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就像是一场突发的噩梦,来的毫无征兆,去的却又悄无声息,不过噩梦消退之后,可能随之而来的会是另一个噩梦,这就是李再安目前的真实感受。
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李再安就发现自己仍旧呆在水里,不过已经不是那个充满旖旎的浴缸了,而是一个阴暗的水牢。
浸没到胸口位置的污水惨绿中带着点黑,水面上还漂浮着密密麻麻如同芝麻一般的小虫子。
吸一口气,只感觉气味恶臭难闻,令人作呕,当然,这只是最初时的感受,时间一长,鼻子的嗅觉都迟钝了,也感觉不出什么来了。
离着李再安不到两米远的另一侧,一个不知名的倒霉鬼背靠牢壁挺立在那,露出水面的胸口以上位置完好无缺,甚至脸上那种恐惧、惊骇的表情都清晰可见。
只是稍微搅动一下水面,就能看到他水面以下的身体都消失了,只剩下森森白骨,那一根根发乌的肋骨,令人看了毛骨悚然──这是水面那种小虫子制造的杰作,虫子名为“甘纳乌”,具体代表了什么李再安也不明白,这是给他送饭的人说的。
甘纳乌是一种食肉的两栖虫,生活在亚马逊丛林的沼泽里,它们叮咬动物的时候,会像蚊子一样释放一种神经毒素,让动物感觉不到丝毫的痛楚,但如果这倒霉的动物在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长了,就会被甘纳乌侵蚀的仅剩一副骨架。
从醒来到现在,李再安已经在这该死的水牢里呆了将近三天了,这三天里,他一秒钟都不敢睡,每隔一段时间,就得忍住恶心,将身子从上到下的打扫一遍,将那些附着上来的小虫子扫掉。
天知道对面那位倒霉的老兄坚持了多久,反正李再安是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不管最后是累死还是被这些虫子吞噬了,总之是一个死,不出意外的话,是躲不过去的。
死倒是无所谓,这玩意李再安早就看透了,不说人生自古谁无死之类的豪情壮语,至少自从走上这条路以来,他就等于是走上悬崖了,至于说是脚朝下摔死还是头朝下摔死,不过就是形式上的差别罢了,本质上没啥区别。
现在真正让李再安感觉懊恼的,是他算错了一点,那就是高估了哥伦比亚那些毒贩的忍耐力,自认为可以有一个同他们面对面交涉的机会,可谁成想这些家伙竟然连见他一面的耐性都没有,就打算这么整死他。
没错,李再安相信能把他从旅店里绑架出来并关进这水牢的,铁定就是那些潜藏在丛林中的毒贩、游击队,他也相信这些家伙定然知道他的来历,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做太多的戒备,毕竟他原本就是要来跟这些家伙见面的。
若是早知道会出现眼下这样局面,他宁可做殊死一搏。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世上就不存在百分之百能够兑现的计划,李再安暗自发誓,如果这次能有机会活着走出去,将来绝不再把最终成事的选择权交到别人手里。
或许是因为抱着必死的信念吧,李再安的心里很平静,连着几天,那个唯一在他面前出现过的黑人小伙子送饭过来的时候,尽管饭菜比狗食强不了多少,他还是照吃不误,而且吃的很香甜。
黑人小伙子只负责给他送饭,连着三天的时候,很少跟他说上一句话,因此,当今天又听到头顶有声音传来的时候,李再安也没有多想,只是等着那个小塑胶篮子从上面垂下来,然后他可以吃些东西,补充一下消耗过多的体力。
不过今天的情况显然有些特殊,李再安在极度的困倦中没有等到篮子垂下来,反倒听到一阵儿铁器碰撞所发出的叮当脆响,片刻之后,还没等他抬头看一眼,就觉得早已麻木的肋下一阵儿肉紧,紧接着,他整个人便缓缓的从水牢里升起来。
在水牢里呆了三天,时刻被死亡的威胁所围,再加上三天不眠不休,精神与肉体上的双重折磨早就令李再安处在虚脱的边缘了,被人从水里拖起的时候,他甚至连牢外有些什么人都顾上看,整个人便因为绷紧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而昏迷过去。
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当李再安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一张松软的大床上,床边挂着厚厚的蚊帐,看不到外面的情况,隐约中可以听到有人声从远处传来,像是在吆喝又像是士兵在训练。
蚊帐里充斥着一种类似强酸的难闻气温,李再安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这才发现气味竟然来自自己的身上,从胸口以下,大半个身子上都涂抹着一种乌中带绿的油状物,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应该是用来治疗虫子咬伤的。
活动一下手脚,感觉不到有什么痛感,想来身上的伤势应该不重。
李再安坐着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撩开蚊帐。
蚊帐外面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咋看上去像是个库房。
四壁都是木质结构的,就是用一根根大腿粗细的木梁垒砌起来的。
右侧墙壁上挂着一个简陋的黑板,黑板上方贴了几张人物像,从左到右依次数过去,分别是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和毛泽东。
而黑板上则写着一段西班牙文,翻译过来是:“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最后的缀语是:我们伟大的革命理论导师、世界无产阶级兄弟的指路明灯,毛泽东同志。
说实话,如果不是清楚的知道自己身处南美哥伦比亚,李再安甚至怀疑自己是穿越到文革时期的中国大陆。
在哥伦比亚南部的亚马逊丛林里,竟然看到这些红色宣传标语,难免会让人感觉很诡异。
其实再细想,这也没什么,哥伦比亚的绝大部分游击队都出身于哥伦比亚共产党,而哥伦比亚共产党与尼泊尔共产党一样,都是信奉毛主义的,他们崇拜的就是毛泽东。
尽管国内不承认,实际上在76年之前,毛泽东思想的确是作为一种意识形态持续不断对外输出的,本质上这种输出与伊朗搞的那些差不多。
在共产主义的整套理论体系中:
马克思主义提供的理论依据,它讨论的是世界观,是方法论,是辩证法;
列宁主义提供的是一个成功范例,它等于是对马克思主义观点的论证,告诉人们这条路能走得通,是可行的;
毛泽东思想提供的则是武装斗争的经验,从论持久战到论游击战,再到人民战争理论、农村包围城市,说的更直白一些,它提供的是一种如何使用暴力的理论,所以战斗性很强。
因此,将毛主义奉为经典的组织,大部分都极富战斗性,不妥协,不屈服,做事情不择手段。
比如说: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秘鲁的光辉道路,菲律宾的新人民军,日本的赤军,荷兰的红色曙光、柬埔寨的红色高棉……这样的例子太多了,就连印度也深受这方面的困扰,活跃在其境内的三大毛主义组织,以各种形式的武装袭击涤荡着大半个印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中印之间难以达成互信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从床上下来,李再安四处打量,想要找出一条裤子穿上,他现在就像是阿凡达里的外星人,而且还是没穿衣服的那种,形象实在有失观瞻,尤其是两腿间那根大肉棒,软软地垂了下来。
床边一个粗糙的木质小柜上倒是迭放着一身衣服,是军装迷彩服,簇新簇新的,李再安瞅见了,再看看自己身上涂抹的药膏,想着是不是应该先洗洗澡再说。
他心里正这么想着呢,门外有人大概是听到了动静,飞快的朝里面窥探一眼,在李再安还没看清对方是男是女的时候,又缩了回去,紧跟着就是一阵儿脚步声飞快的远去。
没一会工夫,两个穿着迷彩军装的女孩一人提着一个水桶走进来,两个女孩长得都不赖,尤其是腰间扎着武装带,把修长的身材绷得更显苗条。
见两个女孩提着水进来,李再安就知道是给自己梳洗的,尽管浑身上下一丝未着,他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羞赧的,大大方方的站在屋子中间,让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兵给他清洗身上的药膏。
药膏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成的,能不能治伤不太清楚,但对呵护皮肤真的很有效果,药膏洗下去,从上往下一看,呵,整个的白了一层,就连该长毛的地方都清洁溜溜的。
好不容易清洗完了,两个女兵又帮着他把那身军装穿上,最后,其中一个才冷冰冰的说道:“跟我们走,将军要见你。”
“将军?”李再安嘴里嘀咕一句,在他前身的记忆中,将军这个词怎么也得是军区首长才能配得上的,至于哥伦比亚这地方,所有游击队的武装加到一起,估计都没国内最小的一个军区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