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凯尔希医生……”
“不……我没有资格怪你……我同样……也是罪人。”
“是的……我已经决定了。我害了伊芙利特……但我……不能再失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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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白无瑕的房间。
房间或许不合适……眼里只有白,白得无边无际,广阔无垠。
确实地站在地面上,可没有影子,甚至一度怀疑,自己究竟是在悬浮,还是站立。
空气流动?没有。声音?也没有。
【这就是神所在的世界吗?】赫默想。
“欢迎。”与梦中同样的嗓音。
凭空出现,就在不远处。
白色的空间里,一抹漆黑。
它穿的那是袍子?风衣?披风?
很高,不,又很矮。神是个胖子吗?但看上去好像又瘦得像竹竿。
无法理解。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它有着一对虬节如万寿劲松般的巨角,以及黎博利兽亲似的脑袋。
那绝不是泰拉人会有的脑袋,或许说他是面具、头套还更准确一些——浑然天成的黑色晶体,是100%纯度的终极源石。
细长的眼睛看不出它的表情,连瞳孔也没有,大概根本不能称那两条缝隙为“眼睛”,源石脑袋上的裂缝里,同样是毫无污秽的白。
“请坐。”
环视一圈,空无一物。
坐,坐在了白色上。
她本以为,自己见到它的那一刻,一定会抑制不住愤怒的扑上去,把它撕碎,咬烂。
可真就如魔法一样,心底居然无法对面前的东西提起一丝恨意。
可恶的神。连到了这个时候,都还在蛊惑着自己。
“奥利维亚·赫默,”它说,“在高源石共鸣环境下,再一次性将大量源石注入体内,从而向着‘神域’迈出一步。是那个叫凯尔希的孩子告诉你的吧。”
它说的没错。
“欢迎,你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
它惺惺作态也好,真情实意也罢,赫默并不是来与它喝茶聊天的。
“……凯尔希医生,和你做了笔交易是吧?”开门见山。
“对,那只小猫想要身体,我就给了她。不过,呵,你当然也明白,凡事都是需要代价的。”
就连如此轻蔑的话,听上去都这样平淡。
“我知道。”赫默知道。
“那,小鸟。”它靠近了。“你想要什么?”
没有退缩,没有畏惧,连下定决心的时间都不需要。
奥利维亚赫默,瞪着源石之神。
“我,”她开口,什么都可以,把自己的一切奉上,只要……
“我要换回她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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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活着。
而且……很健康。
睁开眼时,看见的是重症监护室特有的弱光天花板。
视力又恢复了。
非常普通的坐起身,嗯……身上挂满的各种检测设备非常碍事。
床头的机器上,心率,血压,一切正常。
揉了揉脑袋,捋一捋眉毛。
我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何种变化。
但同时,我也很混乱。
我此刻正在梦中吗?还是我之前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我梦见……一个叫整合运动的组织,一位名为奥利维亚的姑娘,和一场火灾……火里有我的家人。
铁盘掉落声,玻璃碎裂声。
凯尔希呆立在门口。
看来,都不是梦。
“你……你醒……”
震惊,然后几乎瞬间,她就哭了出来。
最初还想压下,只是别过头去,用手捂着嘴,悄悄抹着眼泪。
“小凯,”我说,“你变漂亮了。”
瞪大了眼睛,望着我。我微笑着,一如既往地微笑着。
“博士……”她说,“不……先生……”
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她扑了上来,抱住我,趴在我的身上。
“先生……对不起……对不起……”
“凯尔希错了……先生……”
“凯尔希好想您……先生……”
慢慢摸着她的头,就和从前一样。
“乖……没事……乖啊……”
门外有奔跑声,是看见门前的狼藉以为出什么事了吧。
阿米娅。
也是震惊,远远地看着我,直到我向她招招手,她才缓缓靠了过来。
抚上她的脸,她捧着我的手。
“阿米娅,”我上下看着她,最后回到了她的眼睛。“都已经长成大姑娘啦。”笑,带着笑意。
她也笑了,可同时眼泪也滚落在了我的掌心。
“嗯!”简短的答复。
“小凯,”低头,“阿米娅。”抬头。
“辛苦了。”
她抿着嘴唇,欲言又止,眼里擎不住的泪水无穷无尽,最终跪在了我的床前。
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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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您可以……多休息一段时间……没关系的。”
“是啊,博士,不用那么着急回到工作,毕竟您已经昏迷十天……”
起床穿上衣服,我本就不是闲得住的人。
十天……
“既然身体一切正常,我也没有理由继续躺在这里。”扣好最后一颗纽扣,整理整理衣领。
“而且,我也没说现在要立刻回去工作。”手顿了下来。
眉毛在颤抖。
“是……”嘴唇有些打颤。其实我恐怕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去问出这个问题。
“是……谁换的我?”
她们没有回答。本来一直盯着我的眼睛,也移了开来。
“赫默在哪?”我又问。声音很轻,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敢大声问出这句话。
沉默。
“在哪?”仍旧是小小的气音,比之前还要轻。
凯尔希嘴唇微微张开。
“房间……”
“哪一间?”
“她自己的……”
我看着她,她不敢看我。
点点头,往前迈出一步。
又一次摸了摸她的头。
“谢谢。”
转身离开。
凯尔希跪倒在地,抽泣。
一路风尘,一路叹息,一路祈祷……
奔向那间画满了涂鸦的房门。
站在门前,摸上把手。
我是否应该直接推门进去?可我怕,怕里面空无一人,怕看见她倒在那里。
又伸出手,好似是要敲门。
但我也怕,轻叩后无人应答。
最后,是摸在了门上,连头也靠了上去。
又一次地祈祷,用最虔诚的话语,最挣扎的内心……
我到底在向谁祈祷?谁都好,我只希望……
拍。
手掌拍了一下,好像是在发泄。
等着。
一秒,两秒……
汗珠滚落,我感到浑身燥热,呼吸急促。
“请进。”强效的镇静剂。
没听错,一定没有听错。
是她的声音,从门的那边。
狠狠地闭上了眼,像是为了憋住眼泪。
我推门而入。
没有开灯,只有嵌在房梁里的灯带发着幽蓝的微光。
还是那样熟悉的布置——精密的仪器,成堆的报告,整齐的设备,被火焰燎焦的桌角,墙上的简笔画……
没有看见她。
我不再敢继续搜寻下去,这里的所有东西都令我心头发紧。
左右各有一间卧室,一间,是她的,另一间……
我向着那边走去。
门虚掩着,我从未进来过——伊芙利特的房间。
开门后,有一股淡淡的焦糊味。
不浓烈,却足以让我眼眶湿润。
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杂乱,带着燎烧痕迹的玩具全都被摆放的井井有条。
是她做的吗?
短发的女性,坐在床边,面向窗前。
我想,不是她。
舷窗开着,月光混着带有浓烈源石气味的海风钻了进来。发丝飘摇,耳羽轻晃。
纯白的连衣裙,也荡着波漾。
两只手羽翼化,贴在自己的腹前。头抬着,看着窗外那难得的月亮。
注意到我进来,手又幻回了臂膀。
我能看见她光滑的左肩,手背上的黑色结晶不知去处。
她回头,伴着月色与轻风,两行热泪顺腮边而下,两眼红肿含泪水莹眶。
可她却也笑着,笑得让我心碎,令我惊慌。
“早上好。”她说。
没有回答,我用上了我的全力,上前把她拥在了怀中。根本不去考虑这样的力道会不会令她难受,我现在只怕失去她。
她的手也轻轻靠上了我的背,摸着,安抚着。
“我见到它了,”她说。还是那样温柔的声音,没有痛苦,不带愤慨。只有无尽的悲伤与叹息。“谢谢神……”她的手,抓了起来,攥着我的衣服,用着全力。
“谢谢……它……”断断续续。“把你……还了回来……”
是啊,我回来了。
但她呢?神真的会这么好心吗?
“奥利维亚……”我说,“你的病……”问的委婉。
“嗯,”她答。“我用我的源石技艺……换回了你。”
我沉默。
只是更加用力地抱住她,摇晃。
我不信。
只是源石技艺……不可能。那东西,怎么可能愿意做赔本的交易。
但……这都不重要了。
肢体残缺也好,寿命消逝都好……
只要……我还能拥抱她,她还能在我身边。
我可以随她而去,在我的使命完成之时,我愿意随她们而去。
我始终都没敢挑起那个话题……那个女孩。
死在我手中的……那个爱笑的姑娘。
“汉威尔……我……”可她,还是开口了。
“我真傻,傻到去相信它……”不……
“只为了……治好她,为了那所谓的“真相”,我怎么就不能……”不,是我那时没有阻止你……
“是我害了伊芙……是我害了所有人……我……”不……我才是那个罪人,我对不起你们。
“我……应该赎罪……”胡说八道。
可我没能说出一句反驳她的话。
她终于泣不成声。这么多天来,她已经独自痛哭了多少次。
要是我没有造出这药,要是我能把它再完善一些,要是我在那时伸出手拦下她……
我才是……罪人。
说出去,说啊!明明已经不再会被理智束缚,明明我犯下了如此的错误……
张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推开了我。离开了那么一点,仍在我怀中。
抽泣,不住地抽泣。她低着头,睫毛上挂满泪珠。
“奥利维亚……”她摸上了我的脸。
眉毛,粗糙的脸颊,刺人的胡须……轻柔的扶上,像是为了怀念,为了把每一寸都记住。她开始拉我。
我低下了头,与她的前额相抵。
她仍眯着眼,可我知道她在看我,金黄的眸子反着月色。
蹭,额头,眼眶,脸颊。
白色的裙摆沾着泪花。
分开后,她看着我。眼镜上的雾气却让我看不清她。
她还是吻了上来。她此刻在想什么,她到底为了什么……我当时一无所知。
她把自己的一切送入了我的口中,也把我的所有留了下来。
轻解罗裳,白衣下胴体润如泉月。
她抓住我的手,吻不曾停下。
又一次,放在了自己细软的腰上。就如那时似的……
“汉威尔,”她唤我。
“诶。”
“我……想笑,我想……暂时忘记这一切,汉威尔……”
“诶。”我的声音也在颤抖。
“请……”泣不成声,“请让我……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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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拒绝她,我也不可能再去拒绝她。
奥利维亚笑着,我的爱人,她在我怀中咧着嘴角,吐着莺啼。
昆山玉碎凤凰叫……
但她也在哭泣,笑声中是藏不住的哽咽。
落花流水,只闻鸮声碎。
我一直抚着她的腰,
揉,捏,掐……用上了一切,只为博她一笑。
可揉,我不忍望见腰际的淤红;捏,怕又怕她受不了这般刺激;掐,若是弄疼她了怎么办……
可我的手,不曾停止。
她扑在我的胸前,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听得那似哭似笑的靡靡之音。
领口早已湿透。
她拉动我,把我带在了床上。她的身子比月亮还要更美,她的眼睛,那满盈泪花的眼睛,亮过了天上的启明星。
云散了,这仿佛是神最后的怜悯,予这对黎博利的恋人施舍。
我撑在床上,看着身下的人儿。
她又一次握住了我的手,贴近自己,肋骨,腰际,腹部。
“汉威尔……”手,贴着她的肌肤,“不要……停下……求你……”
是,我不该停下。
“抱歉……”我也不该道歉。
笑声再一次响起。
我的动作一轻再轻,我的速度一慢再慢。
因为我舍不得。
可我又必须重起来,快起来。
让她……用笑声盖过哭声。
从腰爬回肋骨,她居然一动不动,没有挣扎,没有摇摆。
只是躺在那里。
我还要向上,她也希望我这样。
举起了手,为了露出玉面的腋下,也为遮上自己的脸。
用小臂遮住,我便不再能看见她的眼睛。
摸上腋窝时,她颤抖着,因为痒,因为泪,因为心中的煎熬。
“哈哈……嘻嘻……呜咳咳……唔哇……呵哈哈……”
不是哭,也不是笑。
在哭,又在笑。
我的开始加力,她开始扭动。
终于笑声完全盖过了凝噎,她也在我身下不断挣扎。
可手,始终没有放下。
终于,因为摆动的过于剧烈,她翻了个身。
雪白的脊背对着我,就像上好的汉白玉。
喘着气,她停下了哭。
没有回头看我,她把手背到了身后。
我当然明白她想要传达给我什么。这个姿势……是那天,第一次在禁闭室时。
奥利维亚……你……
没能说出一句话。我从她身上移了下来,转身,在她的小腿处,又坐了回去。
这对小脚,我……
先是握住了她纤细的脚踝,光滑,干净。
源石结晶真的消失了。
看着这双熟悉的脚,我突然觉得无从下手。
可我又必须……
先是抚摸。
她把脚趾用力地张开,配合着我。
前,后。我的手有些凉,希望不要令她不适。
摸,终于下了决心,改为了抓。
从脚掌,推移到脚跟,再返回。
她的脚趾收起了一瞬,却立刻又张了开来。
我没有用任何特殊的手法,只是抓,纯粹的抓。
她也只是笑着,没有撒娇,没有求饶,也不再有哭泣。
笑。
笑得我如鲠在喉,笑得我涕泗滂沱。
终于是进行不下去了。
我必须停下来擦净我的眼泪。
身下的两条腿扭动了一下,我猜它们是想出来了。
我也就退到了一边。背对着我的爱人。
低着头,用一只手捂住眼睛,咽喉不住地吞咽。
憋回去,控制住,我不能……
她贴住了我。
“奥利维亚,等我一下……”我说。
手,从背后抚上了我的脸。
遮住我的眼睛,帮我抹去眼泪。
我摸着它们,既不滑嫩,也不纤细。但却是那样的温暖。
“我爱你,汉威尔。”
身后的话语,激起百里惊涛,千层骇浪。
为什么……会在这种状态下说出这句话?
我……
“奥利维亚……”可我没能说出口,话语再次被打断。
房间暗了下来,云又来了,那可恶的东西。突然就浮现在了舰体之上。接踵而至的,是短促的警报。
指缝间透过橙光。
最高级的警报……本舰受到攻击。
而且,伴随人员伤亡。
脑子一片混乱,我该怎么做?
马上去控制中枢……理应如此,但……
我不敢离开这里。
或许是自私,或许是幼稚,但我现在只想留在这,留在她的身边……因为我怕。
“你该走了。”可她却下了逐客令。
就像早上与丈夫告别的妻子,她的声音是那么的轻,那么远。
她把我推了出去。
我踉跄地下了床,仍旧是背对着她。
“不要回头。”她说,话里带着笑意。
我站在门前,我真的不敢回头。
“奥利维亚,”喊她。“等我回来,好吗。”我说。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
她没有回答。也可能她的回答被警报声淹没。
“等我回来。”留下这句话,逃也似的走了。
她望着我的背影,望着门,转头,又看向窗外。
起风了,狂风呼啸,黑云蔽日。
风声像是哀嚎,似是咆哮,它想带走一切碰到它的东西。
把窗合上。
“你想去海文斯勒的集市吗~”唱起了歌。
哥伦比亚毕业后,这是她最爱的歌曲,无人时,她总爱轻轻哼唱。
整理衣服,重新穿上,白纱印着橙光,伴着铃响,最后抚摸一遍床头的玩具。
“香芹、鼠尾草与迷迭香~~”
“请带我问候住在那的一位女孩~~”
“我帮她织了一件亚麻色的毛衫~”
……
“她始终是我的挚爱~~”
————————————
我甚至都无法分清那云是什么颜色。
突然出现,天空中斑斓的巨兽,张着巨口,要把我们这条小舟吞噬。
它在咆啸,狂风就是它的气息;它垂涎我们这盘美餐,于是降下了骤雨,想要融化我们。
重度感染者们冲破了枷锁,涌进了夹板。数十上百人,跪倒在夹板的每一个角落,狂笑也好,哀求也好。
风撩刮他们的皮肉,天上降下的毒雨腐蚀他们的身体。隔着屏幕我都能闻见肌肉被腐蚀所散发出的酸臭味。
可他们却毫不退却,只是跪在那里。
乌黑的海水翻覆,好像随时都可以把他们带走。
“安保七组!三级生化防护服!给你们二十秒!”
“是!”
必须马上组织营救。
“其余安保人员,堵住所有出口,封锁宿舍!必要时允许对出逃人员进行腿部射击!”
“是!”
可根本拦不住。
还有人在源源不断向夹板上涌入。
一百……两百……上千……
终于阻止人数增加时,一共一千五百三十二人。
二十秒……死亡十余人。
罗德岛现存总人口一万二千三十七,如果这些人全部牺牲……
超过十个百分点的损失。
不能接受,绝不能发生。
可……该怎么办?
距离室内近的还好说,可远的怎么办?
“医疗无人机……”我想到。
远距离、大范围……可以保证远处的人在救援到达前存活。
但不行,除了奥利维亚之外,无人能操控这项技术……
即使她在场也不行,不能用源石技艺,暴露在如此环境下,使用源石技艺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是阿米娅的呼声让我回过了神。
四个……五个……十余个,白色绿色的精灵,在夹板各处翻飞,绿色的治疗喷雾甚至冲破了狂风的阻碍。
是她……
“快!加快营救速度!”下达了命令,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然后我立刻扑到了显示器上,本以为她会躲在哪里。
可我错了。
她就在那,在舰桥的最高处。
赤着脚,还是那身白衣。
羽翼的双臂张开,像是圣洁的女神,站在山巅,向整个世界献上怀抱。
连神好似都不忍心去伤害她。云露出了一丝缺口,光照在她的身上,雨也停了,风也停了。短发是那样柔顺,那样蓬软。
“奥利维亚!!”我拉过话筒,呼唤着她。
她转过了头,对着监控。
“快下来!!”
我能看见她的一切,可她眼里现在只留有冰冷的摄像机。
羽尖开始消散。
她看着我,不再哭泣,她笑着,微笑着。
我的爱,她的身体化作了星星,飘到了云端。
手臂……肩膀……
“奥利维亚!!!”我再一次喊着她。
最后一次地喊着她。
月,月照得她是那样美。
她看着我,把手收了回来。
最后的羽翼,护在腹前,眼睛眯起,并非为了看清,仅仅只是……笑。
她没有戴眼镜。
泪,她笑着,可泪却又一次划过了她的脸颊。滴落在胸前,一起化作了满天星辰。
“汉威尔,”我听不见,但我知道她在说话,她在叫我。
同样……最后一次地……
“再见了。”
奥利维亚,我的爱人。
她融进了月光。
……
“博士!”
“博士!?”
啊。
我怎么了,怎么会倒在地上。
这是哪?控制中枢吗?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塔露拉扶着我。
“扶我起来。”我说。
发生了什么,我有点发蒙。茫然地看着周围。
“我怎么了。”我问。
没人回答我。
对了,救人,可恶的源石之神。是睡太久了吧,刚刚腿软了吧。
必须马上回到工作。
“博士!那边!!”阿米娅喊着,右边顺着望去,是云的尽头。
还有机会!逃离这里!
“右满舵!!!冲出去!!”
必须马上……回到工作。
脸边有股热流。摸。
水?眼泪?
现在可没有时间给我多愁善感。
这是最后一次了,只有冲出去,只要冲出去……
“罗德岛全员!!!”我喊。
“咬紧牙关!!挺过去!!”
风雨飘摇,舰船轰鸣。
————————————
出海第十四日,天晴了。
从未见过……这般蔚蓝的海面。
纯洁,没有一丝杂质,连魏彦吾的水族箱在它面前都显得肮脏不堪。
深海猎人们好似都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海,早已找机会跃入了水中。
浪花拍打本舰的声音,如此富有韵律。
有黎博利兽亲在天上,混着温润带咸的风,扑面而来。
冬天的海风居然可以如此温暖。
眨眼。
我的眉毛也在随着风摆动。
看着遥远的天际线,我不清楚我想在这里做什么。
或许只是单纯看看风景。
背着手,腰挺得笔直。
阿米娅站在我身边。上次我们师徒二人这样站在这,是与塔露拉和谈前。
她很明显心不在焉,眼神回避着我。
看起来不开心的样子,我想不通。
我很开心,因为我们终于要到达目的地。
是啊,我很开心,没有能让我难过的理由。
可岛上的人见到我时,好像都郁郁寡欢。
不好,这可不好,虽然现在胜利就在眼前,可掉以轻心搞不好就会出错。绝不能让情感左右行动,现在不允许出现意外。
即使是已经入水的深海猎人,我也要求她们佩戴好应急设备,救援人员打起十二分精神。
……
我并没有忘记,我记得一切。
那天二十七号病房的火,那夜舰桥上的白衣。
可越是黎明,越不该掉以轻心。
我没有时间去悲伤。
不过……是啊。
阿米娅,罗德岛的领袖,我的学生。
“博士,”她喊我。“这样……真的值得吗?”
我有些听不懂她的意思。
“您一直教导我的,‘活下去’,明明如果留在泰拉,即使夹缝中求生存,我们也同样可以建立起一块不大的避难所,可您却选择了这条路,渡海……甚至连海的另一头有什么都不确定,虽然现在我们确实看见了这么漂亮的风景,或许不一会儿就会到达真正的世外桃源……但,失去了这么多……为了罗德岛,您……牺牲了这么多,您真的觉得这样值得吗?”
居然问出了这样的问题吗。
但她确实长大了,因为如果放在以前,即使她说出了这段话,恐怕眼泪也早已收不住了吧。
此刻她正看着我,虽然眼中满是悲伤与同情。
“你恨我吗?”我问。
“不!怎么可能!”
“那岛上的其他人呢?恨我把他们带上了‘贼船’,用他们的生命去赌博吗?”
“都不会,罗德岛,没有人会因为这件事而怨恨您。”
她如此断言。
“只是……阿米娅想不明白,为什么博士会选择这样做,这与您‘活下去’的想法不相违背吗?”她又问。“而且,还搭上了……”后面的话细如蚊声,我没能听清。
“阿米娅,”我问她。“你觉得,苟且偷生,算得上是‘活着’吗。”
“我……”
“从前,我们恐怕没得选,只能作为一个小小的制药公司,或是一个佣兵营,活在在各个大国的阴影之下,但即使如此,我们也还是达到了矿石病人与非感染者的平等共处。”
“我再问你,阿米娅,你觉得在罗德岛,感染者算是‘活着’吗?”
风停了。
“当然,博士。”这次她回答得很快。
“那罗德岛之外呢。”
她顿住了。
“只是没有停止呼吸,算不上‘活着’。”
“而如果我们不走,早晚也只会是相同的下场。一个允许感染者与非感染者共存的组织,是大国眼里永恒的一粒沙子。”
“我从一开始也就没有想过希望得到所有人理解,可我又必须这样做,所以仁至义尽,想留下的,我都允许他们留下。”
“而想走的,愿意跟我走的……”
“我愿意替他们死。”
风又起来了,吹得我睁不开眼睛。
从未想过海风居然也能吹得如此肃杀。
“不过幸运的是,我活下来了。”停了一下。“不幸的是,有二十一位同胞,永远留在了海上。”
“这是我的失职。”我闭上了眼。
“可我也不后悔,”看向阿米娅。“因为如果我不这样做的话,就没人能再做到了。”
我嗅到了泥土的气味,已经离陆地不远了。
“阿米娅,”我转身靠着护栏坐下,眼睛望着舰桥。
我总觉得,那里好像有谁,而我需要找到她。可每次抬头,远处都空无一物。
“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不要忘记。”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嗯,阿米娅在听。”她也跪坐下来。
深深吸了一口气。
“数百年来,源石早已成为了世界的命脉。它带给了我们无数的好处,也伴随着可怕的矿石病。但现在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了,无论新大陆,是否还有源石,是否还有矿石病,你所要做的,只是保护整个罗德岛而已。”
“逝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要记得缅怀他们,但切勿止步不前。如果,生命的脚印终有一天会被时间的尘埃掩埋,那么……我们就永远不能停下脚步。”
“罗德岛,就是你的载具,传承薪火的方舟。”
“我们乘着它,熬过了永夜,越过了黎明前的极暗……现在,”我仰起头,明明被护栏挡住什么也看不见,可我仿佛什么都已经知晓一样。
“陆地!!陆地!!!”有人开始大喊。
整个罗德岛都沸腾了。
人们又一次涌上了夹板。
这次只有清凉的海风,洁白的云,和不远处的瑰宝等着他们。
欢呼,手舞足蹈,恋人们相拥而泣。
她也站了起来了,眺望着。
“阿米娅,”我喊她。“接下来,就靠你了。”
她被我吓了一跳。
“您……什么意思?那您怎么办?”
“这是我给你上的最后一课,”我撑着身体站起来。“我也上年纪了,干不动了,早晚将会消失在将来的理想之中,而你,将成为点燃新大陆的第一株火苗。”
“罗德岛,从此以后,就全部交给你了,阿米娅。”
“可我……我怎么能……”
“不要担心,”我摸着她的头,她真的长高了,长大了。“他们会一直陪着你,帮助你的。”看向整个夹板。
人潮。
罗德岛的公民。
“阿米娅啊啊啊!!!”远处有女声。
煌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我们到了!呜呜呜!到了啊啊啊!!”
“诶!?煌小姐!?你别哭……放我下来呀!”
我看着她们。
靠在护栏边,又一次闭上了眼,感受身后的风拂过我的眉梢,听着四周欢庆的声音。
我有些困了。
“阿米娅,”她已经被煌带走,可卡特斯族的听力让她在煌的肩膀上回过了头。
“好好领导他们吧……”
“领导这群……”
“方舟的骑士(Arknights)。”
人员损失:爱丽儿、舞、茶几、海燕、红木、艾尔莎、微粒、食发鬼、高天、伊尔佳、西斯、驱魔人、水仙、暴风雨、乌拉尔、白凤、Iunter、柑橘、拉克萨斯、伊芙利特、奥利维亚·赫默 以上干员均已殉职,特此缅怀。
渡海篇3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