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将马车又行驶了约莫十分钟,一直深入到村庄旁边的林子里才停下。没有顾得上穿雨披,驾车的时候又比较急,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雨淋得湿透了。阿柴也穿着湿透的衣服,独自坐在身后的车厢里,一路上没有说话。到了林间的一块空地,苔停下马车,从车厢里取出绳子和大块的帆布。
“你再坐一会,等把火生气来,烤一会,就暖和了。”他这么跟阿柴说,阿柴没有回答。
到了晚上,天气还是凉了起来,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好像自己在水里一样。在树间拉好挡雨的布之后,苔便干脆把衣服脱掉,只留一条短裤,这样反而不那么冷。他又拿铲子准备挖到干燥的泥土,来往里面填放引火物与木柴。唯一的油灯,此时挂在车厢的边缘。借着那摇曳的灯光,他看见阿柴吃痛地扶着车厢的边缘,站了起来,衣物与头发因为湿润而紧贴在身上。苔起初没有在意,只是自顾自地继续挖洞。等洞差不多挖好,他再回头看去。
自己的猎刀,被拿在阿柴的手里。刀尖抵着她的心跳。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然后被扑倒在车厢里。
苔的鼻息呼在她的身上,紧贴她湿润、冰凉而颤抖着的身体,强硬地把刀夺走。他紧紧地搂着怀里的女孩,下巴抵在她的耳朵上,呼吸着她的气味,即使他知道现在这样子很可能把她的伤口弄疼了。女孩在他的臂弯中小声地抽泣着,蜷缩着身子,但是并没有试着把他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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苔的心跳很快。
他此时仍然是赤裸着上身,坐在火堆边,假装在切火腿。头顶在两颗树间牵了一根绳子,帆布从那里斜着往下,形成了一个挡风的帐篷,另一边则是火堆。阿柴抱着腿,坐在他的旁边。她的衣服此时挂在马车的檐下,还在滴水,而现在身上则披着一张毯子。苔时不时地看向她,仿佛一不注意,她就会被黑暗夺走一般。
那把猎刀此时正拿在自己的手里。
苔之前提出帮她包扎一下,被她拒绝了。匆匆瞥了一眼,确定伤口没有再流血,他也便没有坚持。
“对不起。”
女孩细若游丝的声音这么说,苔朝她竖起耳朵,表示自己有听到。
“把你的毯子弄脏了。”
“不用介意。”
他手里一滑,切火腿的刀划破了指尖。他惊讶于在这样的情境下,他只能感觉到“伤口在那里”而已,并没有疼痛。就仿佛今天所发生的事情与被雨水浸透的寒冷,已让他的身体不属于他自己。
那就是她的感觉吗?痛苦来自于求生欲。
苔按住伤口,深呼吸,强迫自己感受那里的疼痛,感受血液流出,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虽然是个牧师,但其实平时并没有管具体的某个教会。”他发现自己这么说起来。女孩的半边脸埋在毯子后面,眼睛朝他看过来。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有小腿和脚露出来,上面沾着泥土和血——是她被拖到村教堂外面时留下的。
“我平时主要是负责研究——怎么说呢,传福音的方法。而我觉得我已经找到那个最好的方法了。”
他原以为,经历了今天的事情,他又讲教会的事情,会引起女孩的反感。可女孩却轻轻地问:“什么方法?”
他放下刀:“我将其称为步进法。我的理论认为,一个想法,由一个个的原子组成。比如说吧,马戏团里的狮子。每天晚上,驯养员来到笼子前面,把肉丢进笼子里。这里,驯养员和肉,在狮子的想法中,分别是两个原子。一开始的时候,狮子并不认识驯养员,于是对于狮子来说,驯养员与被丢进笼子里的肉完全无关,它在看到驯养员时也不会想到肉。到这里还理解吗?”
女孩皱着眉头,想了一下,慢慢地点头。
“然后,驯养员给狮子丢了肉,这就是步进法得名的原因:狮子发现它得到肉这个事件之后,在狮子的心中驯养员与肉之间的关系的变化,随着每一次事件的发生而步进。在吃下第一块肉之后,驯养员与肉之间就产生了联系;之后每一次,驯养员之后出现肉,这联系就会加深一次。”
女孩的耳朵竖起来,一脸疑惑地看着苔:“这样……可以传教?”
苔笑笑,但是耳朵却垂了下来:“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在饭前要祷告?”
他看着自己这话沉入女孩的心里,溅起波澜,接着说:“其他的方面也是一样——新的信徒是怎么来的?难民是实实在在地吃了教会的面包,一些地方有专门的宗教审判庭,还有在大多数的地方婚礼只能在教会进行。如果只是单纯地告诉人们主的恩惠,人们会关心吗?人们关心的只是食物和惩罚。所以才说我们是牧者。牧者有着指引迷途者的义务。”
女孩抿着嘴,想了一阵子之后,这么问:“婚礼……和驯兽有什么关系?”
“……婚姻之外,男女结合,是违法的。”
“唔。”
女孩别开视线,低头沉思了一会,突然对着苔说:“好烦……我饿了。”
苔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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苔从车上把水囊扛下来。他告诉阿柴,这些是自己的水,并没有要给她喝,只是就算她偷喝了自己也不会做任何事。阿柴想了一下,心领神会地微笑着点头。两人在宴席上都没吃什么东西,所以一大块火腿两人很快就分完了。火腿很咸,苔自己就喝了不少的水,阿柴虽然有些节制,也喝了两杯。苔发觉自己的话讲得比平时多,他讲着在教会里看到的种种,在战争期间的所见,阿柴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有时被他所讲的东西逗乐或是被恶心到。
吃完饭,苔起身:“失陪一下。”他于是去马车里找雨披——没有找到,走的时候太急,应该是落在村里了。无所谓,本来就没有穿衣服,他便径直朝外面走去。走出了几步,听到身后女孩文弱的声音。
“……你要去哪?”
他朝女孩笑笑:“解手。”
女孩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苔便冒着雨进入林中。如果不想淋雨,本来直接站起来对着外面撒就可以了,可不知怎地,想到在女孩的面前小便,让他有些害羞。他找寻到一处地方,解决了问题,便回到帐篷下烤火。虽然是在二十步路外的地方尿的,在这里,他还是很明显地能闻到味道。乍看之下,女孩也有些脸红。但好像不止是脸红而已——女孩此时左手抓着毯子,右手抱着膝盖,并着腿坐着,是一个普通的文静少女的样子。可她放在火边的双脚,此刻却轻轻地摩擦着;苔竖起耳朵,听到女孩深深地吸气,呼气。女孩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脚上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
“你要去就去呗。”苔坐下,这么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女孩这样回答。
不过,只过了半分钟,女孩便起身,说:“我出去一下。”
“你现在没有衣服,不方便,干脆就对着外面……解决好了。”
“不要……请不要看。”
苔转过头,还在想她说什么“不要看”,就听到毯子落在地上的声音。他的耳朵竖起来,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女孩现在的模样——之后,是女孩在湿润的泥土上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苔深呼吸,安抚自己莫名的激动,可耳朵却竖得挺直——如果女孩没有走太远,也许能听到她……她小便的声音。他笑笑,疑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下流。不过就算小便的声音被雨声盖了过去,犬族对尿液的气味很敏感,一会之后,这里应该也能闻到才对。他就这么,背对着女孩离去的方向,坐了半晌,没有听到水流的声音,
而是轻轻的哭声。
“我能过来吗?”苔大声地喊,然后仔细地捕捉着身后的声响。他没有听见女孩的回答……而哭声也停了下来。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他起身,提起油灯,进入雨中,朝着女孩离开的方向走去:“阿柴!能听到吗?”
仍然没有回答。利用油灯的光,他沿着女孩的脚印,走了没多久,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女孩。女孩的身上一丝不挂,身上沾满了雨水,淤泥,和凝固的血。这是苔第一次完全地看到女孩的身体,而他一下子便看见女孩的背上有着一小块奇怪的纹身。女孩侧躺在地上,全身缩成一团,面无血色。她的耳朵与头发已经被雨水湿透,尾巴从大腿之间伸过去,被双手握住。女孩的举止间透露着极大的恐惧……可这野外并没有其他人,也没有听到有野生动物的声音,她在害怕什么呢?
“阿柴?”苔提着油灯,靠近。
“啊!”
女孩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吓得苔后退一步。然后,她把头更加地低下,浑身颤抖起来。
苔微笑着上前,蹲下,用手抚摸她两耳之间的位置。
顺着油灯的光,他看见女孩紧闭双眼,满脸的恐惧。被这样触摸之后,女孩的呼吸开始急促,随后大声地哭了出来。苔坐下,把油灯放在女孩看得见的地方,轻轻地扶起女孩,在她的耳边呢喃着:“没有关系的,你很安全。”他蹲在女孩的身边,一直到脚底发麻,女孩才稍微冷静了下来。苔慢慢把女孩扶起来,也许是站不稳,也或许因为他是在这雨夜中女孩身边唯一的温暖,女孩扑在他的身上,继续哭着。她的身体很冰,扶在头顶的耳朵刚好位于苔的鼻子下面,苔吸气,记住女孩的气味。他的心中生出一种愿望——他想看到女孩的笑脸。
他让女孩搭在肩膀上,另一只手提着油灯,一直走回到帐篷,然后让女孩在火边躺下。过了约莫五分钟,女孩的呼吸渐渐平静,脸上也恢复了一些血色,才自顾自地重新把毯子披在身上。
“如果遇到野兽啊,之类的,没事的,喊我就行了。”苔这么说,可身旁的女孩并没有回答,只是耳朵伏下,盯着跳动的火焰。
“难道是虫子?”苔看着女孩,可女孩仍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就一直看着女孩,女孩看看他,又看向篝火。她仍然是一手抱膝的姿势,只是这一次,脚趾弯曲,脸上也是一阵苦闷的神情。苔见过她这样的表情……那是她在礼拜堂里喝圣水之后的样子。虽然完全看不出有其他的表现,苔还是这样猜测。
“你……在那边,解决了吗?”
听到这话,女孩的身子缩了一下,让苔坚定了他的想法。她不敢在外面上厕所吗?想到眼前的女孩鼓起勇气,走入黑暗的森林,结果被小虫子吓到动弹不得,连小便都忘了,让他不禁觉得很可爱。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想法有很多问题。面前的女孩虽然年轻,但也是独自一人来犬娘郡,她走入林子时也没有迟疑,不像是轻易会被吓到的样子。而刚才她躺倒在雨中,连回应自己的呼喊都不敢,好像是遇到会威胁自己生命的猛兽一样……
女孩身着破损的黑裙,手持猎刀的场景闪过他的脑海。
因为她的生命真的有受到威胁。就在今天,就在村教堂里。
“你害怕小便?”苔直接这么问。
“……请不要说这么无礼的话。”女孩沙哑的声音这么回答。
“还记得步进法吗?”苔说,“避免谈论,避免思考,就无法更新关联的数据。”
“你在说什么——”
“炼金术师对尿液的共识是,它在被排出时,会带走一部分生命能量,所以尿液才可以用来肥田。”
“咿!(咳嗽)请、请不要说了!”女孩双手捂住耳朵,把头埋下去。
他莫名觉得女孩现在的样子很可爱,但他也不是为了逗弄女孩才说这些的:“人喜欢吃油炸的食物和肥肉,所以带有生命能量的尿液,也会食用油脂;在很多地方,遇到衣服上有难以洗净的油脂污渍时,都会直接在上面泼洒稀释后的尿液来去除油污,之后再把尿味洗掉。”
“求你了……别说了……”女孩紧紧地按着耳朵,呼吸变得急促。
“而我想表达的是——刚刚发生了什么?”
女孩抬起头,眨了眨眼睛:“你在说……说那些……下流的东西。”
“然后呢?”
“……我不知道你在问什么。”
苔微笑着,点头:“没错。什么都没发生。即使违反了规则,也不会发生任何事。”
“可是,今天……”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小。
“今天中午的时候,你在喝圣水时,就露出难过的表情;祭典上,你在面对那杯酒的时候,也表现出不想喝。”提到祭典的时候,女孩的身子缩了一下,苔接着说,“我本来就是村子外面的人——实际上,我可以诚实地告诉你,我到这里的任务就是要取缔那些规则;现在,这里也没有其他人,即使有,村里的人本来就已经驱逐了你——所以你不需要再撒谎了。那么现在,请诚实地回答我:你发自真心地想要遵守那些规则吗?”
女孩低下头,闭上眼睛,但毯子下面,苔注意到她的尾巴渐渐竖了起来,女孩的呼吸也逐渐急促,然后她哭出了声。
“我……我讨厌那些规则!”女孩的音量比平时要大,她说出这话之后咳嗽了一声,但仍然大声地喊出来,“我真的好讨厌它们!好讨厌好讨厌!我……我想要,我想要渴了就去喝水……想去的时候……就可以去!”
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苔伸手,摸上了她双耳之间的位置。他惊讶于自己的主动性——林子里面的时候,还可以说是教士的按手礼,是一种祝福,但现在……他只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而已。
而女孩顺势靠在他的身上,在他的耳边低语:“请帮助我。”
///
苔从马车上取下一个小袋子,之后坐到女孩的旁边。
“我希望你用自己的话,讲述一下,刚才在树林里发生了什么。”苔这么说。
“……我能不说吗……”
“不去尝试,就无法学习,那规则就仍然伴随着你,即使在你独自一人时仍然束缚着你。”
女孩皱着眉头,垂下耳朵:“……就是,我打算去林子里面……解决嘛……”
“嗯哼。”
“我……我就准备去……那个的时候,就突然感觉……好害怕……我感觉我不应该做那样的事……”女孩开始颤抖,“就像……就像一旦我……做了,就会有很可怕的事情发生……”她的泪眼看向苔,“……我是不是很胆小,很……没用啊。”
苔凑得更近一些:“当然不是,那是你的身体在保护你。”
“我的……身体?”
“我们每个人由身体与心灵组成。”苔的视线看向夜空,“饥饿时寻找食物,在水底下时想浮上去呼吸,走路时移动双腿,挨打之后产生恐惧——这些是没有心灵的飞禽走兽也会做的事情——也就是身体所做的事。而现在,只是你的心知道了,那些规则没有意义,也不需要遵守,可对于你的身体来说——就像你自己说的那样,会有很可怕的事情发生,于是身体就阻止心灵做这件事情。”
“嗯……那么……如果要说服身体……”女孩低头,“身体就像动物……也就是你说的……驯兽?”
女孩这么问的时候,带着一种“你在开玩笑吗”的表情,苔觉得这表情比之前的哭脸可爱多了。“是的,具体来说——我们要训练那个小动物,尿尿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你老是说这种话,很烦诶。”
“来咬我啊?”苔笑得更欢了。
女孩也笑了,朝着他露出牙齿,然后小声地“啊呜”,假装要咬。之后,女孩问:“……那么,我具体该做什么?”
“好。首先,我希望你从现在开始,不要避免说那些词汇——憋尿,小便,厕所,用什么词无所谓,但是尽可能地多说。”
女孩的脸红了,她轻轻地点点头。
“那么,现在我问你:你想小便吗?”苔这么问。
女孩迟疑了一下,慢慢地点头。
“说出来,用‘小便’这个词造句。”
女孩的脸更红了,但她咬了咬牙,小声地说:“我……有点想……小便。”
“很好。”苔点头,然后打开了之前拿来的小袋子,从里面取出一块棕色的物体,“这是方糖,一般是用来喂马的,但我自己有时候也会吃,你试一下?”
女孩小心地接过方糖,看了一下,放进嘴里。她突然眼睛睁大,耳朵竖起:“唔——好甜!”
苔等着女孩把方糖含化,大约半分钟,才朝她喊:“小动物?”
女孩嘟起嘴,看向一边。
苔忍住摸摸她的头的想法,问道:“如果没有我,你接下来打算什么时候去尿?”
“嗯……以现在的状况的话……唔……”女孩仿佛使劲,才能说出那个字,“……憋……明天一天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那么再之后呢?难道永远不喝水,永远不小便吗?”
女孩的耳朵垂下来:“……我想过……那样该多好……”
“既然那样不可能,就不要再去想什么规则——就去告诉身体,尿尿也没关系,在晨祷之后尿尿也没关系,告诉别人自己想尿尿也没关系。”
女孩把头埋在毯子里:“……我做不到……”
“还记得我说过吗?吃饭喝水,是动物也会做的事——小便也是。曾经有人在尿尿的地方,长了石头,尿不出来,最后就死了,所以尿尿就像吃饭喝水一样,也是生存的必需。就像在水里憋气太久,人会呛水,因为身体不听心灵的指令、想要呼吸,尿太急的时候,身体也会不听指令、把尿撒出来。”
“……就像今天那样?”女孩小声地嘀咕着,她的话语中滴着血。
“但那又怎样?”苔发觉自己的音量变响,“你仔细想一想——难道真的是因为你尿了裤子才发生那些事情吗?如果是我,在犬娘郡修道院里尿了裤子——我会被当成罪人吗?”
“当然……”女孩下意识地这么说,但很快住口,皱着眉头,一手扶着额头,“……也许不是……”
苔等着她,看着女孩的眼睛。女孩看向一边:“可是我还是……好怕……”
“想想马戏团里的狮子。如果要让它学会即使驯养员来了也没有肉吃,该怎么做?”
“那就让驯养员去找它,但是不给它肉吃……”女孩低下头,脸上潮红,“……所以,要让我不再害怕,要去……告诉我……我的身体,那个小动物……就要……嗯……尿裤子?”
苔微笑着点头。
女孩叹了口气,神色凝重:“那就做吧。”
“做?做什么?”
“给我喝水……先知定下这条规则……是为了想看别人……憋尿,那么……”
“这是我的水,你如果喝了,就是在偷我的东西。虽然如此,哪怕就在我眼前偷我的东西,我也什么都不会做。”苔指着水囊,这么说。
女孩抿着嘴唇,思考了一阵,点了点头。苔看着她起身,拿了杯子,到了水囊那里,接水,喝下,再去接第二杯。如此往复,直到第五杯。苔觉得这有些太多了,不过想来既然是水,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喝完之后,女孩朝后倒下去,被苔接住,扶着,坐下。女孩喘着气,顺势靠在苔的胸前,毯子散落在一边,露出女孩的半边胸脯,她的尾巴慢慢摆动着,拍在苔的大腿上。两人就这样在雨中,坐了一阵子。
“能讲讲关于先知的事情么?”苔问道。
怀里的女孩沉思了一下,这样回答:“他……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很有钱。他修好了村前的道路,给村里的诊所进了大批的药材和水蛭,还带来了一种叫做棉花的植物……这种东西无论开多高的价格,都有人类会买。而且……是他收留了我。”
苔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女孩。
女孩低下头:“……我是奴隶。”
苔的眼神瞟向了女孩的后背,确定了那个之前没有见过的纹身……根本不是什么纹身。那是用烙铁烫上去的。
“先知的奴隶?”他问。
“不,当然不是……我……我原来的主人是个医生,我被……买来……做他的妻子……他死在了战场上。在我快要饿死的时候,先知他……收留了我。”
苔回想起之前,那个人类所讲的——“我已经跟村里的所有人讲清楚了,我不是什么先知,我来这就是为了看她们憋尿的,结果没人信”。
就如同饭前进行祷告,神的形象就与食物的满足联系起来;他带来财富与饱足,在村民的眼中,也就自然地成了神明——一个被习得的关联。而他在定下规则之后,也许一开始还需要依赖自己的权威来执行——通过影响结果来控制关联。但到了现在,他连人都不在了。一条规则,在有人打破它却没有受到惩罚之后,就会逐渐消解。可是从今天的事情看来……那些被这条没有意义的规则束缚的人们,反过来害怕成为矛头所指的对象,群体的沉默如衔尾之蛇,代替先知,成为了违反规则的惩罚。
而如果要解决这一切,其实非常简单。让一个人尿裤子——最好是所有人都认识的人、在全村的人面前,而尿裤子之后非但不受到惩罚,反而受到某种奖励。
“尿裤子……真的不是罪吗?”女孩的尾巴垂下,靠着苔,这么问。
苔微笑着摇头。
两人又在雨夜中,这么坐着。怀中女孩的呼吸平稳而缓慢,但却不像是放松的样子。她的尾巴不时动一下,露在外面的双脚互相摩擦。
“有什么感觉?”苔只能轻声地这么问。
“嗯……就是……有点……胀,就是……如果现在能够去……尿……会很舒服……”
“那就去小便吧。”
女孩身子缩了一下,急促地摇头:“……我还能……憋……”
苔拿开抱住女孩的手,取出一块方糖,这一次女孩没有说话,只是接过,吃下,闭上眼睛。
“……你在想什么?”苔问。
女孩把糖含化之后,这么回答:“……我有点……害怕。我……我害怕你。”
苔的耳朵竖了起来:“为什么?”
“……我不理解……”女孩的声音渐渐轻下来,“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你想要得到什么?”
“因为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不是因为主的爱,而是因为人的权威。没有人应该因为上厕所这样的小事而恐惧。”
女孩的耳朵动了一下,显得有些惊讶。她迟疑地问:“真的?……真的……没有别的?”
苔不解:“什么别的?”
女孩嘟起脸颊,重又看向雨夜,把身上的毯子裹得更紧了些,不再说话。苔也任由两人弥散在夜雨之中。
一会后,就着雨声,女孩开始哼一首曲子。苔认出这是一首圣歌,歌词讲的是天堂里的虹与阳光。他的手在女孩的膝盖上,轻轻地打着节拍。
在哼到第二节的时候,女孩的声音停下了。苔听到一阵鼻息,感觉到怀里女孩的尾巴竖起,肌肉紧绷。
“怎么了,很急吗?”苔悄悄地问。
女孩轻轻地点头。
苔小心地移开自己的手,确保女孩如果想要离开,随时都可以。女孩的呼吸急促,借着火光,苔看见她的脸颊变得通红。她慢慢地把双手放在两腿之间的位置,一只脚勾住另一只,耳朵垂下,发出一阵阵喘息与轻轻的呻吟。女孩这样僵持了约半分钟,打破了沉默。
“……可以再给我一颗糖吃吗?”
苔因为她这样的请求露出微笑:“可以,告诉我你现在的状况——用越多的形容越好。”
“……就像是……堤坝。”女孩“哼”了一声,然后继续说,“就是……村里用来蓄水的堤坝,一旦有一处地方漏水,很快全部的水都会出来……”
苔意识到,呼吸急促的是他自己。
女孩接着说:“就是……嗯……刚才……感觉一下子……要憋不住了,很酸,很疼,现在也……必须要用手按着才可以,不然会很难受……”
苔愣了一阵,平缓了呼吸,才去找袋子,却发现女孩已经把袋子放在身边,从里面拿了一块,放进嘴里了。
“如果是在平时……你会怎么做?”苔发现他问出这样的问题。
“嗯……平时……会注意喝水,很少会憋到这么急……如果到了现在这个程度……应该已经只能坐在哪里,用全部的力气、全部的心思……把小便憋住……什么都做不了了吧……”女孩的话语显得有些吃力,她闭上眼睛,脚趾弯曲,全身用力,停顿了一会之后,又说,“平时的话……嗯……如果我尿急,我……我会尽可能不去想那些……还有就是……尽量……唔……待在一个地方,不要动,就会好受一些。可是……”女孩的呼吸更加短促,双腿夹得死死的,伸在腿间的手被夹得发白,“可是……哈啊……就是,感觉要尿出来了……要憋不住了……”
“你随时都可以去小便。”苔说。
女孩点了点头,可却没有动作,只是一味地压着自己的腿间,膝盖摩擦,身上颤抖着。女孩沉重的喘息声,混杂在夜晚的雨声之中。苔忽然意识到这与今天在祭典上发生的事情有多么的不同:怀里的女孩,不再是被无理的规则与同伴的恶意所折磨的可怜小狗……而是,主动而自愿地去尝试,去追求自由。女孩用尽全力去拖延的,最终会发生的事,不再是耻辱与苦难,而是成长与安全。怀里,女孩的呼吸越发急促,身上的动作也越来越大,脚跟蹭在帐篷底部的布料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披在肩上的毯子滑落下来,露出女孩的身体,她也无暇顾及。她的呻吟,从一开始“嗯哼”的鼻息,演变成现在,张着嘴巴,快速呼吸的“哈啊”。借着两腿分开的间隙,苔能看到女孩的手指,紧紧地按在她最隐秘的部位。
女孩忽然浑身一颤,然后是一阵哭声。她先是转过头,随后身子也转过去,左手抓住苔的肩膀,右手仍然死死按在两腿间的位置。女孩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胸膛,尾巴下压贴在大腿上。她手上用了很大的力气,抓得苔生疼。苔料想到会发生这事,用手轻抚她两耳之间,又一路捋到她后脑上的头发。
女孩的喘息间带着哭腔,苔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尿味。犬族可以通过尿液的气味判断对方的性别,年龄与身份,所以现在的味道也可以说是身前的女孩特有的味道。他听到女孩下意识地这么说出口,“不要”,“再等一下”,“不行”。他看不见女孩的面孔,但是料想到女孩正做着最后的挣扎。
女孩猛地把头贴在他的胸口,浑身最后颤抖了一下,随即,一股湿热液体的触感在苔的大腿上蔓延开来。水流起初还只是滴落,随着女孩的崩溃,开始逐渐地成股落下。
“求求你……”女孩颤抖着,伏在苔的身上,沙哑地说,“求求你……请……请不要抛弃我……”
她用仍然带着瘀青的手臂护住头部。
苔紧紧地抱住怀里的女孩,吸入她的气味。
“我不会的。”他对着女孩的耳朵这样说道。
他感到怀中的女孩一颤,随即湿热的感觉在自己的身上蔓延开来。不知怎地,他并不觉得反感。
尿液的流出持续了半分多钟,女孩放声,哭泣着,颤抖着,紧紧地抓着苔。苔捋着她的后背,一路捋到她湿润的尾巴。
“我……我真的……真的好害怕……”女孩这么说。
“你很安全,”苔一边捋着女孩的后背,一边这么耳语,“所以,现在看到了没有?哪怕尿了裤子,也不会有坏事发生的,对不对?”
女孩低下头。
苔取出一块方糖:“那么,就当作是为了加深印象,这是给你的奖励。”
女孩接过方糖,看了一会,又看看苔。
然后她猛地扑上前,女孩的嘴唇,炽热地拥在苔的唇上。苔的耳朵竖起,眼睛瞪圆。那吻也只持续了一秒,女孩便脸红着,往身后仰。
“对不起,对不起……我……”女孩焦急地这么道歉。
那天晚上,在苔的坚持下,他还是给女孩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并且嘱咐女孩明天找个机会在河边洗个澡。女孩重新穿好衣服后,有些不安,又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晚安。”他让女孩到马车上睡,自己准备睡袋。女孩耷拉着耳朵,红着脸,说了一声晚安。
但苔知道。他尝到了方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