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灯大亮着,但会议室里每个人脸上都像笼罩着黑雾。
碎纸机在病房休息,而另外三个人的表情混合了悲痛和惊魂未定。
牺牲,追杀,获救,这本身就很大起大落。
“能把Outcast围攻至死,对方是什么人?”博士托着下巴。
“他们……他们自称是什么深池部队,塔拉人的抵抗军。……这帮家伙哪有一点像是在给塔拉人出头的。”奥利弗苦着脸,“博士,医生……我能在这儿抽根烟么?”
“一会儿结束了去甲板。”凯尔希揉了揉额头,“而这一位……”
“她是简妮……简·薇洛。之前是维多利亚的仪仗兵。”
“已经不再是了。”简妮似乎想要微笑,但嘴角怎么都扬不起来。
“不管怎么说,在我们了解完情况之后,你们可能需要心理疏导。”凯尔希道,“正规军在无差别攻击,而他们的对手不能搞不清是什么人?”
“也许可以这样。”博士打开通讯器,“煌,Pith,带上几个人去刚才的地方,看能不能搬几具尸体回来。装备碎片也要一些。”
“……啊?”简妮听得有点错愕。
“死人有时候比活人诚实。跟我仔细说说这些塔拉人。”
简妮一瞬间抽搐了一下,但她似乎还是下定了决心。
“……我将知无不言,博士。”
“总而言之,就是主体族裔制度性的对少数族裔进行压迫,不少见。而塔拉很不幸的站在了那个被压迫者的位置上。”
月亮已经高过了树梢,而塔露拉和恩特罗菲还在不紧不慢的赶路。
“好像你见过很多这种事情一样。”塔露拉的笑容颇为玩味。
“是不少,比如英国和北爱尔兰。”
恩特罗菲没有笑。
他正扫视着四周。
“什么?你说的哪里?”
“跟维多利亚和塔拉差不多,你这么理解就行,虽然有的地方不一样。”恩特罗菲冷着脸,“你刚才说的那个地方叫艾萨克郡。”
“就是那里。”
“那里有什么?”
塔露拉没有看他。
“……我们要找的东西。”
“你父亲的故乡。”恩特罗菲也没看她。
“多嘴。”塔露拉不再理他了。
旷野上只剩下了稀疏的鸟鸣和两人的脚步声。
“而你们救回来的是一位德拉克。”凯尔希沉吟道。
“拥有维多利亚正统宣称的德拉克,却打着塔拉民族解放的名义在维多利亚搞恐怖袭击,究竟为什么让她不愿亮出身份,这是个问题。”博士道,“明明只要站出来,不止一位大公爵会向特雷西斯发难,这是为了什么?”
“……不是的!”
简妮声音突然提高,把博士吓了一跳。
“什么地方有问题?”
“这个姑娘……似乎不是首领,虽然那些人都这么叫她。她的背后……”
“不是首领的德拉克,而且据你们的描述她似乎是被刻意留下……”博士咬着牙,“我不相信他们的精锐被Outcast杀光了,不然不会只来这么一支小队。哪怕他们不知道塔露拉和恩特罗菲会拦截他们,这些人也太少了——”
“深池的首领不敢现身,只能用替身在明面活动。不论是萨尔贡还是玻利瓦尔,这种行径我见过太多。”凯尔希道。
“这已经是彻头彻尾的恐怖分子了。但只凭这些证词……还不好说他们到底有什么想法。”博士皱着眉头,“简妮……还有什么能想起来的吗?塔拉人对这个深池又是什么态度?”
“这……”
一滴眼泪划过了简妮眼角。
不需要再说什么,博士已经明白了。
“果然民族解放只是个幌子,至于剩下的部分……煌也该回来了。”
煌从直升机上下来的时候,一脸的生无可恋。
她在博士肩膀上猛地打了一拳。
“记得请我喝酒,博士。我真的不想再做一次这种任务了。”
“警察来了?”博士坏笑着。
“还好,小丘郡乱成那个样子,大部分小城邦都在努力维持治安,警察还没到。”
“那你抱怨什么?”
“哪怕这样我们也是鬼鬼祟祟的搬完了赶紧跑吧!”煌一跺脚,“说好了,下次别再让我跟做贼一样!”
“你怎么要求这么多啊?”博士掐着腰,“搬回来多少?”
“一具尸体,只有他还能看了,剩下的不是被烧成焦炭就是被砍得七零八落,我们还搬了一些断肢回来。跟这些东西同机舱真是受不了。”煌叹了口气。
“你一个用电锯的看着别人的剑法受不了,我是真的服气。”
“我是看不爽这个人。”
“他是挺让人不爽的。”
说着,博士和煌同时翻了翻白眼。
这一具盾兵尸体的能看也只是相对的。
胸口有贯穿伤,左侧腹开了个大口子,肠子因为失压流出来不少,也难怪煌搬起来那么不痛快。
甚至不需要确定他是不是感染者,毕竟这么长时间尸体没有粉尘化,自然可以排除这种可能。
把铠甲一件一件脱下来,出现的是个身强体壮的菲林。
“侧腹开放伤口,切口规则,是利器伤害。”凯尔希捏着手术刀,“胸口利器贯穿……肌肉切面不规则,那把剑两面都有锯齿。”
“……你注意过恩特罗菲那把剑么?”
“看不真切,但他劫走塔露拉的时候,那把剑的剑刃看起来不太平滑。”
“还有这两条胳膊。”博士一指旁边煌刚搬进来的箱子,“一样的断面。”
“应该是那个人下的手。”凯尔希检查了一下尸体,“死因,失血,心脏破裂,这一剑很准。但没有其他信息。你认为需要解剖么?”
“不急。”博士看向凯尔希,“尸体说不出什么,但是衣服可以。”
“你想怎么做?”
“把马克维茨请到手术室来,阿米娅。”
博士打开了通讯。
马克维茨的脸色不太好。
不仅是博士跟他说了手术室里面是什么,也是因为这几天实在太惊心动魄。
整合运动劫狱,恩特罗菲抢人,然后突如其来的危重伤员,每一次都在刷新他对罗德岛乃至自己人生的认知。
而当博士将一面大盾放在他面前桌子上的时候,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会吧。博士,还请您告诉我这是个仿制品。”
“你也认出来了,衣服是维多利亚产品,军靴是莱塔尼亚制式,而这盾牌……”博士拉出椅子坐下,“深池盾卫的武器跟呼啸骑士团是同款产品,我记得他们对这种工艺申请过专利的吧?”
“可这……不,这不是不可能的。”马克维茨低头审视着盾牌,“商业联合会在资助维多利亚的恐怖组织……”
“也有可能只是单纯靠中间人采购,联合会并不知道真正跟自己做生意的是谁。”博士道,“但不论怎么说,这东西不单纯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何况还是大批量的制式装备。”
冷汗在马克维茨额头上若隐若现。
“……您别说出那个可能性。”
“你也是个聪明人。”博士手套轻轻擦着盾牌,“联合会不会对买家一无所知就出售武器,所以要么是他们,要么是那个中间人,发现深池的叛乱有利可图,或者说他们想要借此直接干涉维多利亚的政局。马克维茨……答应我,我下面告诉你的事回了卡西米尔不要对任何人说。”
“……您指的是什么。”
“深池的首领是一名德拉克。几个小时前那个危重伤员也是,两个人很可能有密切关系。”博士的脸向对面凑近了两分,“玛嘉烈想回大骑士领……我希望你们尽快。联合会对恐怖组织出口武器,这不仅是对监正会说不过去,一旦败露更是会引来各个大国的制裁,不要玩火。”
“——”
马克维茨盯着那面大盾。
就好像那东西能映出自己的脸。
连日阴雨之后,大地终于再一次邂逅了阳光。
荒野上的两个人还在赶路。
而相比刚才的冷漠,塔露拉的脸上多了一分认真。
“罗德岛的联络,鬼魂部队的代号叫深池,名义上是塔拉起义军,首领是一位德拉克。”
“德拉克,好,你说的,王室血统,维多利亚强宣称。”恩特罗菲一脸无所谓,“当女王的料子,反倒在这儿统率恐怖分子。”
“我也想弄清楚她到底想做什么。”
“你说你是什么来着?”
“我也是德拉克。”塔露拉转开了视线,“——虽然只是半个。”
“我想那个深池首领不会在乎你是半血还是纯血。”恩特罗菲笑道,“你猜……现在有没有深池探子跟着我们?”
“对我们要做的影响不大。”塔露拉道,“走快点吧……也许能想办法拦一辆车。”
“我还以为你可以向罗德岛借直升机呢。”
“我可不想欠这种人情。”
四周已经越来越亮了。
“那么,你们两个保重,回去也要小心。”
“必不辱命,博士。”
吃过早饭之后,临光和马克维茨一起上了直升机。
联合会对于医疗地块的关节已经打通,而监正会也开始施压要求他们同意罗德岛在卡瓦莱利亚基设立办事处。
至于那边的负责人,当然除了耀骑士没有更好的人选。
至于深池士兵身上的卡西米尔装备是怎么来的,想必也会很快找出真相。
“——告诉一位发言人这么多,真的没有问题吗?”
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转身看去,砾没带武器,正站在博士身后两三米的位置。
“没关系,告诉他的都是不怕他说出去的。”博士十分放松,低垂着眼皮。
“可别忘了,船上还有无胄盟的不稳定因素。”
“夹缝中的无胄盟知道了,恐怕也会去调查是谁在推动这个。”博士冷笑道,“同样道理,联合会不会乐见一小股人因为私利贩卖军火引来祸水。不论他们狗急跳墙还是无所准备,对我们而言都有好处。”
“是啊……‘我们。’”
虽然砾还是在笑,但目光一瞬间有点黯淡。
“过几天我可能会再去一趟大骑士领,你跟我一起去吧,正好回家看看。”
“那里……并不是我的家。”
砾的表情一瞬间有点僵硬,但只持续了一秒钟。
她正慢慢的走近博士。
“嗯……对不起,真是失态呢。我先告退了。”
说归说,但她还是在博士面颊使劲亲了一口才转身离开。
博士无奈的摇摇头。
对这种热情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应付。
结果没思考多久,他的脑袋不知被什么东西插中了。
拔下来一看,是一支吸盘箭。
白金站在机库另一头,手里的弓还没放下。
“欣特莱雅……有必要这么打招呼么。”博士苦笑道。
“这可是女孩子必然的反应哦。”
白金甚至是一蹦一跳的走了过来,一脸的云淡风轻。
“吃醋啊?”
“我可都听到了。”
白金的脸跟博士只离了不到十厘米。
“你听见了,我没调戏征战骑士。”
“你跟那个发言人说的话,我不会通知无胄盟。”
“哦你说的这个事儿啊。”
“你以为是什么呢?”
白金背着双手,耳朵轻轻抖动着。
“我以为昨天的尸检报告呢。”
“哈?”
“要不就是跟煌在这儿背地骂人……”
“嗯,那部分我也听见了。我现在还挺希望我是那个发型跟我很像的家伙的。”白金微笑道。
“你想当恩特罗菲是什么鬼啊。”
“这样我就能打你一顿了。”
“你不当他也能打。”
“才没那种心思呢,太麻烦了。”
白金也吻住了博士。
一蹦一跳的后退两步,她又笑了出来。
“如果我有一天想从无胄盟辞职了——”
“那罗德岛带你走。我带你走。”
博士也笑了。
两个人的距离没有再拉远。
维多利亚是清晨,而龙门却是正午。
城主办公室里,一对夫妇面面相觑,什么都没说出来。
而最后,下了决心的还是妻子。
“小塔……罗德岛的通讯来了,小塔去了艾萨克郡。”文月面色凝重。
“她理应被罗德岛收押着。”魏彦吾同样面无表情。
“但是据凯尔希医生的说法,整合运动残部前往劫狱,而一个神秘剑客趁机劫走了她。”
“哼,被劫走了还能保持联系,怕不是那个博士故意的。”魏彦吾冷笑道,“晖洁呢。”
“被那个人打败了。如果继续深入,小塔必然会与维多利亚的诸位大公爵产生对立。”
“那就让她去。她不弱,那个剑客似乎也不简单,而有些事情必须让她知道……也必须让所有人知道。”
听到魏彦吾的想法,文月闭上了眼睛。
“——是啊。爱德华已经消逝了多少年呢。”
魏彦吾已经握紧了拳头。
“将近三十年。而此次,魏彦吾必不再让自己的兄弟消逝于无声——”
行军干粮。
压缩干制的食品让人又爱又恨。
在饿的想要同类相食的时候,它真的可以没什么负担的填饱肚子一整天。
但是,这东西跟好吃没有一点相关性。
坐在树下,把昨天买的压缩饼干和午餐肉硬吞进肚子的时候,恩特罗菲没完没了的咬牙切齿。
“你知道么,我无比怀念热气腾腾的早饭,哪怕是个煎蛋呢。”
“你昨天不是刚吃过吗。”塔露拉吃得十分冷静。
“你昨天还吃过饭呢,现在不还是在吃东西。”
“科西切才跟你有这种玩文字游戏的心情,我没有,我现在只想补充能量。”塔露拉喝了口水,“我们在通讯范围边缘,这是罗德岛的最后信息。再往前走就会暂时通讯中断,到时候要靠我们自己了。”
“他们又说什么了?”
“魏彦吾的消息。”塔露拉冷着脸,“我父亲在逃出维多利亚之前最好的朋友,他老师的儿子,他一直在艾萨克郡。”
“他知道你是谁么?”恩特罗菲把手里的罐头盒往旁边一扔。
而塔露拉用了一点时间来反应。
“他知道。他是……我的教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