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12月3日,星期五,伦敦希斯罗国际机场。此时正是早晨8时许,伦敦冬日慵懒的太阳才刚刚升起不久,天空中泛着浅蓝色的光芒。
身着和服的女性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向着这片几乎能称得上是空无一人的候机大厅座位走去。其阔袖长摆的衣物采用精细描绘着鲜艳花朵的深色布料制成,这是使用了名为友禅染的传统染色技法制成的衣料,由于采用手绘染色,因而价格不菲。
尽管身在伦敦,她也像这样我行我素地穿着一身用料考究而且做工精细的振袖和服,这样的一套行头,即使是在日本也得费些功夫才能置办得出来。不过,她本人的美貌以及那一头漆黑的秀发却将着装彻底盖了下去——对她本人而言,服装也不过是陪衬而已。
她眼镜下那双轮廓柔美的双眼此时正目不斜视地望着前路。她将纤纤玉手揣在身前,迈着轻柔而得体的步伐,沿着一排排候机座位旁的过道向前走去。
这时候正是航班时刻交错,前一批飞机起飞而后一批旅客还没有抵达机场的时间段,候机大厅里显得格外冷清。因此自然也无人能够欣赏女子的美貌。
似乎,有一个人除外。
在和服女人面前的这片座位上,确实孤零零地坐着一个人。
那是个穿得一身黑的女孩,那身风格古典且装饰华丽的衣裙却格外地修身,勾勒出了一般只有年轻少女才有的柔和纤细的肢体曲线。她身上那些看起来纹理格外细腻的衣料有着与众不同的质地——虽说细腻得几乎让人看不出编织的纹理,却没什么光泽。
与低调的布料恰恰相反的,是上面用大量泛着橙红光泽的金线以及少许月白色的丝线所刺绣出的大片花纹。这些花纹交织在一起,在少女衣裙上其他装饰间留出的些许余地中勾勒出了一片片精巧地互相联络着的蔷薇花。
华服的少女交叠着她满是花边点缀的连衣短裙下紧紧地包覆在黑色裤袜当中的双腿,手中有些不搭调地捧着一份大大的报纸。
少女端庄且灵动的双眼此时正不断在眼前这份报纸上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四处跳动着,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在阅读报纸,更像是在借着报纸整理自己心中的思绪。她裹在手套下的指尖轻轻在报纸边缘有节奏地点动着,交叠在另一条腿上的纤细小腿也轻轻地随之跳动。
理了理一头堪堪长及脚踝的漆黑长发之后,和服女性坐在了候机大厅的座位上。
在她背后的那个座位上,正坐着那另一位手中捧着报纸的华服少女。
“夏洛特。”和服女性头也不回地轻轻说道:“这次我们好像闹得有点太大了。”
“唔。”
被称作夏洛特的女孩从手中那份去年8月17日的泰晤士报跟前抬起头,露出她那副虽然玲珑可爱却神情坚定不苟言笑的面庞。她眨着眼睛,一边思索着,眼神一边无意识地四下里游移了一阵,问道:
“就因为我干掉了创造科十几号臭鱼烂虾?”
“你这孩子…”
和服女性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正色说道:
“…典位3人,祭位7人,开位13人,要是他们都算是臭鱼烂虾——”
“行了,化野,我懂你意思了。”
夏洛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真搞不明白你们这些人的思路。我只不过是拿走他们身上一点点富余的神经而已,人不是都还活得好好的吗?”
“嗯…你指的是你‘拿走’了这些人身上所有的魔术回路这件事?”
尽管知道夏洛特看不见,化野仍旧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若是没有了魔术回路,作为魔术师就与死去无异…这你早就知道了。”
“但是,他们作为人来说,仍然会很健康。”夏洛特有些没底气地辩解道。
“魔术师平生大多都有树敌——失去了魔术回路的魔术师,你认为又会变得如何呢?纵然是法政科最优秀的降罪人,你的手段也确实令人畏惧,夏洛特…这次我们大概是真的伤到了君主们脆弱的神经。”
化野无奈地说着,将一张机票越过肩头递向身后:
“作为你的上司,这就是我作出的处理。”
“你不觉得我其实还可以去干掉所有叫嚣着要处分我的人吗?”
“然后让时钟塔变成一栋空楼?算了吧。”
说着,化野笑了起来:
“而且位高权重的人记性也是可以很不好的呀。只要不让他们听到你亲口说这种话,你自己再稍微安静一阵子,不就没事了吗?你对他们而言是不可替代的,夏洛特。”
既然自己的顶头上司都这么说了,夏洛特只好伸手了接住那张从背后递过来的机票。不过她还是忍不住小声说道:
“但是据我所知,所谓‘魔术师杀手’应该也不止我一个人才对吧,化野。”
“是的。而且你接下来就会见到另一位了。”
“唔?”夏洛特发出疑惑的声音。
“你这一次的目标…不,你这一次的客户是爱因兹贝伦。他们似乎是打算参加某个远在东亚的仪式,而你需要协助他们完成这个仪式。”
“仪式…这种学术上的工作,怎么会来找到我?”
“细节我就不清楚了。”化野靠在身后的椅背上,微妙地拉近了与夏洛特之间的距离,脸庞上带着莫名的笑容:“他们打算请你去面谈,估计是准备那时再披露吧。”
“故弄玄虚。”夏洛特嘀咕道。
“不过我还知道一件事——另一位魔术师杀手也受了到雇用,将会在这次的‘仪式’当中协助爱因兹贝伦。”化野轻声说道:“这总不可能是巧合吧,对不对?”
“总之,我现在需要去找爱因兹贝伦面谈,对吧?”
说着,夏洛特看了看手中的机票:
“居然是湾流…对于你们来说也算得上是大手笔了。”
“不,这次由是君主巴鲁叶雷塔出资。”化野微笑起来,就好像看见夏洛特猜错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要不是她的魔术对你不起效果…她大概也不会出此下策吧。”
“替我转告她,下次我要一架波音商务机。”
说着,夏洛特站起身来,朝着机票上写着的航站楼走去。
而化野则坐在原地叹了口气。
在她看来,还是不要把夏洛特的话原封不动地传达给那位君主为妙。不然她自己没准也会被拿来出气。
自从1991年化野偶然间遇到了三拳两脚撂倒了一位封印指定魔术师的夏洛特之后,这个看起来只不过是衣着品味有点怪的普通女孩就在不知不觉间借着其独树一帜却足以令任何魔术师闻风丧胆的手段,成为了法政科最令人畏惧的人物。
乃至于到了现如今,整个法政科的地位都在时钟塔当中一时无两,权力膨胀到了需要联合所有君主来一同对其进行制约的地步,简直与17世纪发生的旧事如出一辙。
究其原因,也只能是因为某个无论春夏秋冬都穿着一身深灰色哥特风连衣裙的女孩,拿着一把形似枪械的魔术礼装,借着法政科降罪的名头四处收割封印指定者的魔术刻印…或者说是法政科认为是封印指定者的魔术刻印。
现在时钟塔总算是暂时送走了这么一号瘟神,法政科的权力也将回落到原本的地步,一切应该都会向着回归正常的轨道行进吧。
所谓魔术师,居然也会有着向往‘正常’的一天——这么想着,化野苦笑着摇了摇头,从候机大厅的座位上站起身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