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韩文府邸,九卿诸臣俱在。
“臣等待罪股肱之列,值主少国疑之秋,仰观乾象,俯察物议,至于中夜起叹,临食而泣者屡矣。臣等伏思,与其退而泣叹,不若昧死进言,此臣之志,亦臣之职也。”
“伏睹近岁以来,太监刘瑾、马永成、谷大用、张永、罗祥、魏彬、丘聚、高凤等,或击球走马,或放鹰逐兔,或俳优杂剧错陈于前,或导万乘之尊与人交易,狎昵媟亵,无复礼体。日游不足,夜以继之,劳耗精神,亏损圣德。遂使天道失序,地气靡宁,雷异星变,桃李秋花,考厥占候,咸非吉祥。前古阉宦误国,汉十常侍,唐甘露之变,是其明验。今刘瑾等罪恶既着,若纵而不治,为患非细……”
韩文念毕,一合奏疏,笑对众臣道:“诸公,觉得献吉所书如何?”
刑部尚书闵珪抚掌赞道:“甚好,有理有据,献吉不愧七子才名。”
左都御史张敷华亦道:“奏疏既成,吾等便一一署名吧。”
韩文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向了一旁闭目静坐的吏部尚书焦芳,“孟阳,你意如何?”
焦芳一直在一旁闭目养气,一张老脸耷得老长,此时听得韩文之声,方才睁目,微笑道:“诸公皆已定计,老夫岂有异议。”
“如此甚好。”韩文将奏疏递与焦芳,笑道:“吏部天官为九卿之首,便请率先署名吧。”
恁个鳖孙,如今晓得老夫是九卿之首了,焦芳心中咒骂,面上却笑吟吟道:“既如此,老夫僭越了。”
继焦芳之后,众人纷纷署名,待到了王鏊时,震泽先生提笔不书,扫视众人,突然道:“且慢,此奏还少了一人。”
王鏊之言,满座皆惊。
杨守随细细看了一遍奏疏,连素来名声不显的高凤都列于其中,实在想不出来还少了何人,奇道:“守溪,你说少了哪个?”
“锦衣卫北镇抚司掌印指挥使丁寿。”王鏊一字一顿道。
“丁南山?”焦芳捋须的手不经意抖了一下,“此子入仕不过两年,守溪杞人忧天了吧。”
“南山有狐,虹霓蔽天。”王鏊愤愤道:“此子得今上信重,已不在刘瑾之下,这九人不去,乱本不除。”
韩文认同地点了点头,“既如此,便由守溪执笔删改。”
王鏊也不客气,提笔书就。
“伏睹近日朝政益非,号令失当,中外皆言太监刘瑾、马永成、谷大用、张永、罗祥、魏彬、丘聚、高凤等,势成八虎,缇帅丁寿,雄狐作奸,一干人等,造作巧伪,淫荡上心,缘此辈细人,唯知蛊惑君上以行私,而不知皇天眷命,祖宗大业,皆在陛下一身。高皇帝艰难百战,取有四海,列圣继承,传之陛下。先帝临崩顾命之语,陛下所闻也。奈何姑息群小,置之左右,为长夜之游,恣无厌之欲,以累圣德乎!伏望陛下奋干纲,割私爱,上告两宫,下谕百僚,明正典刑,潜消祸乱之阶,永保灵长之祚,则国家幸甚!臣民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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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会已毕,众人散去。
焦芳一上官轿,便喝令轿夫:“快快,速速回府。”
在众轿夫一路狂飙下,焦老大人不顾被颠得七晕八素,快步来至书房,挥笔草书一封,对外嚷道:“来人,快唤黄中过来。”
此时的焦大公子正忙得汗流浃背,赤裸的身子紧紧撞击着身下妙人,一双健美修长的粉腿牢牢缠在他的腰身上,秀美脚掌在他臀后交叉用力,仿佛要让他嵌入自己一般。
焦黄中呼呼喘着粗气,将胯下肉棒不管不顾地身下人肉缝中进进出出,那具娇躯轻哼娇吟,没有半分不适。
“公子,公子”,外面家人呼唤,惊醒了床上一对鸳鸯。
“什……什么事?”焦黄中气息不匀,勉力应声道。
“老爷唤你去书房。”
焦黄中惊呼一声,坐了起来,身下娇躯香汗淋漓纤毫毕现,犹带潮红的粉面亦是惊恐不安,“老头子回来了?!”
正是焦芳侍妾阿兰。
焦黄中跃下床,匆忙穿戴衣物,安慰床上人道:“不需忧心,父亲不会知道你在这厢。”
“老爷回来定会寻我,这身记号怎么消得掉。”阿兰埋怨着焦黄中,白嫩香滑的酥乳上遍布牙痕掐印。
“谁教你这小淫妇这般受力,比那帮娇滴滴的汉家女子耐得肏弄,惹得少爷发了性子……”焦黄中淫笑着掐了掐女子嫩的出水的俏脸。
“且等一会,你再出去,免得教人看见。”扔下这句话,焦黄中便出了院子。
赤身盘坐在榻上,阿兰幽怨地将手掌探向下体,不住抠摸,“一对儿色鬼,银样镴枪头,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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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您找我有事?”焦黄中进了书房。
“脸色这般潮红,可是身体有恙?”焦芳见儿子脸色不对,关切问道。
焦黄中心虚地摸了摸脸,“无事,只是来得急了些。”
“无事就好。”焦芳起身,将信笺递给焦黄中,急声道:“你马上赶赴丁寿府上,将此信交于丁大人,告之六部九卿群臣将要联名弹劾,声势浩大,不可轻视。”
“爹,既然丁寿已危如累卵,我们还有必要掺上一脚么,明哲保身才是上策。”焦黄中不解问道。
“糊涂,为父这尚书是夺了谁的位置,你还不晓得么,刘瑾丁寿有圣眷在身,尚有一搏之力,若是听凭他们倒台,下一个遭殃的便是老夫。”焦芳恨铁不成钢地指责儿子。
“事不宜迟,你马上就走,快快。”焦芳连声催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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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客散尽,韩文径直来到府中一间静室。
刘健安坐品茗,见了韩文,笑道:“客人都散了?”
韩文点头,欲言又止。
“贯道有话直言无妨。”刘健气定神闲地说道。
“希贤,此番大张旗鼓地约人署名,似乎孟浪了些。”韩文面带忧色。
“此话怎讲?”刘健庞眉略微抖动了下。
“朝臣之中未必没有首尾两端者,若是将今夜之事透露出去,吾等岂不失了先机?”韩文皱着眉头,很是不解,“西涯与木斋皆是多谋之人,怎会有此下策?”
刘健哈哈大笑,“贯道说得不错,朝臣之中必有人通风报信,可那又如何?”
“仗义执言乃是臣子本分,我等有何逾规越矩之处,此乃堂堂阳谋,何惧小人手段!”刘健抚髯笑道,气度豪迈。
“怕是打草惊蛇啊。”韩文还是犹疑不定。
“老夫便是要引蛇出洞。”刘健嗤笑,“看鼠辈阉人能作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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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内堂。
刘瑾站在堂中,抱臂听着丁寿禀述,不发一言。
“督公,朝臣欲置我等于死地,要早做图谋啊!”丁寿而今觉得受了天大委屈,他招谁惹谁了,无非弄点银子巴结皇上,想让自己的大明生活过得多姿多彩些,怎么就跟过街老鼠似的人人喊打喊杀,最cao蛋的就是那帮孙子给自己定死罪的理由,有一项实事么,言之无物,通篇废话,一点论据都没有,靠!!!
“图谋什么啊,人家按照规矩上奏,咱家又能做些什么?”刘瑾仰天打个哈哈,不以为意道。
“我们进宫觐见,求万岁做主……”
刘瑾摇头打断,“万岁爷还不知道这事,别去添堵。”
“那我们如何应对?要不找几位公公过来商量一番……”
“此事不得张扬,以不变应万变,等着他们出招。”刘瑾回身到罗汉床上坐下,轻声嘱咐道。
想从老太监这里拿主意是没指望了,丁寿跺跺脚,向外走去。
“司礼监撺掇皇后娘娘陪着太后到西山上香,仁寿宫你就不用去了。”刘瑾单手托起茶盏,拨开盖碗饮了一口凉茶。
丁寿身子顿了顿,随即快步而出。
“无三。”刘瑾轻声道。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廊下。
“看好这小子。”刘瑾将茶盏放在炕桌上,吩咐道。
柳无三一声不吭,躬身行礼,随即隐身不见。
刘瑾踞坐榻上,双手托着下巴,自言自语道:“棋下到这一步,才算有了点意思,刘老头儿,千万别让咱家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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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东厂的一间小院内。
东厂中人都明白一件事,东缉事厂内若有什么禁地,既不是刘公公的内堂,也不是谷公公的案牍库,更不是丘公公的刑房,而是永远云淡风轻的三铛头的书房。
白少川也不与人讲什么规矩禁令,当几个不懂事的番子和洒扫小厮碰过三铛头的书房后,莫名其妙死于非命,这在东厂便成了人尽皆知的事情。
书房不大,却干净整洁,沿墙的大柜橱上摆着各类大小颜色不一的瓶瓶罐罐,此外便只有一桌一椅。
白少川端坐在乌木靠椅上,一手轻抚着案上的一个金丝楠木百宝嵌官皮箱,面色在烛光掩映下忽明忽暗。
“你既不仁,休怪我不义。”白少川唇角勾抹起一丝冷笑,注视身前的官皮箱,眼光又转柔和。
贴身取下一枚钥匙,要待打开箱上七巧锁时,忽听房门“吱呀”一声开启。
“什么人?”白少川冷眸如电,轻喝道。
“白大哥,我为你煮了夜宵。”一身翠绿薄烟纱的郭彩云手捧托盘盈盈而立,待要提起裙角迈步而入时,忽听一声怒斥。
“出去!”
郭彩云错愕不解,“白大哥,你……”
“我让你出去!”白少川厉声道。
“哗啦”一声,托盘坠地,郭彩云掩面奔去。
对着院内花圃,郭彩云抱膝蜷缩,滴滴珠泪不停由白皙无暇的面上滚落。
身后一声轻叹,郭彩云回首见是面带歉色的白少川负手而立。
“白大哥,”郭彩云扭身飞快地将面上泪痕擦掉,起身强笑道:“小妹适才无状,你不要怪罪。”
“是白某无礼在先。”白少川迟疑了下,还是解释道:“白某在调配新药,怕伤了姑娘。”
“白大哥不是给彩云服了辟毒丸么?”郭彩云好奇问道。
“此药猛烈,怕是辟毒丸起不得功效。”白少川自失一笑,“非常之人须用非常之毒才能应付。”
郭彩云似懂非懂,轻轻“唔”了一声。
白少川忽然不言,只是凝视着郭彩云,将破云燕看得红晕染颊,心口如小鹿乱撞,摆弄着裙头,低首羞道:“白大哥,你在看什么?”
“郭姑娘,回去找你的姊妹吧。”
“什么?!”郭彩云霍地擡起螓首,乌溜溜的大眼睛蒙上了一层水气,“你要赶我走?”
“近日有大事发生,凶险至极,怕会牵连于你。”
“我不管,有什么事我和你一起担,休想撵走我。”郭彩云鼓起勇气,上前拉住白少川衣袖,哀泣道:“白大哥,求你了。”
看着杏眼中泪光隐隐,白少川心中一软,点头道:“好吧,莫要后悔。”
郭彩云破涕为笑,“不后悔,只要有你在,就变不了天。”
白少川仰望夜空,只见黑云重重,暮霭沉沉,苦笑一声,自语道:“这天——怕是真的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