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是什么?
去问凯尔希,她会说,那是文明最开始的标志。
去问天火,她会质疑你为什么要问这么低级的问题然后讲一堆课。
去问艾雅法拉,她会让你重复一下然后陪你一起看资料。
去问厨房,他们会问你是不是饿了。
去问恩特罗菲,他会说只是种工具,你爱用不用。
去问博士,也许他理智耗空,说什么都是省略号。
但去问苇草,她会告诉你,这是一种诅咒。
她从来就不是个干脆的人。
在小丘郡的时候,她想干脆就这么死了,于是站在脏弹的轰炸范围没有离开。
结果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不仅没死,还躺在某间病房里。
胸口的源石结晶让自己剧痛难忍,但旁边的医生却非常冷静地给自己注射药物。
不用担心,很快就会缓解。医生说。
拉芙希妮感觉十分不习惯。
在深池的时候,不知道底细的,对她毕恭毕敬。
知道底细的,则是不屑一顾。
自己只是姐姐的影子。
但在这个地方,他们并不在乎自己是谁。
——正常的人际关系原本就该是这样。
她感受到,姐姐就在附近,但目标好像不是她。
身上还是很疼,但她强撑着坐了起来。
这是哪里,她问。
艾萨克郡,医生说,这里受到了深池的攻击。
这让她的心一下子颤抖了。
对于自己的病房窗户临着艾萨克郡一侧,她很难说是幸运还是倒霉。
从舷窗往外看去,正看到几个人走向接驳口。
一个神父模样的人,后面的红发姑娘似乎是之前在小丘郡一面之缘的瓦伊凡,在后面一个穿黑风衣的白长直,他背上还背着一个人。
后面,艾萨克郡有一半都成了还在冒着烟的残垣断壁,远处的教堂只有剩下一半的塔楼还能看出原本的模样。
拉芙希妮感受到,姐姐的火焰在这里燃烧过。
但留下的痕迹怎么看也不像那毫无生气的紫色。
——姐姐被打败了吗?
在她的认知里,从来没有过这种可能。
但那几个人却全身而退了。
也许只是碰巧,她想着。
于是她没有报上自己的真名,只让博士知道,自己代号是苇草。
跟姐姐对上,罗德岛绝对不是对手的。
所以,她什么也不愿多说,只是每天安静的在病房看书。
几天后,她在医疗部走廊见到了那天上船的恩特罗菲。
真脆弱,也真是迷茫。剑鬼似笑非笑。
再看到那天的人,请你马上逃走。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人死。拉芙希妮第一反应只能说出这个。
恩特罗菲没有正面回答。
这个时候,你在思考,你在关心别人。就是因为会思考,才可以囊括宇宙,可以通向无穷,这就是人在宇宙中的全部尊严。他只是这么说。
似乎是很高深的句子,但拉芙希妮听起来却有些触动。
虽然她并不懂对面说的宇宙是什么意思。
她刚要再说什么,却被拍了拍肩膀。
没关系,我一只手就能把她放倒。
剑鬼就这么走了,留下拉芙希妮在原地若有所思。
再之后,塔露拉失踪,博士去了卡西米尔,罗德岛继续停在野外进行医疗工作。
他们似乎并不在乎病人究竟是什么人。
至少自己在例行检查的时候,就见过维多利亚人,也见过塔拉人。
甚至还有萨尔贡,莱塔尼亚,炎国之类的地方空运来进一步治疗的感染者。
外面水火不容的家伙,在这里却规规矩矩坐在一起排队。
也许,只有遭到源石感染,才能意识到大家其实没什么区别。
这片大地只有矿石病从来不会对人的身份有什么挑拣。
因为罗德岛不分国籍,让拉芙希妮也交了不少意外的朋友。
读书社的社员,真理。
她读了自己写的诗,之后借给了自己一堆诗集。
真理介绍的朋友,早露。
前乌萨斯的大小姐,似乎跟自己一样有些不堪回首的历史。
工程部的主力之一,瑕光。
虽然拉芙希妮不喜欢骑士小说,但她对这个开朗又笨拙的小姑娘却很有好感。
负责自己的主治医生,苏苏洛。
一丝不苟的小个子姑娘,当自己病情稳定时,她脸上的欣喜实在不像装的。
拉芙希妮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样能安然入睡的日子会结束,但她只希望更长一些。
这总给她一种跟父母在一起时同样的感觉。
什么也不用去想,每个人都很友善,可以躺在外面的草地上看一整天书,回家就有温暖的壁炉和母亲的晚餐等着自己。
吃饱之后,微醉的父亲在壁炉边给自己和姐姐讲红龙和盖尔王的故事,一直到孩子们睡着。
那是她以为再也回不去的安心时光。
在那个雪夜之后,拉芙希妮不明白,父母的火焰并不弱,却甘心在小城做木匠和裁缝。
姐姐认为,父母畏惧使用火焰,自己也毫无战斗力才会被杀,所以不论是自己还是手下的兵力,开始日复一日寻求力量。
而拉芙希妮不知道该做什么,也只能去做了姐姐的影子,只是为了保护姐姐。
但是——
她猛地把自己拉回了现实。
哪怕只是个影子,自己之前所作所为,无疑就是作恶。
她知道自己应该思考这些,但她暂时不愿想。
朋友。
在深池很难说有什么朋友。
也许是那个绿色的阿赫茉妮。
但她的态度不管谁都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也许是蔓德拉。
但她那个急脾气让人总是在怀疑她是不是在对自己生气。
也许……
拉芙希妮拿起了手边的书。
她意识到了,现在不管怎么转移注意力,最后都会回到姐姐和深池。
所以,还不如看些书。
当然,只需要过几天,她就会发现,看书也绕不开姐姐了。
深池突袭了罗德岛,特攻小队杀上对面的高速战舰,打得一片混乱。
拉芙希妮本以为带着病人们去避难就可以,没想到萨卡兹的赦罪师就无声无息摸进了医疗部。
迷迭香中了他的邪术,把医疗部砸的一片狼藉。
她终于明白了,即使躲在这里,有些事情还是不会离开的。
听博士的意思,对面的高速战舰也很危险,找上来的非等闲之辈。
拉芙希妮终于又看到了姐姐。
在对面的甲板上,跟塔露拉打得不相上下。
之后,恩特罗菲把什么人穿透甲板砸了出来。
姐姐一分神,被塔露拉一剑穿心。
拉芙希妮流泪了。
究竟是为了什么,她说不清。
姐姐究竟是离开了还是解脱了,她不知道。
让她意外的是,姐姐的火焰仍然在燃烧着。
博士把她放进了罗德岛内部的什么地方。
拉芙希妮什么都不想说。
如果姐姐没有死,让她多睡一会儿也好。
风笛和号角来找过她一次。
只不过那场尴尬的会面三个人都是在没话找话,实在算不上成功。
所以她暂时不想再见那两个人了。
她走到底舱监狱,见到了被俘的蔓德拉。
一看到她,那个菲林小家伙就冲过来狠狠砸着玻璃。
但是没过多久,她就全身脱力倒下了。
信仰被摧毁的时候就是如此。
拉芙希妮已经从博士那里听说,姐姐在最后和威灵顿公爵合谋脱身,深池被像弄脏的手套一样扔掉了。
蔓德拉什么都不说了,只是跪在地板上不敢抬头,然后让自己快滚。
之后的每一天,拉芙希妮都会去底舱,但蔓德拉从来没给过好脸色。
其实拉芙希妮很清楚,蔓德拉已经接受了现实,她不能接受的是信错了人的自己。
当初和姐姐一起救下她的时候,她就只是像只倒在下水道旁的流浪猫。
差一点就要死了,这个时候被人拉了一把,就此沦陷实在是正常。
不必说蔓德拉想不到姐姐最后变成了一个怪物,自己又能想得到吗。
只要假以时日,自己一定能说服蔓德拉,拉芙希妮想着。
但遗憾的是现实并没给她时间。
在解决了威灵顿公爵的问题之后,罗德岛全力开向了伦蒂尼姆。
未来的女王提剑向萨卡兹发起冲锋的时候,罗德岛本舰也完全不轻松。
接驳口不只是其他干员应对涌向本舰的萨卡兹,还要努力将前面受伤的人运到船上紧急处理。
若不是大战之前先将病人们临时转移到了其他办事处,现在只怕医疗部更加危急。
拉芙希妮知道,自己不能躲在底舱了。
她看到前线指挥的杜宾被冷箭射伤死战不退。
她看到真理按着左肩被削去一块的凛冬不让她再回战场。
她看到瑕光为了保护姑姑鞭刃打到盾牌碎裂。
她看到医疗干员咏唱法术到头晕目眩。
她看到伦蒂尼姆的市民被自己的城防炮轰击四散奔逃。
监狱门打开了,如果你想去找萨卡兹报仇就去,逃跑也可以,但我必须上了。
对蔓德拉扔下这么一句话之后,拉芙希妮跑向战场。
现在她是干员苇草。
很多干员们本来可以幸福的在家里。
伦蒂尼姆的市民也本来不应该遭上这种无妄之灾。
生灵火花只能打退几个敌人,也起不到太大的帮助。
姐姐和塔露拉一次动手就将半座城烧成废墟,而自己所拥有的——
——苇草突然想到了什么。
为什么父母宁愿隐姓埋名也要在小城里生活。
因为红龙的血统一旦暴露,两个女儿就会卷入王位之争。
他们从逃亡开始,就决定让两个女儿与世无争,平安过完一生了。
苇草明白了,王位和火焰对父母都不重要。
他们只是为了让更多人平安,选择了退出。
温柔待人的心,远远比红龙的力量更值得继承。
而这就是——
——生灵火花在前线又一次爆炸了。
不仅将冲来的萨卡兹炸飞,更是击中了附近的另外几位干员。
但干员们却没有受到伤害。
火焰使他们的组织活性化,一瞬间就愈合了。
这让罗德岛士气大振。
第二波进攻打退,行动队又送了一批伤员回来。
第三波。
第四波——
苇草突然感到后背发凉。
不知哪里来的触手构造体顺着船体爬上来,被法术吸引扑向了她。
那是血魔大君在伦蒂尼姆的残余造物——
——石头怪兽紧跟着跳了上来,两下把构造体又扯了下去。
苇草一回头,看到的是满面怒容的蔓德拉。
先别急着解释,血魔吃了我们多少人,我就要杀多少萨卡兹报仇。
蔓德拉虽然是在放狠话,但苇草知道她已经想通了。
当雨过天晴的时候,苇草甚至都不敢相信。
战斗就这么结束了,萨卡兹们听到特蕾西娅的命令,大多就地扔下了武器。
在其他人打扫战场的时候,苇草把蔓德拉带到了宿舍里。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为什么各个种族可以在一起战斗和生活。
蔓德拉一边问着,一边毫不客气地吃着宿舍里的拉特兰挞。
也许,这就是罗德岛吧。苇草笑了。
你完全没回答问题。蔓德拉又咬了一口点心。
苇草刚要阻止,却已经晚了。
那绿色的不明物体黑猫差一点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
是能天使送给其他人尝试的仙人掌挞,据她说是拉特兰教宗最喜欢的口味。
如果能天使不是在说胡话,那教宗的口味也未免太鬼斧神工了。苇草想着。
但首先,她要给蔓德拉找点餐巾纸。
这个时候,博士从门外快步走了过去。
苇草想让他也进来和蔓德拉谈一谈,看到他的架势又停下了。
博士非常伤心和痛苦,她感觉得出来。
但是,他一定会走出来的,苇草这么相信着。
毕竟他是那个博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