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接下来会有点疼,你可得忍住了。”
恩特罗菲没有拔剑。
他握紧了拳头。
“我真的很好奇……完全规格之外的力量,你真的使出全力又会如何?”
“我也想看看你们所谓这片大地的邪神能撑到什么地步。”
恩特罗菲自认从来不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但他并不是很想跟黑蛇多说。
看着塔露拉的脸,他想到的却是另一个人。
某个被刺穿了胸膛,倒在妻子和朋友怀中的男人。
记忆就是这么有趣的东西。
大部分时候,很多事物没那么容易想起来。
但只要有个契机,打开的闸门就再也关不上。
他向黑蛇冲了过去。
左手架住斩下的长剑,右手贯手在对方胸口猛一刺,接着手腕一缩,同样的位置又是一记寸拳。
收回手的时候,顺便摸走了对方腰间的剑鞘。
黑蛇后退两步,深呼吸了两下。
剑鞘在恩特罗菲指间转了两圈。
第一次格挡,拨开刺向右腿的剑尖。
第二次格挡,身侧挡住对方的变招横斩。
恩特罗菲后退了两步。
而黑蛇也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
逃跑成功率不高,而对方不想下杀手却也许是个破绽。
下一击是直刺。
然后他看到恩特罗菲笑了。
剑鞘同样往前一递,一下把整个剑刃套了进去。
接着整条胳膊一拧,黑蛇一瞬间握剑不稳,长剑连着剑鞘飞上半空,自己脚下也踉跄了一步。
而这才是恩特罗菲的目的。
右手全力一拳打在黑蛇面门,让他彻底失衡仰面摔倒。
重拳的冲击波甚至将附近的火焰吹散。
接下来是左手第二拳。
黑蛇听见的声音有点不妙。
一开始以为是吃了两记直拳的脑震荡,而随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地面原本就因为刚才的恶斗开裂,再来上这么一拳,更是直接破碎,留下一个直径四五米的大洞。
两人随着大量建筑垃圾掉了下去。
直到摔在下层机械间的钢板走廊上,黑蛇的神志才勉强恢复。
他看到恩特罗菲摔在一边,而刚才被抛上半空的剑还在下落——
两人同时跳了起来。
这一次是黑蛇占了先机。
起跳的同时,一脚踹在恩特罗菲胸口,不仅让他又一次掉下去,自己也顺势又向上了几分。
之后想都不想,接住剑回身下斩。
恩特罗菲这一次拔剑了。
他还没有恢复架势,接这一剑让他退了两步。
而黑蛇已经翻过栏杆跳到了再下一层。
恩特罗菲也翻了下去。
他当然是故意选择了这里作为战场。
地方很狭窄,但黑蛇的火流星干扰不到,防止了他趁乱逃跑。
一剑。
两剑。
三剑。
而恩特罗菲似乎并不打算用剑做什么有效杀伤。
荡开剑刃,转身就是一记侧踢。
这一下可没少用力气,黑蛇向后倒飞出去,连着撞穿了两面墙。
看来跟他纯拼剑术占不到便宜,黑蛇做出了判断。
吸气,计算,准备发动源石技艺。
然而指尖的火焰才出现一点,便宣告熄灭。
“什——”
“你没注意到这是什么地方吗?”
恩特罗菲慢悠悠的踱步过来,左手剑尖在地板上划出了令人不快的声响。
黑蛇环顾四周,他似乎终于明白了些东西。
“……城镇的核心动力引擎。”
“塔露拉跟我说过来着,她不想做的事你也是不能强迫她的。现在看来,你不在乎把整个艾萨克郡连人带城炸上天,她可没有这个想法。”
黑蛇笑了。
“这是你的目的?”
“只是随机应变……”
黑蛇已经做不出回应了。
他只看到一个拳头在视野里越变越大。
博士目前正在指挥室皱着眉头喝咖啡。
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刚才的通讯内容。
“罗德岛是吧?我是恩特罗菲。如果你们是个医疗机构,就来一趟艾萨克郡。这里需要不少人道主义支援。顺便,塔露拉也受伤了。”
“——真是个蛮横的人。”
煌反坐在一边的转椅上,双手扶着椅背。
“要是人形天灾都打不过他,他好像也没什么必要跟人有礼貌了。”博士仰头看着天花板,“不过……至少不像是个坏人。也幸亏他不是个坏人。”
“我那天是没出全力。”桌子另一头的霜星白了他一眼。
“那出全力了你能打过么?”
“活过来之后就从没打赢过,你总得给我点机会找回自尊吧。”
“那你跟我能找着什么嘛。”博士笑道,“还有两个小时路程,据那家伙说深池袭击了艾萨克郡,需要烧伤和外科,还好没有源石感染……”
“——夺人性命的并不只有矿石病一种。”
凯尔希的声音突然从通讯器中响了起来,把另外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是是是,没有任何理由对其他的致命伤病报以轻视——得亏我不是医疗部的。”博士随手切换了通讯频道,“维娜——帮我查查艾萨克郡是哪位大公爵的地盘。”
“收到。——你问这个干什么?”
另一头推进之王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你好歹也是阿斯兰,还要回伦蒂尼姆,国内局势你哪好意思不知道。”博士又喝了口咖啡,“再说了,如果恩特罗菲没骗我,一座移动城市被袭击了这可不是小事……跟小丘郡的情况还不太一样。正规军怕是马上就要有动作了。”
“那我们马上就要知道了。”霜星闭上了眼睛。
“你指的是正规军的动作还是那家伙有没有骗我?”
“两者都是。很快了。”
“嗯,是啊,明明想更快点过去的是你,听到塔露拉受伤了你比谁都急。”
“没有。”
霜星并没睁眼。
塔露拉做了个梦。
她自己似乎变成了什么公司职员过了整整一天。
早上听着同事叶莲娜吐槽那爱操心的老爹,中午吃饭的时候看着对面学校那两个叫伊诺和萨沙的熊孩子追跑打闹,回家的路上,还顺便去吃了甜点又带了一份。
之后开车回家,做饭是不用担心的,因为还有一个人。
那个银发的身影沐浴在斜射的夕阳中,让人心中十分温暖。
听到开门声,那个人切菜的手被菜刀划破了一道口子。
塔露拉跑过去,把对方的指尖含在嘴里消了消毒,接着翻箱倒柜找创可贴。
她受伤了。
如果只是这点伤——
——如果只是这点伤就好了。
塔露拉知道事情不是这样。
与这些相关的一切都离她远去了。
当她转过身的时候,身后只有一片黑暗。
那个人还站在她背后,温柔的微笑一如她尚在人世的岁月。
塔露拉叹了口气。
“至少……你是不会反对我现在走的路吧。”
塔露拉又睁开了眼睛。
这次映入眼帘的仍然是一头银发。
她心跳一瞬间有些加快,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楚那个人是谁。
“醒了看见是我,就这么不高兴吗。”
恩特罗菲坐在床边,正翻着一本书。
“说不上这是不是个好梦。”塔露拉把头转向一边,“谢谢。”
“不用谢我,如果不是你自己还有反抗意识,他没那么容易被压下去。”恩特罗菲笑道,“醒了的话,我先出去……”
“慢着。”
“哦?”
“我之前是要你杀了我。”塔露拉坐了起来,“而你……”
“为什么救了你?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千万年前的人。你们俩简直是一模一样。”
恩特罗菲把书放下了。
“是你的朋友么?”
“不是。倒不如说直到他死我跟他也没做成朋友。”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恩特罗菲抬起头,目视着房间中并不存在的远方。
“……你跟博士说过的名字……他就是天海么?”
“也不是。天海跟我们两个是生死之交,但我跟他……那是个非常正直乃至古板的家伙,下定了决心要跟世界上的某些不公正斗争到底。我看不上他那份过于耿直的理想主义,他也不能接受我动不动就用杀人解决问题,结果每次一见面就要互相冷嘲热讽,那场景也算十分美妙。”
白发的男人垂下了眼睛。
塔露拉感受到了什么与自己的一部分相同的东西。她正视着对方。
“那他最后……”
“跟你一样。发生了一些他无论如何接受不了的现实,把他的理想砸得粉碎,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有个发了疯的孤独生物抢走了他的身体。他为了赎罪……在争夺控制权的时候撞死在了最好朋友的剑上。”
塔露拉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跟自己几乎完全一样的经历,落得一个更为惨烈的结局。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认为这比她的结局还好些。
“是啊,我帮他报了仇,但他的人是回不来了。”恩特罗菲苦笑,“如果这是本书……这作者是真的没什么意思。”
“但既然我没死,我就必然要继续走下去。”
“我不可能救你一辈子。”
“不会有第二次了。”
塔露拉笑了笑,开始注意房间的布置。
看起来是间舱室,四周都是工业风金属结构,头顶的日光灯十分柔和。
床旁边有沙发和小桌子,桌子上还有水果和纯净水。
身上是一件睡裙,至于谁给她换的,她就不太想管了。
“……我们在罗德岛上?”
“对,把你打晕之后我就联系他们了。正好艾萨克郡的医生不够用。”
似乎是被打断,恩特罗菲看起来没那么怀念过去了。
“……教父呢?”
“他们安排神父在别处休息。不过说起来,你和维克托娃打架的时候我救到另一个人,跟这里的缘分还挺奇妙的。”
“你说的是——”
塔露拉的话没说完。
舱门向右边滑开,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病房。
前面是陈,后面是风笛。
“——谁能想到她是你妹妹的老同学呢。”恩特罗菲一摊手。
“唉?陈陈你怎么这幅表情啊?一个是你姐姐,一个是救了我的人……”
也难怪风笛这么问。
因为陈看到恩特罗菲的时候脸上明显有点不自然。
“没打过就对我吹胡子瞪眼,不至于吧,陈警司。”恩特罗菲一脸无所谓。
“我看起来有那么像在乎胜负的武痴吗。”陈冷着脸,“不过……谢谢你。”
塔露拉的表情柔和了。
“好了,晖洁,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没必要这样。”
“知道就别说出来了。”陈不易察觉的笑了笑,“至少这一次没有那么无力。”
风笛似乎完全听不懂她们再说什么,只能看了一眼第四个人。
“别看我,我也不知道她们说的是什么。”恩特罗菲摊了摊手,“想要休养一下,还是出去走走?那个博士说想综合一下各方信息开个会。”
“出去走走。”塔露拉叹了口气,“时间可不怎么等人。”
“行,那我出去。”恩特罗菲站了起来。
“哦?”
“我怎么说也是个男的,你想在我面前换衣服么?”
“哎?!你……”
风笛张大了嘴。
从被救下来到上了罗德岛,她一直以为这是位女剑士。
“别说出来,不然我怕我忍不住揍人。”
恩特罗菲什么都没说,径直出了舱门。
博士还是在指挥室整理着思路。
靠岸之后,凯尔希在艾萨克郡指挥救援,阿米娅在整理资料,两人都稍后才能过来。
而他从恩特罗菲和神父手中得到的信息,让他确认了一个想法。
深池这颗钉子,不仅在维多利亚有用,对他自己也是个机会。
他已经想到了最好的人选。
“好的,把这条口信发给谢拉格。恩希欧迪斯,我们有必要再玩一局了。”
在此之后,博士又开始了忙碌。
泡好茶,要厨房送来点心,之后是请神父来指挥室。
对抗是一门学问,而在对抗中信息的差距是致命的。
维娜,大公爵,深池,德拉克,罗德岛,还有特雷西斯。
每一方面都需要有所考虑,而博士十分享受这个过程。
指挥室大门被推开,进来的是霜星。
“我还以为你在病房呢。”博士笑道。
“我何必要打扰她们姐妹叙旧。”
“恐怕这叙的不是旧。”
“我们还是别再说话说半句了。”霜星拉出椅子坐下,“还会有谁?”
“罗德岛,塔露拉,恩特罗菲,维多利亚,整合运动,深池,这么几方势力明面上是很清楚了。”博士还是笑着,“虽然我设计中还会有更多……”
门又一次开了,这时候进来的是塔露拉。
陈,风笛,简妮,恩特罗菲都在后面。
“很好。再来几个人就能拼凑得更完整了——”
博士的笑容充满了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