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
有一个问题,不止博士想明白,泰拉很多人都想明白。
那就是天空中飞舞的那些小动物跟黎博利族到底有什么关系。
有羽毛,有一些也有翅膀,最有趣的是羽毛的蛋白结构大同小异。
博士曾经尝试搞明白这个问题。
问赫默,答案还没问到人就睡着了。
问白面鸮,废话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是检索失误。
问乌有,不知道怎么话题就被绕开了然后被迫听了一小时扯淡。
后来,博士就不再问了。
说到底,探寻这些事情只是极尽无聊时候的排解。
但是,有个真正的问题并不是靠无聊就能打发过去的。
最近舱室的气温和温暖实在是不沾边。
明明是离开乌萨斯越来越远,但在冷的方面似乎没有改变什么。
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只不过确实没人敢说。
真正敢说的只有几个人。
然而凯尔希医生并不想管,阿米娅只是个孩子不知道怎么说,可露希尔只想借机改进空调。
也就是说最后又只剩下了一个人。
“所以,说白了,我们稍微克制一下,不是说我不喜欢,但至少别这么冷可以吗。”
博士不喜欢这种交涉工作。
有时候就什么都不能说,有时候就要口若悬河,弄得他感觉自己像个工具。
“我已经忍耐到极点了。”
霜星就在餐桌对面,昂头正坐着。
“如果是憋坏了的话等过两天到了卡西米尔你去下船逛逛?”
“少来装糊涂。”
“嗯,好的,懂了,娜塔莉亚,你吃醋了。”
温度计瞬间掉了三度。
“算我看错你了。”
“你起了杀心。”
“——所以这就被你理解成吃醋?”
“你相信么?”
“你相信么?”
“那就别开这种玩笑。”
气温似乎又暖了些。
“你不愿意这么做。”博士歪了歪头。
“滥杀无辜从不是我的习惯。只是……”
“你恨透了那些敲骨吸髓的贵族,但你也知道娜塔莉亚几乎什么都没做过。”
“就因为我知道才会痛苦。”
“这才是人。”
“那我宁愿不做人!”
不止温度在提升,霜星的声调也在。
而博士在面罩后的叹气虽然轻微,但也十分清晰。
“……你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霜星咬着牙把脸转向了一边,什么都没说。
“你果然还是接受不了。”博士摇摇头。
“能死一次再活过来,我已经不存在什么不能接受的东西了。”
“不,你有。”
“确实瞒不过你。”霜星苦笑,“你知道么……我有的时候会羡慕梅菲斯特小队的那些人。”
“在极端的狂热中保持清醒,自然要承受更大的痛苦。”博士也笑了,“狂热就像是止疼药……只能提供一时的麻木,然而麻木退去的时候,无边的空虚和悔恨会彻底把一个人压成碎肉。有些人害怕这样,不知道狂热退去之后该怎么办,所以他们潜意识中让自己不停下来。”
“你以为我不明白么。”
“所以这不就是痛苦根源么,叶莲娜……同类。”
“同类?”霜星皱起了眉头。
“同类。”
“有趣。很久没人将我称作同类了。”
“只是一家之言。不过……有样东西我想让你看看。”
——房间里有样东西想让你看看。
这种类似古早犯罪教育片的台词最终被用了不止一次。
首先,在去底舱的路上碰到了早露。
如果不算耳朵的话,少女比霜星还高小半个头。
然后她被比自己矮的人吓得连退了好几步。
虽然已经不止一次上过战场,但她却从未直面过对方任何一位顶级战力。
更何况对方是个似乎永远都不会跟她立场相同的人。
“霜……霜星小姐。”
“还有什么霜星,雪怪已全数消逝,霜星已死,只剩叶莲娜而已。”
白兔子脸上没有任何波动。
“……是这样啊。”
“娜塔莉亚·罗斯托娃。我们原本绝无可能见面。”
“罗斯托娃也死了。现在只剩下娜塔莉亚。”
早露站直了身子。
“——还真敢说。你的出身,你的过去,丢掉也没那么容易。”
“不容易也要去做。”
“这是标准的贵族词藻。”
“我不认为贵族词藻是个好词。”博士笑了笑,“既然都碰上了……你也一起来吧,娜塔莉亚。”
三人一路无话,只有脚步声和电梯的机械音。
直到最底层的指示灯亮起,早露才再一次望向霜星。
“叶莲娜小姐……我到现在才明白,人和人从来也没有什么不同。”
“能让贵族的大小姐明白这一点,也算可喜可贺。”霜星并没有看她。
“但是……明明我们得出的结论是一样的,为什么我们之间的障壁还是厚的那么可悲?”
“你不明白么?”
“——我明白。”
“最可悲莫过于此——我也明白。”
队伍的人数还在有序增加。
到达底舱之后,博士先打开的是另一扇门。
这直接导致了霜星和塔露拉的四目相对。
对视了不到五秒钟,两人同时将脸转向了一边。
没有任何对话,也无需任何对话。
早露拉了拉博士的衣角。
“别担心,一切由我负责。”博士低声说道。
这并不是多么简单的事态。
人间的悲凉许许多多,其中一种便是物是人非。
曾是最好的朋友与对手,如今却落得无话可说。
所以两人到最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跟着博士前往另一个舱室。
进入舱室的四个人,无论出于何种定义,都可以算作见多识广。
但这间舱室里的东西让三个女人都倒吸了口凉气。
博士不为所动,只因他已经见过。
高度超过两米的白色巨鸟圈缩成一团,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惨白的顶灯照在巨鸟羽毛上,让人分外胆寒。
而那若有若无的歌声,更是让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把我们带来这里……这到底是什么?”霜星先开了口。
“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动机,他爬进了切尔诺伯格的石棺。等我们从牧群的保护中杀出重围,他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博士道,“他与你们三位……还都有些关系。”
某种意义上博士的后半句话是多余的。
单就受牧群保护这一件事,她们就意识到了这只鸟究竟是谁。
“……这不可能。”
第一个恢复语言能力的是早露。
“我也没想到这一点,但这就是他。我们切除了他的感染器官,把他带回到船上,然后就是这样了。他没有意识,但他还活着,他想要活着。”博士道。
另一边,霜星握紧了拳头,塔露拉的表情则是彻底呆滞。
博士叹了口气。
“叶莲娜……我不是想指责你们什么,你痛苦,你不想做人,这没有错……你只是从不知道代价。梅菲斯特最终变成这样,我们之中又有谁能说自己无辜呢。谁不希望有个人能背负所有的罪恶……很可惜,这片大地唯一的颜色就是灰色。所有事情都是复杂的,但是几乎没有人喜欢复杂……”
“伊诺……是姐姐对不起你。”
虽然声音很低,但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这也是塔露拉今天说的第一句话。
“你对不起他?”霜星测过了脸。
“如果我自己不想做,那么科西切是无法逼迫我的。”
“——是那个村子。”
“从那以后,我的杀意盖过了理智。”
“你是控制不了,还是没有想控制?”
“我也在想。”
“你——”
霜星的诘问尚未发出,便被一声钝响打断。
巨鸟的头撞到地面,双眼已经睁开,利喙抽动几下,便再不动弹。
四人最后听见的只有似有似无的哀鸣。
“已经不再有什么支柱了。终于见到了想见的人,他没有遗憾的死了。”
博士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
泪珠划过塔露拉的面颊,她毫无反应。
一边的霜星和早露也愣住了。
“走吧。房间里的设备开始预热了,他这副身躯马上就会粉尘化,最后一次跟他说再见吧。”
博士摘下了面罩。
他眼中的东西让人无法确认是不是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