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晴空,海浪,水鸟的鸣叫声。
这里是驶向莱佛顿港的「皇家和平」号邮轮。
甲板的一侧,有一个赤着脚的少年,伏在栏杆上,慵懒地任凭海风吹乱自己的头发。
这个少年有着一头黑色短发,幼小而清冽的灰蓝色双瞳,如玻璃镜面一般忠实地映衬着大海。
少年身着干净整洁的学生装,上身是白衬衫,下身则是吊带短裤,胸口还系着浅蓝色的领带。然而,原本应该穿在脚上的长袜与皮鞋却不见踪影,令少年的一双赤脚就这么裸露在外面。
比起同龄人,少年显得有些许发育不良。瘦削的身材,骨骼线条突出的手臂与小腿,以及过于苍白的皮肤,是只有经历过艰苦生活的孩子才会留下的痕迹。
不远处,几个与少年同龄的男孩子,正在吵吵嚷嚷地从父母那里讨取面包与饼干,想要用来喂海鸥。
突然,少年身后传来脚步声——“终于找到你了,小老鼠。”低沉的男声在少年耳边轻轻说道,“下次不许到处乱跑了。”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少年就被对方抱起,不容反抗地拥入怀中。
“……放开我啦!”被亲昵地称呼作小老鼠的少年,不满的抱怨道,“快点把我放下来啦!……喂,等等,啊哈哈,别,别挠……啊哈哈哈!”
少年发出一阵笑声,身体本能地蜷缩起来——因为将他抱起的那位先生正在给少年呵痒。
无视少年的求饶,男人抬起了他的脚,朝那裸露的脚心上搔了起来。“呜呜……别,别挠脚心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少年试图挣扎,然而酥酥痒痒的感觉却仿佛抽走了他的力气一般。
“小老鼠,你的鞋子呢,嗯?你的鞋子跑到哪里去了啊?”那位先生故意加重了搔痒的力道。
“……谁,谁知道呢。”少年赌气地咬住嘴唇,小脑袋朝男人的怀里拼命蹭着,想要以此忍住脚底板上传来的痒痒,“……我,我讨厌穿鞋……呜呜……痒……”
“胆子真大啊,小老鼠,还没到家呢,就把主人特意给你买的鞋子给丢了?怎么,就这么想挨罚吗?”
男人特意俯下身。温热的呼吸,带着熟悉的苜蓿花香,危险地逼近了少年泛起红晕的脸颊——少年闭上眼睛,紧张地蜷缩成一团,等待男人的惩罚。
只不过,少年等来的,是额头上的一个吻。
“哈哈,小老鼠也太可爱了吧?”那位先生抱起少年,愉快地抚摸着他的头顶。
而男孩则喜滋滋地咬着嘴唇,倔强地把已经红透了的脸颊藏进男人怀抱更深处。
“……哼,可恨的人类。”
【2】
刻印在额头上的吻,仿佛一首温柔而绵长的旋律。
这令少年回忆起,数天前,他与那位先生第一次相遇,是在雨夜下错综复杂的巷路中。
那位先生毫不费力地就将少年逼入了死路。
光脚浸泡在冰凉的积水中,赤裸的脊背被风雨抽打,面前是即将追猎而来的男人与他的野猫群,背后是一堵砖墙,少年就这样陷入了无路可走的绝境中。
即便如此,少年依旧试图反抗。他从手心召唤出数只小灰鼠——末梢,感官的延伸,是少年使役的使魔们——想要找到能够得以逃跑的路径。
然而,为时已晚,几只野猫从阴影中出现,干净利落地将小灰鼠们全部击杀殆尽。尖利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少年甚至来不及将召唤的末梢们收回手心,自己就已经被野猫们团团围住了。
“……可恨,可恨的人类!”少年被冻得口齿哆嗦,半裸的躯干在雨夜中瑟瑟发抖。
忽然,一只野猫踩着少年的肩膀,跃上少年的脑袋——触觉传来,那是野猫在轻舔自己的额头,温热而柔和,仿佛被某个温柔的人亲昵地来回抚摸一般——很快,睡意与安全感就无法抑制从额头被舔的地方涌流而出,瞬间灌满了少年的四肢。
是催眠的巫术!少年察觉到了对方的意图,却没时间加以抵抗了。即使心有不甘,少年也只能眼睁睁放任自己丧失意识,跌倒在地。
“晚安,小老鼠。”最后一刻,少年听见了那位先生的声音,“做个好梦吧。”
【3】
——这是稍早些时候,位于某工厂中的一幕。
阿尔戈=罗斯海尔推开了卧室的门。床榻上,身着睡衣的病人则向来访者致以军礼。
来访者,阿尔戈,有着一双温和的琥珀色眼睛,多余褐色头发在脑后绑成马尾。方格呢绒外套,白衬衫,熨烫笔直的长裤,以及淡淡的苜蓿花香水味——整洁精神的风貌是军队生活留下的痕迹。
“不必了,杜伯,毕竟我已经不再为军队效力了。”来访者礼貌地纠正了对方。
阿尔戈=罗斯海尔中校——准确的说,是原中校——自从布列托列亚王国的战争结束后,便立刻离开了军队,定居在莱佛顿,经营起了一家民间顾问事务所。
长达十年的漫长战争即将结束,自战时遗留下的诸多繁杂而琐碎的事务,为处理这些琐事而焦头烂额的人们,便会向阿尔戈这样的从业者寻求协助。
然而,有传闻说,阿尔戈=罗斯海尔并不仅仅是一个普通而单纯的民间顾问。
巫术,诅咒,怪物,非常理的存在,民间顾问事务所会向被这些东西所纠缠的人们提供协助。换言之,阿尔戈=罗斯海尔,是一名驱魔人。
正因如此,阿尔戈才会受到同样离开军队,打算经营起自己的事业的昔日战友,原杜伯=希金斯少校的委托,前往这座位于王国北方的军工厂,协助解决希金斯先生陷入重病的事件。
“——是诅咒,你被「遗留物」诅咒了。”
还没等希金斯先生交代具体情况,阿尔戈就已经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
“你身上缠绕着的恶意的味道太浓厚了,这是典型的诅咒。医生肯定什么病都没诊断出来吧,很正常,诅咒造成的影响是没办法从生理上找到根源的。”
阿尔戈啜饮起他人送来的咖啡。
“果然是魔物的手段吗。”希金斯叹气道。“再这样下去,在年底前改造完工厂的目标就没办法做到了……真头疼,我还给自己的儿子夸下海口,说下次新年时就能吃到爸爸工厂做出来的糖果来着……”
“不用担心。”阿尔戈用微笑安慰对方,“这不是什么根深蒂固的诅咒,很容易驱除的。”
驱魔人顾问拉开窗帘一角,视线不经意地向军工厂大门口处探去,又回到了委托人身上。
“「遗留物」,也就是魔物,他们使用的诅咒,本质无非是恶意的延伸罢了。只要保持心情愉快,就能让这团缠绕的恶意自行退散——虽然在这个战争即将彻底结束的时间,为各种琐事叨扰,想要保持好心情也不是说起来那么容易做到的就是了。”
“……就这么简单?”希金斯诧异地反问道。
“如果是根植于整个家族的诅咒还另当别论,但诅咒你的「遗留物」明显还是个不成熟的小妖精。”
阿尔戈倚靠在墙边,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放心好了,没问题。而且比起驱除诅咒,我更好奇那位「遗留物」为什么要诅咒你。”
“能弄清楚对方的动机吗?”
“只要把对方抓起来,亲口询问一下就能明白了。也许会借用到这个军工厂的地下牢房——不用担心,我很快就能抓住那只小老鼠,在那之后交给我审讯就行了。”
阿尔戈露出了狡黠的微笑。
“——嗯,审讯啊,这可是我的长项呢。”