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不算冷。
但体感温度始终只代表着一个相对概念,街上人很多,毕竟是平安夜。
七七八八,说说笑笑,成群结队。有菲林族的姑娘拥挤在一起相互取暖,厚重的袄子让她们看上去格外的较小。
我也穿着长袄,并非因为我忍受不住寒劲,只是因为现在是冬天,冬天就应该穿得暖和一些。
但就像我说的,体感温度只是一个相对概念。
有因为稍作降温就将自己裹成球的人,也就有对冬日视若无睹的人。
“叶莲娜,到那边后照顾好自己。”身旁坐着她,纯白的卡特斯,身上不过一披外套,一件高领毛衣。
她要走了,离开这里,向着遥远的地方。
向着她的愿望。
是的,出于私心,我想要阻止她,我希望他能留在我的身边,她和阿米娅——我的女儿,她们相处甚欢。
不过我没有资格,阻止一个高飞的人,况且她还年轻——至少比我要年轻一些,虽说我也不老。
“你都不挽留我一下吗?”她捧着热饮,她爱喝这些温热的东西。就叶莲娜自己所说,她的体温不高,因此会对这些热热的东西感到亲近。
包括辣椒,是的,包括辣椒。她甚至定做了一批辣味的糖果,在这点上,叶莲娜与伊芙利特或许有共同语言。
说出这句话时,她是笑着的,仿佛是在与我开玩笑,也或是真的在说笑。
因为她知道,我不会那样做。也因为我明白,即使我挽留,她也不会改变心意。
“那,求求你别走好不好?”
“容我拒绝!”
两人对着笑了。
是啊,我无法挽留。
“今年冷归冷,但是一片雪花都没看见啊。”转移话题,不希望最后的圣诞的气氛变得沉重。
严格来说,是平安夜。距离零点的钟声响起,不过十余分钟了。
“天公作不作美,可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嘬了一口手心里的奶茶,浑身颤抖地吐了吐舌头。
被烫到了。
“要是你希望看到雪的话,早几天告诉我,我或许可以想想办法。”
“哈哈,汉威尔大叔。你呀,就是这点讨人喜欢。”缓过了舌尖的灼痛,叶莲娜暂时放下了用来暖手的杯子。
“再说了,我可不觉得今年不会下雪呢。”
撑着膝盖从长椅上站起,新年时的广场,闪耀着金色的光。广场中央的巨型圣诞树挂满了星星点点。
她双臂大张,对着天,仿佛想要拥抱远处的霜点。天上有云,很厚,很黑。
耳朵晃了晃,“啪”,合掌,低头。
耳朵划过了高举的手。
金色的光芒下,有莹莹白点落下。
六边形,仿若手艺最为高超的工匠所精雕而成的饰品,小,凉,美。落在我的手背,她的耳尖。
广场上的人们开始欢呼,庆祝今年的——同时也是明年的——第一场雪。
“嚯,这么久了,我还头一次知道你会使法术。”
“我出生在雪天,”她说。“对这些冬日里的小家伙,我很了解。”回过头看了我一眼。
她伸出手,手上有一片雪花,她将雪花递给了我,把手伸向了我。
纯白的兔子,托着纯白的花。
广播开始响起音乐,是欢快的圣诞歌曲,还有五分钟,新年的钟声将会敲响。
“作为补偿,我就不和你要圣诞礼物了,”她看着我,未被发丝遮住的右眼稍稍眯起。“不过,陪我跳支舞怎么样?”
她压低了身子,雪一般的公主成为了骑士。而本应守护她的骑士,靠在长椅上。
“恭敬不如从命,公主殿下。”也不过片刻的迟疑,还是牵上了去。
圣诞音乐并不适合圆舞曲的舞姿,华尔兹也不行,探戈也不好。但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我们就这么在广场最为人迹罕至的边缘翩翩起舞。
旋转,我看着她,她仰头看着我。
我扶着她的腰,只是一件高领毛衣而已,亚麻色的,针脚细腻典雅。她的腰很细,很细。
雪越来越大了。
脚印,地上开始出现我们的脚印。
淌着薄薄的积雪,数着我们独有的拍子。
我们贴的很近,我能感受到她微微的鼻息,拍击在我的脖颈。她仰着头,看着我笑。
“你又忘记刮胡子了。”我是忘记了。
“……抱歉。”我答应过她,不会再忘记的。
“下次再犯,可别怪我不客气~”下次,还能有下次吗?
她当然也知道,这已经是最后了。
“那我还是先发制人好了。”我也笑了,即使我心里的洪流不曾停息。
扶在她腰上的手开始顺着腰肢揉捏。
“嘻嘻,别闹~”她没有躲避,倒是贴得更近了。
毕竟,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毛衣的触感,很软,很暖。
她的腰,很软,很暖。
“嘻嘻……哈哈……唔嗯嗯~”
“嗤嗤……嘻呀,别闹了~呼呼……”
“嘿哈哈~汉威尔……别~唔呼呼~”
力度始终不大,带给她的也只是轻轻的痒感而已。
在腰腹的刺激中,难免走错拍子,踏错位置。
断断续续的,我的鞋面湿了一块,是她踩的,但这不能怪她。姑且,这也算是对我的小报复。
广播里的音乐变了,不再那么欢快。它变得悠长,变得细腻,是颂歌,是传唱,是信仰。
我也停下了呵痒,但她并未停下笑。一年的最后,怎么能不笑着结束呢。
“沉睡啊,沉睡吧——♩——♫刺猬玩具与小熊们——♪沉进静静的黑色——♫破烂的玩偶与娃娃——♬”
轻轻地,轻轻地,哼唱起那首她最喜欢的歌谣。
与与零点钟声同时来到的,是双唇感受到的温暖。
柔软,温暖,绵密。
冰中公主,是如此的温暖。
反倒是我,僵硬,而又冰凉。
但她不介意,就这么长久地,永恒地——
直到她将我推开。
她仍然在笑,即使眼角溢满晶莹。
她旋转着,她起舞着,在背景的金光中,在堆积的苍茫中,在乌云消散后头顶的星光下。
“再见了,汉威尔。”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我就那样看着她。
雪白的公主,无暇的公主,长耳的公主。
予天以星河,予地以霜茫,予万物以春光。
春,冬天过后便是春。
只是再到春日,你又在何方。
“再见了,叶莲娜。”
再见了,霜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