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桌的房间之外是一片古老的庭园。
永恒的黄昏辉光笼罩此处,透过庭园中苍郁斑斓的时间巨树,在粗糙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整个庭园就仿佛是长桌之间的侧院,其间似乎仅仅隔着一道石墙,在庭园中甚至能透过窗子约略看到长桌之间里面的景象。
事实上并非如此。
从长桌之间看不到这里,而从庭园中看到的长桌之间,可能来自于过去,也可能来自于未来,谢思凡甚至在这里看到过长桌上座无虚席的景象——虽说所有人的面目都模糊不清。
时序混乱的并不只有窗子另外一侧的房间,这个庭园本身也处在混乱的时间当中。在时间之流的微风中,巨树上不断飘落着虚幻如飞絮般的物事——这些是细碎的时间之影,其中包含着可能的世界片段,它们在落地前便消失不见,只留下如梦般的呓语在庭园中回响。
评议会当中的每一位都有着自己的世界,如裴苏蓝的“极暗天幕”,如邹海天的“穿彻隧界”,如艾奥米阿斯的“往世倒影”,如阿露雅的“妖精森林”,如巴弗梅伊的“鲜血城堡”,又如她自己的这处“时间庭园”。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这些评议会成员算是相当特殊的存在——依托着各自的世界,他们几乎能在这方天地抗衡外来的正神,千年以来,在他们手里被驱逐的外来神明难以计数。
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自从他们与月神在地球界层的代行者携手,封闭界层的空洞后,这个界层与其余的界层已是重新相互隔绝,即使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真神们也再难透过壁障向这里渗透力量。
凡人的纪元从此开始,神明的纪元从此而终……吗?
当然不会。
即使是在驱逐了这些神明之后,四神的影子依旧横亘于苍空。作为仅有的沐浴了太初之渊的存在,四神已成为了诸界层规则的一部分,他们的能力超脱了神明的层级,连最强大的真神也难以望其项背。这也就是为什么原质界层无法彻底摧毁,[[rb:为什么 > 织命书]]的残页能拥有那么多神奇的力量。
在时间巨木的树荫下,存在着一片石头废墟,这些废墟仿佛在时光的冲刷中成了断壁残垣,又仿佛在时间之初便是这副样子。废墟的表面摸起来比地上的石板更加粗糙,初时不觉,细细看去,才能意识到其表面的粗糙乃是因为雕琢了某些扭曲的环节。
此时此刻,废墟中正坐着两个女人,她们的身形样貌一般无二,但形容表情却截然不同。
谢思凡知道,她们都是自己,又都不是自己——一个是昔日逆着逃入了时间长河的影子,另外一个则是曾经追逐着影子的凡人。她们曾经在历史的长河中争斗、追逐,并最终合二为一,诞生出评议会千年的主持者和长桌永远的主人。
也就是深为魔物和诸神所恐惧着的永岁暴风。
自从那个凡人的她决定用自己的名字来称呼影子,现在的一切便已经注定。
“总算是能稍稍休息一下了。”先说话的谢思凡笑语盈盈,她一身靓丽的白色长裙,裙摆垫在凹凸起伏的废墟上,一双细嫩白皙的玉足正踏着扭曲的石雕,轻轻摇摆。
“分裂的感觉不太舒服呢,不过,这一次的游戏我还算尽兴,让我能有点自己的时间。”另一位谢思凡如此说着,她一身黑裙,形制与对方相差仿佛。
白衣的谢思凡心知肚明——她刚刚说到的事情,是指过去不久的所谓“永岁之约”。自“猎杀天穹”事件后,在本界层外窥视的魔神分身彻底“陨落”。若是按照原质界层的设定,新的魔神分身将会从影子中诞生,但在红神的帮助下,评议会很早之前就涉足了这一过程。于是影子成为了谢思凡的一部分,魔神分身未能诞生,留存于世的魔物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惶惶不可终日。
或许正是在这种心态之下,这些个魔物长老才想要放手一搏?不,是因为他们受了某个人的指示,才误以为他们有机会扭转永岁暴风的立场。
想到这里,两个谢思凡相视一笑。这些魔物长老大概完全想不到,它们以为困住了永岁暴风,却不知道用作监牢的小位面本就是庭园当中的时间之影,更加不知道它们接受的指示也是从此而来——魔神分身“陨落”后,原质界层的部分控制权其实已经转移到了影子的手里,或者说得更直接些,已经转移到了谢思凡本人的手里。这场赌局的双方从一开始就是她和她自己,她会如此施为纯粹是为了引出这些隐藏人世的高级魔物。
她和原质界层的特殊关系是她最大的秘密,即使是在评议会当中,也只有寥寥几人略有所知——毕竟评议会只是个松散的团体,所有人都有着各自的小秘密,除了“穿彻隧界”的主人邹海天之外,他们都很好地保持着对于各自秘密的距离。
“没想到红神的代行者最后会出现呢……”白衣的谢思凡呵呵笑道,“可惜这个舞台太过狭小,她也只能用投影过来……我以为,邹海天事后会抱怨几句,毕竟是我给他强行安排了戏份,才导致他多次离开穿彻隧界,被红神给注意到。”
“哼,”影子有些不以为然,像是对最后红神的出现颇为不喜,“米伽天和他关联那么深,在猎杀天穹之后本就有机会把他抓个正着,如果不是米伽天认为那种场合下缺乏意趣,邹海天怎么可能在她的眼皮下面从容离开?说到底,米伽天只是想在小树林里和他来一次久别重逢,是他自己要把他家的小辈引到那里去,以为在时间之影当中便能随意一些,却不想正中米伽天的下怀……”
听到影子直呼红神的名,谢思凡也不以为意。在这里,直呼红神的名字并不会引来对方的关注。
然而影子说完前面一段,又将矛头对准了她,“这种事情你明明和我一样清楚,却非要言及其他,继续摆你那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在你们的世界里,这就叫做虚伪吧?”
谢思凡颜色不改地说:“在我们的世界里,归功于人,归误于己,这可是叫做善良的呢。倒是你,在我们的世界里呆了这么久,却依旧不曾明白么?”
在这千年当中,类似的对话已经重复了不知多少次,每次都是由影子挑起,但最后哑口无言的也往往是她这一方。事实上,随着二者合二为一的时间越来越长,她们彼此间心意相通的程度也是越来越高,这样的对话逐渐变成了彼此都知道对方答案的自问自答。
影子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总而言之,这次是‘我’赢了。”谢思凡如此说道。
“是我赢了,”影子强调着,随后脸上露出标志性的促狭笑容,“你难道忘记了吗?自己在那个虚假的城市里面都经历了什么?”
“只是些有趣的小游戏罢了。”白衣的谢思凡也是有样学样地促狭一笑,对影子的话完全不以为意。
“只是小游戏而已?”影子调侃道,“不知道是谁食髓知味,之后又回去了一次呢。”
“食髓知味谈不上,”谢思凡随意地说,“只是感觉……这个男人还挺有趣罢了。”
紧接着,谢思凡瞥了眼旁边的影子,“你之前说过,要把这个舞台准备得有趣一点,所以需要向我隐瞒一些事情——这个虚假世界里的男人就是你准备的?”
影子神秘一笑,一副任君猜测的样子。
虽然她没有正面回答,但最了解自己的毕竟还是自己,谢思凡心中已经是有了答案。
谢思凡笑道:“你可真是坏透了,放着自己正牌的眷属不管,居然更青睐一个虚构的人物。”
影子也言笑晏晏地回击道:“可比不上你呢,明明身为地位崇高的长桌之主,却愿意去做这个虚构人物的胶衣性奴。”
这次谢思凡的脸上终于浮现起了丝缕的红晕。她一边嗔怪着看了对方一眼,一边感慨着还是自己最清楚自己的嗜好品性。
“我觉得很可惜呢,”影子亦是一笑,故意自顾自地说起话来,“因为我那些无能眷属过于焦躁,还以为凭着它们的手段真的能赢下这一场‘永岁之约’,后来乱打乱撞,加上红神和邹海天的胡乱介入,把我原本的剧本弄得一塌糊涂。”
说到这里,她却故意拉长了声音,“我还有好多有意思的玩法没有弄出来呢……”
“好了,猜也猜得到你又有什么坏点子了。”谢思凡笑骂着说。
“这可不是坏点子呢。”影子便促狭笑道,“只是你得立下约定,不提前醒来,这样才能玩到最后,才能让你心满意足呢。”
谢思凡终于动容了,先前冰洁如玉的脸庞上如今竟浮起了些许媚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