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王四年(公元349年),四月,河内。
营内一队队甲士穿梭行走,甲坚兵利。工匠们正在检修着巨大的攻城器械。整个军营中弥漫着临战前的肃杀气息。
彭城王石遵与征虏将军冉闵并排而坐,神态亲密。
“棘奴(冉闵小字),邺城传来诏书,召我入京辅政,以我为左丞相。棘奴以为该如何应对?”
冉闵也不回答,只是将手中的密报递给了石遵。
初春的阳光透过帷帐,照在石遵的脸上。他的表情先是惊愕,后来变成了不可抑制的狂喜。
“陛下已薨,刘氏与张豺矫诏乱国!”
“棘奴!这消息确实吗?”
冉闵道:“这是司空李农亲笔所书。张豺欲杀李司空,李司空出奔广宗,得乞活军拥戴,正与宿卫军在上白一地相持。”
冉闵的声音变低。
“殿下长且贤,先帝亦有意以殿下为嗣;正以末年惛惑,为张豺所误。今女主临朝,奸臣用事,上白相持未下,京师宿卫空虚,殿下若声张豺之罪,鼓行而讨之,其谁不开门倒戈而迎殿下者!”
石遵怦然心动,但还有一些犹豫:“但是先帝毕竟立刘世为太子,我若夺之,恐众人不服。”
冉闵哈哈大笑:“王兄这么说,倒像是儒士说那王道正统的样子。天下唯强者居之。有不服的人,统统杀了便是。”
石遵犹疑不语。
冉闵纵身而起:“我举兵而来,原本以为王兄明白这个道理。自古想要登上王位的,无不要做最危险的赌博,胜则有天下,败则无埋骨之所。既然王兄没有这样的勇气,还是回幽州安居王府的好。但愿太子将来心存仁厚,能让王兄得享平安荣华。”
石遵抱住冉闵,叫道:“棘奴勿走,全凭棘奴!事成之后,我为天子,汝为太子,天地为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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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黎阳
姚家兄妹围炉而坐,脸上皆有不甘之色。他们已经收到了来自邺城的消息,知道石虎已死。但是让他们郁闷的是,冠军大将军姚弋仲却拒绝举兵,坚持执行石虎遗诏。
“父亲真是愚忠,拥立刘世即位,对我们有什么好处?——这茶水这么烫就端上来,是想烫死我吗?”
姚菁一脚踹翻了吕昕夕,踩住她的小腹,将一壶滚烫的茶水浇在了少女最为娇嫩的身体部位。吕昕夕疼得浑身颤抖,但却不敢叫出声来。吕昕月低下了头,眼中满是水雾。
“妹妹,你心中不快,又何必迁怒于人。”姚襄看不下去了,在旁边劝解。
“哟,五哥(姚襄为姚弋仲第五子),你要是喜欢他们,我今晚就安排她俩为你侍寝。”
“小妹,够了!我们在商讨大事,家国未来系于一线,你不要无事生非,在这添乱!”姚苌突然厉声斥道。
“呜,你们欺负人!”姚菁哭了起来,牵着吕氏姐妹项颈上的锁链,冲出了屋子。
“二十四弟(姚襄为姚弋仲第二十四子),小妹还小,你不要对她这么凶。”姚襄道。
“五哥,你平时太宠溺小妹了,这才让她养成了现在的坏脾气。方今乱世,即便王朝世家,盛衰变幻都是一刹那的事。怎么敢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姚苌肃然道。
“我倒希望小妹一辈子活得开开心心,不必有那么多的顾虑担忧。家国天下,本来是我们男人的责任啊。”姚襄的神态柔和悠然:“二十四弟,你素来足智多谋,对当下形势,有什么想法?”
“父亲一心为国,想要说动他拥立义阳王,是不可能的。我听闻冉闵与彭城王在河内打造攻城器械,想必是要起兵。我们且先让冉闵挑头,待他取了邺城之后,义阳王、沛王、汝阴王怎能心服?届时让他在冀州与诸王厮杀,我们去取兖、豫两州,虎踞中原,岂不美哉?”
姚襄沉吟道:“兖、豫两州北有黄河天险,西有宛城之塞,东有淮、颍,南有陈、许,地方千里,人口繁盛,足以蓄养数十万,乃魏武霸业之基。只怕那汉王诸葛雅和苻洪有别样心思,合兵伐我……”
“苻洪世子苻雄前日派来使者,说苻氏只要青、徐两州,与我们共结盟好。汉王诸葛雅那边么,我已遣使赠她并州地图,待她取了并州之后,自有燕国慕容氏与冉闵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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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上党
五千大戟士身着三十斤重的冷锻钢甲,手握六尺长戟,背着可以连发三十矢的元戎连弩,在山路上跋涉前行。刚刚下过雨的山道泥泞难行,士兵们却没有一句抱怨。因为汉武王诸葛雅与大都督张佩就在他们身边,与他们一起行军。
诸葛雅亲自见证了大戟士的训练过程。张佩传自张郃的大戟士训练法,确有过人之处。
首先是严酷的训练。大戟士一年如一日,兵甲不离身,承受着最严苛的训练。凡是不能坚持或者有抱怨的,都被剔除出去。连忍受辛苦的意志都没有,又如何能面对战场上的死亡威胁?
其次是品性的观察。对别人的失败幸灾乐祸者、只顾自己不顾战友者,都被剔除出去。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品性有亏的人,在战场上必然是溃败的源头。
最后是默契的养成。大戟士的钢铁长林,不需要一个人的武勇,要的是战友之间绝对的信任与默契的配合。
经过一年多的严酷训练,留下的都是意志顽强、同生共死的精锐。诸葛雅在成军之日赞叹道:“有大戟士三万,足以横行天下!”
自从石虎病笃以来,北地诸侯间信使往返,络绎不绝。苻洪占青州和徐州、冉闵占冀州、姚襄占兖州和豫州、诸葛雅占并州,四方势力将赵国的疆土已经提前瓜分干净。
自从与各方势力达成密约之后,诸葛雅对汉国的武装重新做了部署。有夏侯昭坐镇长安,徐绩镇守西域,郭凌、郝真镇守汉中、梓潼,再加上与代国的盟约,汉国雍州可谓固若泰山。赵国暗涛汹涌,内乱将起,钟烈留守洛阳已经足够。
虎牢关东尽是平原,无名山大川之限,诸葛雅并没有与冉闵、苻洪、姚弋仲的精锐铁骑死战的打算。并州多天险,进可威胁河北、退可屏障司隶,又不被石赵三雄注目,正是汉国大戟士的用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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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武王四年(公元349年),五月
彭城王石遵与征虏将军冉闵自李城举兵,兵锋直指邺城。
张豺闻讯大惧,驰召上白之军,回邺城固守。李农投冉闵,冉闵引为谋主。
石遵军至荡阴,戎卒九万,冉闵为前锋。
听到军报之后,刘太后和新登基的皇帝石世都慌了神。母子俩养在深宫之中,虽然外面世界战乱不止,但是他们两人却从来没有参与过。这时,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快请张将军入宫!”刘太后在紧急时刻,又想起了那个在背后一直默默帮助自己的男人。
殿内烛光通明,但是人心里却是一片阴郁灰暗。在这暮春温暖的时节,张豺只觉浑身冰冷,宛如赤身行走于冰雪之中。他自是晓得,一旦冉闵率军进城,就是太后母子就死之时。
他对冉闵的性格十分了解,对方绝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此时此刻,即便是太后母子想投降,也依旧是死路一条。
面对着太后美丽而又畏怯的双眸,张豺只得沉住气,让平静的语气,帮太后获得一丝心理上的安宁。
“太后,当务之急,一是增派人手,务必坚守城池,二是巡查城内,防止有人借机生乱,三是派遣使者,向冠军大将军、西平郡公姚弋仲求救,姚大将军忠心耿耿,必会遵从先帝遗诏……”
“一切全听张将军的,我们母子两人性命,全都拜托张将军了……”说到这里,刘太后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浑身颤抖着,喉咙哽咽着,话都说不出来了。
“微臣告退。”张豺正要退下,刘太后疾步上前,紧紧拉住他的衣袖,哭道:“你不要离开我身边。”
这一幕,正如十八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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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虏将军的大军已经离城不足三十里了!”
军情传到时,满城惶乱、宫里一片号哭之声。张豺只得硬下心肠,掰开了刘太后扯着他衣袖的手指,去城头指挥防守。
他走出殿来,便发现宫中一片混乱,内侍宫女们都踪迹不见,连负责守护王宫的禁军士兵也只剩下零落数人。
张豺连忙策马赶到禁军大营,击鼓聚兵,欲笼城而守。没想到士兵们纷纷议论着:“破虏将军所向无敌,早去投降,还能留得性命,若是守城,必死无疑!”他们争先恐后,打开城门逃跑。张豺连斩数人,却不能阻止禁军逃亡的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