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陈旧的木板门长年不修,被推开总会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虽对方已然有意放轻动作,但在寂静的晚上还是尤为清晰。
姬墨舒连忙深吸一口气,趁机闭上了双眼,没了视觉以后听觉就会最大程度的放大,她竖着耳朵仔细听着身后的动静,太过安静甚至还能听到因为突如其来之人搅动空气而形成的气流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逼近身后,魏孝义显然也感受到了,身体不自主绷紧蜷缩,她无声拍了拍示意她安心。
这时,身后的气息已至脑后,似乎还能感受到对方近在咫尺的温热呼吸。
如芒在背的感觉瞬间笼罩所有感官,哪怕看不见,但是却依旧能感受到一股异样的寒意逼近后心,趁着这个机会,她悄无声息睁开一条眼缝。
微弱的月光下,有个影子倒映在宽厚的床帏上,隐隐约约能看出是一把刀样的东西。
手起。
她心中默念数字。
刀落。
时机到了。
刀锋泛着玄铁的冷意逼近脑袋,姬墨舒找准时机抓住早已准备好的木枕往后一挡,挡住刀刃的同时她又拿起另一包沙土趁机一甩。
“唔。”
“孝义,快走。”
黑衣人没想到这家伙居然醒着,见一击不成遂又吹哨呼唤同伴,这时对方却又忽然扬起了什么东西,一个躲闪不及眼睛被洒个正着,顿时只能捂着眼睛发出难受的嘶鸣。
姬墨舒找准机会拉着魏孝义夺门而出,刚刚冲出房间便听到自上方传来的布料摩擦声,片刻之后,她们便让十几个黑衣人团团围住。
黑衣人皆手持长刀,露出一双无情冷漠的双眸,不发一言,对着她们就是劈头盖脸的砍。
姬墨舒自嘲一笑,苏娘的部下可真是看得起她,杀她居然雇了十几个杀手,真是世间独一份呢,不过此时来得正好。
她大呼一声,“影子。”
影卫们显然比这群黑衣人更专业,眨眼的功夫便都冒了出来与十几个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机会来了。姬墨舒拉着魏孝义立刻往早已商定好的路线逃窜。
魏孝义几乎全程都没法反应过来,大脑一片空白。
方才她没看错的话姬墨舒叫了声影子后便冒出来几个身手了得的侍卫,居然硬生生拦住了十几个杀手。
所以,这便是姬墨舒需要想方设法脱身的缘故?
竟是有人在暗中监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与此同时,刘安在不远处把一切都看在眼底,双拳紧握,眼中早已肃杀一片。
“影卫。”
虽然猜到姬墨舒可能会是皇帝安插在苏家的人,可毕竟那只是猜疑,今夜她特意雇佣了十几位杀手就是为了逼姬墨舒暴露,而方才暴露的影卫应证了她的猜测,证据确凿。
影卫不同于御前侍卫,那是隶属于皇帝一人的侍卫,姬墨舒果然是皇帝的人,还好她留了一手。
注视着姬墨舒逃窜的背影,刘安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阴笑,“没想到吧姬墨舒,你自以为你是螳螂,却不知我才是黄雀,我也留了一手。”只见她挥挥手,身后的暗处便多了一队衙役,早已准备待命,“她已然没有影卫保护,把她抓回来,抓不到便就地格杀。”
“是。”
衙役们跟随着刘安直扑姬墨舒逃窜的方向,姬墨舒很快便听到马蹄铁撞击地面的声音渐渐逼近。
“墨舒姐姐,还真让你料到了,果真还有一手。”魏孝义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火把把天际照亮,依稀可见茫茫人马。
“别看了,赶紧逃,不然被抓到就是死路一条。”姬墨舒顾不上看,她只能拼尽全力拉着魏孝义跑。
青州的土路十分泥泞脏污,她们又故意往小巷子钻,很快身上便沾染了污泥,发丝凌乱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在马蹄声几乎要踏上她们的心尖时总算是摸到了预定的巷子,姬墨舒与魏孝义摸爬滚打一头钻进去,力竭之际欲要倒地,下一刻发软的身体却被人扶住了。
是顾婉约。
顾不上说话,刚刚站稳没几息巷子的入口便再次传来了马蹄声,顾婉约连忙把准备好的包袱塞到姬墨舒怀里,随后拉着两人往墙下的狗洞就是一钻。
刘安带着青州所有衙役直接把这一带围住,可姬墨舒也是狡猾,仿佛知道该往哪里走一般,躲在这些错综复杂的小巷子中宛如无能鼠辈,虽不能反击却逃跑能力一流,总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四处窜动,衙役们不得已只能下马一点点缩小包围圈进行围困。
见此,刘安心生疑虑,为何姬墨舒对这一带这么熟悉?
情况似乎不对劲。
终于,临近黎明时分,她成功把人逼到了一处破庙内。
两人是被硬生生追到力竭再也跑不动才被抓住的,揭开面纱,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刘安大惊失色。
眼前的人那里是姬墨舒与魏孝义,是两个陌生的青年女子,瘦弱干瘪,皮肤黝黑,显然是青州本地人。
糟了。
“中计了,竟是调虎离山之计,快,快通知那边的人,她估摸着已然去那边了。”刘安心头一阵慌乱,姬墨舒太狡猾了,居然还备了一手。
“是。”
青州的势力瞬间骚动起来,县衙所有人都被惊动了,等到张勇得知的时候天已然快亮,而姬墨舒与魏孝义也顺利逃到城北蕉岭下方的那片密林里。
她们剧烈的喘着粗气,昨夜调开刘安后便一直往这边逃,丝毫不敢稍作停留,不仅怕衙役找来,也怕影子们会找来,若是让影子们找到她做的一切便都功亏一篑。
姬墨舒喘了几口气,感激道,“婉约,这次谢谢你了,你快回去罢,只是你可能会因我受到牵连。”此次她暗渡陈仓,刘安等人发现中计估计会怀疑顾婉约。
“不碍事,就算是报你之前会试的恩,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若是没有你那番话许是我也没法高中进士,会试的时候便说好我欠你一次的,这下算两清了。”顾婉约倒也阔达,会试前夕姬墨舒的一番话确实算救了她,不然她永远都只会是那个自视卑微的顾婉约。
反正也没有证据证明是她参与了这次的逃跑行动,况且,她也希望姬墨舒真的能调查清楚,这事关她以后的选择。
“好,既然你是这般想的我便放心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走了。”姬墨舒点点头,算是接受了顾婉约的帮助。
“走罢,等你的好消息。”
“嗯,保重。”
短暂拜别顾婉约,姬墨舒带着魏孝义前往城北的蕉岭。
据顾婉约说两月前县衙组织过一批灾民前往城北蕉岭以工代赈,说是修缮一个新的粮仓,可青州这么点粮食修缮新的粮仓干嘛?
相反若是青州真窝藏了粮食那肯定需要大量人手搬运,不管那批劳工是用来做什么的,至少城北蕉岭肯定有鬼。
密林深处树木丛生,为了掩人耳目她们不能走道路,只能在树丛间穿梭,实在是考验体力。
看着身边气喘吁吁的魏孝义,自小锦衣玉食的小姑娘现在不着粉黛花簪,却灰头土脸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她心中有愧,总觉得她没有照顾好魏孝义,有失姐姐的职责。
向来心思简单的她轻易就把想法写在脸上。
魏孝义抹了把脸上的脏污,白了她一眼,“快走罢。”
心思被看穿的姬墨舒有点窘迫,她讪讪的敛起心思继续前行。
其实说来也是奇怪,魏孝义虽是头一次经历险境,却一点都不害怕,甚至为此还有点兴奋。
或许这都是因着姬墨舒在,虽然这人身子柔弱不算强壮,身手也不怎么好,但就如同苏娘一般,姬墨舒身上的那股异样的责任感总能给人十足的安全感。
黎明时分,她们顺利抵达了蕉岭下方。
“墨舒姐姐,果真如你所料,蕉岭上有动静,看来真的藏了东西呢。”魏孝义见蕉岭上方的人影略显骚动,遂戏谑道。
“其实也就确保万无一失,他们若是没有动静兴许我还觉得那上头没有东西,有动静倒是省事了。”姬墨舒把顾婉约给的包袱打开,里面有两套衣物,看起来像是劳工的衣服,她把一套递给魏孝义,另一套则自己穿上。
“墨舒姐姐,你太狡猾了。”魏孝义打趣道。
“兵不厌诈嘛。”
姬墨舒笑的很轻松,借着黎明的微光她快速往蕉岭上方跑去,魏孝义见此也快速换上劳工的衣服跟上。
不出一个时辰,她们来到半山腰的位置,这时天际已然泛着霞光,天快亮了。
林间依稀可见成片的屋舍,看起来是给劳工临时居住的寝室。
此时四下无人,可听见寂静的屋舍内渐渐传来人的骚动声,偶尔能听到林间传来的几声清脆鸟鸣,应该是劳工起床准备去上工的时候了。
机会正好,她们躲在外头,在劳工们集体去上工时趁机混迹其中。
劳工人数果然不少,熙熙攘攘的人群宛如成群蚂蚁,分不清你我,环境恶劣。
这里天元与坤泽都有,不分男女老少,大到二三十岁的壮年人,小到甚至只有十一二岁的少儿。
劳工们大多都长的瘦弱干瘪,面目沧桑,一眼就能瞧见都是寻常百姓,想必也就是顾婉约说的灾民。
二人走着走着,忽然被一个姑娘叫住。
“欸?你们看着好面生呀,你们是?”
说话的是一位同样年纪小小的姑娘,年岁约莫与姬墨舒一般大,皮肤黝黑,干瘪的身体好似一竹竿,正巧罩在宽松的劳工服下,瘦削的身子与宽松的服装给人一种宛如风筝的错觉,仿佛风稍微大一点就能把她放到天上去。
姬墨舒与魏孝义停下来,好奇的打量着走到跟前的姑娘。
姑娘是位坤泽,黑漆马虎似瘦猴,面容枯瘦,但眼睛却滴溜溜的宛如潭水般明亮深邃,里面带着懵懂的探究,让人很难想象这样一双眼出自一劳工。
“额,我们是这里上工的劳工。”姬墨舒胡乱编着谎话。
劳工?
小姑娘的视线在姬墨舒身上打量了遍,随后又看向魏孝义,“都是劳工?”她的语气透着一丝狐疑,姬墨舒与魏孝义虽然瘦弱,但长的白白净净,与一众劳工格格不入。
“额,我们是新来的嘛,家道中落,为了生计我们姐妹二人也只能出来做点活计了。”姬墨舒忙解释道,脸不红心不跳,总觉得与苏娘呆久了她也就可以心无旁骛的说胡话。
“原来如此。”小姑娘明白过来,顿时有点惋惜,“这里做活有点苦,你们没做过苦活要当心些,不然身体怕是吃不消。”
“知道了,我们会当心的,只是我们初次前来,不知这里是做什么活计?若是太苦的话改日我便把妹妹送回去了。”姬墨舒趁机套话。
“不算多累,上面修缮粮仓,每日就是开采一些石料与木材,还有搬运东西,坤辈的话活计会少一些。对了,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呢?”
“我们是顾家姐妹,你叫我顾大姐,叫她顾小妹就好。”姬墨舒眸子转了转,有搬运东西,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粮食呢。
“我叫小渔,很高兴认识顾姐姐和顾妹妹,既是一起那便一同上去吧。”
“好呀,既然小渔也知道我们姊妹二人过来上工的情况,那可以与我们说说小渔的情况吗?为何也过来上工了?”
“好呀,我是青州本地人……”
年纪不大的姑娘家对认识到新朋友表现的十分开心,不禁夸夸其谈,似是平日里比较孤单,路上不停的手舞足蹈说着话,一股恨不得把毕生见闻都说出来的架势。
见此,姬墨舒与魏孝义便趁机了解青州真实的情况。
从小渔口中得知,去年上旬官府便决定要修缮一个新的粮仓,从去年九月份便招人动工,只是两月前因为青州水患的缘故多了许多灾民,据说官府难以负担安置灾民的赈灾款,便索性让每户灾民出一人以工代赈,小渔便是这以工代赈的灾民之一。
听到小渔的经历,不仅是姬墨舒,魏孝义都难免唏嘘。
每户出一人以工代赈说白了就是服劳役,劳役哪怕放到成年人身上都得蜕层皮,可小渔的年岁看起来与她们一般大,还是个坤泽,花一般的年纪却在这里充当苦力。
苦力说的好听点叫苦力,难听点就是畜力,把人当牲畜使。
姬墨舒不禁想到一个民间广为流传的故事,有道是秦皇暴政,征召全国壮劳力修筑长城抗击匈奴,导致孟姜女的郎君累死在长城上,孟姜女得知后跑到长城下哭的人神共愤,竟然一夜之间哭倒了长城。
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故事千年来让百姓为之感到悲悯,却不知故事其实是美化的结果,真实的情况正如此时的小渔一般,孟姜女很可能自己都在长城上服劳役,如此又如何能在郎君累死之后去哭倒长城呢?
权力的巅峰根本看不见周如小渔与顾婉约这类芸芸众生,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世间每一寸土地都是天子的,哪怕是聚豫州一力凝聚而成的商帮,在面对皇帝弹指之间的决策时却也地动山摇。
而今年从会试到殿试,她感受到的无一不例外都是强权压人,正如顾婉约一般,她对未来亦是充满了茫然,沧海一粟般的她如何能在权力的暗潮汹涌中做出最利于自己的选择?
上了蕉岭,此时已然霞光万丈,天亮了。
因为刘安发现中计连夜知会了整个青州的眼线,现在这里已经戒备严格了许多,好在这里未经开发,又有小渔的帮助,趁着人多偷偷在未修好的侧门暗道中溜了进去。
拜别小渔,二人找了铁铲与锤子学着别的劳工一般劳动,顺便观察地形伺机而动。
从位置看来这里位于半山腰的背光处,远离面朝海洋的潮气,一边又是山体,易守难攻,确实是个藏粮食的好地方。
外头全都是开凿木头与石料的劳工,她们到处摸索了下,可惜的是并未能找到任何粮食的可疑踪迹。
正当姬墨舒打算去山体的另一面查探时,幸运却并没有一直眷顾她们,好景不长,人群忽然再次骚动起来。
“那边两个,你们是谁?”
官兵忽然拨开人群快速逼近,姬墨舒眼眸一缩,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