一声:“你真是个傻哥!”遂用手掐住枪杆引导到自己的仙人洞口,涛哥使劲一挺,破瓜的痛楚使她大叫了一声,吓得涛哥停顿了一下,只见青青向他报以一个浅浅的微笑 ,说道:“哥,你真坏!”涛哥看到青青没事,就展开了猛烈地冲刺。涛哥和青青都正处于心花初结、含苞待放的青春妙龄,又都是体魄强健、精力旺盛的青壮年,恰似一团干柴、一颗火种,一触即燃,顷刻之间烈焰熊熊就达到了万丈高峰。涛哥在一阵激动之后就像火山爆发一样喷射出炙热的岩浆,直奔青青桃源仙洞的深处。与此同时,青青的仙人洞内也如江河决堤般泛滥出一股惊涛巨浪。两相撞击,阴阳调和,迸发出万道彩霞、铁树银花,达到了欢娱的顶点。
过了几天,涛哥和青青正式成亲了。他们既不是名门望族,用不着鼓乐花轿;也没有三姑六舅,不需要认亲见礼。只邀请了几个邻居好友,在一起吃顿便饭,大家做个见证,就算成亲了。其实,自从涛哥把青青接到家里的那一天开始,大家就已经把她当成他的小媳妇了,今天成亲是顺理成章的事。
人有旦夕祸福岂能自保,正当大家都为涛哥和青青的结合而欢呼庆祝时,有一个人却心中老大地不愉快,那就是涛哥的东家杜老爷,这可是个奸猾诡诈的小人,仗着祖上留下的几个臭钱,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坑蒙拐骗、无恶不作。原来他早就听说何涛的妹妹长得十分漂亮,意欲纳为第六房姨太太。当涛哥为妹妹寻找婆家的时候,他也托人提起过。涛哥对自己主人的品行当然十分了解,决不会把亲人往火坑里推,就没有理这个茬。如今杜老爷看见自己心中爱恋的小美人嫁给了何涛,不由得恼羞成怒、火冒三丈,于是想出了一条奸计,要把涛哥弄得家破人亡!
这年的大年三十,青青把小院里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又准备了一餐丰盛的年夜饭,等待着涛哥的归来,好好享受除夕夜的二人世界。最近一段日子,杜老爷家给夫人做寿,又赶上年关,丫鬟、仆妇、长工、下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涛哥已经有几天没有回家了,托人捎信说三十晚上定当归来。青青焦急地盼望着、等待着,一直到午夜时分涛哥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来,脸色苍白、精神萎靡;简单吃了几口饭,就说这几天太累了,睡眠不足,头昏脑胀,早早地上床睡去了。本来想和涛哥好好亲热一番的青青,看到这种情况也只得自己一个人坐在灯下守岁,待到新年来临之际,也像其他人家一样,在院子里放了一卦鞭炮,镇镇邪气。这时候方才感到有点疲倦,就在床铺的外沿躺下,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次日,鸡鸣早看天,青青起床,为了让涛哥充分的休息,没有惊动他。青青轻手轻脚地烧水做饭,待一切安排停当,才回房准备叫醒涛哥。
“涛哥——,涛哥!你这懒鬼,太阳都照到屁股上了,还不起来!”
叫了几声都没有回音,青青以为他又像往常那样故意不吱声来逗她玩乐,于是进入屋内,说道:“再不起来,我掀被子了——!我要咯吱你了!”说着掀开了盖在涛哥身上的棉被,又用双手把他的身体翻转过来。这一翻,惊得青青魂飞魄散,只见涛哥双目紧闭、面色惨白、手脚冰凉,再用手摸一摸鼻孔,气若游丝。青青慌乱得不知所措,连声急呼:“涛哥!涛哥——!你怎么了?别吓唬我,我害怕呀!”
青青恐惧的叫声,惊动左邻右舍,看到如此情况,即有人请来了大夫,检查了一遍,掐人中、扎针灸,终是回天乏术,宣告涛哥已经死亡。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犹如当头一棒,青青一声未哼、两眼翻白、双腿一软、身体倒下、人事不知、昏死过去。请来的大夫又赶紧回过头来抢救青青,半晌才苏醒过来。可怜的青青,又一次体验了生离死别的悲伤,这一次她没有流泪,也没有呼号,只是安静地痴呆在一旁。短短的十六年时光,竟让她这个孱弱的小女子遭遇了人间尽可能发生的灾难,她是欲哭无泪呀!因为所有的眼泪早已流淌干净了;她是欲诉无语呀!因为任何语言也无法表达出内心的悲苦。
多亏四邻好友的帮助,将涛哥的遗体装棺入殓,举丧出殡,反正穷苦人家也没有什么大排场,就和柳公柳婆、何老太太葬在一处,算是入土为安了。
涛哥死后的最初几天,青青一个人寂寞孀居、独守空闱,忆及自己的悲惨人生,不由得芳心愁苦、暗自哀叹,整日里以泪洗面。但是如今的青青已不是四年前卖身葬父时的那个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的小女孩了,她完全可以依靠自己的劳动来养活自己。所以几天过后,当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就开始谋划她的新生活。根据自己的爱好和现有的技能,当然选择正式下海唱戏去。
就在日子一天天趋于平静和安定的时候,突然来了几个身强力壮、虎背熊腰的男人,进门就问道:“你是何涛的娘们吗?”
“是的,找我有什么事?”
“我是杜老爷家的大管家。”其中一个面目奸诈的人说道:“是这么回事,你家何涛借了杜老爷二十两银子,我们要帐来了!”
“涛哥借了东家的钱,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几年我们家不缺钱花呀!”
“你才来了几天啊?告诉你,这是五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你还在要饭呢。二十两,利滚利,五年了,本利算来也该有一百多两了吧!俗话说:父债子还、夫债妻还,你说该怎么办?”
“借钱也该有个凭据吧?”
“谁还能骗你不成。”那人说着拿出一张字纸放在桌上,说:“这就是借条。”
青青虽没有念过书,字还是认识一些的,借条上的字不能全读懂,但“二十两”、何涛的签名以及年月日还是认得的。不觉心里有点发慌:“那么多钱,我也还不起呀!”
“还不起也得还呀!想想办法吧。”
“您行行好,高抬贵手,宽限几天,我砸锅卖铁,东筹西措,攒够了钱一定还清。”
“一百多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凭你那点能耐,干一辈子也还不清。再说万一你卷铺盖跑了,我们找谁要帐去?”说到这里,那人突然变了一种关心体贴的语调继续说道:“我也是看你刚死了丈夫,怪可怜的,给你出个主意:不如你顶替你丈夫到我们老爷家帮工,管吃管住,以工抵债。我们老爷说了,只需三年,三年期满,所欠债务,一笔勾销。你看怎么样?”
青青正在犹疑不决、举棋不定的时候,那人忽然变了脸色,厉声说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脸不要脸。来人呀!把这小娘们给我捆了,送到县衙去,告她个借贷不还,放刁耍赖。先打她几十板子,让她知道咱爷们的厉害!”
旁边那几位壮汉拿着绳子就要上前捆人,青青虽然练过武,但都是表演用的花架子,用来打架可不行,立刻叫人给制住了,吓得脸色惨白,连忙说道:“别,别。我跟你们去不就得了。”
青青是个柔弱的女子,年纪轻轻,涉世不深,还不完全理解人心狡诈、世事险恶的道理。在管家等人的欺骗、恐吓、威胁和利诱下,就随着他们进入了杜老爷府中。此一去,犹如羊入虎口,把一个青春年少、善良美貌的小女子送进了枉死城。
(三)无辜蒙冤受屈
其实,左邻右舍、街坊好友,从何涛的突然死亡到青青的无端被逼,早就看出这是杜大老爷一手炮制的诡计。他们大多都是杜家的长工、佃户,摄于杜老爷的淫威,敢怒不敢言,只能背后替青青抱屈而已。
杜老爷是芜湖地方数一数二的地主兼富商,年已四十多岁,是一个典型的纨绔子弟,虽没有什么大的本事,却依仗祖上遗留下来的万贯家财,横行乡里,为所欲为。他对于青青的美貌早就垂涎三尺,本想通过媒妁之言,明媒正娶过来当姨太太,不料青青却嫁给了长工何涛,实在是扫了自己的面子,心中十分恼火,遂与心腹管家吴迟商议,吴一听嘿嘿笑道:“一切交与我了,老爷就看好吧!不消一月保管你美人到手。”吴管家回到下处,思考了一番,一个恶毒的阴谋奸计策划成熟。首先,借筹备夫人寿诞及过年为由,将何涛调入内府工作,乘机在其饭菜中下了慢性毒药,待毒性即将发作之时放假回家,为避嫌疑让其死在自己家中。再以逼债为名将青青骗到杜府。向老爷交差。
青青进了杜府,就失去了自由,被送入一间陋室关了起来。到了傍晚时分,管家吴迟来了,进门就冲着青青发出一阵奸诈诡秘的微笑:“嘿嘿——,恭喜你啦!青青姑娘。”连称呼也变了:“我们老爷说:让你这样一个年青漂亮的、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去做佣人,干粗活,实在太可怜了。老爷看上了你,愿收你做个偏房。哈哈!不知你家前辈积了什么阴德,让你得此洪福。”吴管家原以为穷家姑娘遇见如此好事定会欣然应允的,不料青青竟低头不语,似犹疑不定状,遂又说道:“从此以后你就是吃香喝辣、穿金戴银、鸡鸭鱼肉、绫罗绸缎、仆佣成群的阔太太了,你就是我的主人,我还得听你的调遣呢!”任凭管家说得天花乱坠,青青仍是一声不吭。吴迟只得退一步说:“你好好琢磨琢磨,我明天来听回话。”
青青蜷缩在光板木床上过了一夜,这一夜她思绪万千。青青是一个贫苦的下层卖艺的出身,不懂得什么是三从四德,但也听说过许多烈女节妇的故事,明白贞节对女人名声的重要性,也知道好女不嫁二夫的习俗。何况,涛哥死了还不到一个月,就又嫁给别人,怎么对得起涛哥呢!所以第二天吴管家来时就把这个意思告诉了他,并天真地表示自己年轻力壮、能吃苦耐劳,还是做一名仆人的好。不料吴管家突然变了脸,厉声说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告诉你,进了这门就由不得你了,不愿也得嫁!要是惹恼了老爷,有你好看的!”说着向门外叫了一声:“来呀!把她给我吊起来,打!她要不答应,打死白打!”跟着进来了几个五大三粗的打手,捉住她的手臂,反扭到背后,用麻绳捆住了双腕,将绳头甩过房梁拉紧,青青的双臂向后高高抬起,自然地弯下了腰低下了头,身体逐渐向上升起,直到脚尖勉强能触到地面。两个肩关节被反向较上了劲,一阵撕裂肢体的疼痛使她的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了,大声惨叫着:“哎哟!哎哟!痛死我了!”接着,打手们拿出了皮鞭,抖了抖,抡起来照青青背脊上甩出一鞭,顿时衣服绽开了一条裂口,雪白的肌肤上露出了一道红印,如此打了七八鞭,青青不断地哀告道:“哎哟!受不了啦——。饶了我吧——。我不行了!”最后实在忍受不了啦,只得说道:“我答应了,我同意了。”
吴管家喝止了打手,走向前来,用手抓住青青的头发,抬起她的头,望着那张满面泪痕痉挛着的俏脸,狠狠地威胁道:“你这不是自找苦吃吗?你记住了,今后要好好地听话,否则是没有好下场的!这次是最轻的,弄急了把你送官,砍了你的脑袋!”说着摊开手掌在她细嫩的脖子上轻轻劈了一掌。然后又转身向打手们说道:“放下来,给她疗伤,不能让老爷看到伤痕。”说完就走了,向老爷报功去了。
三天之后,杜老爷家张灯结彩、鼓乐喧天、宾朋满座、大排筵席,娶了第六房姨太太柳青青。
杜府内部的情况,青青过去也听涛哥谈起一些,如今身临其境,耳闻目睹,更有了深刻了解。杜老爷是一家之主,虽有好几房娇妻美妾,仗着家财万贯仍天天在外结交狐朋狗友、花天酒地、赌博嫖妓。平日家中大小事情就由夫人作主,夫人名叫黄美玉,三十五六岁年纪,是安庆一家大地主的女儿,年青时也是一个花容月貌的美女。如今徐娘半老,由于生活富裕、养尊处优,仍是丰韵犹存。美中不足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有些发福,小腹隆起,身上多了几斤赘肉。此女最大的问题是生性好淫,从小到大不知闹出过多少风流韵事。老爷在外采花酿蜜,夫人在家招蜂引蝶,各人心照不宣罢了。但是,对于老爷娶姨太太却是极力反对的。因为她有一个十来岁的儿子,虽然不知道他的亲爹是谁,孩子却是姓杜。也就是说一旦杜老爷寿终正寝,这万贯家财就归了她黄美玉的儿子了。多一个姨太太,就可能多生一个儿子,多分一份财产。原先的四位姨太太,嫁过来已有三五年了,都没有生育,青青就成了惟一的隐患,故而必欲除之而后快。
像杜老爷夫妇这等无才无德的狗男女,如何有能力经营好这份偌大的家产?全靠管家吴迟的运筹。这吴迟老儿已有五十多岁了,早年是个落第的举子,处事深谋远虑、老奸巨滑、诡计多端、手段毒辣,表面上对老爷、夫人惟命是从,心里想的是什么谁也揣摩不出。实际上他谁也不放在眼里,掌握着杜府的生杀大权,将老爷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对于几个姨太太就更不在话下,把她们视为一群猫狗、主人的宠物供人玩乐而已。
至于那四个姨太太,春桃、夏荷、秋菊、冬梅,一个个环肥、燕瘦、狐媚、蛇妖,均有几分不同的颜色,都是杜老爷逛窑子时相中的姐儿,在杜府中地位低下,只不过是老爷发泄欲望的工具,为了生存她们只有百般逢迎。青青的到来使老爷喜新厌旧、移情别恋。所以对青青也是恨之入骨。
再说那些穷苦出身的丫鬟、仆妇、长工、佃户,本来很同情青青的遭遇,但当看到她孀居不足一月就投入财主的怀抱,认定她是一个朝三暮四、始乱终弃、淫荡的骚狐狸。于是都对青青横眉冷对、嗤之以鼻。
在这种家庭背景下生活的青青,成为了大多数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其处境真是既悲哀、又可怜、且孤独、而无助。日日夜夜除了承受兽性的蹂躏之外,就只剩下了红颜愁苦、芳心寂寞、仰天叹息、以泪洗面了。她时时刻刻都在幻想着、盼望着能有一个像涛哥那样的好人把她拯救出这无底的深渊。
又一个除夕的夜晚,杜府上下辞旧迎新、一片欢腾,吹拉弹唱、烟花炮竹,一直闹到次日凌晨才酒足饭饱、曲终人散。青青回到自己的房间,想起今天正是涛哥去世一周年,如今已是斗转星移、人去物非了,真是世事难料啊!不觉凄然泪下。忽然杜老爷跌跌撞撞地推门而入,青青赶紧擦去泪水换个笑脸,扶住老爷道:“大年三十晚上,老爷应该到夫人那里去,不该来我这儿。”
“老子想上哪儿就上哪儿,谁也管不着。”老爷说着,强烈的酒气冲来,青青一阵恶心:“今天没喝多少,怎么晕晕乎乎的,快上床,陪老子睡觉。”
青青扶老爷上了床,替他宽衣解带、脱去鞋袜,放平了身体,再看老爷已经昏昏睡去。青青庆幸自己今晚又免去了一次狂风暴雨的摧残,于是缩卷着身子在床沿和衣躺下。天明起来,见老爷仍睡梦沉沉,也不敢叫他。直到日上三竿,吴管家找老爷办事:“老爷在这儿吗?”“还在里屋睡着呢。”青青回答。
吴迟进入里屋,只听他高喊了几声:“老爷!老爷!”又匆忙地跑出来,向外叫道:“来人呀!把这小娘们捆起来!”说完就向外奔去。
门外走进几个奴仆,立刻就把青青五花大绑紧紧地捆绑起来。青青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吓得浑身颤栗,眼泪也控制不住流了出来。不一会儿,夫人黄美玉及四个姨太太春桃、夏荷、秋菊、冬梅都急急忙忙赶来了,进里屋看了看又都出来,一把抓住青青的头发,劈头盖脸地打下来,边打边骂道:“你这小婊子,胆敢谋杀老爷!打死你这个骚狐狸精。”青青听了大吃一惊,心想:怎么可能呢?昨天晚上还好端端的,怎么今早就死了呢?五个女人围着她又打又骂,也容不得她开口辩驳。双手又绑在身后,也无法遮拦,不消一刻就青丝散乱、衣裳破损,鼻孔和嘴角都流出了鲜血。
还是吴管家有见识,叫丫鬟将几位夫人太太拉开,并劝慰道:“夫人、太太们请息怒,别把这小贱人打坏了,伤了她,我们就说不清了。赶紧把她送交官府,像她这种谋杀亲夫的淫妇,得判她个骑木驴游街、凌迟处死呢!大家的气也都出了。”说完,叫丫鬟拿了块湿毛巾,把青青脸上的血迹擦干净,衣裳摆弄整齐。让奴仆们押着青青,一行人直奔县衙而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杜老爷怎么就突然死了呢?原来夫人黄美玉看到老爷宠爱青青,害怕日子一长,生出个儿子,分了家财。所以时刻都想除掉青青,但不知如何下手才好。于是求教于吴管家,不料吴迟阴险地说出了一番令人不可思议的话:“小小弱女,何足道哉。除掉一个还可再娶一个,后患无穷!”说着拿出一包毒药,就是毒杀何涛的那种慢性毒药,放在桌上:“斩草除根,没了老的,哪来小的!何去何从,走哪一步棋,夫人自己斟酌吧。”说完甩手离去。夫人一琢磨,陡然开了窍,杀了老的,万贯家财不就立刻到了我的手里,于是就向老头子下了毒手。不曾想到杜老爷恰恰死在青青屋里,倒是天遂人愿,来个移花接木,嫁祸他人。把青青当做凶手交出去,岂不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到达县衙后,击鼓鸣冤,县太爷升堂,问了问案情的经过。就命将青青暂押在班房,带着衙役、捕快和原告人等来到杜府,勘察现场,仵作验尸,一切就绪,再回到县衙,升堂审问。
(四)遭受严刑拷打
这个知县姓朱名鹳,倒是一个科举出身的官吏,有点学问,还爱耍点小聪明,既不贪财,也不爱色,倒也铁面无私。也许正是因为自恃公正廉明、才高气盛,所以在审案时往往喜欢凭自己主观的推测作为定案的依据,弄出不少冤假错案;终究还是个糊涂昏官而已。
朱知县在大堂坐定,命人带上被告。只听堂下有人高叫:“带犯妇上堂!”在一片“威——武——”的吆喝声中,手脚镣铐着的青青被衙役押上堂来,在大堂中央俯首跪下。按朱知县审案的习惯,第一步是目测,他自认为凭自己的经验和阅历,察言观色就能八九不离十地判定此人的忠奸和善恶。于是叫道:“犯妇抬起头来。”左右走出两个衙役,一边一个用膝盖顶住青青的后背,一手捉住手臂,另一手抓住头发向后一拽,青青的头就仰了起来。朱知县盯着看了半晌,暗自忖道:“此女美艳过人,看她面似桃花、眼露浮光、寒肩细腰、胸突股肥,定不是个安分守已的良善妇人。大凡美貌女子多数水性杨花,其夫已老,妻妾又多,哪能满足她那颗淫荡之心,奸夫、淫妇偷情苟且之事定是有的。此女出身贫贱,夫家富有,为钱财而谋杀亲夫也是可能的。是了,是了!此案十之八九就是:通同奸夫,杀害亲夫,以谋得一分家产,达到双宿双飞的目的。如此复杂案件,不消片刻即被我参透,足见本县才高八斗、思维敏捷。”想到这里,知县大人不觉流露出一股洋洋洒脱、自鸣得意的神情,摇头晃脑地拿起惊堂木使劲地拍了一下,问道:“你这女子,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作何营生?从实招来!”这都是官府审案时老生常谈的套话,但也必须回答。
青青,一个农村卖艺的小姑娘,来到城市虽有四五年了,却没有经过什么大世面,与人交往不多,更不善于在大庭广众面前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家里突发凶案,自己横遭捆绑、谩骂和毒打,一时间慌张、害怕、怨恨、委屈的情绪错综复杂地交织在心中,已使她茫茫然不知所措了。如今在大堂之上,眼中看到的是两排凶神恶煞般手持棍棒的衙役,耳中听到的是野兽般歇斯底里的吆喝,还有上面坐着的那个横眉怒目、手舞足蹈,像一个吃人的恶魔般张着血盆大口,要把她立即吞噬掉的县太爷。青青早就被吓得三魂少二、七魄丢三了,心脏狂烈地跳动着,身体筛糠般颤栗着,不自觉地撒出了半泡臊尿,当察觉时又把剩下的半泡硬憋了回去。目前她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根本没听见朱知县说的什么,只是不停地喃喃地念叨着:“我冤枉——!我冤枉!”
“那女子,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作何营生?当面招来!”朱知县又问了一遍。
“老爷,她叫柳青青,今年十七岁,是我们家的六姨太。”看到青青不说话,黄美玉忍不住了,着急地替她回答。
“肃静,肃静!公堂上禁止喧哗!”知县朱鹳拍了一下惊堂木,厉声呵斥道:“老爷我问的是她,不是你,你再敢胡说八道,定责不饶。”黄美玉碰了一鼻子灰,只得退在一旁。
“犯妇柳青青,我再问你,你是如何谋杀亲夫的?从实招来。”
“我冤枉——!我没杀人。真的,我没杀人!”
“不是你杀的,杜老爷怎么会死在你的屋里?”朱知县进一步问道。
“我真的不知道,我冤枉啊!”青青说的句句是实,她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朱知县早就认定了她是杀人的凶犯,她是有口难辩啊!
朱知县问了几次青青都不承认,县太爷想起了《研梅录》上说的:“梅花固清香,非置于钵内仔细研之碾之,其馥郁不发。女犯虽娇弱,非缚于厅前严酷拷之捶之,其内情不供。”于是说道:“还不从实招认,老爷要动刑了!”青青还是无招,朱知县发怒了:“看你小小年纪,居然做出谋杀亲夫这种大逆不道之事,还在这里百般抵赖,拒不交待;分明是一个十足的刁妇。看来不用大刑,你不知老爷我的厉害。左右,拶子伺候!”
一旁立刻走出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役,“哐当”一声把刑具扔在青青面前,两个衙役一边一个把她的身子夹在中间,将其双手抬起平伸在胸前。另外两个衙役从地上拾起拶子,分开她的十指,套了上去。在这种阵势下,尚未动刑,青青就已经紧张得汗流夹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哧扑哧地滴落下来。
“你说不说?不说就用刑了!”朱知县咆哮道。此时青青已被一片恐惧的阴影笼罩着,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声来。朱知县认为她还在负隅顽抗、于是愤怒地一拍惊堂木,命令道:“用刑!”
衙役们将刑具一收,俗语说:十指连心,顷刻间一股强烈地刺痛从纤纤十指传感到五脏六腑,青青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惨烈的嗥叫:“啊——!”思想意识陡地消失,似乎就要昏迷过去。正在此时衙役们突然松了刑,青青又清醒了过来,一口气尚未喘息完毕,又是一阵更强烈的巨痛袭来,“妈呀——!”又是一声惨烈的尖叫,刚才憋回去的那半泡尿也全部撒出来了。衙役们把那拶子收了又放,放了又收,如此五六次,一次比一次惨烈,一次比一次痛苦。这一招真厉害,你想利用神智的昏迷来达到片刻的休息都不可能,让你总是在清醒的状态下承受着极度的痛楚。最后青青终于还是昏死过去,这一轮行刑算是结束了。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青青悠悠苏醒,无力地睁开双眼,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一双纤纤巧手,现今已是红肿得如同胡萝卜一般,被刑具挤压出的一个个水泡晶莹透亮,紫红的瘀血堆叠成块块暗疮,皮绽肉烂、触目惊心。肌肤的创伤、心灵的痛苦,使她悲怆欲绝,不由得“哇!”的一声号啕大哭起来。
根据朱知县的经验,一般的纤弱女子,这一轮刑罚下来早就该彻底坦白了,只有那些江洋女盗、顽劣刁妇才能一挺再挺、一忍再忍地拒不交代。所以按照今天青青的表现,使他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青青是一个刁钻、泼辣、凶狠、顽劣的恶妇。不动大刑,谅她是不会说什么的。于是拍案而起,怒声叫道:“夹棍伺候!”
一般夹棍只用在男犯身上,除了个别刁蛮、强悍的女犯外,很少用于纤柔的女人。今天居然对青青要施以夹棍刑,可见朱知县已是愤怒到极点了。只见衙役们拿出几根碗口粗的木棍,将一根搭在她的脖梗后面,解开手铐,把两手平伸绑在木棍上,左右用人扶住了,另外两根木棍横放在膝弯及脚踝处,木棍的两端都有衙役踏上了一只脚。
“柳青青,你说,杜老爷是你谋害的吗?说!”朱知县咆哮道。
“青天大老爷,你饶了我吧!”青青哀告道:“我实在是什么也不知道,我冤枉啊!”
“给我夹,使劲夹!”衙役们的脚向下踏去,顿时,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像万棵钢针深深地扎进了她的身体,凶狠、激烈、震撼、残酷地摧残着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立即,大汗淋漓、泪如泉涌、鼻酸流涕、口吐白沫、小便失禁,汗水、泪水、唾液、尿液湿透了全身衣服,连地皮上都是一片水渍。衙役们将那夹棍压了又松、松了又压,青青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活来又死去,终于在一声“喀嚓”似骨裂筋断的响声中,青青那颗美丽的头颅缓缓地垂下了,一动不动地耷拉在胸前,昏厥过去。
当她再一次醒来时,原本那桃花绽开的俏丽面容已变成梨花带雨的凄美表情,漆黑纤长的青丝散乱地贴在脸上,衬托着面色的苍白和可怜,伴随着粗促的喘息声,隆起的胸部也在不停地起伏,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在不断地颤栗和抽搐。她挣扎着抬起头来,泪眼滢滢地望着高高在上的知县大人,语无伦次地说道:“大人,老爷,饶了我吧——!我实在受不了啦——!别再用刑了——!你要我说什么?我说,我说!”
“早该如此,真是个贱妇,不给点颜色,不知道厉害。”朱知县认为大功即将告成,不禁为自己高超的分析、判断、审讯能力而骄傲:“快说,你是怎么通同奸夫、谋害亲夫的?”
在残酷的刑罚摧残下,青青的精神和意志已是极度衰弱,但就在县太爷陶醉于自命不凡的片刻时间,她得到了短暂的休息,神志清醒了几分。正是“谋害亲夫”四个字刺激了她的神经,她虽然没有读过书,但听过说书人讲故事,也看过野台班子演的公案戏,她的文化和伦理道德都是从那里学来的,知道谋杀亲夫是何等的罪名,是要凌迟处死的。一旦招供,就是死路一条,更何况自己女人的名节也就完了,将遭到世人的唾弃和谩骂,也对不起九泉之下的父母和涛哥呀!于是下定决心,纵然屈死也不能昧着良心瞎说。
“青天大老爷呀!我真的是冤枉的,我没有杀人,我也不知道是谁杀的。”
“哈!哈!你拿老爷我开涮,把老爷我当猴耍。”朱知县气极了,用惊堂木把公案拍得震天响,恼怒地叫道:“来,来,来!给我打,重责四十大板!我就不相信她的皮肉能比我的板子硬。”
又一阵“威——武——!”的吆喝声后,衙役把一根小木棍塞到青青嘴里,让她用牙咬住,再把她推倒匍匐于地。后面的衙役扒下了她的裤子,露出了白嫩肥润的屁股。青青的身材十分苗条,可胸臀却非常丰满。所以身子爬在地上,臀部仍挺得很高,吸引着大堂上所有人的视线。站在靠后的人们也用余光寻觅着股沟下面的桃源仙洞,可惜青青的两腿夹得很紧,除了黑黑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接着,两个衙役走向前来,一边一个举起手中的水火棍“噼里啪啦”朝那肉多的地方打去。起初只是在白嫩的肌肤上出现了几道红印,跟着整个屁股就开始红肿、溃烂,破皮、碎肉、浓水、血浆四处飞溅。痛得青青憋足了全身的气力疯狂地挣扎,希望能逃脱那凶残的毒打,可是她的身体平俯在地上,双手双肩都捆在了粗大的木棍上,木棍又被衙役们压着,任她枉费了多少力气也是徒劳无功。她想要尽情放声大叫,以此来发泄身上的苦闷、减轻皮肉的痛苦,可是嘴里又塞上了木棍,除了闷声发出几个“咿、呀、哇、啦”的单音节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可怜的青青姑娘,她是身体上痛啊!内心里苦啊!脑子里恨啊!精神上悲啊!所有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板子依旧继续一下一下地落在她的身上。待四十大板打完,青青早已昏迷不醒,只剩下一口微弱的气息安静的趴在那里。
朱鹳知县是一个久涉官场的老油子,很清楚在一无口供二无证据的情况下,若是把人打残了、打死了,对他的官声是有碍的。从青青的身体现状看来,今天的受刑已是到了极限。于是命人将她松了刑,用冷水喷醒,押入大牢,明日再审。
(五)无奈屈打成招
今天虽然没有得到有用的口供,但还可以在其它方面寻找一下杀人的证据,有了证据就不怕她放刁耍赖了。于是朱知县转身向原告杜家的几位夫人及管家说道:“实在对不起诸位,本县也想尽快审清此案,将凶犯正法,还你们一个公道。可是大家都看到了,这妇人也太刁钻狡诈了,重刑之下仍不招供。所以请几位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人证、物证,能证明你家六姨太是杀人的凶犯呢?”
杜家的几位苦主磨蹭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道道来,本来就是一个骗局嘛。县太爷正要宣布退堂的时候,忽然黄美玉开口说道:“启禀大人,有一事小妇人觉得奇怪,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事?但讲无妨。”
“六姨太的前夫,也是突然暴病而亡,这当中是否也与谋杀有关?”
黄美玉是一心想置青青于死地,当然要千方百计地举证。
这时管家吴迟着急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本来在这个案件中,老爷、夫人、太太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勾心斗角,鹿死谁手、谁是凶手,都与他无关,他是局外人、旁观者,坐山观虎斗。但是提起何涛的死,他就是真正的凶手。虽然做得很隐秘,也不会密不透风。阖府上下人等,纵使不知道也能猜得到是谁所为,追查起来必然会牵涉到自己,所以赶紧打断了夫人的发言说道;“六姨太嫁到杜府之前的事,我们也不清楚。小妇人死个丈夫也是常事,不能和本案扯到一起,大人就不必追究了。”
“此事本县自会处置,你等请先回歇息,有事定当再请各位出来做证。退堂!”
单说这个朱鹳知县,说他是个糊涂官,一点不错,但决不是个不学无术的笨人,他是个因过分聪明而骄傲自恃变得糊涂了的人。对于刚才的一幕,不会看不出来这中间还有许多猫腻。他又是个爱以察言观色来分辨善恶的人,看到吴迟管家獐头鼠目、尖嘴猴腮的模样及黄美玉未语先笑、忸怩作态的风度,就判定他们也不是好人。这案中定还有案,若能破得这个案中案,自己岂不是成为包公再世、狄相又生了吗?自己的名声及威望将大大地提高,升官发财将接踵而来。
所以,第二天即派出捕快、衙役,访得何涛墓地,掘坟、开棺、验尸,仵作回报:何涛之死与杜老爷同因,俱为同一种毒药毒杀身亡。朱知县听后高兴得仰天大笑:“哈,哈!果不出我之所料。柳青青啊柳青青,任你百般抵赖,这个谋杀亲夫的罪名你是坐实了,可惜了你那美貌多姿的身躯,也难免吃那千刀万剐之苦!”下面的事就是要揪出那个奸夫,可能还有一连串好戏可看呢!
几天后,朱知县再次升堂,衙役带上青青。虽然经受了严刑拷打,由于官府的衙役都是吃这行饭的老手,行刑时拿捏得十分恰当,看似凶狠,却也只是些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休养了几天,虽伤痕犹在,精神却已大大恢复,青青又是一付青春靓丽的形象出现在公堂上。
“柳青青,这几天想好了吗?”知县大人问道:“你是怎样通同奸夫、谋杀亲夫的?奸夫是谁?快说!”
“青天大老爷,你明察秋毫,小女子真的没有杀人。我是冤枉的。老爷开恩,小女子说的句句是真,不敢蒙骗大人。”由于是第二次过堂,有了一点经验,不似前次那么紧张、害怕,说话也就流畅了些。
“胡说!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流泪,告诉你,本县已然开棺验尸,事实已经招然若揭,你的前夫何涛和杜老爷都是被你用同一种毒药毒杀身亡!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直到此时,青青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涛哥的死,自己被骗进杜府做姨太太,如今又蒙冤受屈,其作俑者虽然还不知道是谁?但肯定都是杜府的人。顿时悲伤与仇恨一起涌上心头,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朱知县见青青低头不语、默默垂泪,认为她在铁证面前已是无话可说,到了崩溃的边缘,只须再吓唬一下即可取得口供。于是高声喝道:“铁证如山,还不招认,来呀!让她尝尝妇刑的滋味。”
妇刑是朱知县在芜湖自己创造的专门羞辱女犯的私刑,朱鹳本人虽不贪色,并不等于不爱欣赏光屁股的女人,再说满堂衙役辛苦了多日,也该慰劳慰劳他们。所以大凡审讯女犯最后总要加上这一出。
众衙役听说下面要行妇刑了,立即活跃起来,几个人上前连撕带扯将青青全身上下衣服剥得精光,拖到大堂的一侧,那边墙上早就钉有四个大铁环,众人将她四肢扯开,分别拴在铁环上,整个身体呈一个“火”字贴在墙上,女人身上的隐秘之处全部暴露在大庭广众面前。青青羞得满面通红,真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却又动弹不得。
只有口中喃喃地哀求道:“别这样,别这样!饶了我吧——,羞死人了——!”
此时公堂的森严肃穆已经荡然无存,再寻找知县大人也不见了踪影。大家更是肆无忌惮地围成一圈,指手画脚、高谈阔论、评头品足、嬉笑嘲讽,当然这中间难免有不轨之徒乘机摸一摸、掐一掐、揉一揉、挖一挖的动作。
青青是个十分美貌的女子,小圆脸上五官秀丽,修长的身材苗条健美,白嫩的肌肤如羊脂白玉,丰满的乳房挺拔高耸,黝黑的阴毛和腋毛蓬松又茂密,就连脚下的三寸金莲也小巧得玲珑可爱。只惹得大家如醉如痴、欲罢不能,直到朱知县再度出现在大堂上,才逐渐回复到公堂应有的安静。
朱知县慢慢地走到青青面前,用手托起她的下巴,望着她的脸,悠悠地说道:“柳青青啊,你怎么那么傻呢?你的两个丈夫同一个死因,不是你干的还有谁呢?这是铁证如山呀!不管你招还是不招,都可以判你死罪。你要是不招,我马上让在场的人每人奸你一次,看看,二十多个人呀,你那骚穴非操烂了不可,到头来还是免不了一刀之苦。倒不如痛痛快快招认了,少受多少苦难。好好掂量掂量吧?”
青青用眼环视了一下周围,但见那些衙役们有的凶神恶煞、有的嬉皮笑脸、有的獐头鼠目、有的歪瓜裂枣,一个个都爬到自己身上来,那是一个多么恐怖的景象,不禁打了几个寒颤。女人就是这样,严刑拷打都不怕,脱光了衣服强奸,就可能使她屈服。青青开始有些动摇了。
朱知县看在眼里,急忙趁热打铁地说道:“让人奸你,算是轻的。我还可以用蜂蜜、糖浆抹在你的骚穴和屁眼里,然后放出蜜蜂、蚂蚁、老鼠、长虫等,它们闻到甜味,就会往你的穴眼里钻,咬你的肠子、吃你的内脏。到那时你是死也死不掉,活又活不成。那个罪可是不好受啊!怎么样?还是快招了吧。”
听到这里,青青的心理防线算是彻底崩溃了,脸孔红一阵白一阵,泪流满面哀怨地想道:“罢,罢,罢!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屈打成招了。”遂无奈地向朱知县说道:“我愿招,但先把我放下来,让我把衣服穿好。”
于是重新升堂,青青原来的衣服已被撕破,换了一身牢房里的囚衣,跪在堂前,违心地说道:“涛哥和杜老爷都是我害死的。”她知道这句话一出口就死定了,不禁泪如泉涌。
“奸夫是谁?从实招来?”朱知县追问道。
“奸夫?”
是啊,奸夫是谁?她还真没有想过,随便找一个吧。她之所以沦落到如此境地,都是杜府的罪恶,就在杜家找一个吧。杜老爷已经死了,那是他作恶的报应。对,就拿吴管家这个糟老头子给我作垫背的吧:“奸夫就是吴迟吴管家。”
“哈,哈!我早就猜到是他。”
朱知县又自鸣得意了:“把你如何勾结奸夫、谋杀亲夫的经过详细说来。”
她听过说书人讲评书,所以就按书上的情节编了一个故事:如何如何和吴迟通奸,杀害了何涛。又如何如何利用色相勾引杜老爷,为谋夺家产,又害死了杜老爷等等。至于用的什么毒药,采用什么手法,都推在吴管家一个人身上。倒也合情合理。
最后朱知县说道:“叫她画供,押入死囚牢!”又派遣捕快捉拿吴管家,诸事定夺,方才退堂。
第二日,拘捕了吴管家,即刻升堂审问,吴迟为了保全自己免受严刑逼供,主动交待了谋杀杜老爷的真实情况,把夫人黄美玉出卖了。但对毒死何涛之事却百般抵赖,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如若承认,自己的小命也就玩完了。无奈朱知县认定了他不是个好人,仍打了他几十板子。
吴管家平日里花天酒地,早叫酒色掏空了身子,挨不了几下,一口气上不来,竟当堂一命呜呼了。像吴迟这样的奸恶小人、为虎作伥的奴才,打死了活该!可是惟一的一个了解何涛死因的人,仅有的一个可能还青青清白的人没了,也就注定了可怜的青青姑娘的命运将是一个悲惨的结局。
次日,又抓捕了黄美玉,像她这种终日享乐腐化惯了的淫妇,哪里经得起重刑拷问,公堂上稍一用刑,就吐露了杀夫的真情。也下在死囚牢里等待处决。看到案情正按自己的设想顺利进展的朱知县,还不满足,又进一步想道:“杜府六位夫人太太,已有二位参与了谋杀亲夫的勾当,其他四位就那么清白,恐怕也逃脱不了干系吧?”
于是又派出捕快拘来了春桃、夏荷、秋菊和冬梅,这几位娇生惯养的姨太太,在重刑之下也都屈打成招了。虽然死了吴迟,案件审得不算十分圆满,但有了六个女人画押的口供,再加上‘才思敏捷’的朱知县灵活巧妙的编排,仍然称得上是一个民间奇案,呈报给两江总督及刑部批复。
“查民女柳青青,淫荡恶毒,嫁夫何涛,然嫌其贫困,遂与吴迟勾搭成奸,密谋杀害亲夫。后又利用美色引诱富商杜某,以为其妾。
然贼心不死,意欲侵占杜之家产,竟勾结杜妻黄美玉、妾春桃、夏荷、秋菊、冬梅等人,由黄氏出手毒杀杜某。后因分赃不匀,引起争执,以至暴露。以上人犯除奸夫吴迟畏罪自杀外,其余六人均逮捕归案。
经审讯,各犯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上述六犯皆为淫女刁妇,不处极刑,以儆效尤,则世风日衰、江河日下也。故拟判决如下:
主犯:柳青青,女,一十七岁,凌迟示众。
首犯:黄美玉,女,三十五岁,凌迟示众。
从犯:春桃,女,二十五岁,斩首示众。
夏荷,女,二十三岁,斩首示众。
秋菊,女,二十一岁,斩首示众。
冬梅,女,一十九岁,斩首示众。
吴迟,男,五十二岁,已畏罪自杀,不与追究。”
那时死刑的判决是要层层上报,最后由刑部审核批复才能执行。除了个别确有疑点,或家属越衙上告的案件,上级官吏可能要调集一干人犯进行复审外,其余大多只是走个过场盖个大印就发还原地,秋后即可执行。芜湖离江南首府南京很近,所以各种公文就直接送交两江总督,现今的两江总督名叫魏良卿,是魏忠贤的一个远房亲戚,掌握着江南各省的生杀大权。
此公有一大癖好,就是贪色,其实五六十岁的人了,奸淫女色已是力不从心,可淫虐和玩弄一下还是十分在行的。特别是对女死囚情有独钟,因为这条路子既方便又不担风险。因此各州府县呈报上来的案件,只要有女性死囚犯的,他都要亲自复审。既满足了他的嗜好,又博得了一个关心民间疾苦,事必躬亲的美名。芜湖发生的这件离奇案件当然也不会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