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留了下来,于是,他得知了老辉在宪兵队的遭遇。
听着老辉的诉说,小陈紧紧攥住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也喷出了怒火:“小鬼子,欠下了太多的血债!”
这时兰妈已经弄好了酒菜,老辉便说:“来,小陈,我们边吃边谈吧。”说着,他缓缓摘下口罩。
看到老辉的真实面目,小陈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暗道:“难怪都要立夏了,辉爷还戴着口罩,且一直不肯摘下。”
老辉见小陈惊诧的样子,便说:“这就是矮子给弄的,我在自家屋里都不敢摘去口罩。”
吃酒时,老辉让小陈说说来此到底有什么正事。小陈摇头道:“辉爷,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是莫说了。”
老辉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脸上现出了怒色:“怎么?你嫌老子丑吧?”
小陈忙说:“没那个意思。”
老辉问:“没那个意思你为么事就不说了?”
于是,小陈只好说出了要找老辉的用意——
原来,小陈当年告别礼红,离开老辉家,便又一路东行,往安徽方向去了。他的本意还是想找到国军,参加抗日。
可是,他未能找到国军,却遇到了另一支队伍。
这支队伍的人身穿各式杂服,手持各种兵器。
他问人家是什么军队,人家回答他是抗日的军队。
他便说:“只要是打鬼子的就行,我就参加你们的军队吧!”
这支手持近乎原始的武器,身穿各式服装,吃着粗砺食物的队伍,就是抗敌最英勇的新四军。
小陈在这支队伍里,经历了大小无数战斗,皖南事变后,他随队伍突围出来。
赣西北争夺战打响后,皖、鄂两省日军和国军兵力都已空虚,这支新四军队伍经过整编,又在皖江各地开展起抗日游击战争,发动群众,扩大抗日武装,多次击退日军进攻。
到了今年春天又开辟和创建了沿江抗日民主根据地和游击区。
小陈就是新四军沿江支队的,这支队伍活动在从宿松、太湖、潜山直到无为的广大沿江地区。
这是游击性质的部队,没有军医,又是在敌后作战,受到日伪顽三方夹击,条件异常艰苦。
行军作战中,受伤挂彩,只能稍事处理,便在老乡家养伤,而像摔了胳膊崴了脚,就只能硬挺着。
且沿江地带,沟湖纵横,蛇蝎毒虫四处出没,战士常常被蛰咬。
就是因为缺医少药,有的小伤恶化成了大伤,小病也拖成了重病。
有时仅仅是个骨折,最后却成了残疾。
更有甚者,有人只是发烧打摆子,或跑肚涡稀,得不到救治,竟然要了性命。
部队兵力常常受损,影响战斗力。
每当看到战友在伤病中痛苦地煎熬,小陈便会想起神医老辉。
他永远也忘不掉,在腰山上,老辉只一脚,就将他的腿伤踹好了。
倘若他的队伍中有了老辉这样的高手,那点伤病还算得了什么?
部队的战斗力将会有多大提高?
于是,当部队转移到皖鄂交界地带时,他向政委谈了自己的想法,那就是动员老辉参军。
政委听后大喜,命令他速去请老辉出山,参加新四军。
小陈更有一个重要目的,那就是把礼红也带出来,让她也参加新四军,并与她完婚。
可是,当他兴冲冲急切切来到武穴,却做梦也没想到,武穴还是那个武穴,却已物是人非。
礼红还是那个礼红,却已成了丙夏的堂客。
老辉还是那个老辉,也已面目全非。
小陈最后说:“我们新四军可是了不起的军队,老百新都不要命地跟着我们干,不要命地帮助我们,辉爷,你说有了这样的军队,还愁打不跑小日本吗?”
老辉叹着气说:“我也晓得新四军很厉害,就是过去的红军嘛,矮子几怕他们。可惜你来晚了,我已经这个样子,拿不动枪杆子了。你就替老子多杀几个小日本,帮老子出这口气吧!”
没想到礼红开口了,看上去她主意已定:“小陈,我跟你走!”
小陈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
天色渐渐暗淡,礼红点亮蜡烛,她说:“小陈,你以为我说笑话吗?我在这里已经很久了,也跟辉爷学会了许多本事,我会看病医伤,我还在国军救护队干过。小陈,你不要拒绝我,我要参军,为云轩报仇!”
屋里顿时静得出奇,大伙都惊呆了,尤其丙夏,他没想到礼红竟想丢下他和孩子们,跟小陈去部队,他无法理解礼红。
其实,礼红早已动了这个念头,那就是出去找队伍抗日。
她毕竟是读过书的人,那个岁月,但凡读书人,多有救民救国的抱负。
她在日军淫窟中饱受凌辱,何尝不想杀敌雪耻?
她的前夫牺牲在抗日疆场上,她何尝不想为云轩报仇雪恨……
丙夏望着礼红,竟然不知该说什么了:“礼红,你……就舍得……”
礼红眼中又涌出了泪水:“丙夏……你放心,等打败了鬼子,我如果能活下来,就……一定会回到你身边,孩子还小,就交给你了,你多辛苦一些……”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念云已经听出妈妈要走的意思了,他抱住礼红的大腿哭了起来:“妈妈,不要离开……”他一哭,念竹也哭了,丙夏的泪也流了出来。
老辉摇着头,长叹一声,对小陈说:“莫理他们这些疯子,来,吃酒!”
小陈默默端起杯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们就这样,闷闷地喝了不知多少个时辰。
蜡烛上火苗跳动几下,在渐渐暗淡下去。丙夏与礼红呜咽无言,只有那夜色黑漫漫……
终于,烛光一闪,彻底熄灭,屋内漆黑一团。胆小的念竹又哭出声来:“妈妈……”
老辉在黑暗中说话了:“丙夏,你个没用的莫罗,别个人都想去杀鬼子,你就不想去?”
说罢,老辉划着了火柴,礼红趁亮又找到一根蜡烛,就着老辉的残火,将蜡点燃,屋内又亮堂了起来。
丙夏看看礼红,又看看老辉,忽地“扑通”一声,跪在了父亲面前:“爷,丙夏早就想参军杀敌了,也想过礼红去哪里,儿就去哪里。可是,儿走了,你么样办?伢儿么样办?”
老辉又毫不客气地骂道:“没得出息的蠢货,么事她去哪里你就去哪里?你是小伢儿沙,跟着她讨奶吃?应该是哪里能打鬼子,你就去哪里么!”
小陈不解地问:“辉爷,你这是……”
老辉说:“小陈,你放心,这伢儿的本事只在我之上,不在我之下,莫以为他光晓得搞女子,也会看得伤病,医伤治病用药,手脚比老子还灵活。我让你带他走,教他打枪放炮,让我屋里也出个打鬼子的人!”
礼红擦干泪水,也给老辉跪了下来:“爸爸,你能让丙夏去,这太好了!只是你老人家怎么办?还有念云和念竹。”
老辉转过脸去不理她,一年半了,他都是这般对礼红不理不睬。
他眼睛看着丙夏说:“丙夏,你就放心走吧。我会把念云当成自家伢儿的,有兰妈和小三帮着呢,我没问题。”
听上去,话是说给丙夏听的,其实谁都听明白了,那是说给礼红的。
那一夜,小陈就与老辉同睡在堂屋的床上,他们难以入眠,却又不说话,也不动弹。
他们都曾与礼红同床共眠过,也都曾在她身上耕耘过,眼下,却与礼红相隔一墙,各想心腹事。
鸡公啼鸣时,天色已蒙蒙亮,礼红起床去灶房煮米粉。
小陈也便起身,来到灶房门外,他倚在门框上,望着在氤氲中忙碌的礼红背影,多么柔和的身影啊,这么多年了,转战大江南北,心中有哪一刻不怀念回味着这曼妙的玉体?
可小陈晓得,这个让他日夜牵挂的女人,永远不再属于他了,小陈眼中不禁浸满了泪水。
礼红回头时,看见了小陈,便微微一笑:“起床了?饭马上就好了。”这时,丙夏也打着哈欠过来了,招呼小陈去洗漱。
吃过米粉,该上路了。
礼红又走进卧房,她当时并没有想到,这是她一生中,最后一次走进这间卧房了。
望着两个熟睡的孩子,礼红的泪无法止住,这是离别之泪,此一去,便不知能否再回来。
两个孩子是那么稚嫩,那么柔弱,一想到他们醒来时将见不到母亲了,礼红就心如刀割,她想亲一亲这对小兄妹,丙夏拦住了她,轻声说:“莫要将他们弄醒,那样我们就走不得了。”
礼红擦去泪水,狠狠心,一转身,走出了卧房。在堂屋里,她对老辉深鞠一躬,说道:“爸爸,我们走了,您自保重。”
老辉依旧看也不看她一眼。礼红对丙夏说:“走吧!”
他们走出了堂屋,这一去,便是关山万里,从此,他们没再踏进过这幢房屋。
小陈已经等在了门外,他推起独轮板车,让礼红坐到车上,于是,他就推着昔日的恋人,“咕碌碌”走过了石板路。
五月大江畔,总有浓浓的雾,他们穿过雾中的长巷,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哭喊:“妈妈——”礼红的心好像一下子就被击碎了,猛回头,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雾中向他们追来,那不正是她的心肝宝贝念云吗?
念云身后,是正在追撵着的老辉。
突然,礼红看到念云脚下一绊,他跌到了,令人心碎的哭声传了过来:“哇……妈妈呀——啊——我疼——我不淘气——你不要走——啊——”礼红哭叫着:“停车!”
小陈尚未把车挺稳,礼红便跳了下去,向念云跑去,口中呼唤着:“念云,念云——”
巷子那头,老辉已将念云抱起,他冲丙夏焦急地喊道:“丙夏,快拉住她,你们快走,快走沙!”
丙夏抱住了礼红的腰,礼红拼命哭叫挣扎:“我去看看儿子呀!”
老辉远远叫着:“丙夏,千万莫让她过来,要不,你们就走不成了!”丙夏一把扛起礼红……
念云的那令人揪心的哭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弱……
晨雾从四面八方笼了过来,迷雾茫茫,路漫漫其修远……
出了城,又走了很远,突然路边的树林里钻出一标人马,丙夏不觉心慌起来,以为碰到劫路的了。
却见那几个人同声叫道:“陈队长,你来了?”
礼红惊奇地问:“小陈,你还是队长?”
小陈说:“小队长而已,大家都是同志,都是兄弟,新四军官兵平等。”
这时,一个兄弟看着坐在车上的礼红,嘻笑着问小陈:“陈队长,这位就是你天天念叨的未婚嫂子吧?”
礼红的脸腾一下子就红了,丙夏心里也光火,小陈一瞪眼睛:“滚,莫要瞎说!注意路上的情况,保护杨大夫和汤大夫的安全!”
一路前行,到处都有接应的人,礼红这才看出,新四军的势力果然不一般。
三日后,他们到达小古岭,这里已属安徽地界了。
新四军沿江支队第三挺进大队就驻扎在此。
林队长和樊政委见来的是一对年轻娃娃,起初还有几分失望,听了小陈的汇报后,他们也就放心了,为夫妻二人接风洗尘,欢迎他们参加革命队伍。
夜宿小古岭,他们被安排住在老乡家,房东也是新婚不久的夫妇,女房东是村妇救会长张明娟,她丈夫是民兵小队长郑秋富。
张明娟极其热情,取出自己结婚时用的新被褥,给丙夏和礼红,还拉着他们的手问寒问暖,礼红感受到了这支军队果真深受人民支持和喜爱。
到了新地方,一切都那么新鲜,礼红和丙夏兴奋得不愿睡觉,他们就来到了村外。
小古岭下,一片米粮川。
有小河从岭中流出,流向龙感湖,河畔是洁白的沙滩。
五月的晚风吹来,风吹稻花香两岸。
有月光洒落,水边天外,天涯一隅,月色撩人,年青夫妻,在水一方。
他们就在河边坐下来,相依相偎,谈起了对家中的思念,对老辉和孩子们的牵挂……
正窃窃私语着,身后却有人咳了一声,将二人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却是小陈。
他腰系皮带,挎着盒子枪,打着绑腿,倒是英武。
小陈神色冷峻,口吻生硬:“同志,你们如今是在干革命,不是婆婆妈妈谈家务的时候,请遵守纪律,回去困觉!”
礼红还是头一遭见到小陈以这种态度,这样的口气跟自己说话,简直就是教训人呢。
尽管心里不得劲,可人家说的又在理,她只好起身,拉着丙夏的手,对小陈说:“是,队长同志,我们错了,这就回去睡觉。”
从这天起,他们就成了人民军队的战士。
一九四二年间,日伪军数度出兵扫荡,挺进大队便在望江和宿松间与敌寇周旋,有时也会进入湖北的黄梅。
这时,丙夏和礼红就觉得他们离武穴很近了,真想回家看看,可是,他们知道回不去,因为部队在不断行军,不断转移。
由于他们夫妇的到来,部队伤病员大大减少,尤其丙夏自配的草药,止血止痛很有效果,官兵这才知道,神医果然不是吹出来的。
时常,他们也给老乡看病,很快,挺进队神医夫妇的名声就传开了。
尤其是礼红,在挺进大队清一色光头男人中,只有她一个女兵,且貌美如仙,恰是万绿丛中一点红,绿叶中的一朵鲜花。
同时,她为伤员包扎伤口,喂药换药,又是手法娴熟,动作温柔,总像母亲一样哄着伤病员:“别怕,不痛,乖一点啊……”所以官兵也好,百姓也罢,没有不喜欢他们的。
秋冬时节,他们被派往根据地接受整训。
在那里,他们加深了对新四军的了解,这是一支铁军,从北伐征途上走来,是一支为拯救民族而战斗的队伍。
他们在这里接受军事训练,学习革命道理,礼红便逐渐意识到,她曾经多么软弱,这是她的家庭出身,她自身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弱点所造成的。
而国军和新四军,又是不同性质的军队。
所以,当初自己被俘后,就不够坚强勇敢,不能宁死不屈。
对比那些革命英烈,她感到羞愧。
于是,礼红暗下决心,一定要向英雄们学习,在革命军队中锤炼自己,做一个坚强的抗日战士。
在 根据地,有不少出生入死的新四军干部打听礼红的情况,他们惊诧于她的美貌。
可当这些同志得知丙夏是礼红的丈夫后,又都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在当时部队中,有军纪规定:只有二十八岁的团职以上干部,才有资格结婚。
而丙夏这个小娃娃,居然就娶了这么一个人见人爱的漂亮女兵,实在让人想不通。
经过详细打听,他们方知,敢情小鬼在参军之前就结婚了,而且,小鬼还是神医呢!
大家只好对礼红望洋兴叹。
这时节,根据地军民普遍染病,症状是高热、出皮疹、寒战和出汗……
这就是伤寒病。
早在一九三八年至一九四〇年间,这里曾是国统区,国军在这一带阻击日军,无数次将来犯日军击退。
丧心病狂的敌军,不择手段,投放了伤寒杆菌,造成这里军民死亡千人。
且此后每到秋冬春三个季节,就会爆发伤寒。
丙夏来参加培训后,曾看见不少官兵和百姓染上伤寒,他了解过情况,并看过几个病人后,便立刻建议根据地军民多采防风、荆芥、薄荷、羌活、白芷、芦根、桑叶、知母、茯苓、金银花、连翘等草药,由他按方配制汤剂,防治伤寒。
谭师长闻知,亲自动员指战员采集草药。
丙夏和礼红忙碌十余天,煎制大量汤药,不仅治愈了许多病人,而且这一年,伤寒没再流行。
神医在根据地名声大振,为了彻底根绝伤寒,丙夏将秘方献给了师部医院。
敌人对根据地的大扫荡即将开始,整训提前结束。
陈队长,也就是小陈,前来接他们归队。
行前,谭师长亲自接见丙夏夫妇。
谭师长看上去完全不像首长,他腰间系的竟是麻绳。
首长同时伸出两只手,一只手跟丙夏相握,另一只手握住了礼红,他亲切地笑着:“早就听沿江军民提起过你们,说你们是活神仙。本想把你们留在根据地,可你们的林大队长就是不同意,说挺进大队离不了你们。唉,谁让他过去是我的警卫员了?我不同意也没办法。再说,前方也确实需要你们,你们回去一定要好好干,让我们的战士少流血,多杀敌!”
说罢,首长令勤务兵取来两套军服,说道:“这是我送给你们的,部队暂时很困难,军装不足,许多老兵都没有军装穿呢。但是,我把自己的军装送给你们,希望你们穿上军装后,时刻不要忘记,自己是人民的子弟兵。”
二人兴奋地接过军装,谢了首长,心中无比激动。
首长又问:“你们两个小鬼还有什么要求吗?不要客气,跟我提出来。”
丙夏说:“谢谢首长,没什么要求了。”说话时,他紧张得不敢抬头看师长。
礼红毕竟上过大学,当过国军,见过一些世面,胆子就比丈夫大得多。她爽快地说:“首长,我们想入党!”
师长呵呵笑了起来:“好啊,你对党有认识,想入党,这是好事嘛。”他把目光转向小陈,“你的同志要求入党,你可要帮助他们啊!”
小陈说:“入党是有程序的,他们要写申请书,还要经受党的考验。”
师长点头道:“话说得不错,你们要入党,就要经受革命斗争的考验。”
礼红挺起饱满柔软的胸脯,坚定地说:“请首长放心,我们一定会经受住考验!”是啊,她现在不是普通妇女了,而是钢铁军队中的一个女兵。
那是战斗的岁月,随时都会受到严峻的考验。
一九四二年底,日伪军对根据地的大规模扫荡开始了,这次扫荡被称之为“万人大扫荡”。
趁敌军兵力都被抽调去攻打根据地,沿江大队便在游击区四处出击,拔掉敌人据点,扩大游击区范围。
许多边沿区群众也踊跃参军,新参军的群众中,有一个从劳工队逃出来的人,叫王宝金,竟是丙夏的老乡,他是巫法宝大洼的人。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丙夏便向林队长请求,将王宝金留在了卫生队,因为现在卫生队只有他和礼红夫妇二人。
这一年冬天,格外寒冷,而这一日,又是入冬后最冷的一天。
天色阴沉,北风肆虐,一场暴风雪就要来临,连湖水都结了一层薄冰。
奉命前往望岗据点取情报的侦察员小叶,归队途中,与伪军遭遇。
情急之下,他躲进了苇荡水中隐蔽起来。
伪军来来往往搜寻了一个时辰,小叶就在齐胸深的冰水中藏身一个时辰,仿佛连骨髓都冻成冰碴了。
直到没有了动静,小叶才咬紧牙关,从苇荡中挣扎出来。
那时,他的脸上手上,都已被苇叶划破出血,血被寒风一吹,又冻成了冰坨。
他在路上艰难挣扎前行,雪花开始飘落,他湿透的棉衣上落满一层白雪,北风也将湿衣冻成了硬壳。
不久, 小叶便已经丧失了意识,他眼前除了白茫茫的一片,便是一片白茫茫,自己都不知道是在走在爬还是在滚动。
后来,他仿佛看到了一堆篝火,火势熊熊,小叶都能感受到那灼人的热浪,他凑近火堆烤了起来,很快就浑身发热了,热得连衣服都不愿穿了,小叶要解开衣扣,然而,他的手臂已经没有了知觉,根本抬不起来……
风雪弥漫,小陈担心村口的岗哨会冻坏,便带着几件缴获的日军大衣,来到村口。
他刚把大衣给哨兵披上,就见远处雪雾之中缓缓行进着一个身影,也看不清是什么人。
小陈立刻抽出盒子枪,迎着刀尖般刺骨的风雪,向那人走去,却见那人已经倒在了雪地上。
小陈凑近才看清楚,原来是侦察员小叶。
他已成了冰人雪人,脸上都有一层渗着血色的薄冰。
小叶紧闭双眼,嘴角上挑,似乎一副含笑模样。
他的双手摸在扣眼上,好像正要解开衣扣。
小陈不觉大吃一惊,他听说过,冻死的人脸上是有笑容的。
他把手凑到小叶鼻孔前,也感觉不到是否还有呼吸,忙将他背起,匆匆赶往医护队。
所谓医护队,是在丙夏夫妇来到挺进大队后才组建的,目前也只有三个人,除了丙夏和礼红,还有一人就是丙夏的老乡王宝金。
小陈背着小叶进来时,丙夏恰好不在,他到老乡家给群众医病去了。
因为近日天气骤变,染病的人多了起来,丙夏也就格外忙碌。
小陈一进医护队屋里就急叫道:“快,一定要救活他!”
那时,礼红和王宝金正在给几个伤病员煎药喂药,见小陈背了个冰人进来,礼红吓了一跳,赶紧腾出一张板铺,让小陈将小叶放上去。
礼红急急将小叶湿透并冻成铠甲状的衣裤脱了下来。
她并不认识小叶,可却知道,眼前这个需要她挽救的是革命战友。
一个陌生男人就赤身于她面前,她没有退缩,因为现在,她的职责是救人。
小陈的身体又凉又硬,呈铁青色,好似一根冰棍。王宝金端来一盆炭火,叫着:“赶紧给他烤火沙?”
礼红忙喝止了他:“不行,你想要他命吗?快去端一盆雪来!”
雪端来了,礼红让小陈和王宝金用雪在小叶身上身上搓。
搓了一会,小叶身体依然僵硬。
礼红摸了摸他那冷硬如冰坨的双脚,眼中已闪动起泪花来。
她让小陈和王宝金停止为小叶搓雪,正在二人不解地望着她时,礼红却做出了惊人举动。
她先是为小叶盖上棉被,然后,她自己也脱鞋上床,迅速解开了衣扣,小陈一下子就看到礼红那对雪白硕大的乳房跳了出来,还有那红枣状的乳头……
这是他多么熟悉的两座柔软山峰啊,他还曾饱尝过峰顶的甘泉。他不知礼红为什么做出这一举动,王宝金也看得目瞪口呆,甚至流出了口水。
只见礼红捧起小叶那双冻硬的双脚,贴放到自己的乳房上,然后迅速裹住衣襟,就将陌生男人一对脚丫紧紧捂在了自己那温暖柔软的怀抱中。
当小叶比生铁还硬还凉的双脚贴靠在礼红光滑柔嫩的肌肤上时,礼红打起了寒战,且久久停不下来,这一切都被小陈和王宝金看在了眼里。
小叶在礼红的温暖下,终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冻硬的身子渐渐变软,脸上也微微露出了血色,他活过来了……
小陈望着礼红冻得苍白的面孔,听着她“得得得”牙齿相磕的声音,心头涌出了暖流。
自从礼红参军以来,小陈就一直冷淡着她,那态度,就好像一个失恋的人对待背叛自己的情侣,充满了怨恨。
本来,他去武穴之前,还跟同志们夸下海口,说自己将会给战友们带回一个貌美若仙的嫂子。
可当他从武穴回来时,倒也带回了一个美貌女子,只是这女子身边还跟随了她的丈夫。
为此,大伙没少开小陈的玩笑:“陈队长,你不是说要给我们带回嫂子吗?怎么又光杆一个回来了?你说的嫂子有汤大夫漂亮吗?”
小陈为此而恼羞,他对礼红也就一直爱答不理,即便有话不得不说,也是公事公办,冷若冰霜。
现在,他看着曾陪伴自己度过难忘良宵的礼红,眼中渐渐噙满泪水,这个柔情似水的女人,曾经将他的心融化过。
眼下,又在融化小叶的一双冻脚。
礼红在怀中轻轻揉搓着小叶的脚掌,小叶脸色更加红润了,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眼皮动了几下,脚丫不老实地在礼红大乳房上蹬了蹬。
可能将礼红的奶子蹬痛了,她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就这样,一个陌生的女兵,一个别人的妻子,一个孩子的母亲,用自己柔软温暖的肉体,将小叶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王宝金呆呆看着眼前这一切,喃喃道:“操,我要是也冻僵了该几好!”
小陈瞪了他一眼:“胡说么事?小心老子处罚你!”便在这时,丙夏回来了,他惊讶地看到,妻子怀中正捂着一个小战士的脚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