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云楼上,清风雅间,一道道美酒佳肴端上了桌,而小桌之上,却只坐着宁王与吕松两人,即便琴无缺适才一曲惊人,可既然她自称是这位“秦公子”的家仆,按照规矩,便该退居身后,将空间留给两位正主。
“秦公子,恕本王冒昧,本王久居燕京,却是看不出秦公子是出自哪位高人门下?”宁王满脸微笑,看上去倒也一团和气。
吕松微微咂舌,反应倒也不慢:“山村野夫罢了,入不得王爷法眼的。”
宁王对此倒也不觉意外,目光朝着吕松身后的琴无缺瞄了一眼,笑道:“若一山村野夫便能有如此琴艺之书童,那我满朝名士,岂不都成了沽名钓誉?”
吕松尴尬一笑,看似谦恭,可对自家身份却是只字不提,这宁王虽是亲王,可天子脚下自然也不会太过跋扈,何况他二人武艺均是不凡,若真动起手来,全身而退倒也不难。
果然,宁王见他久久不语便放下了打探的心思,抱起酒杯轻饮了一口道:“秦公子可知,本王今日来这广云楼所为何意?”
吕松心中自是早有猜测,这宁王早有风流之名,来这京都最大的花楼为个清倌人梳拢难道还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宁王倒也不会等他多猜,直言道:“近日闻得我皇兄忧心国事难以安眠,我又听说这位云些姑娘琴艺高绝,连那宫中乐师也自愧不如,我便想着将她领会府中稍加调教,过几日趁着我皇兄寿诞献上此女,聊表心意。若真能让我皇兄安眠稳睡,也算是社稷之福了。”
吕松微微凝目,宁王这话虽是不可尽信,但也道出了他心中的几分疑虑,天子尚无子嗣,宁、齐二王如今争斗不休,这寿诞献礼虽是小事,可若能搏得圣心便是大事,他今夜闹出的动静越大,他日传到天子耳中便越显得殷勤。
“实不相瞒,今日本王来此却是为了云些姑娘,可今日既然秦公子得胜,那本自也不会强求。”宁王言笑一片和善,只是看向吕松身后琴无缺的目光略微现出一丝诡异:“只是本王今日瞧秦公子身边这位实在喜欢,动了惜才之心,若秦公子肯割爱,本王必当重谢,金银财宝、美姬娇妾全都不在话下。”
“这……”吕松闻言自是想要拒绝,可还未待他开口,身后的琴无缺却是突然站了起来:“王爷、公子,我瞧你们喝酒也有些无趣,不如我给你们奏上一曲如何?”
“啊?”
还不待两人反应,琴无缺便已从自己的布兜里掏出了古琴,也不用高台琴座,便只寻着一处角落长桌将琴放好,十指一挥,曲声便从那琴弦之上悠然响起,甚是动人。
然而就在宁王与众侍从闭目听曲,沉浸在这琴声中时,吕松听到的,却是另外一道语声。
“喂,小跟班,听得到吗?”
吕松瞳孔一凝,瞬间变得脸色古怪,他与琴无缺相伴一路,自然听得出这是她的声音。
“我想了一下,你可以答应他的。”琴无缺美目一闪,十指间挥舞出阵阵琴波,直击吕松心弦。
“他位高权重的,咱们也不好得罪,正好你把我送出去,找机会问问他关于吕家的事,我回头偷偷溜走,咱们这两天把吕家的事情办完就走,他也奈何不了我们。”
吕松犹自沉吟,琴无缺的琴声却是已经停了,宁王等一干人慢慢回过神来,自是少不得一番赞美,可寒暄完毕,宁王的眼神不由变得古怪了起来,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吕松不发一言,脸上的笑容也隐约间变得有些飘忽不定。
“哈哈,既是王爷喜欢,那秦某怎敢不从。”吕松权衡一二,终究是应了下来,琴无缺既是念隐门的峰主,脱身定是不在话下,既是如此,若是能换来吕家的消息倒也不错。
果然,宁王听了这话立时面露喜色,回头朝着正自收琴的琴无缺瞧了一眼,语声欢喜:“既是如此,那本王便多谢秦公子的好意。”
吕松见他心情大好,当机提出条件:“只不过在下却有一事相求。”
“哦?”宁王刚要点头,可抬眼却发现吕松目光飘忽,面色倒是郑重了起来,朝着左右吩咐道:“你们先带他下去,我与秦公子单独聊两句。”
“是。”
左右既退,吕松露出苦笑:“实不相瞒王爷,在下此次来京,是为了打听一桩案子。”
宁王沉吟不语,犹自端起一只酒杯,也不去饮,只拿在手中把玩,似乎在等着吕松的下文。
“礼部员外郎吕海阔锒铛入狱,可除了外界相传的妄议国储,似乎更有私通摩尼教之事,不知是真是假?”
宁王深思片刻,却是不答反问:“却不知秦公子与这吕家是何关系?”
吕松闻言略有警醒,脑中一转便有了主意:“吕家自诩清高,早年便害得我家破人亡,如今听闻吕家之事,便是为了瞧一瞧这贼人的下场。”
“……”宁王又是一番深思沉吟,好半晌才拿定了主意,朝着吕松言道:“也罢,今日既然秦兄割爱,本王也便如实相告。大理寺搜查吕府时,确是搜出了与摩尼教有关的黑石,吕家,翻不了身了。”
“……”吕松略微皱眉,可言语间却是装作切齿模样:“想不到这吕海阔胆大包天,居然敢与摩尼教勾结。”
宁王抬头瞧了他一眼,嘴上继续说道:“倒也未必。”
“哦?”
“吕海阔的为人本王是知道的,自诩清流,胆小怕事,要说敢勾结魔教,我是不信的。”
“那此案?”
“上个月里,齐王大寿,给六部不少官员下了帖,可礼部之中,唯有他吕海阔推脱不去,据说当日齐王暴怒,在席间直言他吕海阔道貌岸然,不识好歹。”
吕松闻言脑中顿时“嗡”的一响,心中暗道原来如此,吕海阔性情他自是了解,如非得罪了齐王这等权贵,又怎么会被人无中生有,落得如此下场。
“既如此,秦某便放心了,若能亲眼见他身首异处,秦某定拜谢王爷今日坦言之恩。”
“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谈不上什么恩惠,何况,我还得了你这一位天大的人情。”宁王笑着站起身来:“今夜甚欢,本该与秦公子再多饮几杯,可今夜又是秦公子与云些姑娘的良辰吉日,我便不再叨扰了,他日有暇,定当不醉不归。”
“多谢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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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莺燕争俏,正是风流飘香时。
吕松自雅间走出,厅中的宾客已约莫少了七八成,云些姑娘的丫鬟早已恭候多时,一见吕松便欢喜的将他迎入后院,那里,才是他今夜的归宿。
云些的闺阁显然早有布置,一入房中便有清莹淡香扑鼻,走进几步,却见那满是红绸贵料的大床上坐着一位头戴艳红盖头的婀娜少女。
吕松一时间倒也有些无措,他久居山野,别说青楼狎妓,便是与女子相处的经验都少,如今被琴无缺一番胡闹,竟要与这位云些姑娘共处一室。
“奴家云些拜见郎君。”还未等吕松开口,那闻得开门动静的少女便已从大床上站起了身,仍旧披着红盖,身躯一伏,轻轻朝吕松行了个礼。
“你……”吕松言语间有些吞吐,挤了半天才道:“莫要如此。”
闻听此言,云些微微一愕,随即又道:“郎君此言何意?”
吕松倒也不打算瞒她:“实不相瞒,今日之事乃我那……我那朋友胡闹,不想,不想竟是扰了姑娘的大事,实在罪过。”
“……”云些闻言却是一言不发,可吕松低头之时,却能瞧见那艳红盖头微微起伏,却瞧不清她此刻脸色。
“云些姑娘?”吕松轻唤了一声。
突然,云些那盖头微微一昂,却听得云些语带哭腔的问道:“公子既是嫌弃云些蒲柳之姿,又何必入我房中。”
“不是不是……”吕松连连摆手:“云些姑娘自然是极美的,便是这世上我见过的女子中,姑娘也能排在个……”吕松本意安抚,原打算说她美艳无双,是他生平所见最美,可话一出口,脑海中不由得又闪过几道身影,雍容美艳的岳青烟、神仙缥缈的剑无暇,还有刚才还女扮男装的琴无缺,这几位都是这世上一等一的女子,云些虽是才貌上佳,可毕竟年幼,与自己也是初识,相比之下便少了几分神韵气质。
而想到神韵气质,吕松脑海中不禁拂过一道曼妙身影,倚楼轻憩,淡看风雨,此生所见,或许也只有她才当得起神韵第一。
“你……你……”哪知吕松这一顿,更让云些气急落泪,头顶上的盖头不知何时滑落下来,直露出那张早已哭得梨花带雨的清丽面容。
“你,你别哭啊……”吕松也知自己一时失言,连忙解释道:“我那朋友……也是好意,她也是爱琴之人,见那老头琴艺稀疏便能将你赢下,心中不忿,这才下场,可她又……又……”说到此处,吕松却又吞吐起来,琴无缺女扮男装之事可大可小,与这云些说多了反而不好。
“呜……”哪知云些这回哭声更厉,连头都埋进了枕头里:“云些自知福薄,配不上郎君与令友,既如此,郎君便请便吧。”
“姑娘误会了,”见她如此痛哭,吕松更觉失言,又想起宁王先前的话语,这便解释道:“姑娘切莫妄自菲薄,今夜本该是那老乐师得胜,姑娘被宁王收入府中,适才听宁王所言,他仰慕姑娘琴艺,有意将姑娘送入宫中,若不是我等打扰,他日,便是我等配不上姑娘了。”
“哎……”听吕松如此一说,云些的哭声明显稀疏了许多,却见她缓缓坐起,长叹一声道:“郎君坦言相告,足见是光明磊落之人,是云些失态了。”
“没有,没有,你不哭便好了。”吕松见她有所好转,心中稍稍安定了许多。
“郎君那位好友,是位姑娘吧?”可吕松没想到云些的下一句,便直接道出了琴无缺的伪装。
“啊……”
“公子莫要隐瞒,云些虽是没见过多少市面,可对妆容之事也算精研,她,瞒不过我。”
“……”吕松苦笑,只得承认:“姑娘猜得不错,她也正因此才拒了姑娘。”
“我不怨她,”云些言语间有些落寞,语声之中隐有哀愁:“云些福薄,自幼家中遭难,五岁便入了贱籍,幸而幼时得遇一位琴师,与琴结缘,才有了如今的名声,云些不敢奢求嫁入高门,只盼着能觅得一处安稳便好。”
吕松听她自述身世,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怜爱之心,他虽出身吕家,可却因庶子身份不受父兄喜爱,幼年遭遇变故离家出走,若不是遇到了岳家和念隐门等一干善心之人,只怕如今还不如眼前这位云些姑娘。
虽是辞别在即,但吕松仍旧有些于心不忍,小声问道:“姑娘,恕在下冒昧,却不知姑娘日后……有何打算?”
云些抬头看了一眼吕松,轻声回道:“按照规矩,女子梳拢之日后可歇息一天,而后便与寻常姐妹无异,既是青楼,便该开门接客,至于打算,无非是攒点银钱,他日为自己赎身便是。”
“赎身……”吕松听得她这番言语不由得心中怅然,尤其是那句“开门接客”更是让人惋惜,脑海稍稍闪过几分念头,可随即又面露苦色。
云些见他表情,倒也猜到他七八分心思,连忙说道:“公子莫要为了云些之事烦恼,这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强求不得,云些有琴为伴,也是三生幸事了。”
吕松微微顿首,似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云些姑娘既是与琴有缘,我那位朋友想必不会坐视不管,在下此行身负重任,若此间事了,自当为姑娘赎身。”
“公子……此言当真?”云些俏目圆睁,眼神里莫名的多了几分期许,她虽对吕松不甚了解,但察言观色也能瞧出他秉性温良,更有那位琴艺通达的女子与他为伍,心中对他更有了几分笃定。
“嗯,姑娘若是愿意,可在此楼中等候三日,三日之后,吕松定带着赎金前来。”
“……”云些闻言顿时一阵欣喜,身子几乎便要跪倒,吕松见状连忙将她扶起:“不必,不必如此。”
“云些拜谢公子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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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深沉,已是三更时分,吕松蹑步而行,于这燕京府邸房檐之上来回穿梭,不过多时,便到了与琴无缺约定的地方:刑部大牢。
琴无缺依旧是男装打扮,只是神色之间多了几分怨气,见着吕松走来,连忙张嘴斥道:“那老贼真不是个东西。”
“嗯?”吕松闻言不禁有些好奇。
“看他在广云楼里规规矩矩的,却没想到一回府便着人给我送来一碗参茶,好在姑奶奶我跟着二师姐学了几分试毒的本事,要不然还真着了他的道了。”
吕松面露疑惑:“莫非他早看出了你的装扮?”
“鬼才知道?”琴无缺继续骂道:“不是都说这些个权贵人家还有些那……那种嗜好吗?”
“……”吕松一时无言,琴无缺所言倒也不假,燕京权贵之中男风横行,琴无缺这一身打扮清秀俊美,说不定便对了那位好色王爷的雅好。
更何况琴无缺的乔装也并非完美,云些尚能瞧出,要瞒过色名昭著多年的宁王,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不过这位好色王爷怕是万万没有想到,区区一位“书童”,竟会是念隐门下的琴峰峰主,要不是与皇家牵连密切,这琴无缺还真说不准会在宁王府大闹一场,一想起来时自己那间化作灰烬的小屋吕松便不由得浑身一抖,连带着望向琴无缺的眼神都变得敬畏了许多。
“既然已经查出了与齐王有关,那我们去寻齐王便是,来这刑部大牢做什么?”琴无缺收回话题,指着远处的大牢提出质疑。
“齐王那边自然要去,但绝非现在,兹事体大,我想去找他问个清楚。”
“他?吕海阔?”
吕松缓缓点头:“无论如何,他深陷其中,总该问问他的,即便是百口莫辩,但若能回忆出几条线索,也能让我们有迹可循。”
“也对,”琴无缺认真的耸了耸脑袋,可目光却是朝着远处的大牢望了一眼,随即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那你,打算怎么进去?”
吕松早有准备:“这外头看守想来到了困倦之时,我们轻功潜入,只要进得里间将门关上,余下的看守打晕便是。”
“嘿,不必如此麻烦。”哪知琴无缺嘿嘿一笑,直将那支布巾裹着的长琴取出,五指轻扫,古琴却是离奇的未发一声,而吕松目光所及,却是一道青色气波朝着大牢外的几名看守打了过去,只不过几息的功夫,那七八名看守尽皆瘫倒在地,仿佛中了蒙汗药一般呼呼大睡。
“愣着干嘛,走啊。”还不待吕松有所反应,琴无缺便一把将他拉起,就这么大摇大摆的朝着牢门走去。
“神技!”吕松脑海只不断闪过这一概念,先前识得这琴无缺,只道是精于内息,功法高深,能以琴音伤人,可今日的她,先是琴曲夺魁、后又琴音传话、如今琴波一起,所到之处人尽昏睡,这等神乎其神的技艺简直让人瞠目结舌,叹为观止。
“难怪老门主会让她来!”
二人一路顺畅,不多时便行至大牢底层,按南明律,底层看押的大多是通敌叛国之徒,而吕海阔因私通魔教入狱,全家上下尽皆押运至此。
吕松靠近之时,吕家男丁大多已经睡下,吕海阔作为首犯独处一室,此刻却是对着牢笼上方的一处小窗默默凝视,浑身上下血污一片,显然是酷刑之下心志已近彷徨。
吕松瞧得此景,心中一时百感交集,眼前男人一向自诩清高,在朝之时一向谨言慎行,当年为了平息祸端保住自己,竟是连亲生儿女都忍心断送,如此谨慎了一辈子,可没想到如今落得个如此下场。
“何人?”突然,吕家男丁之中冒出一道呼声,吕松定睛一看,却是那位自小与他不睦的大哥吕岁,而随着他这一记高呼,本就惊惶难眠的一众族人全都醒转了过来。
“松哥儿?”然而就在众人惶惶不安之时,又有人瞧出了吕松面貌,虽是离家多年,可终归是血浓于水,吕家上下立时围至牢门附近,眼见得那黑衣之下的吕松真容,不由得发出阵阵欢呼:
“松哥儿,您可算回来啦!”
“是松哥儿,松哥儿是来救我们的?”
“松哥儿,松哥儿……”
吕家遭难,满门入狱,这群惶惶不安的亲族这些时日自是寝食难安,唯恐哪日便被举家脱去菜市口斩首示众,而此刻吕松前来,自是成了他们心中的救命稻草,一时间自是痛哭流涕,哀嚎连连,若不是琴无缺早将这牢房看守弄晕,只怕此时吕松也只能落荒而逃了。
然而面对这诸多亲族哭喊,吕松却是脸色冷漠,他目光一扫,却见着众人之中,唯有自己那两位哥哥目光躲闪,似乎是不愿面对自己。
“大哥哥,四哥哥,好久不见。”
见吕松主动问起,大哥吕岁、四哥吕寒只得抬头应声:“你……六弟,你真是来救我们的?”
还不待吕松应答,另一间屋子却是传来动静。
“松儿,当真是你?”
这声音对吕松而言自是再熟悉不过,吕海阔虽是待他不好,但终究是亲生父亲,幼时勤学苦读,争气出头,为的不就是让这位心中“慈父”多看一眼?
但经历了十年前“诀裂”一事,此番相见,心中隔阂又哪里能轻易消除。
“是我。”吕松淡淡回应,只一句便让牢中众亲族的欢呼戛然而止,吕松身位庶子老么,亲娘早逝,自小便和亲姐相依为命,而吕家这一众嫡亲兄姐自是瞧不上他们这一房庶出,平日就多有奚落、欺负,在那次“决裂”之事里,甚至冷嘲热讽、推波助澜,于吕松而言早已是全无亲恩之情。
如此关系,他又怎可能相救?更何况,他一介早年扫地出门的庶子,如今又有何能力相救?
“你……你是如何进来的?”吕海阔正要疾步靠拢,可腰身才动便扯着伤口,立时疼得嘶叫起来,吕松见状于心不忍,也便朝着吕海阔走进几步,可一想起当日“决裂”之言,吕松便又向后退了一步,语声冷漠道:“吕大人还是关心些自己的案情更要紧吧。”
“……”吕海阔闻言一愕,脸上一时间神色有些复杂。
然而吕松继续言道:“我此行前来,是受高人指派,撤查有关摩尼教一事,我对吕家知之甚深,知道你干不出勾结魔教的事情,这便来问个究竟。”
“高人?”吕海阔不禁有些疑惑,忽的想起什么,伸头朝着牢外看了几眼,却是根本未能发觉看守踪迹,这才相信几分,可他刚想开口,却突然噎住,他苦读圣贤,尊崇父子尊卑,先前还能因心中惦念流露出几分真情,可如今要他向吕松汇报案情,那岂不是子审父乱了纲常。
“我为官一任,自觉问心无愧,天子圣明,定会早日还我吕家清白。”
“好一句问心无愧!”吕松却是丝毫不留情面,言语间多少带着讥讽:“事关魔教,天子震怒,令吕家满门下狱,你若执迷不悟,你这些年所守护的吕家清誉、族人前程便都成了最大的笑话,试问九泉之下,你还能问心无愧吗?”
“……”吕海阔被他这一声质问,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面如枯槁,身形佝偻,目光涣散,嘴角一遍遍的低声叱骂:“逆子……逆子……”
“父亲……”见吕海阔犹自执迷,长子吕岁却是呼喊起来:“父亲,既有一线希望,父亲莫要为了一时意气而置我们……我们……”言辞之间已是泣不成声。
“罢了,”半晌之后,吕海阔长叹一声,抬眼朝吕松望去,言语落寞:“你想问些什么?”
…………
约莫半个时辰,吕松探问了近半月以来吕家的人际往来。
上到吕海阔同僚宴饮,下到吕家老小走街串户,除了未赴齐王那次宴请被齐王当众骂了两句外,便再没有了可疑之处。
“那齐王平日宴饮,我向来也是不去的,我听说那日齐王也不过是吃醉了酒多言了两句,他平日里眼高于顶,又哪里会将我这礼部小官放在眼里。”
吕松缓缓摇头:“国储之事干系体大,平日不动你,或许是不想打破平衡,而如今局势愈发紧张,你既要保持中立,他也可拿你开刀,以此震慑旁人。”
吕海阔默默不语,良久之后才发出一声叹息:“若真是齐王要害我,我吕家,恐怕在劫难逃了。”说着又朝着吕松望来,憔悴的脸色里多少现出一丝温情:“若是事不可违,你便早些离开这里,莫要受了牵连。”
吕松嘴角略微抽动,终是不再出言讥讽,转身便道:“你们好生活着,我定然想办法救你等出来。”言罢便要朝着牢外走去,可才行一步,吕海阔却是突然唤了一声:“松儿,你……你也去看看你娘你姐她们吧。”
“她不是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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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早过,但宁王府中此刻却灯火通明,府中侍卫、家仆纷纷手持火把在各大院子里穿梭寻找,俱都是一副惶恐模样。
“废物!”
宁王书房之中,宁王猛地一掀,直将桌上的茶盏挥扫在地,直吓得一众跪在地上的家仆浑身颤抖:
“偌大的宁王府,守备、家仆近千人,便这样让一个女人活生生的丢了,莫非她是庙里钻出的神仙不成?”
原来早在广云楼里,宁王便已瞧出了琴无缺的女子身份,此番回府,便立即派人送了迷汤过去,为以防万一,甚至还抽调了一路侍卫过去把手,可没想到很快便有侍卫来报,这女人,竟是在屋子里凭空消失了!
“找,再去找!”宁王厉声咆哮,此时所显露的气质已与广云楼里的谦和有礼判若两人。
“禀王爷,丁四求见。”
宁王闻言这才收起了怒容,转身就着茶座坐下,朝着身边丫鬟扫了一眼,丫鬟识趣退出书房,而早在书房外恭候的一位黑衣人则缓缓起身,朝着书房走进。
“丁四拜见王爷。”
宁王缓缓点头,可语声依旧冷漠:“查得如何?”
“果然不出王爷所料。”
“哦?”
“吕海阔一家早年有一对庶出姐弟,因得罪了麓王家的小霸王,姐姐被人收房纳妾,弟弟被赶出家门,从此再无来往。”丁四说到此处,不由得朝宁王看了一眼,见他面色稍有好转,这才继续道:“据吕家下人透露,这位庶子,单名一个松字。”
“吕松?秦松!”宁王稍稍咀嚼,眼里精光一闪,嘴角莫名翘起,露出一道诡异笑容:“丁四,吕家的案子如何了?”
“回王爷,今日晚间大理寺的批文已经到了刑部,据说是十日后吕氏满门问斩!”
“哼,”宁王又是一声冷哼,随即便拿起纸笔迅速写下一张便笺:“你去跑一趟大理寺。”
丁四接过便笺,低头一看,却见着上书一行小字:吕家私通摩尼罪大恶极,我意改判为三日后行刑,以正国法,至于女子,充入教坊司以遵教化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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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平麓王府。
世子萧琅与岳家家主的婚事倒也并未太过声张,赈灾之事虽已近尾声,但两家也不宜太过声张,便只邀了各自亲族于麓王府宴饮,二人拜过了麓王,大礼也便成了。
萧岳二人早在平山小县时便已有了夫妻之实,此番大婚倒也并未太过惫懒,才不过一日,萧琅便被邀入书房,听着季星奎讲述近日朝中要闻。
“此番赈灾朝中一片叫好,也算解了天子的一大心病,可听说前不久公主与天子大闹了一场,惹得天子重病,倒是让齐、宁二王借题发挥,各自笼络了不少势力。”
“如今燕京局势复杂,好在我麓王府远在东平,要不然还真凶险万分。”
“据说前不久,礼部员外郎吕海阔家中发现了一批摩尼教黑石,天子便以妄论国储的由头判他全家入狱。”
“吕海阔?”萧琅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可是二弟家那位的……”
季星奎缓缓点头:“正是。”
“那我麓王府?”
“世子放心,玠哥儿那位早年便与吕家断了关系,这些年也从未往来,吕海阔入狱之后也未曾对人提起此事,断不会有所牵连。”
“哎,想不到他那年做的荒唐事,到头来还是救了人家一命,”萧琅想到此节不禁微微摇头:“那位倾墨小姐我见过一次,无论气质还是才学都是上乘,虽是庶女,但也是不该沦为妾室的……”
季星奎微微一笑,却是不做言语,他深知萧琅脾性,虽是风流年少,但却用情专一,自有了如今的世子妃后,对旁的女子最多不过是欣赏、赞誉而已。
“对了,她还有个弟弟,叫……”萧琅正自回忆,可一瞬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得极为复杂。
“是他,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突然,萧琅猛地站起身来,朝着书房外的小厮唤道:“快,备马,叫上徐东山随我一道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