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天堂先行者（序章）

　　无意义的征战耗费了大量的资源，资源，人类一切争夺的起点。人类需要无穷无尽的资源来满足自己的贪欲，然而，无论是他人的忍耐还是自然的承载，终究是有限的——而且有限得可怜。

　　 “让我们去往虚拟世界吧！”无数媒体的无数窗口，都在给这样的宣传推波助澜。从报纸、电视、网页到生活中任何张贴海报的版面，“梅家族”真是耗费了血本。梅家族，对了，还有世界上其他一些名字颇长的什么家族，这些战后掌控了大量资源的巨头们，总算愿意为全人类谋一条出路了——他们要整合世界上所有的资源，建造一个能共全世界所有人的意识生活其中的虚拟世界。在虚拟世界中，资源问题将不复存在——任何人都可以仅凭念想构建出属于自己的小世界。心想事成——无穷无尽的享乐，朋友！这将是属于全人类的电子天堂。现实——配给制的、强制劳动的、严密监管的反乌托邦的社会；以及重污染的、满目疮痍的、匮乏贫瘠的战后世界，是那么的令人痛恨和排斥。任何一个人类，都在这种催人泪下的鼓舞中加倍努力地工作。只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新一期的入选名单上，就能立刻摆脱这被地球战后联合政府编码的过度劳役的肉体，将自己的意识、思想或者灵魂——爱怎么说怎么说吧，升入电子天堂。

　　 电子天堂机组工程已经进行了七十多期，还没有进入天堂的人寥寥无几。负责进行机组维护的自律机器人于两个月前首次超过了现存人类总数。剩下的这些倒霉蛋儿只需要再建一个标准规模的机组，就能完全容纳所有的人了。（让我们为在等待期间去世的可怜人表示惋惜）不过，并不是所有的机组都是按照标准规模建造的，至少，一期工程的机组就十分的袖珍。

　　 时间倒回到电子天堂一期工程完工。一期工程的机组比实验型机组要正式了许多，然而能耗与规模仍然十分有限——因为这是给“天堂先行者”制造的小型机组，仅仅为了容纳各大家族的核心成员而建。他们将率先逃离苦闷的现实世界，拥抱天堂的美好。“二期工程正在测试中，不日将开放新的名额。”

　　 “欢迎来到，人类的未来！”平原上的女子双手一张，各种灌木团团而起，一座精美的花园就这么出现了。女人双臂一扬，身上轻薄的织物随之轻轻拉起，吸附着身体的皮肤，勾勒出令人遐想的弧度。而这些植物也随着这样的动作被猛然拔高，变成了郁郁葱葱的迷人雨林，女人也从花园的贵妇化身雨林中的精灵，多了几分神秘的气息。她垂下双手，抚掌轻拍，于是遮天蔽日的丛林也纷纷倒下，华美庄严的建筑拔地而起。女人的头顶也已经不是明媚的自然风情，而是通明的灯光。此刻她置身现代风格的会议室中，整个人的气质也为之一变，让人终于意识到在此处大显神通的不是中世纪的沙龙贵妇，也不是奇幻世界的神秘种族，更非神仙妖魔之属，她是梅家的实际掌控者，是战后世界政府的幕后操纵者之一。

　　 会议室里的人几乎清一色的男性——除了“梅女士”之外，只剩下一个，达娜小姐，世界政府的主席，推举到台面的吉祥物——这些人都是各大家族的家主，或者说，实际控制人。他们有的身患重病，急需进入“天堂”寻求永生；有的是要确保自己对新世界的继续控制；有的贪图享乐，脑满肠肥，一刻也等不及天堂的生活；有的在长期政治斗争中过度敏感，害怕自己被其他家族排挤出局。总之，所有显赫重要家族的家主（还有若干亲密随从）在反复商议中成为了一期名单的成员，顺带还有那位花瓶主席小姐，用来安抚政府职员。

　　 他们微笑着看向会议桌的主席台——达娜小姐正坐在这里，身边则是梅女士。刚刚梅女士的演示不过是一杯利口酒，他们心照不宣地等待正餐的到来。

　　 注意到大家的视线，达娜小姐紧张地开口了。她已经十分熟悉这样的视线，是在各种各样的会议上，各方等待她开口的视线。然而现在不一样，她并没有在之前得到过家族的授意，要她以何种方式主持会议——她甚至根本想不到进入“天堂”还有一场会议等着她！她以为在意识传输之后自己就会进入乐园，像刚才梅女士演示的那样自由嬉戏了。然而她现在显然没有这种自由——大家也没有，都在梅女士构筑的会议室中，遵循着现实世界的法则。

　　 她支支吾吾地表达了自己的疑虑。她扭头求助似的望向梅小姐，表示自己根本不知道进入电子天堂之后还有什么是“需要”去做的，希望她能让各位都进入自己的“小世界”中去。

　　 梅小姐优雅地勾起了嘴角，看得出来她是真的高兴。

　　 “随心所欲地改变世界，满足自己的每一个想法，这种构想真是太迷人了。很抱歉，这样的权限不可能授予每一个人——甚至只能授予很少的人。”她意有所指地用眼神扫过在坐的各位家主，家主们也回以感激而高贵的微笑。“等到全世界的人都进入电子天堂，能源的开采也就停止了。机组仅靠太阳能、风能之类的维持运转。而显然，维持每一个人的思维运算就十分耗能了，更别提读取他们的想法并一一实现。只能说，即使是在虚拟世界，能源仍然是有限的。亲爱的达娜小姐，很遗憾，我们不打算给您这样的授权。”

　　 达娜小姐终于意识到，家主们的微笑与默契中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然而已经晚了，她不得不继续听下去。“我，当然，在座的各位都是如此，一直以来感谢您的辛勤付出。在未来仅有的几次‘虚拟天堂’与外界的新闻发布会中，您仍然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您对于美好天堂的享受与赞美，当然会如实汇报给现实世界，促成全人类向着天堂的目标奔去。”

　　 梅女士站起身，双手虚捧，一顶华美的王冠出现在手上。然而下一秒，王冠就变成了别的什么可怖之物，一团柔软的血肉正被梅女士捧起，垂下的一根根触手富有活力地轻轻摆动着，像是什么诡异的风铃。她能看清着图血肉的外皮中透露出的跳动的血管，充满弹性的肉质从梅女士的指缝中可爱地溢出少许。达娜小姐想逃避，想尖叫，然而她像是雕像一般，做不了任何的事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晃神，会议室变成了贵族气息浓厚的贵族厅堂，自己正坐在坚硬但高贵的椅子上，诸位家主都穿着礼服坐在两侧，梅女士正在身侧捧着王冠为她加冕。王冠还是那个王冠，就好像本来就没有什么血肉触手。但是达娜已经没法欺骗自己，她知道这不过是梅女士的一念之间罢了。

　　 王冠轻轻扣在了达娜小姐的头上。触感就是一个沉重的环。然而，还没等到名为“意外”的感觉正式生发出来，头上的触感就变了。还是那团血肉，轻柔但坚定地包裹着她的头顶。触手紧贴着她的后脑勺，钻着她的耳朵与脊柱。她突然感觉不到天灵盖的存在，仿佛自己的大脑已经有了独立的感觉，正和头上的血肉融为一体。当触手的前端从耳廓钻入时，她感受到一种痛彻心扉的快感，她从未感觉如此躁动，希望触手钻得再疼一些。然而这种疯狂稍纵即逝，她又感觉不到自己双耳处触手的触感了，只感觉无数个美人的双唇正亲吻着自己的头颅，无数个美人的双唇正轻含着自己的耳廓，无数个美人的舌头正舔舐着自己的耳朵深处。这些口腔的吮吸感逐渐传来。她感到自己头颅之中的一切都酥麻麻地从双耳流出，不仅颅腔中传来了刻入骨髓的麻痒感，这些东西从耳朵流出时，也摩擦着自己耳道中舒服的地方。糟糕的还有自己的嘴巴，正在无意识的吮吸着，可能是因为头顶的血肉已经和大脑融为一体，所以在身体控制上出现了错乱吧。吮吸的节奏和耳道摩擦的感受逐渐同步，给了达娜美好的错觉，仿佛是自己在吮吸着自己一样。她的眼泪与口水下流地流淌着，意识若有若无地觉察出自己的丑态，时而引导着快感与本能，时而又做了它们的奴隶。

　　 “达娜小姐太辛苦了。让她好好地放松一下吧。”梅女士转身面向诸位家主。“这么一个小小的节目，希望能让大家满意愉快。”注意到大家脸上淫邪的笑容，梅女士的嘴角上扬得更加明显。“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学习行为是在研究用程序计算代替大脑思考的过程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大家想一想，能源是如此的有限，以至于无法满足全体人类，也无法满足为‘我们’忠心工作的政府雇员……那它会不会紧缺到，无法满足‘我’可爱天真的诸位友人呢？”

　　 家主们在梅女士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已经猜到了一个无法接受的事实，然而此刻他们什么也做不了。转瞬之间，他们已经见不到彼此，自己坐在一个单独的房间之中。只有梅女士的声音不断传来。

　　 “按照我们之前约定的那样，各位依照自己曾经的发言权，折算成运算力不等的新世界‘股份’，虽然我不能给你们一一兑现了，不过它们始终都记在账上。我注意到大家在进入虚拟天堂时都按照自己的想法为自己塑造了理想的形象——不过不太符合我的喜好，所以给大家做了点修改。祝大家在天堂过得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