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听见被称为侯三的男人在质问:“陈国兴,瑞飞去年的利润虽然大幅下降,但是你们一直不缺现金流,远没有到生死存亡的时候,现在需要融资一百个亿吗?!”
陈总呵呵笑笑说:“你不搞企业经营,就不要在这里说些外行话。融资这个事情,资本从来都只会锦上添花,没有谁给你雪中送炭的。等你经营都出问题了,你还想融资?别说一百亿,一百块都没人给你。”
那叫清玄的老帅哥插话说:“你们瑞飞那么高的存货比例又是怎么回事?美国的客户到底有没有打款给你们?为什么你们有一百七十多个亿一直没有确认收入?”
陈总不耐烦地说:“你说那些都是财务上的技术问题,都是细枝末节。清玄啊,我再次给你说清楚,这次瑞飞的定增,和年报的利润下降没有关系,我们定增,仅仅是因为企业发展需要这笔钱。”
“要一百个亿吗?!”侯三吼起来。
清玄应和道:“对啊,这也太多了吧?”
陈总大声说:“你们以为搞电子管啊?现在是搞集成电路,一百个亿,呵,一百个亿半年就烧完啦!现在时代不同啦,搞什么都要靠资本。这次的融资本来就在计划之中,但因为国际上的种种原因,我们瑞飞的账面收入的确是下降了一些,也没想到啊,那个日本新亚资本顺势就调低了我们的债务评级,从银行发债不划算,风险还大。现在香港的投行愿意以这么优惠的价格提供直接融资,是我们做了很多工作才争取到的。”
陈总停顿片刻,见其他人不说话了,他又说:“你们啊,思维还停留在三十年前,二十一世纪了啊,现在这个时代,企业姓资姓社那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企业是不是爱国的。瑞飞是爱国的,这才是关键啊,懂吗?”
“嘿,爱国?”侯三又在说话:“听你说这个真是好笑!”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要我说?”
“你说啊!”
“05年你赌人民币升值,你那些洋人朋友给你从香港……”
“你说05年干什么?!老书记都说了,不要扯那些老黄历!”
“你们前前后后往深圳输了几百亿美元的热钱!”
“你胡说八道!那些和我们现在谈的也没关系!”
“到今天政府和老百姓还在给你们买单!”
“给你说了,和我们今天的主题没关系!”
“今天,你不觉得和今天很像吗?!”
“行了!”奶奶的声音终于响起:“都停下。”
现场突然陷入一场寂静,我把耳朵贴在门上也听不到任何人说话,只听到茶杯碰撞的声音,似乎奶奶在喝水。
她突然说:“诶?,虎子。”
“诶!”一个从没听过的男声响起,应该就是那个长相丑恶的男人。
“你们喝的都是热水吗?”
“是,我知道您一年四季都喝热水。”
“但你们不是啊,大热天的喝热水,难怪一个个脾气都这么爆。虎子。”
“诶。”
“冰箱里面有酸奶,拿出来给大家喝。”
“好嘞。”
接着他们又开始聊,说的还是刚才那些东西,我既听不懂,也不感兴趣。
我就想听陈总透露一些关于胡霜儿的事情,但听着听着就知道绝不可能了。
一直到我站累了他们才聊完,我听到奶奶在说:“国兴说得有道理,集成电路产业的发展是有时间窗口的,错过了这一年,可能之后要用十年来补欠账。国兴作为瑞飞现在的管理者,我相信他的意见是最值得参考的。”
等奶奶说出这句话来,其他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了。
“好了,今天就这样,都回去吧。等奠基纪念日我们再统一意见,回去吧。”
我听到所有人都站起来,有人在整理屋子,有人在厨房清洗茶具,还有人把垃圾收了要带出去扔。
“国兴。”奶奶说:“你稍微留一下。”
“好。”
等其他人都走了,我听到奶奶又坐到椅子上,她说:“国兴你脾气也越来越大了啊。”
“让干妈看笑话了。”
陈总回应说:“都是侯树生那家伙,我看啊,他几次都是指桑骂槐,明着说我和瑞飞,其实是在批评干妈你啊。我气不过,就和他对着干了。”
我听到奶奶笑笑,说:“树生有没有批评我,我听得出来。他脾气一直很差,这对他自己的发展很不好,但是有一点,树生这个人爱国爱党、衷心拥护社会主义,这一点你应该向他学习。”
“干妈说得是,国兴一定谨记在心。”
“这么多年,树生其实从来没有给我惹过麻烦,但是你不一样。”
“呵呵,当年国兴的确比较顽皮。”
“你那可不叫顽皮,你记不记得九几年的时候你把一个女孩子的肚子搞大了,你还记得那女孩的名字吗?”
“呃……这个……”
“叫吴芳飞,工友都叫她小飞飞,很开朗一个女孩儿。”
“喔……”
“你把人家肚子搞大,却又不肯娶她,因为你出去搞翻译的时候,在广州又认识了一个女人。你还记得吗?”
“喔,是。”
“那吴芳飞有两个哥哥,都在机床厂做工,他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搞到了火药,就自己用钢管做了两把鸟枪,然后满大街的找你,说要找你『评理』。”
“嗯……”
“你还记得?”
“记得,记得,那次还是干妈您帮国兴的忙,给了他们家两万块钱才把事情解决了。”
“你呀,就是太高估钱的力量了,这个事情光靠那两万块钱可解决不了。”
“干妈说得是。”
“当时我和你海子哥专门去找女孩子的父母谈了三次,最后因为这个事情闹得太多人知道,我就安排女孩子去了成都,给她找了个工作,又帮她在那里找了个出租车司机嫁了,这个事情才算完全解决。”
“干妈为国兴做的事情,国兴一辈子都不敢忘。”
“你知道那个吴芳飞现在怎么样了吗?”
“这个……国兴不知道。”
“死了。”
“……死了?”
“嗯,她后来得了抑郁症,七八年前吧,自杀了。”
“喔……”
“你管企业太忙,满世界的飞,回来得很少,这些事情不知道也不奇怪。”
“是。”
“我那时候怎么给你说的来着?”
“干妈当时说的话,国兴到现在还每个字都记得。”
“喔?你连那女人的名字都记不得了,却还记得这个?我怎么说的?”
“干妈说:女人的事情可大可小,处理得好,事情就像没发生过一样,处理得不好,闹出人命也很正常。”
“原来是这样,这件事情我就处理得不是很好。”
“怎么会呢,干妈的处理堪称完美。至于她后来死了,那不是她自己自杀的吗,谁知道她后来遇到了什么事情呢。”
“……但是是我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算了,不说这个。我自己说的,不翻老黄历。国兴。”
“在,干妈还有什么吩咐?”
“我留你下来就是最后和你确认一下。”
“干妈想问什么?”
“关于瑞飞增发股份的事情,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细节?”
陈总安静了十来秒,然后说:“没有了,几个关键细节,早上见干妈的时候我就提前告诉干妈了。”
“没有了?”
“没有了。”
奶奶停顿了几秒:“喔,这样。”
“是的。”
奶奶又停顿了几秒:“那我就没有问题了。”
“接下来如果出现任何细节问题,我一定第一时间告知干妈。”
即便隔着一扇门,我也能感觉到气氛突然轻松起来,奶奶笑着说:“那你也快回去吧,太晚了。对了,你们佳琪在美国学业还好吗?”
“那孩子贪玩。”
“贪玩你可要管管啊,在美国一定要注意,千叮万嘱不要让她碰毒品。”
“一定的。”
“她在那边找男朋友了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
“你应该清楚。”
“好。”
“对方是黑人是白人不重要,但是一定要是负责任的男孩子。”
“好的。”
两人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我听到关门的声音,陈总的声音终于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