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情人Imperfect Relationship
【—序章—】
\"Hi, Miss Raiden.\"
她的话语如同挂在脸上的笑容一样,虚伪得让人想撕烂她这张脸。
\"I\u0027m your mistress, not your lover, isn\u0027t it?\"
那语气直白又漫不经心,让人看不穿,也猜不透。只是这份过于坦然的随意催生了些许烦躁。
“哦,情妇?”
雷电芽衣笑着眯起了眼,似新月浮于湖面。
二人保持着习以为常的距离。
“你倒是很能认清自己的位置。”
用这两个字来概括这一错再错,倒也不为过。
“因为爱情。”
笑着说出这话的人,她的身份只会是情人。
———一个看上去完美的情人。
【—第一章—】
天穹市的夜晚可要比白天热闹的多。
在绚烂的霓虹灯下上演的谍战剧被这座城市吸纳进夜色里。漆黑的金属块被鲜红的浓稠染透,落幕时无人知晓。
一夜的浓酒被落地窗外升腾起的那轮晴昼冲击着,渐渐由深入浅。在天穹市某处高楼的顶层落地玻璃前,Wraith用温毛巾体贴地为陷入熟睡中的女孩擦去湿汗。
“心理漏洞……”
看着只有失去知觉后才会放松的女孩,她喃喃地念出了声。双手却没有丝毫懈怠,仍旧在倦意中清洁着残留的疲惫,不再平整的衬衣被胡乱地披在身上,在那之上没有一颗纽扣是锁着的。
擦拭完毕后,她将毛巾随意地丢在一旁,轻轻拉起被子的边角。从救人到救火,在这忙碌的一夜里,她一个本就没什么战力的情报人员硬生生被这位女战神逼成体力透支。于是有那么一瞬,她想直接连那雨后春笋般的睡颜一同蒙入被下,反正后者都已经累得昏睡了过去。
但Wraith到底没有继续折腾人,就算不去管已经够累的女人,她自己也快困得没有戏弄人的力气。
用看上去毫无情调的白色被子遮住了夜的多娇,只留下肩部以上的风光和散乱的紫色长发还裸露在外。初绽的雪上红梅似是在嘲讽着Wraith其人是多么得恶趣味。
而同她交颈厮磨的这位少女在漫漫长夜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那个同她的老友一起,不被史书所允许的名字。
她想起自己曾拿这名字打趣过她那古板的好友,惹得后者出现了一反常态的羞涩。当时的她觉得那脸红的木头甚是有趣,倘若不是对那人的拳脚功夫有些发怵,她大概会继续用那张脸胡闹下去。可如今经过少女深情的低吟后,她的理智愣是把那几个字划分到了无趣的名单里头。
连带着勾动起几小时前的记忆。
在Wraith将彻底失去理智的同事放到床上时,身下突然袭来的力道将她拖坠着一同倒下。
火热的吐息席卷而上,在随后轻柔而又富有侵略的缠绵中,空气中的甜味变得悠长、炽烈。
酒精催化着药物去放纵人欲,为本就绝色的美景染上了颓靡的气息。她瞧见那流光溢彩的紫水晶里倒映着她此刻的面容,那是和原本的她截然不同的风姿。她自然是清楚,女孩汹涌的爱意和悔恨并不是对着她Wraith。
她支起身子,手脚并用将动情的少女钳制住。但对方更为强大的力道即使打了折扣,也让本就不擅长战斗的Wraith有些招架不住。
纯白的衬衣解开了几颗扣子,却仍完好地贴在身上,只是沾了薄汗之后要比起原先略显狼狈。她看到自己在氤氲着紫光的眸子中绽放了笑颜,假到她明白,自己这辈子都不会那么去笑。
——但那是眼前之人究其一生也妄图欲求的笑容。
初次相见时,这人曾平静地指出自己不是那个女孩。倘若不是随后那接二连三出卖了真心的小动作,Wraith还以为这世间又多了一个能看穿自己变身术的人。然而她并不是。这位小队长只是用看似坚毅、冷静的冰山脸掩盖了内心的狂乱。甚至谈不上是伪装。
傲慢促使Wraith去解读人心——她不是不愿信,只是不敢信。
所以她在失去理智的束缚后,才会放纵地邀约着爱中的幻影共享风月。
双方欲渐急促的喘息在Wraith的沉默中拨撩她的神经。而在见惯红粉骷髅的眼里却又连诱惑都算不上。她在分心抵抗的同时觉得有些可悲。明明甚是优秀的一个人,却因为心上久病不愈的大洞而不堪一击。
然而她也知晓,这世间上,圣洁与沉沦本就是一念之差。没有可笑的命运作弄,这位战士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而已。顶多带了些求而不得、为情所困的元素。
出于体谅,她放弃了手上的禁锢。
和她在精神上游刃有余形成对比的是等待不到回应的女主角。在不安分的扭动下,少女的玉臂缠绕上她的脖颈,炙热的薄唇就那么贴上了Wraith偏冷的喉结处。顷刻,伴随着滚烫的呼吸,不甚明显的软骨突起在炙热中开出了温润的浪花。
于是Wraith在这份由舌尖带来的刺激中感受到了她的急切。当情欲压倒了理性,当朝思暮想的执念出现在眼前,曾经淡然优雅的这个少女比任何时候都渴想以此填补内心的缺失。
Wraith对自己的演技甚是自信,她能够根据实际需求毫无破绽地扮演出任何人。这点上来说,她会是今夜最完美的替身情人。
可当看惯了的从容典雅陡然被爆发的真情淹没成抚媚动情的春池暴露在她的眼前时,Wraith却出现了少见的迟疑了。她隐隐意识到自己其实很中意这双过分美丽眼睛,无论其中流转着的是不动雷霆还是夜月花朝。
这使得她纵然满足过不少这一类的索求,却头一次在该逢场作戏时捕捉到了卡在喉间的刺激感。那是在沙漠中寻求水源的旅人避之不及的致命性枯竭。
接着在她自然而然地俯下身子去亲吻水中的那一汪清凉时,这份在意被突然放大开来,在不满足中产生了对挖掘水源的意动。又似有声音从喘息中弥散开来,在告诫着她或许不该试图去填补一个迷途行者心中的漏洞。
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理由。
过度的在意会让人深陷——这是一个情报工作者最不该有的动容。
所以她很快掐灭了这份好奇心。
然而渴望之人简单的回应似是难以压抑紫发少女心中对触碰热恋的急切索取。她主动伸手将Wraith胸前的纽扣解开了一颗。
第二颗。
接着紧锁的扣子被失去耐心的少女粗暴地撕开,将余下的白色纽扣炸得分崩四散。这出乎意料的举动让Wraith突然觉得这人幼稚得可爱。她笑着按下小朋友打算继续胡作非为的十指,从陈年的记忆中搜索出此时该有的俏皮模样。
“我来。”
她说得很动情。
将最后的自制丢在地上,Wraith开始让自己更加贴合所要扮演的角色,来慰藉那份欲求相依相抱诉衷肠的时空煎熬。
她任由白发从肩上滑落至胸前,然后落在白色的薄被上同紫色长发相叠、相缠。
于她而言,哪怕错误已经开始了,也只有贯彻到底这一个选项。况且将假戏坚持到谢幕是作为一个演员的基本修养。就如同她的代号一般,这一夜,她只是一个为少女服务的幽灵罢了。
于是她怜惜地吻上凝聚在对方眉间的化不开的愁绪。为着少女,将往昔种种所学尽用于此时,做了一个梦中幻影所能做到的……全部。
她在这场错误的幻梦结束后恢复了往日的面容。
额前的黑发模糊左眼的视线,她也懒得去将其收拢至脑后。只是安静地看了眼衬衫上仅剩下四颗纽扣,Wraith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笔帐我该记在…”
她动了动嘴唇,试图将那几个音节发出声来。
却毫无兴致。
“算了……反正都回不来了。”
她抬头看了眼窗外,此时已是月落天明。属于崭新一天的橙光攀上了高空。
“…………………”
夜的幽灵沉默着将视线收回,收拢在女人绝好的容颜上。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
“真可怜。”
她伸手去抚摸和她不负良宵的这张脸庞。指尖细细摩挲着比平日里柔和了许多的轮廓线。清晨的旭阳透着窗,将温暖的橘色落在她满是同情的双眸中。
“希望你能做个好梦吧。”
这是她唯一能帮对方做的了。
她俯下身,拂散了额前粘连的乱发。在稍稍打理后,怜惜地在女人的耳廓上落下一吻。
弯腰用丢在床边的太刀挑起件落在不远处的外套。随后拄着刀往房间另一侧的沙发走去。
她不放心离得太远。却也不能过于靠近。毕竟她可以那么做,却也没必要顶着伪装睡一晚。
她披散着的黑发融进沙发椅背构成的阴影里。
最后疲惫得闭上了眼。
………………
………………………
窝在沙发上睡觉的黑发女人,扯动了雷电芽衣脑中的一角记忆。
“她是谁?”
“……Wraith,隶属于中央情报部的A级女武神。”
“情报部的A级?可我没有见过她……”
稍加思索,芽衣便从身边低下头的德丽莎身上抓到了头绪。
“难道是你?”
“……………………嗯,我一直在避免让你接触她。”
“为什么?”
“她性格…很糟糕。”
“德丽莎,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德丽莎沉默着,在芽衣的注视中抬头看向天花板。
“她作为女武神的能力…”
她的声音比往日的还要低沉。
“是化妆术。”
“化……妆?”
“撇开毫无战斗力这点,说是易容,不…已经是变身术了。”
德丽莎清楚地记得那人曾对自己自夸那是只有三个怪物才能分辨出来的完美演技。语气骄傲的像一只孔雀。而如今,留在世间的只剩下那个靠莫名其妙野性直觉来分辨的最强之人。
“这也……………”
“就像你之前见到的琪亚娜…是执行任务的她。”
天命的现任主教在芽衣放大的瞳孔中承认了答案。
所以…
昨晚的人…………………………………………………………………也是她。
雷电芽衣想着,视线中出现了自己的那把配刀。
——安静地搁在沙发边的玻璃茶几上。
早在雷电芽衣刚起身的时候,Wraith就被打断了浅眠。只是她选择继续偷懒,当作毫不知情。这种时候,她一向懂得知趣。
随后雷电芽衣在房间里悄声走动的声音落在她耳里,给脑中的3d构图提供了清晰的移动路线。
根据情况判断处境,然后做出有效行动。从醒来到拿起剑的这一系列行为都可以获得一个较为不错的绩效评价。如果能收敛那毫不遮拦的杀意的话就是优秀了,她早已被蛰得浑身难受。在这种想笑又不能笑的空档,Wraith设想过自己会在破空的刃啸声中被迫睁开眼。只是这都离抽刀出鞘的声音隔了好长的一个停顿,停驻在她身边的人还是没有下一步行动。久到她确信雷电芽衣这个人真的是温柔到根本不会对别人做出什么伤害。
在漫长的等待里,她用漆黑的眼帘当屏幕去投影记忆中那张好看的脸,想象着此时会是怎样多此一举的纠结。就在她考虑着是否要睁眼取笑一番的时候,对方却开口说话了。
“醒醒。”
“这是什么杀人前还要讲道义的武士精神哦。”
语调夸张地仿佛译制片里的演员。
“……………醒了就睁眼。”
“你穿衣服了吗就让我睁眼?”
“……………………………”
“先把衣服穿上好吗小姐?这样打很破坏气氛诶。”
她坐起身的时候,沉默的剑士总算有了行动。割裂空气突袭而来的泠冽寒气让Wraith放弃了故作高人的矜持,她果断睁眼正视那双眸子。
果不其然,里面是削减了大半的杀意。
不带任何章法的剑势在对上她坦然目光的那一瞬间被强行打断、上引,却还是将半截剑尖刺进了Wraith的肩头。
“你…………”
“你看,我说过不穿衣服很破坏气氛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朝着握刀的手背瞄了一眼,然后迅速闭上了眼。
“像痴女似的,好色。”
“闭嘴!”
少女被气得动了粗,却也没忘记自己的质疑。
“你为什么不躲?”
“你让一个非战斗人员怎么躲?”
染血衬衫下的这幅清瘦的身体的确不是常年练武的样子。这一真相将同归于尽的决意再次消减了大半。
“在我这,情报部的情和军情六处的情是两回事。你不能因为我搞情报就觉得我是邦德。再说我都文能辅贤安天下了你凭什么要我武也为民定乾坤。”
在对方洋洋洒洒的控诉里,雷电芽衣被念得没有思考的余力。她本能看向流血的伤口,眼中出现了担忧。
“那你…………还好吧?”
“小姐,我被你钉了把刀诶。现在说话……都疼得……要…死。”
“………抱歉。忍一忍就好了。”
第二个忍字还没说完,刀尖就已经被沉默的武者从肩头拔了出来。快得Wraith一点准备都没有,她吃痛着睁开眼,看着收刀站在原地的傻子。
“真的好了呢。”
Wraith表面上笑得风情万种,心里却是把雷、电、芽、衣这天杀的四个字念得咬牙切齿。
“你可真不愧是牙医哦。“
Wraith必须承认,她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拔刀整得和拔智齿似的。
芽衣避开她火热的目光。
“你这的伤药在哪?”
“没有。”
“怎么会没……你脱衣服做什么?!”
她刚想质疑,余光中撇见那人扯开了衣服,在四颗纽扣落地前,当着她面脱下了衣服。
“你倒是先把衣服穿上再来教训我好吗?”
黑发的女人满不在乎地说着把衬衫丢了过来,然后背对了过去。
“劳驾,拿你的大宝贝裁段布条出来。”
“………………”
“记得,用袖子部分。”
切好了布条,雷电芽衣走到床边和Wraith交换了方位。两人背对着,一个开始处理伤口,另一个穿起了衣服。
待她要戴上手套时,她才注意到手背上的浅浅的残痕,恰好落在手套遮盖不住的位置。于是她明白了之前那一瞥的着落点。她迅速转身看向Wraith的背影,却说不出话来。
雷电芽衣不会再对自己和敌人温柔,而Wraith却并不在这其中。这个幽灵什么都不是,却也不能被漠视。其所作所为又亵渎了心中的那份纯净,让她的满腔情绪沉郁在紧咬的牙关间。可笑的命运又一次将无力感丢至她脚边,激起一地的委屈和懊恼。
只是在她完全陷入自我纠结前,Wraith气人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
“我说,你把我杀了之后打算做什么?”
“………自我了结吧。”
“哦,双双殉情。”
缠上最后一圈布条,Wraith对这种旧时代的牌坊情结不屑地讥讽道。
“可你这么做,我同意了吗?”
说罢,她停下手上的动作去和雷电芽衣对视。
“做事前要三思啊。”
在却在布条中央那个风骚的蝴蝶结下怎么也正经不起来。
“你有三思过?”
“当然。一个情报精英无论何时都应该保持冷静。”
“那为什么还这么对我?”
她垂下眸子,控制不住两手的颤抖。
她满足的美好像是透明的肥皂泡一般在空气里沉沉浮浮,却躲不过阳光。它在光中自行收缩、由内破裂,换来止不住的水滴于空中坠落。
溅在她的掌心上,随后在手背上抹开。
女孩到底还是哭了。
“我同意了吗?”
没有当即打断,等芽衣宣泄了一阵后,Wraith才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觉得算你同意了。”
她的语气里听不到丝毫愧疚廉耻之心,狂妄到刚刚散掉些许痛苦的芽衣又一次绷紧了身体。在后者的难以置信中,Wraith继续讲述她口中的事实。她本可以不讲,却在瞥见少女逐渐握紧的拳头里越说越多。
在讲述人口中,这是一个幸运的女武神在即将因为药物沦为玩物之前,她那伪装潜伏的同事刚好完成了情报窃取任务,于是顺手当了次见义勇为好市民的故事。
“在我把你带到这里之前,你就一直很不老实。太过激烈了,蹭得我差点以为自己抱了只孔雀。”
即使该是严肃的话题,她还是一如既往口无遮拦。
“哦,要开屏的那种。”
话锋一转,无情地直戳要害。
“当然,这都是因为你把我当成了替身。”
她的声音不带有任何波澜。却如同电流在芽衣脑内串联起昨晚的记忆碎片,两相印证后,让悬吊在心间最后的坚持显得有些可笑。
因为这并不是假话。
虽然Wraith的行为可以算乘虚而入,但到底,先被击溃到自甘堕落的人是……
“对不起。”
于是她首先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可也有别的办法…………”
“在你把任务搞砸后。为了不值一提的保守贞洁舍近取远?还是冒着再一次暴露的风险把你送进医院?我只是选了个最方便省力还不会伤害你身体的。别在意,找我满足空虚的美女不只有你。虽然无证上岗,但至少我能称得上一流技师。”
Wraith的嘲讽让雷电芽衣羞愤交加,可她又无法反驳。如果不是这人下一句又不着调地暴露了她的恶趣味,少女剑士大概能够像个武士一般以死明志。
“当然处于角色性格考虑。你期待的那个她也的确会有可能那么回应你的爱。我就当做慈善,顺手成全你下对你恋人的本能想法了。”
可不知道眼前的女人是有意还是无意,“爱”与“恋人”两个词牵连出芽衣心底里一张张生动的笑颜,刺激着她的怒意去袭击本就自己萎靡的精神。
“她不是我恋人。名义和事实上都不是。”
“哦,行,青春期冲动下的激情幻想对象。”
看着这个女人又一次用吊儿郎当的样子说出她心中郁结的执念,雷电芽衣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再度抽刀的冲动。至少她还不能看着这个毫无战斗力的家伙被再扎了一个洞后死在她的刀下。无论这个和她有过一段错误的女流氓看上去有多可恶。
如果眼神有杀伤力,她真的能给这混蛋肩膀上的布条底下再盯出一个洞来。
但Wraith似乎是看透了她此刻的想法,直切主题,结束了她认为甚是幼稚的前戏铺垫。
“我需要承认,雷电女士您是位非常优秀的女武神。身为令天命骄傲的战士,你的一切条件都表现得很不错。然而你最大的问题——”
她从左边口袋里掏东西的时候用右手指了指心口。
“你这里会毁了你的一切优势。”
Wraith单手玩转着她的化妆盒,轻描淡写地直击内心。
“我知道。”
“您是该知道,雷电女士。哪怕有温柔可爱的德丽莎主教会宽容您最后的孩子气……可您的身体也体会到了,被敌人利用漏洞的会是什么下场。”
这话用上敬语后说得更加不留情面。芽衣皱了皱眉,可还未看清动作,不远处的人就已经切换成了那张她无比熟悉的面孔。
不知何时系好的白发双马尾和精致的五官称着天空一般明净的蓝瞳熠熠生辉。
“说起来你这次的行动愚蠢到我难以置信。那么我只能恭喜你,除了救火满足下你的私欲,你让我什么都来不及做。”
而语调却不带有那人一丝一毫的阳光,充满了讽刺。
“所以您是不是也知道,您的心理漏洞不单单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您是否有考虑过这样做甚至可能连累并肩作战的队友?”
随着话音的落下,她眼前的人在散开的白发中露出了一金一蓝的异色瞳,甚至连金色中的冷漠空洞都被从时光的那头照搬了出来。一时间,芽衣的呼吸在这过于强烈的刺激下为之停滞。
“真讽刺。天命的女武神没能死在对抗崩坏中,却或许要因为你的失误…”
“我不会让他们有事的!!!”
“哪怕拼上你的性命?”
“对!!我绝对不会再……”
“愚蠢!”
那双更适合永远晴朗的天空突然如同最后的那段时间里一样,布满了沉云。
她没想到,连愤怒的样子都能和记忆里的相叠在一起,看上去毫无破绽。
“雷电芽衣,你把人命当什么了?你又把队友当什么了?你这是要让她们眼睁睁看你去送死?然后在无能为力当中逼成下一个你?”
“我………”
熟悉的脸让她失去了所有的从容和冷静,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
“你不累吗?雷电芽衣。”
她明明那么努力。可还是无力在这张脸面前为自己辩解。
“如果不那样的话,我什么都做不到。”
她被咄咄逼人的恶灵拖回了曾经的无助和绝望。
“你只是什么都没有做。”
“我做了,你不懂。我真的做了。”
崩坏结束后的这五年里,雷电芽衣没有一刻敢让自己松懈。
她拼命地朝前跑,不停地朝前跑。想抓住那份光和光里的那些人。却只能在午夜梦醒的时候独自一人留在大床上,什么也没有,谁都不在。那逼疯的无力感让她在沉默中更卖力地去朝前跑。她在跌跌撞撞里沉淀至今。
然而,还是敌不过从那人口中抛出的一句嘲弄。
“我不需要懂。我没有义务接受你的撒娇。”
Wraith拿起放在茶几上的刀,稍一用力,切下了另外半条袖子。
她将无袖的衬衣套在身上后看了眼一直沉默地看着她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的女孩,继续评价。
“那只是你自己的想法。你可以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努力,但你不能一辈子困在当年的阴影里。至少我知道的那两个人绝不愿意你这么折腾自己。”
说罢,这个天杀的混蛋又开始了表演。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她用着琪亚娜的样子,以琪亚娜的语调,说出琪亚娜会说的话。像琪亚娜一样跑过来给了她一个有温度的拥抱。
于是,明知道这人是Wraith,芽衣还是没能把她推开。
而这份纠结与恼怒只是持续了片刻。
Wraith抽身的时候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经历过那场战斗的人,没有一个还能是孩子。”
她在后退的几步里换回了自己。张扬的黑发下是一双沉寂的蓝绿色眼眸。
“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第二章—】
当德丽莎的联络把她从小破酒吧的柜台上喊起来的时候,Wraith刚好做了个久违的恶梦。她不太喜欢被人在梦里思想教育,哪怕那是她的旧友。
“Wraith…你对芽衣做了什么?”
“哦?”
她在起床气下将尾音拖得老长,在结尾翘起,又拐了个弧度。
“那小姑娘对你说了什么?”
她微眯着眼,寻思着这位家长都知道了多少。她并不相信对方全部都知道,否则此刻小主教就应该从天命总部杀过来拍她一犹大。
“她什么都没说。但是自从和你共同任务以后,她的情绪很不对劲。我感觉的出来,是你对她做了什么。”
果然,学园长并不知道细节。可既然当事人什么都没说,Wraith也不会多此一举,得了便宜还不要脸得到处卖弄。于是她稍加思索,便一句话带过所有细节。
“我是化妆成了空之律者的样子,让她对自己宽容点。”
说完她听着通讯那头学园长瞬间拔高了的音量,像是回到了很久的过去,那个小小的女孩跳起来打她时,那种由心的愤怒。明明是个成人,却能够像小孩一样随心是挺好的一件事。
“混蛋!你这是在逼她!”
很快,又回到了小主教才有会的那种低沉的欲言又止。
“你怎么能那么做………芽衣她已经很努力了。”
Wraith听着这话,沉默了一会儿。
“学园长,我没有否认她的努力。”
一开始只是闲得无聊收集了些个人情报,想着是否能代为关照一二。但即使是她老友,也别想她有过多的投入。更别提只是老友曾经的同窗。
她也知道德丽莎拼了命也要把这批孩子保护在那比小鸡崽子大不了多少的羽翼下,所以她很配合地不去接触什么。哪怕她从那些资料里比德丽莎更早意识到,那个女孩会成为唯一的不安定因素。
在相遇后,Wraith更是能够确定,那份偏执让她明明可以无懈可击,却又不堪一击。
“只是因为我们都知道的那个问题,只要雷电芽衣一天不从那个影子里毕业,这道心理创伤就可能随时否定掉她的一切努力。”
“我相信她迟早能够克服。”
“没那么容易。”
Wraith撇撇嘴。
那个小鬼将自己逼上了绝路才换到如今的力量。她不像另外的那些孩子一样可以轻松地成长。毕竟那年的少女虽然弱小,却早已固守了自己的世界观。
——期待黎明和坚守黄昏的人到底是不同的。
“我比你更懂得摸清人心。我们都知道,所谓的交给时间解决,就和你幻想成为巨乳高挑美人一样是不存在的。”
她说着,打了个哈欠,然后在原地留下一个前凸后翘的白发御姐德丽莎。
“时间抹不平伤痛,只不过是麻木掉人的感官罢了。”
不在乎通讯那头德丽莎的沉默,Wraith兴致乏乏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有多久没这么玩了?
她笑着摇了摇头,结束这自相矛盾的胡闹后又换回了那个倚在吧台后无精打采的服务生。
“决意改变的人是她,放不下的人又是她。什么都想要,不可笑吗?”
“不可笑。”
远在天命的德丽莎出言打断了她的自说自话。嗓音低沉且富有些许魄力。虽不刻意,但也算在用不相匹配的声音强调着手中那柄至高的权杖。
——来自那个不可一世但终归死去的男人。
日光从敞开的大门一路铺到黑发后的酒柜上,透明玻璃里的各色酒液在宁静安详的空气里浮荡着微醺的光芒。
她垂着头,任由暖光在她的脸上拉下阴影。
她的小酒吧离热闹的主干道差不了多少距离,酒香从七绕八拐的小巷之中慢悠悠地飘入喧嚣的人情世故里。却又相互隔离。除了嗅着味道寻过来的同类,极少能遇上误入的旅人。可在最大的那场暴雨结束后,二者的比例便开始倒置了。
一个是死的太多,一个是没死的太多。
而酒吧的大门照旧开着。
在索然无味又没什么客人的午后,她解开了领子下的纽扣,随手拨弄两下。指尖触碰到从束缚中释放出来的皮与骨,让她感受到自己从那悲剧中存活下来的这一事实。
“呵,那的确是没崩坏可笑。”
“你这家伙…”
“那么身为长辈,我们难道就看着她可笑下去?”
“你不是她长辈。”
阿波卡利斯王冠上的明珠带了些卡斯兰娜惯有的理不直气也壮。
“从来就不是。”
“那至少算个前辈。我不要老脸委屈一下。”
Wraith顺杆而上,一句话推得对方接不下去。她刚进天命没多久,就有谁告诉过她,人与人的交流像是在打太极,能够随意轮转柔刚的一方才更好把控节奏。
“你哪来的脸。”
“嘿,我脸可多了。只是你无法否认。我们不能把她当成那些没经历过崩坏的那批孩子。那样…”
话到了嘴边,不由想起那一晚雷电芽衣不是孩子时的模样。虽然不是对着自己,却只有她才见到过那样的雷电芽衣。喉间突然出现的干涩让她出现片刻迟疑。压下那股不适,将视线转移到门前的那段直巷中,她继续说出了那句一直以来积压在心里的不屑。
“只会对不起在那条路上离去的所有人。”
意料之外的话语将德丽莎的反驳节奏打乱。无法否认的事实让通讯那一头又陷入了沉默。
“那不是我们能够定义的。”
低沉又无力的声音在Wraith听来是如此苍白。在她忍不住出言讥讽前,德丽莎抛出了这次通讯的另一个目的。
“总之,你不要再伤害她。”
“瞧主教大人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吗?”
回应她的是对面没好气的肯定句。
“你自己知道你是不是。”
“冤枉哩。”
她看着挂断的通讯器摸了把脸。在她看来,那伤害发生的可能性是0——她们都不会再见面了,又拿什么去攻击平行线另一头的小屁孩呢?她自认是没兴趣对那种未亡人似的自闭小鬼隔空针对。
收起了那番不着调,酒吧的老板勾起台面上的绒布,转身去擦拭柜上的各类美酒。
午后的意外通话被她抛置脑后。酒吧照旧开着门,像过去的那些日日夜夜,在规定的营业时间里容纳每一位客人。
………………
……………………
Wraith在雨幕里打着伞绕进小巷的时候,她见到了停驻在门前的访客。
不巧,她的嘴里叼着街角买的烤面包,腋下夹着新出版的漫画杂志,左手上还抱着一纸袋高过她头顶的法棍。
倒置着紫色的长发的雨水打在水泥地上,然后溅上她那发亮的皮鞋表面。
她一言不发走过去。在脑子里排练了一遍如何将伞强塞进对方手里。但她到底还是没那么干。
收起的伞被挂在门把手上,她从衬衫口袋里夹出钥匙。
如果她在进门后就马上把门关起来。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她无聊地想着。那大概会显得更幼稚。
开个门用不了多长时间。
进门后Wraith直接往吧台走去,把东西胡乱一放。她将最后一点面包吞进肚子里。回身看进门的雷电芽衣在关上门前将她的新伞收了进来。
这阵雨下得猝不及防。
她从雷电芽衣微湿的肩头上移开视线,看着默不作声的来客毫不客气地取笑道。
“就这么喜欢让我看见你狼狈的样子?”
还未等对方回答,她直接默认了答案,单刀直入确认来意。
“说吧。来找我什么事。”
反正无论雷电芽衣用什么理由都无法脱离她拒不配合的结局。Wraith如此盘算着绕到吧台后。她把自己视作戏弄小白兔的老狐狸,甚有余裕扫了眼两小时前拿出来的醒酒器。
却还是被听到的答案拖扯进了呆滞。
“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找你给我做心理……”
在“治疗”两个字被再次提及前,先被Wraith提高后的音量粗暴地截断了。
“你疯了吧?我可没有任何行医执照。”
Wraith一时没反应过来雷电芽衣是哪出了问题,她很确定回来的路上并没看到有落雷。
“这件事只有你做得到,不是吗?你用你的变身术帮我克服心理漏洞,而我支付你金钱报酬。”
这话让终于反应过来的Wraith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可,真、敢、玩、啊。”
她将后半句与占据她此时情绪的名字相叠。但在习惯下找回了从容。于是能够理智地透过眼前的雷电芽衣,去看穿其压在心里的那些念头。分析人心时,她甚至一心二用,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
“雷电大小姐了解过黑市里A级女武神的出台费吗?那一晚可……”
“我也是A级女武神。”
在听完这句话之后,黑发下的自信张扬随着绿松石眼中剧烈缩小的黑色瞳孔出现了今天第二次的难以置信。
“您这是提醒我该给钱?”
“不用你给。既然你说自己专帮美女满足空虚,那我也符合雇佣条件吧?”
刚醒好的年轻的红酒在杯中荡着醇香。幽灵在深红的倒影里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在笑声里放下了酒杯。刹那间换上了伪装,对着少女勾起营业用微笑。
“你可真有趣啊,雷电芽衣。”
心底却是对这不入戏的恶作剧满是不屑。可纵使如此,白发蓝瞳还是钉直了眼前人的目光。对着那双充满了留恋的眼睛,Wraith故意又在下一句里换回自己。
“如果我不愿意呢?”
“我有权控告你性侵。”
“………………………我觉得我可能没听清。你告谁?”
“Wraith小姐,你的所作所为不管在哪一个国家都可以被划分进犯罪行为。违背当事人意愿、神智不清者,我恰好两个都占。只要我咬死了你那是违背意愿……”
“利诱带威逼?厉害啊。”
她笑嘻嘻地献上了掌声,心底却是不以为意。
“但你没有证据,哪怕不提那天到底是哪个小姑娘在上火后先动了手。但我很确定,那天监控拍到的可都是这、张、脸。”
Wraith指了指这张不该存在这个世界的脸。
“你要是不满意,等你上诉了,我还可以再换一张脸出庭。”
然后像是变戏法一般,她把芽衣所能认识的所有人都试了一遍,不论男女,无论体形。她可以在上一秒还顶着姬子的模样,下一秒就切换到了德丽莎,再然后变成她们记忆里的那个奥托。
哪怕明知在酒馆内的只有她们二人,芽衣还是体会到了德丽莎对她所说的“近乎完美”的真正表现。她不由想起自己那位老师在入职前近乎超人一般的履历。果然,能被评为A级的女武神的,没一个简单。
她在那一张张熟悉的脸中正视Wraith的眼睛。
“可实际犯罪的是你,Wraith。”
看着她故意加重了最后的名称,Wraith配合着用回惯用的那张脸。
“一个名字对我也没有任何意义。”
【Wraith】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是一个代号,甚至是一只恶鬼。哪怕是她那老友总喊的幽灵,也是一种理解。她当然也可以改用别的名字。这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所谓呢。
“我甚至可以改明儿就登记成雷电芽一。一不行还有零。雷电大小姐喜欢哪个?”
黑发下的那双眼不带着任何感情,却又用含情脉脉的神情刻意揶揄着沉下脸来的女孩儿。
反正缺乏留恋,自然也就不会同他人有过多的交集。恰好那些从不属于她的假名又能让其保持清醒,在她入戏时提醒着她演员的身份。
她在千人千面里切换着身份与姓名,体验着与年龄不相符的诸多人生碎片。
于是等回过神来,她真的成了在人世繁华的灯红酒绿之外一只行走在黑暗中的幽灵。过去如同气泡般在她身后隐约朦胧,她在东游西荡中毫无牵挂,那么未来也……注定是漂浮无定。
正因如此,故人身上和她同样漂浮无定的疏离感才会被她认可,从而划分为朋友。又在偶然间窥见那份离世孤独那源自时空另一头更为悠长的一幅画卷,封存了百代兴衰……
一想到这,Wraith不自觉调整了坐姿。在嘴角挂着的假笑之上,眼神肆意地看着眼前这个能同那道遗世独立的身影联系起来的女孩。
雷电芽衣很优秀,可她终归还是在普通人所能做到的优秀范畴里。而普通人是无法对一个鬼魂做什么的。
“你不是仙道、天师,就不要学人家出来抓鬼捉妖…”
Wraith试图把另外半句“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小命不是用来这么浪的。”憋回肚子里的时候,雷电芽衣继续用那克制出的冷静作出反击。
“可你终究还是人。但凡人犯错,自然要受罚的。”
人?
Wraith在胸腔里将这个字一笔而过,出奇地带了点火气。眼前的小女孩用着不老练且自相矛盾的伎俩在她面前无理取闹,这点让Wraith觉得非常别扭。
这算什么?
她想。甚至连斯德哥尔摩综合症都算不上。
——毕竟雷电芽衣绝不会感激她,更不会爱上她。
柜台下略微收紧的五指警示着此刻的烦躁。
“罚我?就你吗?还是说你现在觉得我当时应该把你丢在那里任人宰割?”
雷电芽衣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微微发颤的身体被视觉神经传递到脑中,而后她给予了一个还是过于稚嫩的评价。
“你救人和你犯罪,二者并不冲突吧。这并不等同于你对我犯了罪的事实可以揭过。”
听到这话,黑发的女人故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很认真,但还是嗤笑出了声。
“呵,你倒是把自己摘得挺干净的。”
Wraith神态自若地欣赏着自己骨节分明的纤细手指。
“如果你真的将这当作犯罪……”
抬手甚是随意地解开了领口的扣子。食指从清瘦脖颈根部的凹陷处略作停留,向下勾扯,露出半截能清楚地看见沟壑的锁骨。
“那就不是如今才找上门来威胁。而是应该是第一时间报警。”
她将矛盾点无情戳破后,用“不顶用还可以找家长,保准能给我全套的犹大外送服务。”朝略微撇开视线的另一方施压。还算有些觉悟,Wraith想,如果雷电芽衣是个会撇开头的小纯情,那她一定二话不说轰她出去。她完美的变身术可不是拿来在假期去照顾作死跑来玩聊斋的小朋友。
“但你的行为和他们在本质上并无什么区别。”
可惜,用这番话反击后。紫色齐刘海下的镇定仍旧被Wraith视为孩童般的胡搅蛮缠。她慵懒地竖起两根手指头,她才用它们揭开扣子。随后在雷电芽衣眼前卖弄风情似的晃了两下。
“怎么没有,区别是先奸后杀风光沉浸式海葬和满足你妄想后还跑来能我这仙人跳。”
千年道行的鬼魂继续着自己那满不在乎的态度。
“你来之前没做功课吗?我这个罪犯替天命违规操作过的事情可不止这一件。你这一件,虽然不算完全为了天命,却还是对我构不成影响。”
她满不在乎地说着。这是早先那短短一句控诉里的更加无所谓的第二个错误。
作为替天命暗部卖命的猎犬,她经历过的那些本就和这些活跃在战场上的光辉宠儿们不同。
道德节操被论斤贩卖,伦理纲常会成为完美伪装里那致命的漏洞。
以至于如果不依靠各种伪装,她那些离经叛道的“常识”就会令她和正常的社会脱节。所以她才会在虚度了两年半的安稳日子后又做起了兼职。
——没人比她更适合情报部那些恶心却有意义的脏活。
每一处光辉都势必会有与之相对的阴暗,那也总是要有人去处理的。
于是就如同德丽莎所想的。不论是雷电芽衣还是那群孩子,光与影都不该有太多的交集。
哪怕是Wraith也认可这些为着美好而战的女战神们才是通向未来的榜样。而她对成为楷模毫无兴趣,只是不会委屈自己。
于是她开口拒绝了雷电芽衣。
“能填补心里漏洞的方式有很多。对你自己自信点。”
“我知道你是最粗暴有效的。”
你知道个屁,Wraith控制着自己不去糟蹋手边的红酒。
“雷电芽衣,你最好想清楚后果。对你来说,这可是条不归路。”
扭曲的恶灵刻意在契约成立前让追逐幻梦的少女看到白发蓝瞳下不加掩饰的嘲讽。
“我想不需要我一个外人多说什么。”
有的错误一旦开始延续,那少女将永远失去获得真爱的资格。
“…………我不会放下她。”
少女垂下了眼眸,再度抬起时,是势将错误延续下去的决然。像极了那日她拿剑时的不顾一切。
“所以哪怕是不归路,也总得试一试。”
够了。
少女交出的答卷比她在德丽莎面前嘲讽的可能性更加可笑。
——在终将到来的重逢之日前,雷电芽衣还会遇到很多的人。于是,为了这些人,雷电芽衣选择放下自己。
她平静地读着那双坚定的眼神,手指在吧台上一下一下交替着敲击木制台面。
她有点想问一句,你不累吗?
这个女人坚持让那圣洁月光永远活在心底,可如果再次相遇的话,她便再也无法拥抱对方了。还是说,雷电芽衣其实和自己一样不敢相信在有生之年会再次相遇?
然而Wraith确信自己要清醒得多,因为她不存在被爱慕蒙蔽双眼的愚蠢可能。
接受对她来说全没好处。她想到那个刻板的老友若是知道这样的蠢事,定会把自己物理说教一番。身体配合着想法不自觉紧绷了一下。她见过多年前在高楼上被打上天的橙色光芒。而她一个非战斗人员可没有那套冠名为月光的弑神装甲保命。
“欸~我还是不太想答应。”
这么想着,Wraith坦然的双眼和雷电芽衣流转着光彩的紫瞳对撞,语气里还是充满了漫不经心。
“但你既然决定了这件事,那我不介意无证上岗。”
可推动了这个选择的自己,如果不成为共犯的话,估计会让这个答卷显得更傻。
她遵从人性中那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情绪冲动,接受了“饮鸩止渴”的同谋提议。
“预祝我们合作愉快,小情人。”
说罢,她浅尝了一口美酒。酒液流入口中,还是在过了头的时间里被影响了味道。
Wraith忧伤着她的葡萄美酒,从浮起的神州古诗中遥想西凉月光。
想怪罪她?也得先等人从月亮上气回来再说。
【—第三章—】
在开门之后,纵使来之前有所猜测。Wraith还是感到了腹腔内强烈的作恶。
唯一开着的是桌案边方便她批阅文件的落地台灯。室内的昏暗和客厅里刚刚打开的强烈白灯形成鲜明的对比。若有若无的烟草味弥散在封闭的卧室内。
在微皱的眉头下,她锐利的双眼看到不远处的紫眸在抬头一触后迅速低下。
“芽衣学姐~”
在她的演技下,芽衣强行抬起头来对她露出了笑容。
“你来了啊……Wraith。”
她的笑比哭好不了多少,再配上手中的停不住地颤抖的笔杆,显示着她的心理状态甚至远不如她俩初见时那般。
在这过激反应里,Wraith确定自己在进门前无意识换上的伪装,此刻在女孩的眼里沦为了可怖。
在她迅速切换回自己的面貌时,她看到芽衣脸上一闪而过的放松。这一瞬的画面犹如尖针一般拧进她指腹中,牵扯出阵阵钻心的疼痛。
或许她宁可这个蠢女人像最初那样用“不要!你不是她!”来拒绝那张脸。甚至是崩溃着大喊恳求……都比如今的这幅样子要鲜活上不少。
在芽衣继续伏案去审阅文件时,自诩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的情报部王牌还是头一次展现了和平日里判若两人的盛怒。
哪怕Wraith确信,倘如她不是非战斗人员,那自己一定会把害她变成这个样子的人千刀万剐。
又如果是自己负责了情报工作,记录在资料里的第三小队是否就不会那么被动?
可已经发生的事情没有如果,人必须得从过去里走出来。
她只能在无声中咬着牙,企图让自己在走到桌边的工夫里迅速平静,以至于不会去吓到芽衣。同时也能让保持冷静来去做出有效的判断。
她在脑内搜寻了一圈关于这个任务的信息。于是不可避免地想起周遭对于这么个半死不活的雷电芽衣,多是清一色的夸赞和敬佩。
来此之前,她甚至从德丽莎口中欣慰地听到,芽衣比以前坚强了不少。
她还想着,难道两人那乱七八糟的破治疗突然起了神效?虽然从上次分别前的状态来看,芽衣的心理漏洞的确要好上不少。Wraith有些难以置信,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却也愿意压下质疑,去相信雷电芽衣的可能性。兴许这位大小姐真就一朝悟道了。
可事实让不妙成了现实。
是不是和自己这个演员相处久了,这么个老实认真的人也被潜移默化熏陶出了演员之道?
Wraith觉得有些讽刺,这是她最讨厌的三流剧本——屠龙者成了龙。
雷电芽衣的卧室不算特别大,也没有过多的累赘。几乎是十几步的距离就能走到靠近窗台的书桌前。
在书桌前站定后,Wraith盯着芽衣头顶的发旋沉默了片刻。
她记得,刚刚的脸上是难以雾散的憔悴,甚至在那妆容下出现了象征疲惫的黑眼圈。也不知道在自己赶回来前。她到底拼命了多久。
“你这是想让天命欠你个影后奖?”
话虽如此,Wraith却是少见地在心底口吐芬芳。
演员?去xx的演员。她雷电芽衣不管是想上天揽月,还是想勇夺金人,都得先问问她Wraith让不让。
谁都可以揽月,谁可以是演员,但唯独这个硬是把一切都扛到肩上的傻女人不可以。她还嫌手不够长?
从崩坏结束开始,她真的已经做得够多了。
“未来的雷电影后,你这是嫌自己太甜是不是?”
说完,她听到金属笔杆和木质长桌相触的声音。
芽衣将笔放到桌案上,停顿了一瞬后才抬起头来。
来自紫色与蓝绿色的两道视线在空中对撞。芽衣没指望自己能够在这个几乎能完美变身的情报王牌面前隐瞒什么。
她叹了口气,苦笑了起来。
“你这人啊。想安慰人的时候,怎么也总是那么口无遮拦。”
“我只是实话实话。”
“哦。”
她俩隔着一张书桌对话,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但我现在不想说了。”
Wraith绕过书桌。
“直接做好了。”
她说着,气势汹汹地把雷电芽衣的椅子转向自己。
“你自己起来还是我拽你起来。”
“别胡………”
芽衣看着Wraith抓向她手腕处的手,急忙说道。
“我自己起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因此将身上的伤暴露在Wraith面前。
然而在芽衣站起来的时候,忽然被眼前的Wraith横抱了起来。几乎是在硬扛的芽衣被这蛮不讲理放跑了压抑着的疲劳,一时没力气去抵抗。
“发什么疯?”
“你疯了吗?”
同时开口的两人说着完全不同的话。温和浇灭了怒火,而恼人又撞进了散漫。碰撞后,她们交换着语序。
“想演霸总戏你去别处玩好吗?”
“你看你弱得连我都可以欺负。”
“Wraith!”
“诶。”
Wraith放缓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演戏才有的明亮如同她看惯的那双双眼睛,卡罗尔、亚当……琪…………鲜活的少年少女们瞬间抽离了芽衣的抵抗。与此同时,腰间的伤口上也传来痛感,丝丝缕缕,又真实存在。
在她低下头的时候,她错过了Wraith因咬牙扯起的嘴角。
Wraith的手臂瘦瘦的没什么肉,而此时却尽可能用舒适的姿势有力地将芽衣抱着。这力气一点也不符合本人多次叫嚷过的文弱无力设定。想来也是,再怎么非战斗的A级女武神也该远强于普通人。那抱个毫不抵抗的女性自然不在话下。
“Wraith,我没心情和你……”
看着她将自己放到床上,芽衣最后还是打算出手摁住她的进一步动作。
“你想什么呢?欸,我怎么觉得您在想些少儿不宜。”
她先是挑了挑眉,随即快速出手,配合着最后四个字捏了把芽衣的脸颊。
“难道你不想?”
“不想。我纯洁如同一朵白莲。”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手拉了被子的一角,把芽衣罩了进去。
“那你想干什么?”
问出这话后,芽衣看见Wraith就地坐下。一只手抵着床沿撑在侧脸上,另一只手伸过来拍了拍她的头。
“哄你睡觉啊。”
“………………………机械运动方面?”
“我看你是真的疯了。所以我就说,少在工作上丧心病狂。工作永远都是做不完的。而人是不能不休息的。要是身体垮了,就什么都没啦。”
她头头是道,却怎么听都像是歪理。而她应该也知道自己在瞎胡扯,所以也没死嗑下去。而是解释自己的行为以证清白。
“想听什么?我讲给你听啊。保证让你感受到行走的童话全集,当然情话书库我也无问题。”
客厅的光线闯进Wraith的眼底,清澈得好像在闪光。
可一如既往的商业微笑中又充斥着漫不经心。让芽衣看不明白她到底想做什么。
然而芽衣做不到入睡。
正是为了避免睡眠,她拼命把自己投身到一件又一件的工作中。此前的夜晚都是这么一个人扛过来的。虽然没办法如实相告,芽衣还是思考起了如何拒绝。她抗拒在见到梦里的画面,那能拉坠着她走向崩溃。只是在她要开口的时候,眼前一闪而过的柔和放慢了她即将说出口的音节。
“不想我打晕你的话就自己睡。”
带着温度的掌心覆盖上她的双眼。
“有不对劲的话,我会叫醒你的。”
Wraith的态度分明在告诉她,这个混蛋什么都明白。
“你会叫醒我吗?”
“当然会啊。”
“先把你的爪子移开。放着难受。”
“你把眼闭上我就放。”
“先放。”
“幼稚不。”
“你才幼稚。想我睡觉就放开。”
说完,芽衣听到一阵轻笑。然后挡在她眼前的热度被抽离。她看见Wraith坐在床边,笑得像个偷鸡贼。
“啧,客人是要听小鸡爪,啊,小鸭子找妈妈的故事吗?”
混蛋。
在她闭上眼后,根本不存在的童话像众多故事一样开讲了。
“很久很久以前呢……”
……………
…………………
过度疲劳催使她在松软的枕头上,在混蛋Wraith的幼儿故事里缓缓睡去。
“…………哈哈哈,老狐狸看着被吊起来的小鸭子,笑着说,呆鹅,我其实是奥托大主教哒。”
她自顾自地讲完,然后由雷电芽衣的睡颜看像她伸出被子的那只手。五指修长,宛若玉葱。当Wraith把袖口从她指尖扯开的时候,少女的手握成了拳头,与此同时她渐渐压低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虽然在以前的任务里,她总是用着成人间的办法去搞定任务目标们无法入睡的夜晚。
可雷电芽衣……她控制着自己不去动没必要的心思。
“小孩。”
幽灵一边用拇指去抚过眉间的苦涩,一边无奈地用掌心包裹住拳头。她抽回抹平褶皱的手,一点一点把还未攥紧的拳头掰开。
“如果这样还不行。”
她在微松的爪子里挤进自己的手,让彼此掌心相贴。
“那我只能先把你叫醒。再一次次打晕了。”
她握着那双手,将头靠在床头柜的边沿。
芽衣的伤到底是没能瞒住。
距离从医疗班里捞到消息的一个月后,Wraith总算是消了气,她逮着和雷电芽衣算账的机会提出了要求。
“我能看看吗?”
Wraith的声音很小心,轻得不像那个狂妄的幽灵。但又倔强地同芽衣对视。
“你又不是医生。”芽衣用毛巾擦着刚洗完澡湿漉漉的头发。“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想要、看。”
一向知道分寸的人用暧昧的字眼提出要求,直白中又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孩子气。这让雷电芽衣一时间觉得有些不适应。
“我才刚换好睡衣。”
“衣服穿了不就是给人脱的嘛。”
“你、说、什、么?”
小声的嘟囔并没有被敏锐的女武神大人所遗漏。于是她手里的毛巾毫不客气地朝Wraith丢了过来。迅速将毛巾从脸上扒拉开,在和缕缕青丝同样的来自洗发露的香味里再度对上芽衣那双眼睛。
“我就看看,什么也不做。”
“说的和你能做什么似的。”
在芽衣的眼神默许下,Wraith解开了最底下的三枚扣子。
在掀开衣摆之前,Wraith在脑子里调侃着,只要手脚够快,就能在被阻止前高清照,到时候给雷电芽衣洗出来摆到卧室正当中,看她下次还敢不敢不爱惜自己。
她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这样的想法有什么不妥。
但下一刻,眼前所见打消掉她所有的杂念。
Wraith将手掌覆盖在腰侧歪歪扭扭的缝合伤口上。任由自己去想象起伏的触感,想象所熟悉的这具艺术品上被贯穿时的破坏力。这个洞比芽衣心里的要小,又比她自己肩上的要大。
说不出是怜惜还是苦涩,复杂的情绪让她产生了想要亲吻的冲动,但她又绝对不可能在芽衣眼前那么做。
“说起来,当时的伤,有这么大吗?”
她以平静的语调指指自己手掌覆盖的这片区域。
“我不记得了。”
——那是因为你只看着你的小队员们。
“雷电芽衣,你……”
什么时候能多看看你自己。
为了斩断后半句话,Wraith把这份冲动用在了拥抱上。
说再多的话,如果雷电芽衣不听,那又有什么意义呢?而字里行间如果参杂了些容易触动反应的词,却又给她徒增烦恼……
——那没必要。
在诸多的想法中得出的结论让她平静地开口释放着情绪。
“让我抱一会吧。”
她说完,突然愣住了。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后,眼神躲闪着看向雷电芽衣。
“我问你,那晚,我是不是刺激到了你的伤口。”
芽衣感受着或许连其本人都不曾察觉的颤抖,出言安慰道。
“都过去了。”
短短的几个字饱含深意。
你可一点都不像是过去了的样子,Wraith有些恼火,但更多的还是难受。
“你今晚要是能一个人睡,我就相信都过去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
这么说着,芽衣还是将两臂环在怀中之人的腰侧。
Wraith的温度其实要比她表现出来的温暖上不少。芽衣想着这些夜晚陪她入睡的暖意。Wraith总是会在她之后睡着,于是芽衣本来是没机会知道的——Wraith会在她睡着后握住她的手的这件事。可最后她还是知道了。不过是没有去戳穿这件事。
“你就是。”
芽衣隐隐觉得Wraith在因为她的反常而反常。这种感觉很奇怪。她不明白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也不明白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于是她轻叹着摸了摸黑色的头发。
“行吧。我是小孩,那你又是什么?”
“幽灵喽。”
说完,两人同时察觉到了好笑。时间在流逝里终于给她们染上了默契。
两个人,一个说没有过去,一个找不到未来。
芽衣把这个想法憋在嘴里。
而和芽衣不同,Wraith轻易地说了出口。
“小孩,你会害怕长大吗?”
“说不来。最近我开始不明白,我为了什么在战斗。”
“为了美好而战?”
听着曾经被挂在嘴边的这句话。而说话的人却是不同的神态和性格。
芽衣比谁都怀念过去纯真美好的日子。可是她也早就知道,那些她并未多少珍惜的时光,再也回不来了。
雷电芽衣追寻着她们口中的“美好”,拼尽全力,希望去守住宝贵的东西。
“可那不是我的答案。”
因为结果来说……她连信赖着自己的那两个孩子都没能守住。
“什么是你的答案?”
她听着身边的询问,摇了摇头。
在被打回黑暗的这些日子,她独自一人在绝望中上下求索。她会恐惧,会迷茫,会不知所措……
那场战斗改变了她的一些看法。她在接近而立之年的当下突然又被打回了少年人的上下求索中。
“我还在找。”
她说着。
雷电芽衣不紧不慢的节奏,终于是牵动了幽灵深藏在魂里的某种情绪。这是Wraith本该在最初的那完全荒谬的错误之后欠她的。
她在麻木于漂浮无依的不真切感中被雷电芽衣拉坠到了地上,跟着在泥里打了几个滚,甚是狼狈。
幽灵仍旧不觉得自己是放下屠刀就能被原谅的恶人。善和恶不会因为一两次就改变,动摇的只是人世的评价。哪怕没有亲自犯下大恶亦或是大善,她也不会忘记自己在所谓的善的旗帜下成了恶的帮凶。
她在逢场作戏当中总能远远看到自己那不得超生的终局,于是变得我行我素了起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将麻木习以为然。
然而,被牵制住的这些日子让她终于是明白——并不是说遍体鳞伤后就可以接受伤上加伤。
哪怕她仍旧不会让自己追溯过去。
但雷电芽衣……是不同的。
她必须承认,自己得为了这被自己那习惯成性的麻木伤害到的温柔的笨小孩做点什么。
“我陪你。”
在说不上多少热情的相拥里,Wraith交出了承诺。
“芽衣,你要的那个未来,我陪你找。”
【—第四章—】
她以为自己能走得问心无愧。
父母情,知遇恩,她在遵从本心与大义里,无畏善恶,不欠世人。
然而她确实又此生有愧。
在她陷入黑暗前,鬼使神差地从生死间抽出空档去挖掘刻意忽略的细节。
她本人欠了雷电芽衣。
——以无法饶恕的罪名。
这本该是重于泰山,却成了一羽鸿毛。
起风后,落于心间。
那之后,她经历了很长很长的一段人生。
带着不知道几岁时的孩童记忆,在像是错位的一段时空里断断续续交错了另一个人的一生。
幼年初遇时,是苦练剑道的小女孩与她要追逐的父亲的背影与认可。
路过长空市时,匆匆瞥见了优雅大小姐的身影,却错过尚不被人知晓的律者未来。
从新加坡跟回学园偷懒时,见到那个似是遗忘了烦恼的小朋友,还有带给她幸福安稳的伙伴们。
第三次崩坏发生时,又一次遇见的短发小朋友,在天穹市的观景台上倾听了天穹市夕阳下的迷茫。
…………………………………
……………………………………
在不断的相遇分离中,她来到了圣方丹的血色天穹下。
冥冥之中,她心底的声音在告诉她。
雷电芽衣……是不同的。
而当她躺在炎与血的残破教堂中,她终于感受到了那份不同来自何处。
错了。
全错了。
“这下你满意了吧。”
悠悠的声音从她耳旁响起。随着这低沉的嗓音,周遭事物在一瞬烟消云散。
天地重置后,目之所及是湛蓝的水天一色,无风无云。
她脚下的湖面里倒影的是她现今的模样。
一瞬间被拉得好长。她在漫长的一瞬中渐渐恢复了记忆。于是空间变得像极了她曾去过的乌尤尼盐沼。只是一时间说不清这其中沉淀的气息与那玻利维亚的梦幻天堂比,哪个要更加苍老。
那段多出来的碎片人生被大脑归结于梦境,却又因刚刚浸透了全身,尚未散去。
“现在你愿意理解了吗?”
在胸口残留的余温里,她出口回复再次响起的声音。
“我就知道是你这个不安分的小羽毛。”
Wraith转身望向这天地中央的另一抹异色,那道由丹心与纯白交织而成的身影。这与她早年在赤鸢仙人破阵图见到的神韵并无二致。她曾由这一张图调查出的一段段记载化开了初次见面带来的不适应,让她能依旧对着这位始作俑者毫无情调的一贯风格提出了建议。
“能切个湖映星月的背景不?大仙儿。”
面对这不着调,古老的仙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你啊。”
随着她这一声轻叹,远方的高空中浮现了一轮圆月。它高悬于天际,灰白轮廓中央是几近透明的深蓝。
蔚蓝的天空也在渐渐染成深蓝色,蓝得泛着紫意。
一阵清风拂起Wraith额前的碎发,在略过仙人的衣摆后潜入倒映着满天繁星的湖面。从天而降的流银柔和了那道风华绝代的身影,使其不再那么突兀。
在幽静的夜色中,Wraith献上了掌声。
“我要是想再抱一抱小芽衣,也能来个有求必应吗?”
说完,她看到对面那人默不作声,视线却偏移至她腿边。于此同时,衣角被人拉住后往下扯的触感也传递到神经中枢。她扭过头来,刚刚在梦境里遇见的小姑娘此时正站在她身后。她见惯了的紫发被黑色的蝴蝶绑成马尾,身上穿着黑与绿两色的和服,纯白的短袜下是高高的下駄,精美得像是远东的可爱人偶。
她向下望去的时候,这孩子也心有灵犀一般抬头同她对望。印在她眼中的是远比记忆里要澄澈许多的紫色清瞳,少了深邃与流光,却无忧无虑闪着光芒。
不再被梦境迷惑的她清楚地知道这小小的、八岁那年的雷电芽衣是她从极东老宅的书柜底部捣鼓出来的那本旧相册里记录下的那副模样。在进到这个空间后,她开始能够理清很多细节。梦境中投影的故事,来自天命数据库的记录与那一日她见过的一张张泛黄相片。
女孩看到Wraith那双绿松石色眼睛后下意识将衣服更抓紧了一下。但又像是怕自己让人担心,她乖巧地冲Wraith这个大人笑了笑,弯弯的睫毛像是小月牙。于是孤独彷惶的假面下最后的那点酸意又一次被小不点的体贴所点燃。
在Wraith不由自主蹲下身去抱住小芽衣的时候,老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是你的梦境深处,想要什么,全在你一念之间。”
于是她默不作声抱紧了她家小女孩。
小家伙乖得一点都不像是虚构的幻影。可演惯了假象的Wraith清楚,这是她所理解的小芽衣。这个小朋友和本尊之间到底还是横隔了大半的人生。那一桩桩造就了今日芽衣的往事里很多都是她追查不到的细枝末节。
不可知造就了她梦境的朦胧与断层。将一块块碎片强行穿连的是她在濒死前的那一丁点悔意。
然而未知之下,到底是不存在完全意义上的理解。
——她无法理解那份曾被她归类于可笑的痛楚。
但无法理解并不妨碍她对小芽衣的心疼。
意识到这点并不难。
——正如她自觉从来没有爱过雷电芽衣一样。
最初仅仅是一瞬的动容,而屈服于那无所谓的麻木后,她成了罪犯。这是无论何时都洗刷不净的事实。
那时的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雷电芽衣。
好在她们各取所需后并不会沉迷对彼此的感觉。雷电芽衣所期望的是想象中的那个人。在这点上,Wraith比谁都清楚。只是因为把自己看成了挚爱的替身,所以看上去才会那么柔情似水。而自己配合着用逢场作戏来换取那份心知肚明的真实温柔,其实质是不断在心中淡化那可笑的犯罪事实。
她清晰的记得在对方的档案里出现了以“珀涅罗珀”四字命名的招式。那出自史诗《奥德赛》的忠贞不渝让她本能地想去嘲弄这腐朽的女训戒条。
可笑的是这位温柔婉约的队长大人依旧企图忠于爱情,却因为心怀他人而甘愿沉沦。
在进行白发蓝瞳的伪装时,她也在维持一个想法。
——和一个犯罪者上床的人又算得上什么?
起先,这个意识使她能够在虚情假意间抽身去嘲讽另一位仿若献身圣女的共犯。可那不同于往日里云淡风轻的少女情怀渐渐让她觉得棘手。
她这算什么?
大抵是命运也忍不住为了那可怜的少女去嘲弄着她的可笑,让她那自以为堆出的是一座高高的滑铁卢山丘。
“是Wraith吗?”
更加熟悉的拥抱让怀里的小演员问出了声。
“嗯,是我。”
“哇,你怎么长那么大了?”
“因为我变成大人了呀。”
“那我能长得一样大吗?”
她捏了捏像是小包子一样的脸颊,对着那相似的眉眼无奈地说。
“为什么会想长大啊。那会很辛苦的。”
“可长大了就可以变强。那样不但可以让父亲大人感到骄傲,还可以保护好多人的吧。我不怕辛苦的。”
“有道理。等你长大了…”
你会变成一个身材高挑、前凸后翘的大美人,只一眼就能让普通人丢了魂。那时的你又知性又温柔,像是皎洁的月色,让人忍不住心生向往。同时作为天命骄傲的A级女武神,你还很优秀能干,剑术高强,是能保护很多人的正义英雄……
你明明那么好,但就是傻乎乎的,一点也不知道疼惜自己。因着早年的那些甜,硬是把早该翻篇的未来过得那样苦、又那样累。
Wraith心想着。
只是这些,不该是由她这个曾经的恶灵来妄加评议和转述。
于是她将这一大段情感压缩进她顺着小不点鼻梁轻轻刮下的食指第二关节里。
“你会比我还要大,各种方面都是。”
小芽衣在听到到这番答复后有些高兴。
“真的吗?”
心随意动,留在原地的变成了死到临头才不愿忘记的那副模样。为了让小朋友安心,她想也不想就用出了自己的招牌绝活。
“你看。这会是未来的你哦。”
见识到大变活人的小小的剑士终于的兴奋地张大了嘴,露出几颗洁白的门牙。紫色的明眸里是难以掩饰的喜悦。
“真的好大啊。”
“对吧。我几时骗过你…这个小不点啊。”
“那到时候Wraith就由我来保护了。”
那双眼睛里的坚定看得她有些恍惚。雷电芽衣露出这样的眼神时,总是一心为了别人。
或许当年试图和她同归于尽时也是相似的眼神,可Wraith却已经不记清。占据她记忆之海的更多的是那强行偏移开的刀尖时的慈悲。
“为什么会想着保护我呢?你也看到了,我变身术是很厉害的。”
小朋友犹豫着红了脸,在Wraith鼓励的眼神中说了大实话。
“你本人看着比我瘦好多,不经打。我怕你被欺负。”
“噗…咳咳。”
还维持着伪装的女人无视身后可以被判定为角色崩坏的轻笑与咳嗽声,百感交集看这个小小的雷电芽衣。
“除了你,谁能欺负到我啊。”
“啊?我欺负你了吗?对……唔。”
小姑娘在要道歉的时候被突袭而来的双手揉了揉脸颊。
“说话前要三思。你就不想想你那么乖的小朋友会欺负人吗?只可能是我欺负你吧。”
“这样啊。”
“芽衣,那如果我老是欺负你,你还会想保护我吗?”
“当然了,因为你是我重要的朋友啊。”
抬头挺胸的小芽衣自信地说着。
然而那之后这个女孩会遇到另一个改变她一生的人。没有那个她视若珍宝的人,她不会是Wraith记忆里的那般模样。但因为那个人的存在,Wraith明白自己将永远只是个聊以安慰的情人。
她想起在之前的梦里看到的历程。
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雷电芽衣最重要的人都不会是自己。
她截下心间的流淌开的苦涩,再度将小小的幻影揽进怀里。
“傻丫头,你就不能为你自己考虑考虑吗?”
Wraith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在翻过那一页页更新的档案时,屏幕前的幽灵会隐隐希望这位圣女自杀式的治疗能起到些许效果。至少让她一个普通小姑娘在挑起那些过重的担子时可以不再那么辛苦。
而当她意识到这点时,自诩情报部王牌的女人果断地中止手头上的所有任务,光明正大玩起了失联。
将酒吧大门锁起来去散心的她并不会想到在不久的未来,自己会因为这次出逃而介入得更深。因为她预料不到,所以当抽象的命运用“圣方丹”三个字讥讽着她俩所谓的心理治疗时,才会将“可笑”二字变得愈发刻骨铭心。从漂浮无定的魂灵里抽丝剥茧般扯出无尽的愧疚与酸楚。
成为普通观光客的Wraith彻底和在遥远南非海岸发生的那起偷天换日的大事件无缘。在普通的日常之外,守护者们的鲜血铺散了一地,在烈火中挣扎着将世界斩向朗朗的晴空。在救世篇章未曾书写的细节里,在不愿让步的救世者身后,是温暖平和的黎明。
而夜色里的幽灵只够来得及赶在一切尘埃落定前,抓住雷电芽衣伪装下的狼狈。在其残留的阴影下,两人被迫撤去伪装和幻象。那时的她们真实得令彼此感到陌生,可又在陌生里不得不相互支撑。
因为那是在不依靠月光的黑夜里穿越广袤雪原。
夜的无声与雪的无声扩大了心底涌现的噪声。
心间的窒息压迫着冰寒的窒息加重了吐出的呼吸。
她们走得很艰难,牵连着沦落到这般地步是如此不幸,甚至于无力生起一丁点的埋怨。在积雪没过脚踝的原野上,四面八方都是路。可这片土地上群星不耀,行走的魂孤独无靠。但好在她俩却又足够幸运。恰好因为多了的那一个人,借由相叠的掌心传递来的温度抵消着手掌暴露在外而受到的极寒。从指尖涌入,贯通心脏后在脉络中滴落的感质推动着脚步放肆地、用力地朝前迈去。于是在漫漫长夜的尽头让雪的边界线得以出现在夜行者的眼前。
她松开手,诓骗着对方率先走出雪原,然后她看到那个女人回头来寻找她时的错愕。
“Wraith?”
在幽灵的眼中,橙黄色的灯海被打碎在蓝紫色的流光溢彩里,在一闪而过的惊恐之后,倒影的却是自己的可笑模样。
紧紧地抓住对方的手,她在那留恋的温暖里安心地笑了起来,带了几分无奈。
却将脚步克制在那一条线之后。
“Wraith?”
“我在。”
“身后的姐姐一直在盯着你看诶。”
与回忆中不同的稚嫩童声提醒着她身后伫立着的那尊一直默不作声的大冰柜。
“利用小朋友扰乱别人梦境,你幼稚不幼稚。”
她换回自己的模样后摸摸小朋友的脑袋,语气轻浮,蓄意挑事。
“这里除了我,都属于你的内心。”
对方似笑非笑地看着Wraith,语气平淡。幼稚一词,似乎从来与这道身影自带的漠然绝缘。话虽如此,幽灵却总是不吝用与其不搭的文字变着法去调侃。
但到底是在讽人还是自嘲?有的时候幽灵自己都混淆不清。
“如果这里不是我的内心…”
她说着,抱起小芽衣,转身继续同老友的残影对视。
“我就要控告符华垂涎我家小朋友了。”
她不指望眼前这个老古板会直接告诉她是否也在昔日的这位同学身上埋过一片羽毛。对于这把记载甚少的神之键,她的了解也仅仅停留在基本的几点上。无论是依托符华的记忆还是她自己的记忆,都意味着梦中所见都只是雷电芽衣这个女人所经历的冰山一角。
一个饱受苦难的普通小姑娘,却能在面对他人时笑得那么甜美。任谁知道了都会心疼。她只是自然而然被打动的旁观者之一,不过多了层同谋的伪装。
在羽渡尘利用她看过的大量的资料和模拟所构筑的梦境里,她从当事人的角度回溯历史。于是和事后一遍遍的模拟复盘不同,因为不清醒,所以更加清晰地面临当时的绝望。
“你再早几年冒出来多好。“
她要是能早一点激发这片羽毛,或许她当年能找到更好的方向。这样,让她心疼的那个人就可以多记住一些美景来冲淡溢出的劳累。
“可假设对你并没有意义。”
诚如符华所说。
她无法通过现在的芽衣去拥抱过去。也不会借着小芽衣来安慰现在的芽衣。那么做,得到宽慰是只会是企图混淆的她自己。
况且沉溺过去那不也是她的风格。她只能在最终审判到来前保护好当下的雷电芽衣,如果那人需要的话。
“再说,我留在你身上的羽毛,只在你重伤或垂死时才会发动。”
“那您就没感受到我当年幼小的心灵重伤到濒死吗?”
“Wraith受过重伤吗?”
接她垃圾话不是对面的仙人,而是她抱着的小天使。
她倒是挺想嘴欠来想一句有啊,被成人雷电芽衣拿刀给捅的,还有被那女人失魂落魄吓得。但是可想而知,听了这话的小不点会义愤填膺地帮她的好朋友责怪大人芽衣。甚至觉得变成那样的自己是个坏孩子吧。
这么一想,逗一逗倒是挺有趣的。但她还是昧着所谓的良心选择了避重就轻。
“受伤其实还好。毕竟我活下来了。”
英雄、战士、凡人……大批大批死去的同时,她仍然活着。没心没肺、不管不顾地活着。
“疼吗?”
“这就像你练剑的时候,虽然很辛苦,但是芽衣也没怕过啊。”
她克制着自己的撒谎成性。
小丫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就知道Wraith很厉害。”
小小的掌心拍在她的发端,是和握在自己手里时完全不同的触感。
雷电芽衣…是不同的。
“那…如果我为了变得厉害,撒了很多谎呢?”
对着尚未经受过苦难的那双清瞳,她贪心地问出了口。
“唔,母亲大人说好孩子不可以撒谎的。”
小朋友稚嫩的声音讲出的真理让她有些头疼。
“错了要改。还有我们以后不要撒谎了好不好?”
放弃欺瞒的她无法向自己心里的影子作出承诺。
偏偏隔壁的那位看见她被自己整出的小哈姆雷特鳖得无话可说后还见缝插针来上一句“有求必应。”。比她多感受一些当代流行事物的Wraith也不甘示弱,立马回了一句“非仙懂锤。”
“你贫的越多,我就当你越心虚。”
“不用当。”她揉了揉小芽衣的头后,正视着那双火红的眸子,在无垢无净的万古长明中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
“我的确是。”
只是她并不打算就此改掉常年习惯,于是说这话时还是自然拉人把水搅浑。
“你要是有一天发现自己坚持的事情错了,你会比我心虚。”
“所言甚是。那么你也想像我一样赌上一切去弥补吗?”
符华的投影说这话的时候垂眸望向水面倒影的那轮明镜。
“呦呵。你当时在我店里可不那么说的。”
“你在芽衣同学面前也不是这么说的。”
“了解了解。我们各退一步,停止互相攻击对方的真香行为。一把年纪和我一孩子计较,您丢人不?”
“这种事情你自己心里有数。”
“我除了A和C之间的数其余都有。”
“有自知之明挺好的,时间选的不太对。”
“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羡慕了?”
“我羡慕你做什么。”
“别不承认,我家小月牙就是比你的圣月光好。”
“没有可比性。还是不要自欺欺人为好。”
“符,点,羽渡尘同学,你算人吗?”
周身漂浮着仙气的符华并没有在意她话里企图精确区分的这一问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Wraith,你是人。”
“鸡毛。”
她笑着啐了一句。
“我本来就是人。”
但凡人犯错,自然要受罚的。
——说这话的人是雷电芽衣。
她不是最早说这种话的,却是唯一能让她记住的人。
她看着和她对视的小芽衣,在后者什么都不知道的天真里再度笑出了声。
有权利来判决定罪的法官大人,自然只会是最真实的雷电芽衣。
只是不知道那个好心的女人会判可恶的Wraith多重的罪。
无期?死缓?
其实当即死刑都无所谓。
可那个好心人那么善良。事发当日都能将握着的刀强行偏移,怕是不会亲手结束自己的性命吧。
不过在最终判决下来前,作为犯人的她总得活蹦乱跳着出庭。
做好这样的觉悟后,她将小姑娘稳稳放到湖面上。一手牵起她的小手,另一只手没好气地冲对面扬了扬自己的拳头。
“所以我拒绝补课,别再来了。”
“你已经不需要了。”
在Wraith眼里,用着符华相貌的影子冲她坦然一笑。她也用着自己的本貌在那宁静悠远的笑意里放声大笑。
黑白分明的二人游离两世,远隔万里,却于此时共饮一壶月色。
“回去吧。既然打算醒了,就别再欺负她了。”
“如果我不想醒呢?我真的好怕醒过来又看到她一刀钉人的风采。靓得我心动不已。”
符华无视掉她的不正经,像是交代任务似的说出了被梦境迷惑的后果。
“你会死的。”
她由着这句话想象了一番她在意识之外的现实里会是个怎样虚弱的状态。
运气好些也就是个植物人,差一点的话可能需要拼接一番。最惨的是一条人棍,那样康复起来可能还不如梦里什么都有。至少她可以不用以那卑劣残缺的样子去面对扰乱其心的那一剑霜寒。尤其当持剑人的心境还远胜曾经,容易印证早年产生的那份预感——自己会在那收放自如的剑势里无法继续苟活。
“我好像也没算是活过。”
“算不算活过这点,你问我不合适。”
符华仰望着无尽的苍穹,话语间透着惯有的凄凉。
“我遗忘了很多东西。我曾以为当自己记住那些故人时,我便是她们活过的证明……虽然你和我为了不产生多余的感情,不与人深入接触。可你到底还是会遇到那个证明你活过的人。”
饶是习惯了与符华共处时她那一开口就容易说教的性子。可真看到她用这副万年老仙人的样子教育她,仍是觉得有些怪异和好笑。她甚至恶意揣测这位老友定是操心过多才落得个少年白头的下场。
“但她告诉我,不止如此。然后向我展现了另一条路。”
月白色的光落在古老仙人的侧脸上,微微的蓝调朦胧了她周身炽红的不相宜,晕开了流转而出的遗世清冷。
“哪怕没人记住,也不会放弃那为了美好而战斗的意志。而你明明也已经做出了选择……”
“你出现在这,可不光是为了炫耀你的小情人吧。”
“她不是你说的那样。”
看到那张古板的脸上浮现起似曾相识的红晕,Wraith愉悦地勾了勾嘴角。
“你敢当着她的面说吗?”
话虽如此,但是她到底没有在符华和小芽衣面前换上那副模样。
“你幼稚不?”
“还真不。这可是我们符老仙下场教学,吓得我揣揣不安,深感自己没有这个荣幸。”
“我的确是来喊你回去的。毕竟你睡的够久了。”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怪怪的………我是睡美人还是怎么的。”
“不是。你没有能吻醒你的真爱。只能靠自己走出去。”
“我谢谢你啊。”
“不客气。”
“亲爱的,你变皮了。”
“错觉。”
气人的专家从这番打太极中悟出了几番智慧。比起她那样的插科打诨,好友这样一本正经的坦诚更加让人无话可说。她下次给雷电女士找事的时候可以借鉴一二。想到这,Wraith冲对面逐渐虚幻的小羽毛耸耸肩,放下了叙旧。
她转身的时候,清风拂动她高调的黑色马尾。不远处的湖面上出现了一扇发光的门户。
“对了。如果我真的舍不得这段记忆的话,你会拿寸劲开天打我吗?”
“我认识的Wraith不是那样的人。”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感受背后来自昔日老友的目光,Wraith大笑着迈开了步子。
“想打我就先从月亮上下来再排队吧。”
在前往门内的路上,小小的掌心不断发生变化。她知道,那是身旁的小芽衣在跟着她的步子不断长高。
在来到门前时,她终于抓住了那熟悉的触感。
停驻在门前,她抓紧了那只手。
生与死的选择被刻进这小小的门槛里。过了这道门,梦里花落,梦醒人生。而她早就有了答案。
即使虚语终将干涸、哪怕真言隐于缄默。
那仍是她被按下暂停键的不归路,回不了头。
在松开的一瞬,她一脚踏入门内。
伪装用的光芒点点破碎,在锁链声拉动的独奏里,光门在她身后转化为标志性的铁制栅栏。
她转头,看着门前被碎光照亮的那张错愕的脸庞。
在无月无云,星河长明的夜幕里。
那是唯一的月色。
“那么,你会怎么来判决我呢?”
被称为Wraith的人类温柔地笑了。
……………
………………………
\"Excuse me.
Full moon,
tonight?\"
对于沉睡了大半年后奇迹苏醒过来的病人,医生在紧张与兴奋的基本讯问前面对了这些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是从衰弱的人体器官里硬生生挤出来略读词汇。但却不难猜测,对方试图传递的是“不好意思。请问今晚是满月吗?”这一问题。于是在短暂迷惑之后示意护士去窗边查探。好在今夜天朗气清,让她得以将确认后的结果告诉久卧在床的病人。
———窗外,挂着一弯甚是明亮的新月。
黑发的女人听完却并未有多少失望。微颤的长睫毛下,那双好看的蓝绿色眼里闪过深深浅浅的荧光。她笑着同医生和护士道了谢,在再度睡着前欣然接受了这个答案。
【—第五章—】
没有小情人的临时庆功宴让突然回来的死鬼生出几分衣锦还乡无人赏的落寞。她匆匆结了任务,灌醉了那些碍事的同僚,在家门口傻呆呆看了好一会儿雨才敢进屋。临时买的伞被她挂在门把手上。
房间里漆黑一片,唯有一道光从书房的门缝里溜出来,守在门边的地毯上。
在拧下金属把手之后,她看到自己想见的女人在书桌前回头同她对视。眼眸里是她魂牵梦绕的流光,温和平静,柔软了她的虚浮无定。
于是她那点小情绪在书房里看到雷电芽衣那张脸后终于像气泡一样消散了。
“喂,大小姐?”
不着调的幽灵嬉皮笑脸地凑了上去。
“Wraith,你再敢用任何人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会砍死你。”
距离上次相见,雷电芽衣的脸上增长了些许沉稳,她眉间的愁绪在日渐成熟中不复得见。却是渗入到了骨子里。
听着她到这个时候还在极力克制自己不平静的声音,Wraith毫不犹豫地放下捉弄她笑的那些心思,快步走过去环抱住芽衣。
唉,她的小情人变瘦了。
“不敢,也不舍得啦。”
她说。
“所以……你这一年,呆在欧罗巴做了什么?”
“顺手接了个小任务。闹得有点厉害。”
“那叫有点厉害的小任务的话,你是觉得我权限过低不配知道您的英雄事迹?”
“那就差点战损的大任务,结果我英明神武八尺猛汉硬是抗了过来。”
“……………………………”
“别多想,我这不是还在这活蹦乱跳嘛。”
Wraith握紧了芽衣的手,拿左手在上面轻拍了两下。
“睡了一会儿觉,又花了点时间康复,然后老当益壮去学了点本事。”
她轻描淡写地概括了那段时间的凶险。然后将话题转移到别处。
“本事?”
“嘿,给你瞧瞧。”
松开芽衣的手,Wraith在倒退中逐渐将双臂斜于身前,两手在空中一上一下握成筒状,最后以完整的步法倒退着走了几步。
是剑道步法,看着练了很久。
在芽衣做出判断的时候,Wraith在原地站开了架势,反手抡至身后的空气刃尖在芽衣愈渐强烈的熟悉感里微微下沉。在前进中,以微曲下压的左膝为支撑,右腿使力向前弓,利用腰身的扭转施力,带动刀刃从下方舞空而上,抵挡住芽衣随手模拟出的下挥。
她在分心应对中迅速回忆了一遍刚才的招式。最初的记忆有些久远,那是在她还是孩子的时候,她的父亲大人曾同她讲解过另外几家分支的情景。再后来,是成年的她也曾主动在天命的图书馆里对照研究的回忆。看着Wraith的剑招,她断定这是留存在德国北辰道场里的剑技。
有芽衣配合着接下打太刀的一职后,两人开始在书房中由最初的“妙剑”开始,空气了一把被称作“高上极意五点之形”的剑技。
“看,你家一刀流。”
“那叫北辰一刀流。”
纠正完Wraith孩子气的胡来,芽衣的脸上露出了微妙的表情。但她下意识避免了去探究这个“能嘴炮绝不会动粗的文化人”突然学武的理由。
“你在抓住意境这方面做的很好,所以还算有点花架子。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到底是使不出什么效果的。”
捏了捏Wraith缺乏锻炼的下臂,她朝前走了几步,摆出了同样的动作。四周的气流似乎都在呼吸间汇聚到了她手中,流转出一把无形的太刀。为了不破坏什么,芽衣刻意只用上一丁点的剑意。然而同样的招式,在她的手下舞出了更为玄妙的轨迹。这位浴血奋战过的年轻战士比武馆内上了年纪的老师范更懂得剑技中的杀、活之道。
守命为活,斩敌为杀。
少女剑士在生死中辩证,于人世浮沉中求索,她的剑注定是那为众生而生的守护之剑。
“这才是北辰一刀流。”
这才是雷电芽衣。
她的心声与芽衣的话语一同响起,各自沉寂。
“还学了什么?”
在芽衣问出口之后,Wraith像报菜名似的把她会的那些剑术麻溜地抖了出来。从太刀四十三本之形,转入五行之形,最后是之前二人共演的高上极意五点之形。
没有过多的浮躁,并非是为了炫耀,只是在同眼前的人分享她的变化。
“唉,仅仅半载时间哪能够速成啊。就够来得急在剑术之外再练了点强身健体的柔术。”
准确地说,她在康复训练后,首先接触的就是柔术。直到被打到身体协调了不少,才能够握得起剑。
听得自己未提拔刀术的学习,芽衣摇了摇头。
“不学无术。对剑士来说拔刀、出剑缺一不可。”
Wraith也知道,就自己工作的性质来说,会更加适合侧重自卫与暗杀的拔刀术。芽衣不会没有意识到这点,只是没提罢了。可她又不单纯是为了自己而学,于是有些被动的拔刀术便被划出了考虑范围。如果芽衣主动说让她去学,那她会考虑增加练习。但芽衣只是提起,她也就继续按自己原先的计划来。
“我又不是剑士。”
“也是。”
“我是猛男。”
说完就改变成了在道馆里学剑时的体型,比起她本身要魁梧上不少,却也并未到她嘴上提的那什么肌肉猛男的程度。像是为了配合原有的身高,她没有过多造假,略偏清瘦的那种少年人体型。这使得雷电芽衣并不需要特意去仰视她。
“我说过的吧。你再乱变。我就砍死你。”
“嘿嘿。这不是还有脸嘛。”
“可你几时有过脸?”
“过分了啊雷电芽衣。你不能因为自己吃饱了就不知道饿汉子饥。我本人这样好的一张皮相,当主都差点让我………去跟他学习里之型嘞。”
“可你还没学。”
“等我回去就学。”
Wraith想,她目前只是学了些道场内公开的剑术,而更为深奥的秘传如果就此放过,也太亏了些。如果能用钱感化人心自然是不错。就怕她们那师范和雷电芽衣一样顽固不化,那时也只能是能骗到多少是多少了。
毕竟,入赘是不可能入赘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答应的。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没敢提这个乌龙。
而芽衣则是赞同她的说法,剑道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既然Wraith做出了选择,那花费时间在学习上自然也是理所当然。况且一脉剑技的精妙之处都被纳入不表于世的名为里之型的秘传里。如果那边愿意将其传授给Wraith,倒也是好事。只是她隐约听着有什么不对劲。
在沉默里,芽衣像是抓到了什么。靠着那点灵光迅速理清现有的线索后,她看向Wraith的目光变得深沉了些许。
“说起来我有点在意。”
“什么?”
“你居然会不知道我也有免许皆传?”
“知道啊。”
“那你还会舍近求远?直接让我来教你不好吗?”
如果她不是去德国,又或是去了另一边远东。或许就不会顺手接了那个搅乱欧洲局势的任务。
在此之前,雷电芽衣真的没考虑过Wraith也会有死亡的可能。这个多智近妖的魔女光靠精明世故和千变万化就能让人忽略了她缺乏战力的短板。哪怕芽衣明明比谁都清楚,在蛮不讲理的绝对实力面前,Wraith的技能就只是投机取巧的小把戏。就如同那人的代号,作为幽灵,一旦遭受了猛烈的阳光,消散就成了很自然又轻易的事。甚至连成佛这样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哪怕那更该被判定为人间蒸发。
芽衣在Wraith安排好的剧本里习惯了从无度索取到被动接受。这使得她在得知噩耗的第一时间就能回忆起Wraith说过的那些话。于是从最初的恍惚里冷静下来之后,她还能是现在的雷电芽衣。她不会沉溺于在诘责自己什么都没法做的情绪里,而是会先有条不紊做好自己手头的工作。在这份寻常的不自然里,芽衣隐约觉得这是因为Wraith刻意营造的角色形象让自己习惯了去不为她考虑什么。她的骚操作使其看上去如同不死身一样顽强,让人心安理得去接受那些不合常理。讽刺的是,当她无意间将双方处境对换后,却能下意识确信Wraith会二话不说赶到出事地点去找出雷电芽衣这个人。
她很平淡地等了三个月,然后看着相关记录从“下落不明”切换到“疑似死亡”。
但她仍旧没什么实感。她早就学会的“珍惜眼前人”在这个幽灵故意为之之下变得行不通。如果换成Wraith以外的所有人,她都会为对方担心上一阵。
第七个月的时候,那份档案被锁在了更高级的权限后面。
兴许是真的死了,也或许被卷进了更大的事件里。
她在一个下午茶里,破天荒地问出了口。
“德丽莎,Wraith死了吗?”
“联络过一次。留下“抽屉密码你猜猜看”几个字后又怎么也联系不上。我觉得没气死情报部全员之前她没那么容易死。”
成熟的主教头疼地数落着不着调的下属,视线却是往芽衣身上飘。在后者平静地搅拌红茶的银匙下得不到任何答案。
是没死,但估计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芽衣心想,这都开始交代怎么领遗产了。
这一年时间,芽衣意识到,好似她们在时间的流逝里对掉了立场,而且这种情绪又仅限于彼此。
问过德丽莎的那个下午,Wraith丢在床头柜抽屉里的一大堆银行卡在芽衣面前不再有秘密。她看着几个月前的取款记录,仍是不知生死。这种一无所知的带来的感觉让芽衣主动划了笔账,随手给了天命运营的几个慈善机构。
那庞大的金额应该是能够让Wraith这只鬼死去活来的程度吧。
可她还是没有回来。
一方的杳无音信将两人退回到了最初的那段一年只见得上寥寥几面的光景。却又交错了伪装。
可笑到让她觉得自己在被这个只会气人的幽灵所保护。
无心与刻意,荒诞得扰乱了情绪,在命运戏弄了谨慎后抽离出的空白令人无所适从。
她忽然就想起那天早上,这个人离开的时候。
“等我回来陪你过生日怎么样?”
“不需要。”
谁都没想到,漫不经心的敷衍会一语成谶。就像没人会猜到,Wraith的诸多密码与她有关。
那时,挂在脸上的假笑同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
——同此刻也没什么区别。
不需要……
确认了自己真实的想法后。
“你以后可以和我学。”
芽衣抛出了提议。
Wraith的笑容被芽衣的话语动摇出一瞬的错愕,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轻飘飘的,看不出什么份量。
在她心里,虽然由雷电女士手把手教导这个提议的确是很让人心动,真的那么做了,估计本就密集的日程又会变得更加窒息。本就是为了分担才去学的……
——Wraith自认是不会做给她平添劳累的蠢事。
所以这想法她不会老实地去和雷电芽衣说,毕竟后者只要认定了,那说了也是不会听的。
“喊你师父?你是还嫌我们的关系不够刺激吗?”
“…………………”
看着被怼到沉默的小情人,她上前一步拉了拉芽衣的垂下的衣袖。
“师父父,不要嘛~”
回应她恶趣味的是芽衣点在她额头的食指。
“只知道胡闹。”
“看来小朋友的心理素质已经提高了不少。”
她一边打着趣,一边放松地把额头抵在芽衣的肩上。两手老老实实地贴着腰侧,在身后十指交叉。
“那也敌不过你的没脸没皮。说起来,你以前对班长也是这个恶心样子吗?”
“符华吗?”
经芽衣这么一说,Wraith想起刚刚的确有把父的发音恶心成了第二声。一但由这腻歪的称呼联想那位严肃的故人。她就觉得好笑,像是一次性调戏了一把圣僧和神女。十足的成就感令她哈哈大笑了起来。清瘦的身体一抖一抖的样子在芽衣眼里活像个神经病。
“不,我可不敢。她就像颗没有情趣的木鱼,敲了也只会是老和尚念经。”
Wraith不留情面地损起了那个在梦里也不放过她的好友。却是无意识地把芽衣搂得更紧了些。
“可你不总损我也没什么情趣吗?”
“你不一样。”
她说完抬起头,对上芽衣的眼睛后先是笑了一笑,才继续开口。
“你没有是因为你不想,而她是压根不会。好像一碗白开水,没什么味道。”
她说的是煞有其事,将脱罪的本事自然发挥。却又少见的不是为了她自己。
“而且吧,她这人可讨厌了。你是没看到。她当年公事公办起来就使唤我当情报工具人,以权谋私的时候又只晓得喊我救她的小…”
她看着雷电芽衣,一时得意忘形差点忘记能让这两人牵挂的是同一个女孩。为了不让自己找罪受,她只得谄笑着硬生生将“情人”两个字憋了回去。
“小什么?”
“小…妹妹?”
“哦~你的嘴里还能吐出小妹妹三个字呢,我还以为你又开口闭口小情人呢。”
“有的有的。说起来,你看,你是不是也算我的小妹妹?”在Wraith眨动的睫毛里,芽衣回应了她一个寒光四射的微笑,眉眼盈盈似新月,让后者很是受用。
“Wraith。你这是想我喊你姐姐?”
“听上去特别色情。”她下意识评价完后立即展现出强烈的求生欲。
“当然你喊什么我都爱听。”
“阿姨也爱?”
“你喊得出口的话。毕竟这听上去更色了。”
“你脑子里除了好色还能有点别的词吗?”
“那…禁忌背德?”
雷电芽衣看着她那不正经的样子,心下确定了Wraith的确是她见过的最气人的混蛋。
“想让我喊你姐姐,你得先告诉你到底多大。”
“………………呀,你怎么可以问一位淑女的妙龄呢。”
“你是淑女吗?”
似乎不久前自称猛男的人并不是她一般。却不想Wraith故意扭曲到了别的意思上。
“那情妇更不可以暴露年龄了呀,我的小金主~”
她们不是恋人,不过是床伴间的各取所需罢了。
—这层意思清清楚楚地被Wraith摊在脸上。
过度的无所谓让雷电芽衣的情绪打进了一团棉花云里。
这个女人总是在玩世不恭的态度里刻意地保持着那浅浅的距离感。清醒得近乎冷漠。那不似神州古诗里的忧郁凄凉,她俩更适合用“醉时相交欢,醒后各分散。”来形容。
也正是因着戏子恩客这样近乎无情的淡然,将二人这份扭曲的关系变得不再如同世俗眼光里的那样压抑、沉重。
欲浓似酒,却也淡泊如水。
芽衣在这份淡漠里俯下身子,鬓角上的紫色长发从滑落,她抬手,用食指将其勾回耳后。
如果哪天Wraith觉得累了………
看着不断放大的浅笑眉眼,她这样想道。
那就放她走吧。
【—第六章—】
“Wraith,你不会还是……”
异常敏感的身体让芽衣忍不住起了疑心。
“闭…嘴,小情人。”
她沉沉的嗓音里压抑着春意,略有不满地咬上了芽衣的锁骨。在并未用多大力气,却异常滚烫的唇齿下,芽衣的吐息被她勾动。但到底是武斗派,她单手撑着身子,另一只手足够锁住Wraith那企图围魏救赵的爪子,将其牢牢地摁在小腹上。
“你难不成还想听我告诉你我上过多少人吗?”
“我现在想听听多少人服务过你。”
“…………雷电芽衣,你别把你的睿智放在这种时候。”
她刻意用日语加重了睿智二字。可芽衣却当没听见她的揶揄一般。看着那个不着调的家伙在交锋中破天荒避开了视线,一瞬便意识到了猫腻。
“有几个?”
“您难得上次位能不能痛快点?您把十年磨一剑当斗地主呢?”
“几个?”
“你永远别想从一个情报王牌嘴里拷问到什么,我情报部永不为虏。”
芽衣俯身贴在她耳边继续问道。
“几、个?”
“像我这样风流的美少女从不回头数取过几瓢水。”
“几?”
故意低沉的嗓音换来的是黑发女人迅猛的一个转头。她条件反射般地抬起身子,想以此避开她欲图落在侧脸的反击。但在唇部一闪而逝的温度里,她明白自己还是着了道。她有些恼地看着解开束缚后贼兮兮地坏笑着的Wraith。后者在同她笑的同时,抬起一根指头贴上了她的唇瓣。
“A secret makes a woman woman…”
“不说那我们歇了吧。”
她肘部一用力,无视Wraith婀娜多情的笑颜下因吃惊微微分开的双唇,在抽气声中毫不在乎似的平躺到了一边。
“裤子都脱了你……”
“洁癖。”
“洁你个鬼。倒是次次都是P。”
“次次都是~那看来我之前都太宠你了。这回你自己玩吧。”
“那要你干什么?”
黑发的女人没好气得强调了当中的动词。
却只得到了一句故作糊涂的回应。
“我看着呢。”
这话让情报部的王牌没法接。她一向对雷电芽衣在这方面的执拗很是头疼。明明憋得不行,但说不让碰就不让碰。有时逼急了还能给她丢地板上去。
其实按照Wraith的性格倒是没那么快认怂。可她在芽衣面前多年下来的习惯让她立马放下了所谓的矜持。反正她自认为这种东西两块钱可以甩卖掉一打。
“……你是第一个。”
在片刻的欲言又止中还是如实说了。虽然说这话让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然而她的确是在逢场作戏间,极尽手段规避着最后的那一道线。有时她也会不想维持这种可笑的坚持,反正她只是个毫无底线的暗部工具。贞节操守之流在她看来是毫无必要的腐朽条律,束缚着人类躯壳内的自由灵魂。但是,暗夜的幽灵更加不愿意将自己作为替代品被交付给别人,那就像是灵魂被触碰到一样令她本能厌恶。
在她神游的空档,身边的人用惯有的温婉轻声反问道。
“王牌?”
这话一说,她就知道雷电芽衣这是被她荼毒了,这才几年就会一语双关精准嘲讽了。
她笑着不去理会个中深意,漫不经心玩起了芽衣的长发。
“您心里的头牌位置都撑不下去了还牌呢。”
“不胜荣幸?”
“嘿,我这么说你也信?”
“可你有必要骗我吗?”
“这可说不准。你不用太相信我。”
没有信任,也就不从失望。不给人希望,也就谈不上绝望。
Wraith不想再见到雷电芽衣再一次绝望,无论是因为谁。
而芽衣不知道身边躺着的人心里是何想法。她只是很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只是不觉得你Wraith会在床上骗一个情妇?”
说完就见Wraith迅速伸过手来揉乱了她的头发。
“傻。情妇不就是在床上才好骗吗?只有未经人世的小孩子才相信什么海誓山盟。看得多了,就会明白,那不过是一场场金风玉露相逢的戏码。哪天这戏不想演了,也就断了。”
她冲芽衣露出她惯用的微笑,虚虚实实,难究真假。
“就看个人的活怎么样了。”
在四目相对中,她的不着调点燃了芽衣心底某处压抑着的暴虐。
于是她用了些力,翻身将这个极力卖弄风情的女人压制住,却在她坦然的蓝绿色双瞳里头一次看清自己的倒影。
她不知道这清澄是否也是伪装的一环。相识十年,她自觉从未看清Wraith。这个女人像是一个幽灵一般,哪怕感受得到存在,却也接触不到心底。她甚至无法从天命的档案中查到有关Wraith的信息。据说,这位精英以继续卖给天命作交易,让主教毁掉了那些资料。也有说是上一任主教抹去了相关信息。Wraith似乎能和所有人成为朋友,却闲少有人知道这人完整的过去。
但也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在那次事件之后的三年里变得近似于随叫随到,有求必应。仿佛她卖身的不是天命,而是那个沉默寡言的雷电芽衣。
这又算什么?
她想起Wraith曾陪她一起在伦敦西区看过的那场剧目。
在舞台上渐入高潮的剧情中,身穿黑色风衣的黑发女人不顾观影礼节,幼稚地戳了戳她的手臂后慵懒地将整个身子滩了过来,凑在她耳边浅笑轻语。
“是不是和我们很像?在伪装游戏下共同踏上了不归路。”
她的话语与第二句“Past the point of no return”一同结束。
“在虚假的幻影里,动了真情的那个注定要输的。”
芽衣偏过头,从舞台上溢出来的冷光反射在蓝绿色的宝石里,像是夜色里的游动萤火虫。这一联想让她不自觉抓了把爆米花拍到这张讨厌的嘴上。
不,一点都不。Wraith既不会同幽闭迷宫中的魅影一般投入深情,也不会偏执到对自己做出什么伤害。
这么想着,芽衣就看见这人在被捂着大半张脸的情况下,依旧有余力还她一个挑衅的眼神。然后通过掌心传来的湿润触感,她发现这个幼稚的女人开始不要脸地舔那几粒贴在唇边的爆米花。
瞧,这个衣冠禽兽已经脸多到可以随便不要了。
在满员的座位区正中央的芽衣心想。
可总之比起魅影,她边上这个幽灵只是会举手之劳一般提供着所谓的“治疗服务”。
而她也不是什么需要人去拯救的娇花。
于是在单方面的挑逗中,芽衣收拢五指,变掌为爪,像是捏鸡仔似的下了点力道。为了不打扰周围的观众,她特意偏低了头,冲着挤眉弄眼的不良份子微笑着恐吓道。
“Wraith,你再搞事,我就把你这破脸捏爆。”
她们之间无所谓真,那自然谈不上真情。
芽衣的真情早已困在永不放弃的那抹白月光里——那个明媚的少女在最合适的年纪里带走了她全部的眷恋,以最决然的方式留她一人在回忆里将其不断完美、神化,最终无人能及。她对着月光憎恨自己的无力,渴求少女的回归,这份执念促使她疯狂成长。
然而Wraith的出现,无情地击碎了这实质为偏执的谎言。无论那是否出于爱,她的情感里逃不开对少女的欲求。但同时这个幽灵又让她窥见了希望,让她可以利用一个完美的替身来构筑一场幻梦。哪怕她明知在这神女生涯中,居处其中的并不是她那魂梦所牵。她心中的漏洞在一次次治疗中缩小,而人性在一场场沉沦中扩大。
但她又是知道的,其实自己那时就能够从梦中清醒。
雷电芽衣会借着月光在夜色中行路。但决定往哪走的,终究还是她自己。
“记得跟紧啊。”
“再走丢了就太可爱了。”
“这位大小姐要抓牢了哟?”
她如此一遍遍强调着,像是在哄孩子一般。
Wraith捧着一纸袋的小点心。以她的体能,走的很有些慢,却又像是配合快节奏的芽衣一样,稍微加快了速度。
在墨西哥街头欢乐的人海里,芽衣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和游客那一张张匆匆而过的面孔,留不住也记不住。只是从中感受到对生命的喜悦和祝福,这更加确信这是她此生要为之而战的美好。
而在其中,还是有道萤光。
还是有只不算强力的手掌紧贴着她那留下剑茧的左手掌心,亦如此前的日日夜夜,牢牢将她牵在手中。
却比入梦前所熟悉的手更加用力。
她俩之间的联系,却早就不再是假意。
Wraith想必也从蛛丝马迹里意识到什么。但两人在这几年里都装作没察觉似的默许着这个错误。
其实她们早该停止这个风流的激情游戏。可一个畏惧失去安慰,而另一个沉默着接受全部。于是她们于全剧终幕后仍然继续演戏,制造着交集。
随着慢慢撤下的伪装,这个毫不讲理的治疗居然真的在渐渐发挥着作用。
——来自满月的流银在被抽丝织绢,铺散了一地。刮去俗世杂念,单纯的蓝绿色调被变化多端的手法化作神奇,或浑厚,或轻盈。在倾注心力的层层罩染下终成长卷。
青绿山水里,色如宝石的明眸不偏不倚对上她从圆月上收回的目光。
“雷电芽衣,明明你自己才是最真实的月色。”
终于,在多年后的今天,在Wraith无意间吐露出的这句真话后,芽衣再一次邀她进行“深度治疗”。
“那还有治疗的必要吗?”
听到她主动要求撤去所有伪装,Wraith浅笑着抬手贴上她的额头。
“有没有必要,也总得让我试一试。”
她说着,伸手解开了Wraith衬衣领口的那枚扣子。
罗裳半褪,在佳人愈浓的浅笑间朱唇意暖。兰蕊麝香气冲融,登床抱入绮罗丛。
于是她得以发现这习惯的弱骨冰肌下秘封的乾坤。但这让人难以置信的怯雨羞云似又印证了Wraith滥情而不深情的行事风格。这份夜夜朝朝的离世漂浮化作一团气跑遍了全身上下后,融入芽衣胸中郁结的沉闷里。
我们这算什么?
芽衣忍不住想。
情?爱?欲?
亦或真的如她所说,是不归路上的共犯?
那是否在跨过所谓的门之后,就可以撇弃世俗里对与错的纠结?
对上这好似什么都明白的眼眸,沉闷变成了恼怒。气得芽衣在那看着就很瘦弱的腰掐了一把,没什么肉。
在她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去看Wraith冲自己露出那副无可奈何的笑容时,这人被松开的手却在这空档里将她滑落至额前的长发撩回耳后。
食指指腹轻贴着耳廓顺流而下,勾动心湖上的涟漪。
“傻不傻啊。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在Wraith如同和风一样的声音里,芽衣想到也是在那一日。当不经意间被祭典狂欢的人群冲散后,自己眼中的天地变得像是个被水流冲刷开的调色盘一样糟糕,里头各式的颜色冲撞着淡化掉一切,也模糊掉了她所熟悉的白发蓝瞳。那带来的窒息感迫她挣扎着急朝前抓去,却仍旧什么也抓不到。可突然涌上的绝望仅仅持续片刻功夫之后就像海浪一般退去。她努力朝前伸去的左手在周遭朦胧的一切事物中又确实清晰地被这个傻子迅速抓住拽上海面。而在一瞬留意到她眼中那丝惊恐的Wraith也忘记了演戏,第一次脱离了角色,借着另一个人的样貌无奈地笑着把她揽进自己怀里紧紧抱住。
在失而复得下,在铺满大地的万寿菊花香和烛光中游荡的柯巴香闯进鼻腔的时候,她抛下了东方人传统的矜持和对死亡的恐惧,在这个为死者而狂欢的佳节里,同并不是恋人的女人在小镇中央热烈地缠绵着彼此的气息。
突如其来的狂风骤雨也终会有平息的一刻。在那之后迎接她的是Wraith和风一般轻柔的安慰,拂去了一身的压力。
“我在。”
她说着,牵起两人紧握的手,将唇印回应在了芽衣的掌心。
或许那时起,只属于Wraith的声影就已经开始在广场上空鸟雀们的扑腾中通过两人紧扣的十指融进了雷电芽衣的习惯里。
想到这,芽衣鬼使神差地将左手手背贴上了这个共犯让人生厌的朱唇上,她俯身,在微阖着的温和碧波里亲吻上自己的掌心。
四目相对,一吻即分。
“我活怎么样?”
“神魂颠倒。”
“那你打算和我再演几个十年?”
“这得看你。”
“Wraith,你当真了对吗?”
单掌贴合着侧脸,指尖在她精致的轮廓线上细细摸索,有意勾起耳旁的几缕黑发。
“真真假假很重要吗?我觉得和你就这样也还行,没以前那么无聊了。”
只是那一晚她在欢度亡灵节的人群中忘情地回应着那一瞬动情的吻时,她们同其他恋人是一样的。
——当时Wraith烙印在她的眼中也并不是这个答案。
那双眼睛里游动着微光。
是时间消磨了她,还是自己折磨了她?
这出戏的女主角觉得二者都有。
“至少我想知道你是否能满足于当一辈子的替身?”
手指顺着脖颈而下,划过锁骨,停顿在肩头那道微微凸起的疤痕上。那是十年前的阴错阳差后她曾羞愤地想要同归于尽的证明。亦是这场闹剧的开始。
“我从来就没有满足过。”
在指尖的细细摩挲中,唯一配合她演这出戏的另一位主角如同当年一般坦然。
“但决定这件事的,是你。”
在轻柔却又坚定的声音里,她的目光平静而多情,消融了积在芽衣胸中的些许急躁。将她拉入无风无雨的归途。
“雷电芽衣。”
Wraith认真地将心里所求的名字念出。
“我爱你。”
出自她口中的爱意没什么重量,像是再寻常不过的玩笑。却又牵动芽衣灵魂里丝丝缕缕的柔软。那是柴米油盐的平生见到袅袅炊烟后的凝噎,是小跑在绵绵春雨中回首瞥见天晴后的宛然……
“你想要听我就说给你。可没兴趣了咱们就散。这场激情游戏结束后,谁也不用觉得亏欠了对方。倒也轻松。”
她说着拉起芽衣轻贴着她侧脸的手,在紫色流光中回吻上微颤的指尖。然后交出了一个发自心底的笑容。只要芽衣的真实想法,那她愿意用余生去成全。
“你平时都那么累了。在我面前,就别想太多。”
她不在乎坦白后是否会有什么改变。如同她所说过的,幽灵从来不在意所谓的海誓山盟或者纲常伦理。
她只不过是恰好在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里欠下了不深不浅的牵挂。
于是想着,在还能陪伴的日子里,让雷电芽衣这个人能有个安慰。
“这样就好。”
反正她的身份只会是情人。
———一个谈不上完美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