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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随笔集第三季 渡海篇3

作者:守夜人 字数:10930 更新:2024-11-06 09:44:22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凯尔希医生……”

   “不……我没有资格怪你……我同样……也是罪人。”

   “是的……我已经决定了。我害了伊芙利特……但我……不能再失去他了。”

   ————————————

   纯白无瑕的房间。

   房间或许不合适……眼里只有白,白得无边无际,广阔无垠。

   确实地站在地面上,可没有影子,甚至一度怀疑,自己究竟是在悬浮,还是站立。

   空气流动?没有。声音?也没有。

   【这就是神所在的世界吗?】赫默想。

   “欢迎。”与梦中同样的嗓音。

   凭空出现,就在不远处。

   白色的空间里,一抹漆黑。

   它穿的那是袍子?风衣?披风?

   很高,不,又很矮。神是个胖子吗?但看上去好像又瘦得像竹竿。

   无法理解。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它有着一对虬节如万寿劲松般的巨角,以及黎博利兽亲似的脑袋。

   那绝不是泰拉人会有的脑袋,或许说他是面具、头套还更准确一些——浑然天成的黑色晶体,是100%纯度的终极源石。

   细长的眼睛看不出它的表情,连瞳孔也没有,大概根本不能称那两条缝隙为“眼睛”,源石脑袋上的裂缝里,同样是毫无污秽的白。

   “请坐。”

   环视一圈,空无一物。

   坐,坐在了白色上。

   她本以为,自己见到它的那一刻,一定会抑制不住愤怒的扑上去,把它撕碎,咬烂。

   可真就如魔法一样,心底居然无法对面前的东西提起一丝恨意。

   可恶的神。连到了这个时候,都还在蛊惑着自己。

   “奥利维亚·赫默,”它说,“在高源石共鸣环境下,再一次性将大量源石注入体内,从而向着‘神域’迈出一步。是那个叫凯尔希的孩子告诉你的吧。”

   它说的没错。

   “欢迎,你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

   它惺惺作态也好,真情实意也罢,赫默并不是来与它喝茶聊天的。

   “……凯尔希医生,和你做了笔交易是吧?”开门见山。

   “对,那只小猫想要身体,我就给了她。不过,呵,你当然也明白,凡事都是需要代价的。”

   就连如此轻蔑的话,听上去都这样平淡。

   “我知道。”赫默知道。

   “那,小鸟。”它靠近了。“你想要什么?”

   没有退缩,没有畏惧,连下定决心的时间都不需要。

   奥利维亚赫默,瞪着源石之神。

   “我,”她开口,什么都可以,把自己的一切奉上,只要……

   “我要换回她的‘代价’。”

   ————————————

   我还活着。

   而且……很健康。

   睁开眼时,看见的是重症监护室特有的弱光天花板。

   视力又恢复了。

   非常普通的坐起身,嗯……身上挂满的各种检测设备非常碍事。

   床头的机器上,心率,血压,一切正常。

   揉了揉脑袋,捋一捋眉毛。

   我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何种变化。

   但同时,我也很混乱。

   我此刻正在梦中吗?还是我之前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我梦见……一个叫整合运动的组织,一位名为奥利维亚的姑娘,和一场火灾……火里有我的家人。

   铁盘掉落声,玻璃碎裂声。

   凯尔希呆立在门口。

   看来,都不是梦。

   “你……你醒……”

   震惊,然后几乎瞬间,她就哭了出来。

   最初还想压下,只是别过头去,用手捂着嘴,悄悄抹着眼泪。

   “小凯,”我说,“你变漂亮了。”

   瞪大了眼睛,望着我。我微笑着,一如既往地微笑着。

   “博士……”她说,“不……先生……”

   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她扑了上来,抱住我,趴在我的身上。

   “先生……对不起……对不起……”

   “凯尔希错了……先生……”

   “凯尔希好想您……先生……”

   慢慢摸着她的头,就和从前一样。

   “乖……没事……乖啊……”

   门外有奔跑声,是看见门前的狼藉以为出什么事了吧。

   阿米娅。

   也是震惊,远远地看着我,直到我向她招招手,她才缓缓靠了过来。

   抚上她的脸,她捧着我的手。

   “阿米娅,”我上下看着她,最后回到了她的眼睛。“都已经长成大姑娘啦。”笑,带着笑意。

   她也笑了,可同时眼泪也滚落在了我的掌心。

   “嗯!”简短的答复。

   “小凯,”低头,“阿米娅。”抬头。

   “辛苦了。”

   她抿着嘴唇,欲言又止,眼里擎不住的泪水无穷无尽,最终跪在了我的床前。

   泪如雨下。

   ————————————

   “先生……您可以……多休息一段时间……没关系的。”

   “是啊,博士,不用那么着急回到工作,毕竟您已经昏迷十天……”

   起床穿上衣服,我本就不是闲得住的人。

   十天……

   “既然身体一切正常,我也没有理由继续躺在这里。”扣好最后一颗纽扣,整理整理衣领。

   “而且,我也没说现在要立刻回去工作。”手顿了下来。

   眉毛在颤抖。

   “是……”嘴唇有些打颤。其实我恐怕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去问出这个问题。

   “是……谁换的我?”

   她们没有回答。本来一直盯着我的眼睛,也移了开来。

   “赫默在哪?”我又问。声音很轻,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敢大声问出这句话。

   沉默。

   “在哪?”仍旧是小小的气音,比之前还要轻。

   凯尔希嘴唇微微张开。

   “房间……”

   “哪一间?”

   “她自己的……”

   我看着她,她不敢看我。

   点点头,往前迈出一步。

   又一次摸了摸她的头。

   “谢谢。”

   转身离开。

   凯尔希跪倒在地,抽泣。

   一路风尘,一路叹息,一路祈祷……

   奔向那间画满了涂鸦的房门。

   站在门前,摸上把手。

   我是否应该直接推门进去?可我怕,怕里面空无一人,怕看见她倒在那里。

   又伸出手,好似是要敲门。

   但我也怕,轻叩后无人应答。

   最后,是摸在了门上,连头也靠了上去。

   又一次地祈祷,用最虔诚的话语,最挣扎的内心……

   我到底在向谁祈祷?谁都好,我只希望……

   拍。

   手掌拍了一下,好像是在发泄。

   等着。

   一秒,两秒……

   汗珠滚落,我感到浑身燥热,呼吸急促。

   “请进。”强效的镇静剂。

   没听错,一定没有听错。

   是她的声音,从门的那边。

   狠狠地闭上了眼,像是为了憋住眼泪。

   我推门而入。

   没有开灯,只有嵌在房梁里的灯带发着幽蓝的微光。

   还是那样熟悉的布置——精密的仪器,成堆的报告,整齐的设备,被火焰燎焦的桌角,墙上的简笔画……

   没有看见她。

   我不再敢继续搜寻下去,这里的所有东西都令我心头发紧。

   左右各有一间卧室,一间,是她的,另一间……

   我向着那边走去。

   门虚掩着,我从未进来过——伊芙利特的房间。

   开门后,有一股淡淡的焦糊味。

   不浓烈,却足以让我眼眶湿润。

   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杂乱,带着燎烧痕迹的玩具全都被摆放的井井有条。

   是她做的吗?

   短发的女性,坐在床边,面向窗前。

   我想,不是她。

   舷窗开着,月光混着带有浓烈源石气味的海风钻了进来。发丝飘摇,耳羽轻晃。

   纯白的连衣裙,也荡着波漾。

   两只手羽翼化,贴在自己的腹前。头抬着,看着窗外那难得的月亮。

   注意到我进来,手又幻回了臂膀。

   我能看见她光滑的左肩,手背上的黑色结晶不知去处。

   她回头,伴着月色与轻风,两行热泪顺腮边而下,两眼红肿含泪水莹眶。

   可她却也笑着,笑得让我心碎,令我惊慌。

   “早上好。”她说。

   没有回答,我用上了我的全力,上前把她拥在了怀中。根本不去考虑这样的力道会不会令她难受,我现在只怕失去她。

   她的手也轻轻靠上了我的背,摸着,安抚着。

   “我见到它了,”她说。还是那样温柔的声音,没有痛苦,不带愤慨。只有无尽的悲伤与叹息。“谢谢神……”她的手,抓了起来,攥着我的衣服,用着全力。

   “谢谢……它……”断断续续。“把你……还了回来……”

   是啊,我回来了。

   但她呢?神真的会这么好心吗?

   “奥利维亚……”我说,“你的病……”问的委婉。

   “嗯,”她答。“我用我的源石技艺……换回了你。”

   我沉默。

   只是更加用力地抱住她,摇晃。

   我不信。

   只是源石技艺……不可能。那东西,怎么可能愿意做赔本的交易。

   但……这都不重要了。

   肢体残缺也好,寿命消逝都好……

   只要……我还能拥抱她,她还能在我身边。

   我可以随她而去,在我的使命完成之时,我愿意随她们而去。

   我始终都没敢挑起那个话题……那个女孩。

   死在我手中的……那个爱笑的姑娘。

   “汉威尔……我……”可她,还是开口了。

   “我真傻,傻到去相信它……”不……

   “只为了……治好她,为了那所谓的“真相”,我怎么就不能……”不,是我那时没有阻止你……

   “是我害了伊芙……是我害了所有人……我……”不……我才是那个罪人,我对不起你们。

   “我……应该赎罪……”胡说八道。

   可我没能说出一句反驳她的话。

   她终于泣不成声。这么多天来,她已经独自痛哭了多少次。

   要是我没有造出这药,要是我能把它再完善一些,要是我在那时伸出手拦下她……

   我才是……罪人。

   说出去,说啊!明明已经不再会被理智束缚,明明我犯下了如此的错误……

   张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推开了我。离开了那么一点,仍在我怀中。

   抽泣,不住地抽泣。她低着头,睫毛上挂满泪珠。

   “奥利维亚……”她摸上了我的脸。

   眉毛,粗糙的脸颊,刺人的胡须……轻柔的扶上,像是为了怀念,为了把每一寸都记住。她开始拉我。

   我低下了头,与她的前额相抵。

   她仍眯着眼,可我知道她在看我,金黄的眸子反着月色。

   蹭,额头,眼眶,脸颊。

   白色的裙摆沾着泪花。

   分开后,她看着我。眼镜上的雾气却让我看不清她。

   她还是吻了上来。她此刻在想什么,她到底为了什么……我当时一无所知。

   她把自己的一切送入了我的口中,也把我的所有留了下来。

   轻解罗裳,白衣下胴体润如泉月。

   她抓住我的手,吻不曾停下。

   又一次,放在了自己细软的腰上。就如那时似的……

   “汉威尔,”她唤我。

   “诶。”

   “我……想笑,我想……暂时忘记这一切,汉威尔……”

   “诶。”我的声音也在颤抖。

   “请……”泣不成声,“请让我……笑吧。”

   ————————————

   我没有拒绝她,我也不可能再去拒绝她。

   奥利维亚笑着,我的爱人,她在我怀中咧着嘴角,吐着莺啼。

   昆山玉碎凤凰叫……

   但她也在哭泣,笑声中是藏不住的哽咽。

   落花流水,只闻鸮声碎。

   我一直抚着她的腰,

   揉,捏,掐……用上了一切,只为博她一笑。

   可揉,我不忍望见腰际的淤红;捏,怕又怕她受不了这般刺激;掐,若是弄疼她了怎么办……

   可我的手,不曾停止。

   她扑在我的胸前,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听得那似哭似笑的靡靡之音。

   领口早已湿透。

   她拉动我,把我带在了床上。她的身子比月亮还要更美,她的眼睛,那满盈泪花的眼睛,亮过了天上的启明星。

   云散了,这仿佛是神最后的怜悯,予这对黎博利的恋人施舍。

   我撑在床上,看着身下的人儿。

   她又一次握住了我的手,贴近自己,肋骨,腰际,腹部。

   “汉威尔……”手,贴着她的肌肤,“不要……停下……求你……”

   是,我不该停下。

   “抱歉……”我也不该道歉。

   笑声再一次响起。

   我的动作一轻再轻,我的速度一慢再慢。

   因为我舍不得。

   可我又必须重起来,快起来。

   让她……用笑声盖过哭声。

   从腰爬回肋骨,她居然一动不动,没有挣扎,没有摇摆。

   只是躺在那里。

   我还要向上,她也希望我这样。

   举起了手,为了露出玉面的腋下,也为遮上自己的脸。

   用小臂遮住,我便不再能看见她的眼睛。

   摸上腋窝时,她颤抖着,因为痒,因为泪,因为心中的煎熬。

   “哈哈……嘻嘻……呜咳咳……唔哇……呵哈哈……”

   不是哭,也不是笑。

   在哭,又在笑。

   我的开始加力,她开始扭动。

   终于笑声完全盖过了凝噎,她也在我身下不断挣扎。

   可手,始终没有放下。

   终于,因为摆动的过于剧烈,她翻了个身。

   雪白的脊背对着我,就像上好的汉白玉。

   喘着气,她停下了哭。

   没有回头看我,她把手背到了身后。

   我当然明白她想要传达给我什么。这个姿势……是那天,第一次在禁闭室时。

   奥利维亚……你……

   没能说出一句话。我从她身上移了下来,转身,在她的小腿处,又坐了回去。

   这对小脚,我……

   先是握住了她纤细的脚踝,光滑,干净。

   源石结晶真的消失了。

   看着这双熟悉的脚,我突然觉得无从下手。

   可我又必须……

   先是抚摸。

   她把脚趾用力地张开,配合着我。

   前,后。我的手有些凉,希望不要令她不适。

   摸,终于下了决心,改为了抓。

   从脚掌,推移到脚跟,再返回。

   她的脚趾收起了一瞬,却立刻又张了开来。

   我没有用任何特殊的手法,只是抓,纯粹的抓。

   她也只是笑着,没有撒娇,没有求饶,也不再有哭泣。

   笑。

   笑得我如鲠在喉,笑得我涕泗滂沱。

   终于是进行不下去了。

   我必须停下来擦净我的眼泪。

   身下的两条腿扭动了一下,我猜它们是想出来了。

   我也就退到了一边。背对着我的爱人。

   低着头,用一只手捂住眼睛,咽喉不住地吞咽。

   憋回去,控制住,我不能……

   她贴住了我。

   “奥利维亚,等我一下……”我说。

   手,从背后抚上了我的脸。

   遮住我的眼睛,帮我抹去眼泪。

   我摸着它们,既不滑嫩,也不纤细。但却是那样的温暖。

   “我爱你,汉威尔。”

   身后的话语,激起百里惊涛,千层骇浪。

   为什么……会在这种状态下说出这句话?

   我……

   “奥利维亚……”可我没能说出口,话语再次被打断。

   房间暗了下来,云又来了,那可恶的东西。突然就浮现在了舰体之上。接踵而至的,是短促的警报。

   指缝间透过橙光。

   最高级的警报……本舰受到攻击。

   而且,伴随人员伤亡。

   脑子一片混乱,我该怎么做?

   马上去控制中枢……理应如此,但……

   我不敢离开这里。

   或许是自私,或许是幼稚,但我现在只想留在这,留在她的身边……因为我怕。

   “你该走了。”可她却下了逐客令。

   就像早上与丈夫告别的妻子,她的声音是那么的轻,那么远。

   她把我推了出去。

   我踉跄地下了床,仍旧是背对着她。

   “不要回头。”她说,话里带着笑意。

   我站在门前,我真的不敢回头。

   “奥利维亚,”喊她。“等我回来,好吗。”我说。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

   她没有回答。也可能她的回答被警报声淹没。

   “等我回来。”留下这句话,逃也似的走了。

   她望着我的背影,望着门,转头,又看向窗外。

   起风了,狂风呼啸,黑云蔽日。

   风声像是哀嚎,似是咆哮,它想带走一切碰到它的东西。

   把窗合上。

   “你想去海文斯勒的集市吗~”唱起了歌。

   哥伦比亚毕业后,这是她最爱的歌曲,无人时,她总爱轻轻哼唱。

   整理衣服,重新穿上,白纱印着橙光,伴着铃响,最后抚摸一遍床头的玩具。

   “香芹、鼠尾草与迷迭香~~”

   “请带我问候住在那的一位女孩~~”

   “我帮她织了一件亚麻色的毛衫~”

   ……

   “她始终是我的挚爱~~”

   ————————————

   我甚至都无法分清那云是什么颜色。

   突然出现,天空中斑斓的巨兽,张着巨口,要把我们这条小舟吞噬。

   它在咆啸,狂风就是它的气息;它垂涎我们这盘美餐,于是降下了骤雨,想要融化我们。

   重度感染者们冲破了枷锁,涌进了夹板。数十上百人,跪倒在夹板的每一个角落,狂笑也好,哀求也好。

   风撩刮他们的皮肉,天上降下的毒雨腐蚀他们的身体。隔着屏幕我都能闻见肌肉被腐蚀所散发出的酸臭味。

   可他们却毫不退却,只是跪在那里。

   乌黑的海水翻覆,好像随时都可以把他们带走。

   “安保七组!三级生化防护服!给你们二十秒!”

   “是!”

   必须马上组织营救。

   “其余安保人员,堵住所有出口,封锁宿舍!必要时允许对出逃人员进行腿部射击!”

   “是!”

   可根本拦不住。

   还有人在源源不断向夹板上涌入。

   一百……两百……上千……

   终于阻止人数增加时,一共一千五百三十二人。

   二十秒……死亡十余人。

   罗德岛现存总人口一万二千三十七,如果这些人全部牺牲……

   超过十个百分点的损失。

   不能接受,绝不能发生。

   可……该怎么办?

   距离室内近的还好说,可远的怎么办?

   “医疗无人机……”我想到。

   远距离、大范围……可以保证远处的人在救援到达前存活。

   但不行,除了奥利维亚之外,无人能操控这项技术……

   即使她在场也不行,不能用源石技艺,暴露在如此环境下,使用源石技艺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是阿米娅的呼声让我回过了神。

   四个……五个……十余个,白色绿色的精灵,在夹板各处翻飞,绿色的治疗喷雾甚至冲破了狂风的阻碍。

   是她……

   “快!加快营救速度!”下达了命令,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然后我立刻扑到了显示器上,本以为她会躲在哪里。

   可我错了。

   她就在那,在舰桥的最高处。

   赤着脚,还是那身白衣。

   羽翼的双臂张开,像是圣洁的女神,站在山巅,向整个世界献上怀抱。

   连神好似都不忍心去伤害她。云露出了一丝缺口,光照在她的身上,雨也停了,风也停了。短发是那样柔顺,那样蓬软。

   “奥利维亚!!”我拉过话筒,呼唤着她。

   她转过了头,对着监控。

   “快下来!!”

   我能看见她的一切,可她眼里现在只留有冰冷的摄像机。

   羽尖开始消散。

   她看着我,不再哭泣,她笑着,微笑着。

   我的爱,她的身体化作了星星,飘到了云端。

   手臂……肩膀……

   “奥利维亚!!!”我再一次喊着她。

   最后一次地喊着她。

   月,月照得她是那样美。

   她看着我,把手收了回来。

   最后的羽翼,护在腹前,眼睛眯起,并非为了看清,仅仅只是……笑。

   她没有戴眼镜。

   泪,她笑着,可泪却又一次划过了她的脸颊。滴落在胸前,一起化作了满天星辰。

   “汉威尔,”我听不见,但我知道她在说话,她在叫我。

   同样……最后一次地……

   “再见了。”

   奥利维亚,我的爱人。

   她融进了月光。

   ……

   “博士!”

   “博士!?”

   啊。

   我怎么了,怎么会倒在地上。

   这是哪?控制中枢吗?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塔露拉扶着我。

   “扶我起来。”我说。

   发生了什么,我有点发蒙。茫然地看着周围。

   “我怎么了。”我问。

   没人回答我。

   对了,救人,可恶的源石之神。是睡太久了吧,刚刚腿软了吧。

   必须马上回到工作。

   “博士!那边!!”阿米娅喊着,右边顺着望去,是云的尽头。

   还有机会!逃离这里!

   “右满舵!!!冲出去!!”

   必须马上……回到工作。

   脸边有股热流。摸。

   水?眼泪?

   现在可没有时间给我多愁善感。

   这是最后一次了,只有冲出去,只要冲出去……

   “罗德岛全员!!!”我喊。

   “咬紧牙关!!挺过去!!”

   风雨飘摇,舰船轰鸣。

   ————————————

   出海第十四日,天晴了。

   从未见过……这般蔚蓝的海面。

   纯洁,没有一丝杂质,连魏彦吾的水族箱在它面前都显得肮脏不堪。

   深海猎人们好似都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海,早已找机会跃入了水中。

   浪花拍打本舰的声音,如此富有韵律。

   有黎博利兽亲在天上,混着温润带咸的风,扑面而来。

   冬天的海风居然可以如此温暖。

   眨眼。

   我的眉毛也在随着风摆动。

   看着遥远的天际线,我不清楚我想在这里做什么。

   或许只是单纯看看风景。

   背着手,腰挺得笔直。

   阿米娅站在我身边。上次我们师徒二人这样站在这,是与塔露拉和谈前。

   她很明显心不在焉,眼神回避着我。

   看起来不开心的样子,我想不通。

   我很开心,因为我们终于要到达目的地。

   是啊,我很开心,没有能让我难过的理由。

   可岛上的人见到我时,好像都郁郁寡欢。

   不好,这可不好,虽然现在胜利就在眼前,可掉以轻心搞不好就会出错。绝不能让情感左右行动,现在不允许出现意外。

   即使是已经入水的深海猎人,我也要求她们佩戴好应急设备,救援人员打起十二分精神。

   ……

   我并没有忘记,我记得一切。

   那天二十七号病房的火,那夜舰桥上的白衣。

   可越是黎明,越不该掉以轻心。

   我没有时间去悲伤。

   不过……是啊。

   阿米娅,罗德岛的领袖,我的学生。

   “博士,”她喊我。“这样……真的值得吗?”

   我有些听不懂她的意思。

   “您一直教导我的,‘活下去’,明明如果留在泰拉,即使夹缝中求生存,我们也同样可以建立起一块不大的避难所,可您却选择了这条路,渡海……甚至连海的另一头有什么都不确定,虽然现在我们确实看见了这么漂亮的风景,或许不一会儿就会到达真正的世外桃源……但,失去了这么多……为了罗德岛,您……牺牲了这么多,您真的觉得这样值得吗?”

   居然问出了这样的问题吗。

   但她确实长大了,因为如果放在以前,即使她说出了这段话,恐怕眼泪也早已收不住了吧。

   此刻她正看着我,虽然眼中满是悲伤与同情。

   “你恨我吗?”我问。

   “不!怎么可能!”

   “那岛上的其他人呢?恨我把他们带上了‘贼船’,用他们的生命去赌博吗?”

   “都不会,罗德岛,没有人会因为这件事而怨恨您。”

   她如此断言。

   “只是……阿米娅想不明白,为什么博士会选择这样做,这与您‘活下去’的想法不相违背吗?”她又问。“而且,还搭上了……”后面的话细如蚊声,我没能听清。

   “阿米娅,”我问她。“你觉得,苟且偷生,算得上是‘活着’吗。”

   “我……”

   “从前,我们恐怕没得选,只能作为一个小小的制药公司,或是一个佣兵营,活在在各个大国的阴影之下,但即使如此,我们也还是达到了矿石病人与非感染者的平等共处。”

   “我再问你,阿米娅,你觉得在罗德岛,感染者算是‘活着’吗?”

   风停了。

   “当然,博士。”这次她回答得很快。

   “那罗德岛之外呢。”

   她顿住了。

   “只是没有停止呼吸,算不上‘活着’。”

   “而如果我们不走,早晚也只会是相同的下场。一个允许感染者与非感染者共存的组织,是大国眼里永恒的一粒沙子。”

   “我从一开始也就没有想过希望得到所有人理解,可我又必须这样做,所以仁至义尽,想留下的,我都允许他们留下。”

   “而想走的,愿意跟我走的……”

   “我愿意替他们死。”

   风又起来了,吹得我睁不开眼睛。

   从未想过海风居然也能吹得如此肃杀。

   “不过幸运的是,我活下来了。”停了一下。“不幸的是,有二十一位同胞,永远留在了海上。”

   “这是我的失职。”我闭上了眼。

   “可我也不后悔,”看向阿米娅。“因为如果我不这样做的话,就没人能再做到了。”

   我嗅到了泥土的气味,已经离陆地不远了。

   “阿米娅,”我转身靠着护栏坐下,眼睛望着舰桥。

   我总觉得,那里好像有谁,而我需要找到她。可每次抬头,远处都空无一物。

   “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不要忘记。”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嗯,阿米娅在听。”她也跪坐下来。

   深深吸了一口气。

   “数百年来,源石早已成为了世界的命脉。它带给了我们无数的好处,也伴随着可怕的矿石病。但现在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了,无论新大陆,是否还有源石,是否还有矿石病,你所要做的,只是保护整个罗德岛而已。”

   “逝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要记得缅怀他们,但切勿止步不前。如果,生命的脚印终有一天会被时间的尘埃掩埋,那么……我们就永远不能停下脚步。”

   “罗德岛,就是你的载具,传承薪火的方舟。”

   “我们乘着它,熬过了永夜,越过了黎明前的极暗……现在,”我仰起头,明明被护栏挡住什么也看不见,可我仿佛什么都已经知晓一样。

   “陆地!!陆地!!!”有人开始大喊。

   整个罗德岛都沸腾了。

   人们又一次涌上了夹板。

   这次只有清凉的海风,洁白的云,和不远处的瑰宝等着他们。

   欢呼,手舞足蹈,恋人们相拥而泣。

   她也站了起来了,眺望着。

   “阿米娅,”我喊她。“接下来,就靠你了。”

   她被我吓了一跳。

   “您……什么意思?那您怎么办?”

   “这是我给你上的最后一课,”我撑着身体站起来。“我也上年纪了,干不动了,早晚将会消失在将来的理想之中,而你,将成为点燃新大陆的第一株火苗。”

   “罗德岛,从此以后,就全部交给你了,阿米娅。”

   “可我……我怎么能……”

   “不要担心,”我摸着她的头,她真的长高了,长大了。“他们会一直陪着你,帮助你的。”看向整个夹板。

   人潮。

   罗德岛的公民。

   “阿米娅啊啊啊!!!”远处有女声。

   煌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我们到了!呜呜呜!到了啊啊啊!!”

   “诶!?煌小姐!?你别哭……放我下来呀!”

   我看着她们。

   靠在护栏边,又一次闭上了眼,感受身后的风拂过我的眉梢,听着四周欢庆的声音。

   我有些困了。

   “阿米娅,”她已经被煌带走,可卡特斯族的听力让她在煌的肩膀上回过了头。

   “好好领导他们吧……”

   “领导这群……”

   “方舟的骑士(Arknights)。”

  

   人员损失:爱丽儿、舞、茶几、海燕、红木、艾尔莎、微粒、食发鬼、高天、伊尔佳、西斯、驱魔人、水仙、暴风雨、乌拉尔、白凤、Iunter、柑橘、拉克萨斯、伊芙利特、奥利维亚·赫默 以上干员均已殉职,特此缅怀。

   渡海篇3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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