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尚未落下,一辆车就从艾萨克郡出发了。
车上只有三个人。
塔露拉,恩特罗菲,还有一位女性菲林驾驶员。
“你再重复一次,目标是什么地方?”恩特罗菲问道。
“塞克郡——你好像确实不太熟悉这些地名。”菲林女人笑道,“不会说你连我的代号也没记住吧。”
“夏栎。”恩特罗菲斜靠在侧壁上,“我不熟悉你们这个世界,不代表我连名字都记不住。”
“塞克郡的领主瓦尔顿子爵,据我所知他可不是什么对感染者友好的角色。”
塔露拉微微转头看着窗外,虽然在没有路灯的地方外面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我们又不是去见他的,虽然另一群人是。”恩特罗菲闭上了眼,“神父后来跟你说了些什么?”
“还能有什么东西,渴望权力的人,嫉贤妒能的人,野心勃勃的人。”塔露拉叹了口气,“很讽刺。不论维多利亚还是炎国,父亲碰上了几乎完全相同的境遇。”
“权力斗争中最不缺的就是这种人。贪婪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还有能力。只不过这两者本质上互斥。”
“这我倒是可以同意,维娜和爱德华先生离开之后,维多利亚可没有变得更好。”
夏栎扶着方向盘的手毫无抖动。
“我会改变这一切,不只是为了我的复仇——几年前的我恐怕还会这么说。”塔露拉还是没转过头。
“那现在呢?”恩特罗菲笑了。
“我什么都不会说。至少在这儿,我什么都不会说。”
“哈,比起之前,你可像样多了。”
夏栎笑了,她猛地加了一脚油门。
博士今天改变了进食习惯。
以前图省事,都是直接在嘴里倒水泡面,结果前几天因为分心,他呛的差点被送进医疗室。
所以今天他端着泡面碗。
银灰的脸在对面的屏幕上漂浮着。
“所以,恩希欧迪斯,你在大骑士领那个据点借我用两天怎么样。”
“我还以为你会先问诺希斯。”银灰似笑非笑。
“我觉得既然出了一个卡尔文森你要是还查不清楚手下有没有二五仔那你也不是你了。”博士也笑了,“你给个准信,借不借吧。”
“你更大的要求我都不该拒绝,何况只是借房子。”银灰左手撑着面颊,“剩下的部分呢?”
“啊?那就没什么了,你那边怎么样?”
“罗德岛的办事处如火如荼,工业区和配套的医疗设施都在建设,目前来说一切顺利。”
“我问的不是这个。”
“恩雅最近一直住在办事处开办的诊所。”银灰稍稍转开了视线,“她很长时间没回过家了,也不想回来。”
“这种透支自己的赎罪心态恐怕不是什么好事。但你也明白,她是在给你擦屁股。”博士连着吃了几口面。
“大错已成,未必能够弥补,只能吸取教训。”银灰道,“不过这次……算是谢拉格的自保。”
“我只希望别再搞出那些不可控的破事了。先这样吧,让我想想。”
“先等等。”
眼看博士要挂电话,银灰阻止了他。
“怎么?”
“你确定……与那般邪法有关的人物会安心演出你这场戏?”
“恩特罗菲是个有信念的人,出现在那个庙里据他说只是巧合。你也知道,既然圣山上没有神,那种邪术更不可能有什么实际作用。”
“既然你已经这么说了。”
“反正我也没有不信任他的选项。”博士叹了口气,挂掉了电话。
车外的风景已经越来越清晰,黎明快要到了。
塔露拉侧躺在后排,十分平稳的睡着。
恩特罗菲却睁着眼。
“你为什么不睡会儿呢?”夏栎拨开了眼前的头发。
“想的东西太多,睡不着。”恩特罗菲道。
“想得太多?”
“想得太多。”
“那你恐怕就没时间睡了。”夏栎道,“我们这就到了,接下来要看你们自己了。”
“……嗯?到了吗。”
塔露拉揉了揉眼睛。
“到了。”恩特罗菲道,“夏栎,你要去哪?”
“卡拉顿。给天火小姐带上博士的口信,办事处还有个不让人省心的丫头。”
“你的表情可不是在责备她。”
“像博士一样什么都说破可就没意思了,对吧,恩特罗菲。”
夏栎终于转过了头,她在微笑。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带了我们这一路。”塔露拉坐了起来,“离塞克郡还有……四公里?”
“没错,你们大概是不需要入城的。慢慢走过去就可以了。”夏栎停下了车,“早餐只有压缩饼干了,如果觉得太寡淡,带上这个吧。”
恩特罗菲抬手接住,那是个小袋子。
打开之后,香甜的气味充盈了全车。
“自己腌的果脯,也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不过总比没有强多了。”夏栎笑道,“我得走了——罗德岛再见吧。”
直到那辆车消失在视野里,剩下的两人才开始动。
恩特罗菲往嘴里丢了块果脯,然后直皱眉头。
“好酸。”
“我觉得刚好。”塔露拉环视四周,“按照那个博士的说法,维克托娃一会儿就会到了。”
“你确定她会相信吗?”
“不是应该看你的演技吗?”
“你教教我。”
“我早就不会演戏了。”
“我知道。”
“真是的。”
塔露拉不再看旁边的人,径直向移动城镇的方向走去。
“——而这也是恩希欧迪斯的意思。与瓦尔顿子爵的关系可以让深池多一种补给的可能。”
“这就是喀兰贸易和谢拉格的理由?”
“这就是小国的生存之道,维克托娃女士。”
深池前往塞克郡的人手并不多。
喀兰贸易的老板恩希欧迪斯利用自己的关系,提供了一个与瓦尔顿子爵的接洽机会。
而这种情况下自然是不能带太多人的。
所以维克托娃只带了一支小队,还有诺希斯和那个代号锏的卡普里尼女人。
据说这个女人是恩希欧迪斯的保镖,维克托娃也看得出来,这个人并不好惹。
这种急需用人的时候,虽然不能完全信任,但也没什么其他办法。
“缺乏荣耀的生存方式,但也没办法。”
维克托娃自己也不知道,她说的到底是谢拉格还是自己。
“我不喜欢荣耀。那些对自身的信念充满荣誉感的对手,无一例外成了我的手下败将。”
锏没看维克托娃。
“——奇特的生存方式。”
龙女既没有赞美,也没有贬低。
塞克郡的轮廓已经相当清晰。
路过一片树林之时,树叶窸窣,一个小个子从树上一跃而下,贴到维克托娃耳边低语了几句。
维克托娃的脸一瞬间有点不自然。
“小心点,塔露拉和剑鬼也在附近。”
“看来她的目的跟你差不多。”锏冷笑道。
“暂避锋芒是个不错的主意,我们是去谈判,不是抢地盘。”诺希斯沉吟道。
维克托娃有点庆幸诺希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塔露拉一个人就让她如此吃力,再加上一个恩特罗菲,今天伤没好的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个问题。
当然了,作为首领并不能这么说。
而锏却向前走了两步。
“用不着,我去会会他们。”
“——”
维克托娃还没出言阻止,就发现树林另一侧拐出两个人。
已经没有什么时间撤退了,她举起了长枪。
锏却更不废话。
两步冲上前去,长剑从下往上就是一刀快斩。
塔露拉闪向一边,而恩特罗菲同时拔出双剑,硬挡下了这一击。
右手的太刀被直接震上天,他连退了两步才卸去力道。
“哇哦。老熟人啊。”
“我跟你可不是。”
锏没给他时间,紧跟上去又是一剑。
火花四射,这一次是黑剑脱了手。
这并不代表战斗结束,那个女人还有武器。
第三次的兵刃碰撞,是锯齿剑和双锏。
而很明显,利器和钝器的对抗并不占优势。
物理定律并不是那么容易违背的。
“你先走!”
塔露拉没说话,对恩特罗菲点了点头,转身向塞克郡奔去。
恩特罗菲刚想转身,脚下就结了一层冰凌。
诺希斯的左手闪着微弱的白光。
虽然没困住恩特罗菲,但也足够拖慢他了。
他胸口重重的吃了一锏,直接倒飞了出去。
尘土飞扬。
等维克托娃视线恢复,塔露拉已经消失了。
恩特罗菲和锏还没有决出胜负。
长剑对双锏,他甚至可以说节节败退。
对方的力量似乎跟他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原来,传闻是真的。”
某个深池小兵的声音虽然低,但维克托娃还是听见了。
“什么传闻?”
“黑骑士……卡西米尔的三届冠军,听说隐退之后去了谢拉格什么大人物身边……就是她……就是她!”
“名气倒是不小。”恩特罗菲右手捂着胸口。
即使如此,他还是在冷笑。
“早就与我无关了。”
又是双锏连击。
恩特罗菲竖起剑一挡,然后他就后悔了。
交叉的双锏将他的剑往旁边一别,接着顺着剑刃一路滑上。
他又一次飞进了树林,剑也掉到了一边。
而锏收起了武器。
“有两下子,不过还没完。”
她已经冲了过来,对着恩特罗菲的脸就是一拳。
恩特罗菲一偏头,背后的树应声而断。
这已经不是让他轻敌的时候了,飞起一脚,踢向锏的侧肋。
——失败。
对面的女人已经抓住了他的脚踝。
接着,他整个人被抡起来,重重砸在了地上。
大地的震动让旁边的树都抖了几抖。
——仍然没完。
恩特罗菲被举了起来,又一次砸在地上。
刚站起来,就被抓住肩膀,又扔了出去。
树叶和木屑四散飞落,他也不清楚自己这一下让多少树遭了殃。
但不能这么被动挨打——
猛晃了两下头,他也冲了上去。
凌空跳起,右膝轻抬。
还不等抬起来,左拳打向锏鼻梁。
——然而锏没被这种假动作骗过。
俯身躲过直拳,肩膀狠狠撞在恩特罗菲小腹,接着身子一直,借力又是一个背摔。
抓住白发男人的脖子把他拖起来,又把他过肩扔了出去。
第六摔。
第七摔。
第八摔。
恩特罗菲趴在地上,感觉自己现在就是个沙包。
还没站起来,他的脚又被抓住了。
在空中划了个弧线,他又摔在了地上。
“——我们还要打多久?”
没有出声,他用的是唇语。
他确定对面能明白。
锏只是挑了挑嘴角,接着把他整个人扛了起来,又扔了出去。
恩特罗菲浑身像散了架一样。
他看到之前被震飞的太刀就插在一边断掉的树干上。
男人已经滚了过去,拔出利刃,一刀横斩逼开锏,紧接着向反方向直冲。
地上又是一滚,顺势捡起锯齿剑,之后狂奔而去,再无影踪。
两人战斗过的树林,如今就像天灾过境一般,只剩下一个坑和散落的碎木头。
锏慢慢走过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不追吗?”维克托娃松了口气。
“恩希欧迪斯可没要我帮你追击杀敌。”锏挑衅似的笑着,“有两把刷子,打的倒是很痛快。”
“原来阁下就是黑骑士,之前多有失敬。”
“只是个虚名,我并不喜欢所谓荣誉。”锏道,“你也没什么可担心的——那个人不过如此。我们还要办正事,走吧。”
塔露拉正在荒野上独行。
自己没有去见瓦尔顿子爵,想必维克托娃去了之后会有些意外。
要联系的其他人才是更重要的。
而且,让神父提到过的某位公爵知道自己回到了维多利亚,并不是个好主意。
她并不担心黑蛇再次出现。
有些事情她已经明白了,这并不是依靠恩特罗菲某种感应到黑蛇就会马上出现的保证。
只有她能做的事,就在面前。
当恩特罗菲回到罗德岛的时候,他还是鼻青脸肿外加灰头土脸。
博士在半路截住了他,没让他去指挥室,而是直接把他领到了机库。
“让我配合你演了一出这么蹩脚又狼狈的戏,结果你连个澡都不让我洗?”
恩特罗菲从鼻子出了口气。
“没关系,一会儿入住的是五星酒店,你想怎么洗就怎么洗,我们得赶紧去大骑士领了。”博士道。
“我为什么要跟着你去?”
“做戏做全套。你得让维克托娃真的相信你被黑骑士打跑了抛弃了塔露拉,暂时不在维多利亚出现才是最优解。”博士笑道,“再说了,就当旅个游,你来了这里也没去过大城市吧。”
“我可不信这是去旅游的。”
“没事儿,可以是。”
博士二话不说,把恩特罗菲拽上了飞行器。
上面已经有几个人了。
阿米娅,白金,砾,瑕光和焰尾。
“——你是找我来拉平男女比例的吗?”
“想什么呢。”
无视了恩特罗菲的毒舌,博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拉好了安全带。
大骑士领的纸醉金迷一如既往。
即使远离市区,窗边的金发老妇人仍然看得见霓虹闪烁。
她不禁摇了摇头。
门被敲响了,进来的是副骑士长。
“宗师。”
“你认为……罗德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组织?”
老妇人没有转身。
“一定要我来说么?”
“是的。”
“……以商人的身份,行着骑士之举。”
“你进步了。”
老妇人在玻璃上的倒影微微翘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